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有女初長成(一)
魚妖之事過去后,日子又歸於平靜,阿香每日跟在白允身邊,做著些焚香添茶以及更衣攏發的小事,幾乎就要將那件事情忘掉,直到那一天……
那是個陽光充沛的晌午,香兒趁著白允入定神遊的那段時間起身活動手腳,不知不覺就穿過香木花林,來到渲河的盡頭處。
自從魚妖事件后,她就再沒有來過這個地方,唯恐又叫白允誤會自己要逃走,再露出那般讓她莫名心口發疼的表情。
今日她是一路出神才不小心走到這裡。
香兒在河岸邊蹲下身子,伸手撥了撥河水。
那觸感十分的清冽,蕩漾的水波托著河面上那道無形的屏障漂浮,她雖然看不見,卻知道白允布下的結界就在那裡。
忍不住抬起手試探的向前,終歸還是縮了回來,未敢觸碰。
香兒努了努嘴,又覺無趣,於是準備掉頭回去。
就在她站起身來的那一刻,卻聽到一陣「嘩啦」的水聲,帶起一連串的水花飛濺到岸邊,沾濕了她的裙擺,接著那河水裡竟冒出了一個人來。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香兒嚇了一跳,好在有上一次的經歷,她才只是踉蹌的後退了數步,不至於跌坐在地上。
定下魂來之後,香兒卻驚詫的睜大了雙眼,指著渲河水中出來的那個傢伙:「你你你……你是……」
卻見那河中央的人尚有半截身子淹在水中,露出河面的上半截身子仍舊是一身黑袍,雖然剛從水裡出來,他衣上發上卻沒有沾染半點水漬,到比始終立在河岸邊的香兒還從容些。
「你是那條魚!」香兒「你」了半天,總算把最關鍵的那幾個字說了出來。
黑衣黑髮的男孩在河中央抱著雙臂,露出不滿的神色:「別一口一個魚的,我有名字,要是我人啊人的叫你,你能高興不?」
這架勢當真了得,果然初見時那般的乖巧可人都是扮出來的。
香兒連忙噤聲,片刻后才試探的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黑玉。」男孩垂下細密長睫,緩和了語調回答道。
「黑魚?那不還是魚嘛……」香兒暗自低聲的嘀咕。
「你說什麼?」男孩往岸邊挪近了些,卻措不及防的撞在了什麼東西上,頓時疼得叫喚:「哎喲!」
「你沒事吧?」香兒連忙關切相問。
「沒事沒事。」男孩摸了摸撞疼的額頭,又伸手往前觸了觸,卻像觸電一樣將手縮回:「怎麼好像結界的範圍擴大了,我明明記得上次不在這兒的啊。」
名喚墨玉的男孩正在摸索之際,香兒卻提起裙擺往前行了幾步,緊貼河岸邊立著,不可置信的打量著他:「你真的是那條魚!你變回來了?」
聽到她又喚自己「魚」,黑玉皺起眉頭,不耐煩道:「是的是的,浣形珠只是讓妖暫時變形,兩日後就變回來了。」
「可白允說,若我吃了浣形珠,就會魂形俱滅、魂飛魄散的。」想起白允的話,香兒至今仍十分后怕,不禁又往後退了退,和黑玉拉開些距離。
「這個,我……」聽了她的話,原本理直氣壯的黑玉聲音忽然低了下去,努著嘴道:「你身上有靈氣,我當然以為你是妖或是仙之類的,哪裡知道那些靈氣是他的。那浣形珠妖吃了沒有事,人吃了才會有事,我只是想威脅他,也沒想害你……」
「再說了,這件事情也不是我挑起的。」黑玉全然不給香兒插話的機會,自顧自的繼續說著:「我原是崑崙峰頂,天池之中的一尾鱒魚,百年前因受天地靈氣所感,而我又天資聰穎,故而修得人形。我們魚族在這裡繁衍生息已有數千年,素來和他井水不犯河水,怎知那日他卻闖入我們的領地,還以法術誘捕我們魚族,我這才下山來找他尋仇,給族中一個交待。可我也知道自己法力淺薄,原不是他的對手。暗中觀察數日後,我發現你在他身邊,就想用浣形珠把你變成魚帶回去,好威脅他給我們一個交待。」
「我怎麼會猜到,他堂堂一個神仙,竟會養個凡人在身邊?」黑玉說到最後,竟是一臉的委屈表情。
香兒聽得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明明白允說過自己不是神仙的,怎麼到了他這裡又成了神仙了。
她正要問個明白,卻見方才還憤憤然的黑玉竟然紅了眼角。
「我們魚族又沒有錯,憑什麼要遭此橫禍,被他捕食。」他這一哭竟又變回那個招人憐惜的小男孩兒了。
明白了前因後果,香兒心下也是十分懊惱,於是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白允捕那條魚是給我吃了,說到底是我的錯,要交待也是我交待,不如你把我帶回去也蒸著吃了。」
話一出口,香兒就有些後悔,她實則不想被蒸著吃了啊!
好在黑玉只是抬眼看向他,面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隨後又垂眸,換做不屑的神色道:「我們魚才不吃人呢!」
說著他嘆了口氣道:「其實我只是想讓他給我們魚族道個歉,然後發誓再也不傷害我們魚族就好了。」
香兒心下鬆了一口氣,連忙應道:「你放心,我再也不吃魚了,還有我替白允向你們魚族道歉,保證今後絕不會再踏入你們的領地!」
黑玉卻瞥了她一眼道:「你說的不作數。」
香兒連忙辯解:「作數的,白允是為了做菜給我吃才去捕魚的,以後我不吃魚,他就不會捕魚了。」
黑玉眉頭又皺緊幾分:「我說的是你的道歉不作數,魚是他捕的,理應他來道歉。」
想不到這件事上他竟絲毫不糊塗,到底不能矇混過關,香兒於是絞著衣擺,心虛的囁嚅道:「這事兒……恐怕沒那麼容易,我且尋機勸勸白允……」
黑玉卻道:「罷了,我們魚族的恩怨,自有我們來了,犯不著你來插手,況且今日我來並非為這件事。」
「那是為什麼事?」香兒詫然抬手,想不到他冒著被白允發現的危險回來竟還有別的因由。
黑玉頓了頓道:「那日你助我脫身,也算是救了我一命,故而今日我是來報恩的。」
「報恩?」香兒愈發詫然,連忙擺手道:「不用不用,你且當作是我替白允補償便好。」
怎知墨玉卻不假思索道:「一碼歸一碼,他的帳我總要同他算的,你的恩我也一定要報。」
還真是固執,香兒不禁在心下腹誹。
墨玉卻在說話間自腰封里摸出個珠子來,再施以法術自水下推送至香兒跟前,而後道:「這個浣形珠你拿著。」
香兒看到自水中浮出的那顆晶瑩剔透的珠子,卻又哪裡還敢伸手去碰,連忙推辭道:「不用了,這個浣形珠我不要。」
墨玉卻似看出她心中所憂,眨了眨黝黑的雙眼道:「你放心,我不是要你吃它。我在這珠子上施了法術,日後你若遇到需要幫忙的事情,可對著這顆珠子喚我的名字兩遭,我自當及時趕至你身邊,為你排憂解難。」
「當真?」香兒將那顆珠子舉到眼前,不可思議的端詳著,想不到這顆小小的珠子還有這麼多的作用。
墨玉看向她點了點頭道:「你把這顆珠子好生收著,我們後會有期。」
隨著話音落下,黑衣黑髮的男孩也慢慢沉入河水之中。
香兒不可置信的撲至河岸邊往水裡瞧,可墨玉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不見蹤影,只留下河水湍流發出潺潺的聲響。
香兒握著珠子又瞧了許久,似乎仍然難以相信方才的所見所聞。
要知道她自小生長在山村之中,除了村子里關於河神和山妖的隻言片語,從未接觸到這些怪力亂神之事,直到遇上白允。
可是白允除了比村子里的人好看太多,不用吃飯不用睡覺,之外倒也沒有太大區別,如今真遇上個一會兒人,一會兒魚的妖怪,才叫她開了眼界。
原來妖是這個樣子的啊。
「香兒……」
她正想得出神,忽聽得白允的聲音傳來,明明隔著一大片香木花林,卻又好似貼著耳邊響起。
她於是連忙收回心神,提起裙擺往回跑。
迅速的穿過香木花林,她來到涼亭中白允的面前。
白允才剛打坐完,似乎一睜眼就開始喚她。
見她一路跑得急吁吁的,便抬手拉了她至身前。
香兒順勢偎進他懷裡,貪婪者馥郁的香木花氣悉。
白允抬袖輕拭她額上的薄汗,又捻起她在河邊污了的裙擺,蹙眉數落:「這是跑去哪兒了,弄得滿頭大汗,還髒兮兮的。」
香兒被他問得心虛,愈發埋首躲進他懷中,吞吞吐吐道:「我……閑得無趣……就……隨便走走。」
她並不知曉自己身上的薄汗和水漬霎時間沾染上他纖塵不染的白裳,惹得他愈發蹙緊雙眉。
然而白允到底沒有把她推開,反而張開雙臂將她攬進懷裡,柔聲告誡:「莫要到處亂跑,再叫那些別有用心的妖騙去。」
「嗯。」香兒在他懷中奮力的點了點頭,藏在袖子里的手卻握緊了那顆晶瑩剔透的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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