第3章 河神的新娘(三)
「要是他突然出現就好了。」她才這樣想著,卻忽然嗅到一抹熟悉的氣息。
她簡直不敢相信,鼓起勇氣鬆開緊抱著自己的雙臂,怯怯的抬起埋在雙膝間的腦袋。
卻見那幻想中的白衣男子竟當真立在她的面前,冷若冰霜的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可那雙清冷的眸子卻凝視著她。
他只是安安靜靜的看著她,就好似有一種奇妙的力量,將刺耳的雷聲和喧囂的雨聲都隔絕在外,讓她亂糟糟一片的心平靜下來。
她注意到在他的周圍籠罩著一層清淺的光暈,如同月光傾瀉在他身上的樣子。
他並沒有撐傘,可那身純白無暇的衣袍卻半點兒也沒有沾濕。
這實在太神奇了。
少女在心中暗自驚嘆,同時往他跟前挪了挪,又挪了挪,而後噌進了他的袖擺底下。
原本不停打在她身上的雨果真停了。
那一刻,她徹底將恐懼拋到了腦後,仰起頭來沖他露出一臉的笑。
白衣男子頓了頓,垂下稠密的睫羽,而後轉身前行。
感覺到寬大的袖擺自頭頂拂過,少女仍蹲在原地未及反應。
雨水立刻又將她淋了個透。
她透過雨簾,失神的望向他,以為他要拋下自己離開。
剛行了兩步的白衣男子卻停了下來,微側身子瞥向她,隨即一個清冷的聲音傳入她耳中:「跟上吧。」
她還以為是聽錯了,可雨聲那麼大,這簡短的幾個字卻無比清晰。
少女愣了愣,而後怕他反悔似的連忙起身小跑至他跟前。
兩人便這般一前一後的在雨中行著,清淺的光暈籠罩在他們周圍,只把他們二人圍繞進沒有風雨的空間里。
雖是如此,可地上泥濘又到處都是積水,十分的難行。
少女數次未站穩時,下意識的就想去握那寬大的袖擺,可看看飄蕩在她身旁的袖擺,雪白乾凈的連一點兒塵灰都沒有,再看看自己方才坐在雨中時弄了滿手滿身的污泥,便又怯怯的收了回來。
雖然前面數次都是有驚無險,可這一次她卻踩進了一處積水的坑窪里,立刻便失了重心,整個人向前倒去。
眼見著就要摔個狗啃泥,卻有一條手臂適時的橫在她面前將她托住,接著輕輕一撈便將她帶到了身旁。
她驚魂未定的撲進了一片雪衣里,又聽見轉瞬即逝的兩個字:「當心。」
第二遭聽到這個清冷的聲音,這下她確定並不是幻覺。
他竟同她說話了,還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說了兩句。
少女頓時心花怒放,高興的將方才的窘迫和狼狽都忘得乾淨。
她試探著對他道:「我叫香兒,你叫什麼名字?」
說罷,她仰起頭滿心期待的看向他,奈何風太大,颳起白裳遮蔽了她的視線。
她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他的回答,正失落時,他卻輕聲應道:「白允。」
得到白衣男子的回答,香兒又大膽了些,進一步問道:「你是河神嗎?他們把我送到這裡來是做你的新娘嗎?」
實則她自己也不大明白新娘是什麼意思,就這麼似懂非懂的問了。
怎料白允腳下卻頓了頓,片刻后才道:「渲河沒有神明鎮守,這裡也沒有河神。」
「沒有河神……」香兒嘟囔著,卻陷入疑惑,既然沒有河神,為什麼村子里的人們要把她送來給河神做新娘呢。
她努力的想了想,一時也沒能找到答案,便繼續問他:「那你是神仙嗎?」
他長得這般與眾不同,和她從小到大見過的人都不一樣,比那昆崙山上的皚皚白雪還要好看,就算不是河神,也一定是別的神仙。
白允的聲音卻似籠上了薄霧:「何為仙?何為魔?何為妖?何為人?」
他們兩個就這般緩緩的聊著,而白允也說了些她聽不懂的話。
即便如此,香兒卻還是很開心。
漸漸的,大雨停了下來,柔和了許多的風將天上聚集的烏雲吹散。
一輪明月顯現出來,將銀色的輝光鋪撒在樹林里,也將夜色點亮。
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回到竹屋前。
那片繁茂的花林映入眼帘,在大雨的沖刷過後,散發出更加沁人心脾的花香。
「這是什麼花,好香啊?」香兒閉上露出沉醉的表情,充滿好奇的發問。
「是香木花,多年以前,我曾在山中見此花開得繁茂,於是移植至此。」白允清寒的聲音在說到香木花的來歷時微不可查的柔和了幾分,彷彿是天邊遊走的月華。
香兒凝望著枝頭那些小巧的白色花朵,一雙眼睛忽然完成了月牙。
也不知是在高興什麼,她忽然轉向白允,歡喜道:「它叫香木花,我叫香兒,我們的名字很像呢。」
依照慣例,此時的他的眸子里應該透出不削的神色,可奇怪的是他卻在她說完這句話后怔了怔,似乎也忽然意識到這一點,而後更是微點了點頭,應了一聲:「恩。」
說話間,白允已經緩步穿過花林。
雪白的衣擺劃過門檻,而他則抬步跨進了屋裡。
少女緊跟在他身後,也準備進屋,卻被鋪展在眼前的袖擺擋在了屋外。
他低頭看著她,分明帶著嫌棄的表情,對她道:「洗乾淨了才許進來。」
同時,他指向了離竹屋不遠的一汪泉水。
香兒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才意識到那水裡冒著熱氣,竟然是一片天然形成的溫泉。
此時的她沾了一身的泥水,也正想洗一洗,於是乖乖點頭。
她正要轉身行動,卻又見他掌上一番,竟憑空變出一套雪白的衣裙,與他身上的衣衫是同樣的料子所制,繼而又對她道:「還有你身上那件難看的衣裙,也不許再帶回來。」
見他眉宇微蹙,露出不悅的表情,少女連忙接過衣裙,再度認真的點了點頭:「恩恩。」
溫暖的泉水十分有效的舒緩了這一天的勞累和驚恐。
少女泡在泉水裡,一雙手臂趴在岸邊的岩石上,滿臉噙著笑意,看著擱在石頭上的雪白衣裙。
這是她見過最美的衣裙,比那件火紅的嫁衣還要好看。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穿上這麼漂亮的衣裙,要是娘親看到也一定會喜歡。
這樣想著,她又忍不住有些想家。
可畢竟情識淺薄,她也只是失落了那麼一會兒,便又摸著衣裙歡喜起來。
沐浴過後,香兒穿上寬袍廣袖的雪白衣裙,又恢復了慣常的笑靨滿面。
晚風輕拂之際,捲動著輕如雲霧的袖角和裙擺,襯托在浸過溫泉的緋紅面頰和雪白肌膚之下,竟也真像個小仙子一般。
回到竹屋裡時,白允還在廳堂里候著,見她一身白衣披著月光歸來,似乎恍惚了一陣,而後在她高興的轉著圈兒問他好不好看時,卻只是冷冷道:「天色不早,去歇息吧。」
說罷,他便領了少女到屋子裡的竹塌上躺下,自己則回到廳堂里盤腿而坐。
累了一天又受到驚嚇的少女原本十分睏倦,可是躺在這乾淨整潔的竹塌上后,卻又莫名陷入了輾轉難眠的境況。
香兒翻來覆去的折騰了半天,可睜開眼睛看到的依然是撒了滿地的月光。
在掙扎大半個時辰之後,她終於一骨碌從竹塌上坐起來。
這段時間,白允雖然在打坐入定,可她的那些動靜卻都被他清楚的察覺到。
往日里不似這般,外界鳥啼蟲鳴,或是雷雨驟起,他都可不受其擾,可竹塌上的小傢伙實在是太吵鬧了,讓他不由的蹙緊雙眉,而後終於忍無可忍的掀起睫羽。
然而映入他眼帘的卻是少女絞著衣擺立在竹塌邊的情景。
「你還要如何?」他薄唇微啟,聲音里已浮現出明顯的不悅。
香兒卻全然沒有覺到,見他睜開了眼睛,便幾步挪至他近前。
她一臉委屈的與他相視片刻,而後毫無徵兆的握住了他的一隻手。
他原是要將她甩開的,可覺到來自於掌心的柔軟觸感,他竟然就不忍了。
鬼使神差的,他竟由她牽著,自蒲團上起身,而後被她輕拉至竹塌邊。
她一手撐著竹塌,支撐自己爬上去,另一隻手卻還握著他的手。
上了竹塌后,她迅速的挪到里側,而後看著白允,抬起空著的那隻手在外側的榻上拍了拍。
原來她竟是要他陪著躺在這竹塌上,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見白允半天未動,香兒卻又湊近些來拽他的衣袖。
沒有想到她會如此大膽,白允一時不查被她忽然奮力的拉扯給帶倒在竹塌上。
接著,不等他發作,那攜著溫泉沐浴后清新香氣的小小身子就撲進了他懷裡。
香兒終於如願以償的偎進了那片雪衣之中,於是滿意的伸展雙臂將他箍緊。
似乎這樣才有了一點兒睡覺該有的氛圍,往日在家裡只有一張床榻,娘親從小到大就是這麼擁著她入眠的。
然而她覺得抱著白允睡覺的感覺,跟被娘親抱著很不一樣。
他的身上涼涼的,可是衣衫上有好聞的味道,也不知道是香木花的香氣還是涼亭里的縷縷青煙,總之聞了心裡都是舒服的。
還有他側躺在床榻上的樣子真的很好看。
有月光鋪撒在他的烏髮和雪衣之上,泛著清淺的幽藍光暈。
他的面容就在離她極近的地方,只要稍稍抬頭,便能瞧清所有的細節。
眉宇、眼眸、薄唇,每一樣都無法形容的好看。
起初他的眉宇緊蹙,讓人有些害怕,可她賴在他懷裡裝睡,過了一會兒后,就都平靜下來。
他似乎並不打算睡,卻也撐著額閉上雙目。
香兒就趁著這時機將眼睛掀開一條縫兒偷瞄。
她看得幾乎失了魂,忍不住就想伸手去碰,可才一動,他撒下濃重陰影的睫羽就顫了顫,接著展露出那雙猶如盛滿星光、卻又沉如深潭的眸子。
香兒像是被發現做了壞事的孩子,連忙閉上眼將頭埋進他懷中,繼續假裝已經睡著。
這樣假裝著,竟真就暈暈乎乎的睡著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