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河神的新娘(五)
話音剛落,他便攜著她飛身而起,而後騰雲駕霧來到一片山谷之中。
香兒被高空嚇得臉色煞白,又在落地之後突然遭他鬆手,於是踉蹌的往地上跌去。
眼見著就要摔個狗啃泥,卻被白允自後頸處提住衣領。
香兒才舒了一口氣,下一刻又被逼近眼前的森森白骨嚇了個魂飛魄散。
她顧不得許多,連忙轉身撲進身後的白裳之中。
白允由著她抱住胳膊,卻以宛若冰封的語調道:「你看清楚了,這些,還有那天晚上你看到的那些白骨都是你的族人送來的祭品,那些少女沒有成為河神的新娘,而是落入渲河淹死,或者被野獸撕碎,吞入腹中。」
香兒哪裡還聽得進他說這些話,早已因為驚嚇過度而瑟瑟發抖。
她死死抱住他的胳膊,彷彿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而這一舉動,似乎令白允很受用。
他緩緩蹲下身子,將那小小的人兒擁入懷中,終於不再嚇唬他。
這一安慰的舉動似乎讓她平靜了許多,待到她不再發抖,他才於她耳畔低語,那聲音竟如同冰雪消融:「你若知錯,今日之事且不追究。」
香兒受驚過度,只想快些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聽見白允說不追究,立刻點了點頭。
白允卻繼續道:「還有,從今以後,不許再提與那些凡人有關的事,更不許再私自下山。」
埋在他懷中的小腦袋卻抬了起來,一雙桃仁似的眼睛含淚看著他,委屈道:「可是我餓啊……」
與她相視的眼眸明顯一滯,全然不曾想到她會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難得白允好一陣子才想明白過來,用微詫的語調道:「難道說你吵著要回家是因為……想吃你娘做的飯菜?」
香兒實則沒聽清他說什麼,但捕捉到「娘做的飯」這數個字。
誠然,她這些日子天天吃山上的野果,吃得都快吐酸水了,確實是十分想念娘親做的飯菜,於是點點頭應道:「恩,我娘做的飯好吃。」
奇怪的是,當她說完這句話,原本籠在白允身子周圍無形的陰霾竟然就消散了。
他沒有再問她任何話,只騰了只手出來,招來雲霧擁著懷中的少女踏了上去。
此次騰雲而行,香兒因被他護於懷中,因而拂過身側的疾風也被他擋去大半,似乎顯得沒有那麼可怕。
即便如此,整個過程中,香兒還是如藤蔓一般掛在白允身上,一雙手臂更是將他的腰身箍得死死的。
回到竹屋中時,香兒的面色已然恢復了不少,暫且亦不敢再吵鬧著要回去找娘親。
白允便放下滿身清寒,頗有耐性的將她安置在竹塌上,低頭瞥見她一雙小腳沾滿了泥,想來走了那麼久的路,也累得夠嗆。
他於是略施法術,將她髒了的鞋襪去掉,露出果然有些腫的腳,對她道:「折騰了半日,想必也累了,先歇會吧。」
說完之後,他便起身自竹屋裡出去。
半個時辰后,在竹塌上打盹兒的香兒卻在一陣香氣中醒來。
那既不是花香也不是爐鼎里的焚香,而是一種久違了的讓人食指大動的香氣。
食物的味道!
香兒的身體已先一步做出判斷,口裡的津液頓時如泛濫的河水一般瀰漫開來。
她舔了舔唇尋著香氣的來處而去,最終到了白允的庭院里。
但見那香木花林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張桌機,上面竟擺著幾道看起來就十分可口的小菜,而一身白裳的白允就坐在桌機前,對她道:「過來坐吧。」
香兒咽了咽口水,連忙上前去挨著他坐下。
面對那些許久未見熱騰騰的飯菜,她已經迫不及待了。
好在白允即時遞了雙箸過來,她便毫不客氣的接過來,夾起早就看上的那盤魚送入口中。
果然鮮香至極,入口即化。
香兒再也剋制不住饞蟲,風卷殘涌的吃了起來。
整個過程中,白允卻都只是看著,不曾動筷。
正吃得盡興的香兒注意到這一點,免不了有些愧疚,覺得這樣好的東西自己一個人獨佔了不道義。
娘親說過,好東西要和人分享。
於是她捻起一塊魚肉遞到白允面前同他分享:「你也吃呀。」
白允搖了搖頭。
香兒只當他是客氣,便又往他唇邊遞了遞:「真的很好吃,你也嘗嘗嘛。」
這一次白允就著她的手嘗了一口。
「怎麼樣?是不是很好吃?」香兒難掩激動的問道。
白允緊蹙起雙眉,卻還是點了點頭,只是香兒再怎麼勸,他卻都不肯多吃一口了。
香兒無法,只得擄起袖子自己大幹一場。
就這樣,在白允的注視之下,香兒一個人掃蕩了桌機上的所有菜食。
直到那幾個盤子都見了底,她才不舍的擱下雙箸,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唇。
「這些菜真好吃,特別是這條魚,我從來都沒有吃過。」填飽了肚子,香兒的嘴上也終於得閑來說話。
她似想起什麼,向白允問道:「這魚,還有這些菜是哪裡來的?」
面對滿臉興奮的她,白允卻微垂睫羽,不緊不慢的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卻只回答了前半句:「魚是昆崙山中,天池裡的。」
香兒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卻仍不知是誰做出了這樣好吃的菜。
片刻后,她終於忍不住,指著桌機上的杯盤狼藉,用自己都不敢置信的語調道:「該不會這些是你做的吧?」
白允又抿了一口茶,微微頷首算是認可。
「你居然會做菜,還做得這麼好吃!你不是神仙嗎?」香兒難掩激動,撐著桌機站起來,連連發問。
怎知一道銳利的眼鋒忽的從白允的眼中掃來,將她浸得一陣寒顫:「我不是神仙。」
見她眼中流露懼色,他卻又將聲音放柔和下來:「過去我亦曾有同凡人相處的經歷,只是太過久遠,不大記得了。」
「凡人?」香兒不解的眯起雙眼,他總是一口一個「凡人」卻又說自己不是神仙,那他到底是什麼?
當然這樣的話,她不敢問白允,於是改口道:「白允是曾去過山下嗎?和什麼人一起生活?」
不知怎麼的,聽說他還和別人一起生活過,香兒便對那個人充滿了好奇,心裡還有點酸酸澀澀,像吃了野果子的滋味。
白允放下茶盞,將目光投向遠方的香木花樹,彷彿魂思也隨著目光遊離到遙遠的地方。
他緩緩的道來,聲音也似披上了悠遠的氣悉:「是在很久以前,山下的紅塵之中,我遇到過很多的人,他們都不一樣,唯一不變的是最終都會離開。」
他的眸子里漸漸浮起一切說不清的複雜情緒,香兒看著不知怎的,心裡就很難受。
「為什麼離開了呢?他們去了哪裡?」香兒擰著眉追問。
白允依舊目光飄渺道:「凡人本就是弱小而又短暫的存在,偏生還善於背叛。」
說著,他又將目光收回,重新凝視香兒的眼眸,看了很久很久,那眸子里蘊涵的東西似乎越來越複雜了。
他以不容推拒的語調對香兒道:「記住永遠都不許背叛我,否則必叫你遭受懲罰。」
白允的眼中忽然浮起寒光,如同冰封的昆崙山,威嚴不容接近。
香兒並沒聽懂他說的那些話,卻被他的目光震住,於是愣愣的點了點頭。
下一刻,那所有的清寒之氣卻消散,白允又恢復了平日里的溫良,起身對她吩咐道:「把這裡收拾了吧。」
說罷他便回到屋子裡去了。
香兒留在花林中收拾碗盤,還在琢磨著什麼是白允所說的「背叛」,可糾纏了許久也沒能得出個明確的答案,她便只得放棄,轉身去涼亭里尋白允。
奇怪的是,涼亭之中空燃著焚香,卻並沒有他的身影。
「白允,白允……」香兒接連喚著他的名,心道他平日里這個時辰該是在這裡撫琴的,怎麼今日卻不在。
喚了幾遭,白允也沒有應聲,香兒便有些急了,折返到各間屋子裡挨個尋過去,最終卻是在寢屋裡尋到了他。
卻見除了被他央著陪伴,從來不睡覺的白允,此時竟獨自卧在塌上閉著雙眼。
香兒輕聲推門,跨了進去,到跟前時才發現他面色竟比平日里還要蒼白幾分,眉宇仍緊皺著,似乎很難過的樣子。
「你怎麼了?」香兒爬上塌去湊到他跟前焦急相問。
她因為著急變得急促的呼吸落在他的臉上,讓他愈發將眉蹙緊兩分。
白允的睫羽顫動了數遭,終於展露那雙讓她期待良久的眼眸。
他凝著她的雙眸,輕聲道:「只是吃了凡塵的食物,有些難受。」
「是那塊魚肉!」香兒恍然大悟,悔恨懊惱的簡直要哭:「怎麼會這樣?都怪我……」
微涼的掌撫上她的臉頰,觸到她眼角的淚滴,白允目光迷離的看著她:「你哭了,是在為我擔心?」
香兒已然淚眼婆娑,身子一縮整個偎進他的懷裡,分明難受的是他,可她卻委屈得不得了,仰視著他點了點頭。
就在那一瞬間,她竟自他清冷的面容上看到了一抹清淺的笑容。
應當是笑容吧,他的眼眸里明明有什麼在閃爍,薄唇也分明微微上翹,明明那麼的好看。
香兒想要擦乾眼睛里朦朧的水霧看個清楚,奈何他雙臂不知在何時已將她環住,然後用力收緊,她便被徹底按進了他的懷中,鼻子眼睛都埋進雪衣里,終究沒能確定他是不是真的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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