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魚妖風波(一)
其實白允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冷清,自從吃到了白允做的飯食之後,香兒愈發篤定了這個想法。
而對於自己害得白允「生病」這件事,她更是萬般懊悔。
於是那一整個下午,她都窩在白允的懷裡哭鼻子,然後哭著哭著,竟然就睡著了。
醒來時已是傍晚時分,衿被還好生的蓋在她的身上,白允卻已不在床榻上。
香兒揉著眼睛起身,出門去尋白允,想問問他是不是好些了。
來到庭院中,看到一襲白衣的他正在涼亭里打坐,面色似乎恢復過來,她才終於放下心。
她躡手躡腳的挪到他旁邊陪著坐了許久,待到夜幕降臨時竟又打起哈欠來,於是決定自行起身四處走走,免得再打擾到他。
夜裡的山間十分安靜,除了草叢中偶爾響起的蟲鳴,沒有什麼東西會打擾肆意遊離的思緒。
香兒漫無目的的穿過那片香木花林,不知不覺竟遊逛到了渲河的源頭處。
望著悠悠的渲河水,她禁不住又有些想念起娘親來,但想起白允交待過,河水如那片樹林般也是結界的邊境所在,絕對不可以跨越,便只得蹲在岸邊望著河水發獃。
她那樣待了一會兒,河水中倒映出她的影,隨著天色逐漸暗淡下去。
許久也沒有什麼有趣的事情發生,她正打算起身回去,這時候河水裡的影子卻忽然衝破水面濺了她滿身的水花。
香兒被嚇壞了,影子怎麼會從水裡跑出來呢?
她下意識的轉身欲逃,卻被腳下的裙擺絆住,於是坐到了地上。
她急忙撐著地掙扎著欲站起來,奈何越慌越亂,試了幾遭都沒能成功。
此時從河裡面冒出來的「影子」半截身子還留在水裡,上面半截身子則趴在了河岸邊,旁觀起她的窘態。
香兒這才看明白,那水裡的根本不是她自己的影子,而是一個小男孩。
這下算是放寬了心,香兒自地上爬起來,湊到河岸邊細細打量那個小男孩。
只見他圓圓的腦袋上一雙黝黑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看著她,櫻桃小嘴嘟嚕著,鼓起兩個腮幫子,看起來甚是可愛。
奇怪的是他自水裡出來,可一身黑衣和滿頭烏髮卻一點兒也沒有沾濕。
香兒顧不得思考這奇異之處,而是向小男孩問了她更關心的問題:「你是誰?怎麼從河裡冒出來?」
小男孩眼睛滴溜溜的轉了兩遭,將香兒打量了片刻,隨後卻「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香兒被他突如其來的表情變化嚇了一跳,連忙安慰道:「你別哭啊,有什麼難處就告訴我,我會想辦法幫你的。」
她這話一說,男孩果然止住了哭聲,邊擦著眼淚邊向她道來:「我迷路了……」
看他這委委屈屈的樣子,香兒愈發關切的問道:「你是從山下來的嗎?」
怎料男孩卻啜泣道:「我是……從山上來的……」
香兒下意識的抬頭去看遠處綿延的山脈,目光所及之處儘是終年積雪的峰巒。
她還在驚訝著那麼高的山上竟然還有村落,袖角卻被小男孩給攥住。
香兒低下頭,見小男孩眼圈泛紅的看著自己,可憐兮兮道:「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你帶我去找好不好?」
「好,你先上來再說。」香兒不假思索的應著,十分介意他還有半截身子泡在水裡,眼下夜涼,若是生病了可就遭了。
她正要去拉他,不想那小男孩反而往水裡縮了縮,指著他們之間那層在陽光下幾乎看不到的障礙道:「這裡布下了結界,我沒有辦法上岸,不如你過來。」
他說的毫無疑問就是白允設下的結界,香兒原本還顧忌白允的叮囑,可轉念一想,他只說不可去山下,沒說不能去山上啊,於是打算背著白允,幫這個迷路的小男孩一回。
但現在還有一個難題。
香兒試著觸了觸,卻立刻疼得縮了回來,那結界不僅十分牢固,想不到還這般厲害,只是碰一下便像是被雷電擊中,引來鑽心的疼。
她於是皺眉道:「可是我也過不來呀。」
小男孩卻自懷裡取出了一顆珠子,一臉得意的對她道:「我有辦法,這結界只是覆蓋在地面上,水裡卻沒有結界,你把這顆避水珠吃了,就可以在水裡呼吸行走,我們從地面下走水路,一樣可以上山。」
香兒接過男孩手裡的珠子,露出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她看了看那顆避水珠,又看了看面前的男孩,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個原因啊,難怪你呆在水裡衣裳也沒有沾濕。」
「嗯嗯。」男孩點了點頭,露出更加得意的表情,繼而催促道:「你快把這個吃了。」
「那我吃了這個,你能再給我一個嗎?我想拿去給白允,說不定他也會喜歡的。」香兒端詳著那顆珠子,頗有些不舍。
小男孩卻催得愈發急促:「可以可以,只要你陪我找到回家的路,我家裡有很多避水珠,你要多少都可以,快吃了吧。」
「真的?太好了!」香兒眼睛里露出喜悅的精光,正要將那顆珠子遞到嘴裡,卻忽然覺到一陣狂風刮來,將她手裡的珠子刮到了地上。
她急著轉身去找,奈何珠子沒找著,卻尋到個不得了的人。
「白……白允……」覺察到他周身散發出不同於平常的可怕氣悉,香兒說話都結巴起來。
「你竟敢背叛我。」他的面容隱在黑暗裡看不真切,烏髮和雪衣則在平地而起的疾風中劇烈翻騰。
「不是這樣的……我只是……」香兒拚命解釋,身子卻不由自主的往後退。
白允忽然在眨眼之間移至她面前,香兒下意識的伸手去擋,卻被他攥住手腕拉到了身後。
由於用力過猛,香兒在草叢裡摔了個結實。
她掙扎著欲爬起來,卻發現白允朝著河水彈了彈手指,接著一道絲線狀的東西自他手中延伸出來,迅速的扎入河水中。
香兒這才想起,方才同她說話的小男孩似乎不見了。
白允不知對那河水做了什麼,本該是風平浪靜的河面頓時掀起了洶湧的波濤,而在波濤的正中央處,方才白允發出的銀線竟牽引著一隻踏著黑靴的腳緩緩提了出來。
白允再度對銀線發力,竟然自河水裡提出個倒吊著的人來。
香兒定睛一看,那人正奮力掙扎,不是別人,正是方才那個迷路的小男孩。
見白允對那個男孩的態度似乎十分不善,香兒連忙從地上爬起來,正要上去勸阻,卻聽白允凍如冰霜的聲音道:「一隻小小的魚妖,也敢到這裡來撒野,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剛剛說「妖」?
對於妖這個稱謂,香兒還是識得的,以前在村子里,大人們就常對小孩們說山裡住著一種稱為「妖」的東西,比豺狼虎豹還厲害,且專吃小孩。
可是眼前這個分明自己就是個小男孩,長得也和自己一樣,一個鼻子兩個眼睛的,怎麼會是妖呢?
會不會是弄錯了?
她正要上前去勸白允先弄清楚,莫要冤枉了好人,卻見那個小男孩邊拚命的掙扎邊道:「你殺我族人,我便是和你拼盡這百年修行也在所不惜!」
說罷那小男孩竟在雙手間結了幾個訣,接著幽碧之光大作,禁錮著他的銀線竟斷裂開來。
黑衣男孩又尋著這個時機朝白允撲去,滿臉戾氣的樣子和方才的無辜可憐判若兩人。
白允卻毫不慌亂,立在原地等著他攻至身前,眼見著疾風鼓起他的衣袍,強烈的妖氣就要擊中他的胸口。
千鈞一髮之時,他卻忽然閃身,化作一縷煙霧消散。
那黑衣男孩撲了個空,正要環顧四周去尋,才發現白允不知何時已然來到他背後。
男孩想要重新發動攻擊的時候已然是遲了一步。
他手上的招數還沒有結成,白允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他的后脊制住,接著一個旋身,又扼住他的脖頸。
白允收緊虎口迫他張嘴,另一手將方才那顆避水珠塞進他嘴裡。
整個過程進展得太快,香兒還沒有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就看到眼前閃過一道碧色幽光,而那個小男孩自幽光中消失不見,地上則多了一尾掙扎的黑魚。
這條魚的形狀和上次白允做給她吃的那條似乎十分相像。
「他怎麼了?」香兒奔至白允身側,扯了扯他的袖角焦急想問。
然而她並沒有等到白允的回答,反而覺到那股可怕的氣悉愈發強烈的自他周身散發出來。
她連忙鬆了袖角,連著後退了數步。
黑暗之中,白允緩緩轉過身來,白色的衣袍卻顯得格外赫然於目。
他低垂眼帘,面上的陰冷讓香兒不敢直視。
這樣的白允,讓她想起初遇上他時,和豺狼戰鬥的樣子。
然而那時他再是可怕也只是對著豺狼露出這模樣,可如今他卻是對著她現出這可怕的一面。
隨著他一步步逼近,香兒嚇得雙腿發軟,連逃走的力氣都沒有,她滿面驚恐,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不敢落下來。
她聽到他冰冷到骨子裡的聲音道:「看來這一次不讓你吃些苦頭,你是記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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