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嘗嘗鮮
?今個天陰,天色本就要比尋常時候暗上不少,何況現下又是颳風下雨、電閃雷鳴之際,天色自更是暗沉下來,本還處在午後的光景,竟一瞬間如同傍晚一般昏黑暗沉。
頂上烏雲密布,亭子四面無牆,寒風夾雜著雨水席捲入亭,漂濕圍欄不說,便石桌上擺放的空杯小盞亦是被冷風吹得搖搖欲墜,叮嚀作響。還未來得及去扶,便有一支滾落在地,一瞬間砸成粉碎。
姜小娥受了一嚇,連忙往旁避開。正在這時,亭外偏又炸開一顆巨雷,眼前銀光一閃,她駭得整個人都縮了起來,想也不想便一下鑽到石桌底下藏起來,兩手緊緊捂住耳朵再不敢睜眼,心裡只盼這場雨快些停下來才好。
她閉著眼眸,眼前便一片漆黑,再是捂了耳朵也還是有那巨雷聲透過指縫鑽進來,落入耳中,駭入心間,整個身子都止不住的微微在打抖。
死咬著紅唇正不知怎麼才好時,方才那股清冽味道便又若有似無地飄近鼻端,正想鼓起勇氣伸長脖子去看,她那被冷風吹得亂糟糟的頭頂便是一沉,一隻手掌覆在了上面。
她整個人一愣,遲一會兒睜開眼時,便看見他亦蹲了下來,一隻手還在她頭頂慢慢摩挲,模樣像是,像是在安撫著她……
「莫怕。」他的語氣仍舊鎮定平和。
不知怎地,姜小娥驀地一下便紅了臉蛋兒。
她有些抗拒地把腦袋自他手下挪開,抬起手碰了碰發燙的小臉,慢慢自石桌底下鑽了出來,整個過程中都未敢看他一眼,不知是羞讓他瞧見了自己的醜樣兒,還是為著方才二人之間隱約的那一點難為情……
「表哥,這雨怎地還不停……」鼓著勇氣站起來,卻不敢離他太遠,膽怯地站在他身後,為著方才的丑相,她現下便有些尷尬,方有意找話說。
「夏日降雨,多為陣雨,再過不久便該停了。」說著,轉過身來。垂眸便見她耷拉著小腦袋,兩隻白嫩纖細的手正一下不停地絞著腰間的絲帶子,便不去看她那一張小臉,他都能猜出定是懊惱生氣了。
姜小娥正是懊惱,頭頂上便傳來一聲輕笑,她面上轟的一下更紅了。好半晌才抬起頭來,抿住嘴就望著他道:「表哥為何要笑?」她有些生氣,暗暗跺了一回腳,只當他這是在笑話自己。
「難得天氣涼爽,心情一好,人便要笑。」鍾遠忙斂起笑意,神情認真,反問,「嫃兒以為如何?」
打心眼兒里,姜小娥是十分敬畏表哥的,因此只要是他說,她基本就全信。當下聞言,就輕輕點了點頭:「原是這樣,我就說表哥為何要笑,原是因著心情好……」這般說了,她卻又有點懷疑起來,睜大眸子打量他。
鍾遠任她睜著水盈美眸打量自己,正欲開口,耳邊便傳來妹妹驚訝的聲音。
「大哥,你怎地會在此處?」鍾葭一路走得急,精緻好看的繡花緞子鞋都濕了一腳,近前就插入二人之間,將小表姐牽住。
四下一看,原來不知不覺雷雨竟減弱了下來,也難怪妹妹會出現。略頓一會兒,鍾遠道:「路經此處,見嫃兒在此便進來說了兩句話,未想頃刻就落起雨來,方一直耽擱至此。」
他話音一落,姜小娥亦是點頭,接話道:「方才雷聲可大了,兩個去端茶的丫頭都不知躲到哪裡去了,若不是表哥在,想我這會子都還在石桌底下……」
話未說完,鍾葭便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不疑有他:「好在大哥路經此處,不若丫頭們不在邊上,光只留了你一人在此,還不得嚇破了膽兒去,到時我又該如何與表哥姨母交代。」
經她這般一笑話,反倒是沒了羞意,她道:「換作是你,定也一樣,這會子來笑話我,豈不等於笑話了你自己。」鍾葭聞言便瞪眼,作勢要去擰她的嘴。姜小娥自不會叫她得逞,姐妹兩個在亭子里好一陣追逐打鬧,笑若銀鈴。
由她二人胡鬧一通,恐一會兒又要降雨,鍾遠提醒道:「趁雨歇了,便趕緊回去,一會子便遲了。」
二人一下停住,不待鍾葭多話,姜小娥便拉著她要走:「表哥說的不錯,咱們快些走。」見二人走遠了,鍾遠亦未多作停留,離開不提。
進屋后,鍾葭立馬便換了身乾爽衣物。
出來時見小表姐頭髮微亂,衣裙雖說沒濕,但面料多少起了褶皺,便道:「距表哥過來還有一段時辰,我讓丫頭拿身舊衣給你換上?」非是她小氣不願給她新衣穿,而是她身量略顯高挑,今歲做的衣物拿給她,必是不合身。
「不必了。」姜小娥搖搖頭,抬手碰了碰自個微涼的臉蛋兒,抿抿唇道,「哥哥一會子就該來了,每逢雨日,他便歸家的早。衣裳就不必換了,回去路上總還要漂濕,重整一下頭髮才是正經。」
說著,起身來至鏡前。正要動手親自整理髮髻時,鍾葭的大丫頭便上前來:「表姑娘坐著便是,這等事讓奴婢來做就好。」
曉得她手藝極好,比自己強了不知多少倍,姜小娥也就沒有拒絕,由她幫自個整理髮髻。
姜岩果真來得早些,接了妹妹歸家不提。
待到晚間,姜小娥便把白日與表哥在亭子里的事告訴給娘知道。
陶氏聽后便是微驚,可看著閨女稚嫩的小臉,到底只道:「嫃兒已經十三,還差兩年就要成人,算是個大姑娘了,男女有別需謹記。便是親親的表哥,日後也要避免二人獨處,不是娘信不過你表哥,而是鍾家人多口雜,讓人瞧見傳出蜚語到底不好。」
「娘,我記下了。」姜小娥認真地點點頭,后又忍不住為表哥解釋兩句,「表哥不是那種人……」
「未說你表哥就是那種人。」聞言,陶氏拍拍她的腦袋,「你姨母還想著讓你遠表哥娶知縣千金,讓人撞見的次數多了,還當你是對他有意,到時流言蜚語一起,豈不是有失閨譽?」
竟這樣嚴重,姜小娥側過身子背朝著她娘,手上摸著帳幔,不知怎地,心口漸悶起來。
陶氏並未多想,只當她是睡了,亦是歇下。
一宿無話。
入了八月,晝夜溫差大,早晚涼爽起來。
跟著林先生學了月余,姜小娥旁的未學精,倒是有一樣學得極好,那便是做些酥脆爽口的糕點酥卷。自在林先生那處學了回來,只一有空她便要鑽進廚房,整日里搗鼓一些稀奇古怪的小吃出來拿給娘與哥哥嘗。
偏她不光把林先生所教的都做一回,還愛自個發明新做法,不是拿那西瓜皮去掉硬殼兒后,切成塊狀滾粉放油鍋里炸,出鍋前撒上滿把膩人的糖粉,端上來取名叫西瓜脆酥兒。便是無事就愛守在葡萄架底下摘葡萄,問她做甚她便道是要摘了葡萄釀酒喝。
直把陶氏急得不行,生怕自個嬌養十多年的閨女一頭栽進了廚房再出不來。又怕閨女養的白白嫩嫩的皮子叫油煙給熏得難看了,等她忍過幾回再忍不住時,便在家裡下了嚴令,再不許她踏入廚房一步。
姜小娥只覺冤枉,她只不過練練手藝而已,且又抱著小時過家家的心態,覺著有些新鮮趣味,這才愛往廚房鑽。
林先生說了,不論你是出身貴賤,是女子都要會些廚房事務,日後便家中有奴僕不用你下廚,可有時要在丈夫長輩跟前討巧孝敬時,總要能做出個兩樣來。雖說林先生教的多是各式各樣的養生湯品。
但她想了一想,多研究一些糕點小吃總是沒錯,便丈夫不喜歡吃,有些老人家與小輩還是愛吃的。唔,最主要她現下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她自個也是極愛吃的。
姜小娥確實是三天的新鮮勁兒,她娘既拘著她不讓她進廚房,頭一日確實有些不樂。但睡一覺起來,待到第二日時,心情也便好了大半,對進廚房做小吃一事上,亦不再糾結執著。
因她不僅是沾了鍾家的光才在鍾家上課,便每日還得在鍾家吃上一頓,即便是嫡親的妹子家裡,陶氏仍舊覺著過意不去。在娘家時,陶氏便做得一手好醬菜,她那妹子陶姨母自小便愛吃這東西,平日里用飯時更是缺不得,缺了便用不下飯。
現今姐妹二人都是有了家室與兒女的人,陶姨母便是喜歡吃,也不好主動要求姐姐專門給她做。
她倒是自姐姐家裡拿了方子,回去后遞給廚子讓按著方子做出來,做出來后模樣倒是相似,只口味總是差了幾分,不比自個姐姐做的味道好。既吃著不好,久而久之也便沒讓廚子再做。
今個見外甥女提了醬菜來,陶姨母便是失笑:「你娘素日里本就繁忙,怎好讓她抽空給姨母做這個吃。」說著,就讓丫頭拿下去,心裡到底是歡喜,不禁誇讚起姐姐來,「旁的不說,你娘的醬菜做的是真好,姨母小時算是吃這東西長大。現家中聘的幾個廚子里,竟一個都做不出來這股味道,在外頭亦是尋了又尋,口味也是差了兩分不止。」
姜小娥乖巧地笑一下:「我娘道早也要做的,只那時天氣熱,怕姨母一下沒管住口吃多了要上火,這才現今拿過來。」她說著,又是忍不住顯擺起自個的手藝來,今日來前拎了個小食盒,將自個早起做好的西瓜脆酥兒與糯米糖藕端出來,「這兩道是外甥女親手做的,姨母定要嘗嘗看。」
也正是有著這層意思在,她娘才准許她進廚房搗亂。
糯米糖藕,陶姨母自是吃過,只這西瓜脆酥兒還是頭一回吃。吃完了尚不知是何物,不禁問她:「怕是嫃丫頭自個的發明吧?這個東西姨母往日竟未吃過,味道倒是不錯。」
姜小娥點點頭,心裡頭有些小雀躍,面上卻盡量不顯出來:「不過是外甥女胡亂搗鼓的,材料簡單的很,西瓜去囊后削掉硬殼兒,再切成塊兒狀……」
姜小娥把做法步驟一細講,陶姨母聽過便讓身旁丫頭記下來。末了又道:「去喊姑娘過來,再揀幾塊送到遠兒房裡去,讓他也嘗嘗這新鮮東西。」
姜小娥聽得心裡一跳,假謙道:「外甥女不過做著玩的,想表哥定吃不慣,還是不要送去的好。」她是曉得的,偶自阿葭口中得知,表哥與哥哥一般,亦不喜食甜。她這西瓜脆酥兒最是糖多甜膩,想來送去了也是浪費,還不如就擺在這裡讓姨母表妹吃。
陶姨母卻是堅持,姜小娥便只能看著丫頭拿筷子揀了幾塊到小碟兒里,看著她擺上托盤送走。
這廂鍾遠正在書房裡溫書,守在門外伺候的青茗便叩門進來:「大爺,太太著人送了點心過來。」
他已是過早,再者從不愛吃點心,當下自是回:「不必送進來,你幾個拿下去分吃就是。」
青茗頓一下,又道:「說是表姑娘親手做的,想是個稀罕東西,太太便道拿過來給大爺嘗嘗鮮。」
鍾遠手上一頓,遲一下方道:「既如此,便送進來。」
青茗送進來,又退下。待到書房門一合上,鍾遠便合上手邊書籍,自那一小碟稀奇古怪之物中夾起一塊,細細端詳。
看著她親手做的糕點,心裡卻是在想。也不知怎麼回事,自那回荷池邊的水榭一遇后,再見面,她總是有意無意地避著他,是害羞了還是怕什麼?
心裡想著,手上便將那模樣古怪的點心送至口邊,剛咬下一口,便被甜的直皺眉。連忙撂下筷子,起身來至桌前大口灌下兩杯香茶,胃裡方好受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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