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第 77 章
鍾遠回到自己院里,久久都無法消化這個令他感到驚駭的信息。
姜小娥迷迷糊糊醒來時,夜已經很深。
她支配著酸軟的身子慢吞吞地翻了個身,微張的杏眼裡便映出他呆坐在床邊的身影,他周身好似籠罩著重重疊疊密不透風的陰雲,一副深受打擊的失魂落魄模樣,這實在與一向沉著冷靜、舉止得體的他反差巨大。
她驀地一驚,腦中的瞌睡蟲瞬間就嚇了個精光。
「表哥?」她掀開身上的薄衾,坐了起來,嗓音還帶著熟睡之後的嬌軟,說話間一隻雪白的小手已經伸到了他的臉上,擔憂著急地問道,「表哥你怎地了?」
發冷的面上突然觸碰來一小團溫軟,鼻尖亦嗅到几絲若有似無的淡淡馨香,冰涼的血液好似一瞬間回暖,他這才從太虛之中回過神來。
一把抱住她嬌小卻格外溫暖的身子,此時此刻,發疼的心臟才慢慢得到緩解。
「嫃兒。」
他下頜抵著她的額頭,深深吻著她的烏髮,聲音很低很啞,雙臂上的力量大的幾乎要將她的楊柳細腰折斷,緊緊箍住她,將她深深嵌在自己懷裡,只有這樣,他才能感到些許安慰。
姜小娥忍著腰上和胸前的疼,溫順地將自己嬌小玲瓏的身體最大限度地貼緊他,雙膝跪坐於他結實的腿上,雪白藕臂攀上他的寬肩后掛在他頸間,安靜地偎在他寬闊的懷裡,乖巧極了。
二人就這般緊緊相擁著,誰都沒有再開口。
她不知自己是何時睡去的,只模糊的記得在沉入睡中的前一刻,他輕輕問道。
「倘或表哥不得不離開鍾家,嫃兒會跟表哥走嗎?」
姜小娥困意正濃,根本沒去深想,胡亂地點頭「嗯」了一聲。
鍾遠緊繃的身體一松,將她小心地放倒在床,憐惜地吻了吻她的臉頰,轉身步出了內室。
陶姨母這幾日都有些精神不濟,明明倦怠極了,卻如何也入不了眠。輾轉反側到了天將亮時才勉強入眠,睡不多時又要起身,這會兒正在丫鬟的伺候下梳頭。
「太太,大爺來了,正在偏廳等候。」一個丫頭進來稟報道。
陶姨母未休息好,臉色便有些差:「怎地來得這樣早。」說完,不等她接話,便又冷淡道,「知道了,下去罷。」
夜長夢多,她也希望儘快處理好此事,避免橫生枝節。
鍾遠在偏廳內約莫等了半個時辰,陶姨母才姍姍來遲。
他抬眸看向眼前依然風韻猶存的母親,這個他喊了快二十年「母親」的女人,竟原來不是他的生身母親。
陶姨母態度一如昨日冷漠疏離,落座后第一句話便是問他:「昨日之言想必也不需要我再重複,你只說你應還是不應。」
鍾遠心下說不出的苦澀,依照平日,昨日他「昏倒」過,此刻她合該關心他幾句,斷不會以這種公事公辦的口吻,對他步步緊逼。但又一想,自己是害她與親子分離十九年的罪魁禍首之一,委實不配再得她的關心與愛護,便也就釋然了,反倒越發覺得有愧於她。
「兒子已經想清楚了。」鍾遠開口道,聲音平淡鎮靜,「母親放心,兒子定會按照母親的意思去做。」
像是沒料到事情會進展的如此順利,陶姨母這才拿正眼朝他看去,不確定地問:「你當真會離開鍾家?當真會不參加秋闈?」
鍾遠先是頷首,而後又搖頭。
陶姨母眸中漸有怒氣。
「母親不必動怒,兒子自知愧對母親,今後只怕是想孝順,也沒那個機會在母親跟前盡孝。是以眼下能辦到的,兒子都會竭盡所能的辦到,便當作是兒子對母親這些年來的養育之恩的……一點報答。」
鍾遠深知她要的只是一個他失敗的結果,是以參加與不參加也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臨到開考關頭,他也沒工夫去編造個謊言避開秋闈,眼下雖名氣落了大半,但也不見得就是壞事,正好專心讀書。
「你……可是都知道了?」
鍾遠點頭:「該知的與不該知的,兒子皆已知曉。」又保證道,「母親放心,兒子說到做到。」
八月底,鄉試放榜,等到鍾遠落榜的消息傳來時,一直靠喝茶勉強維持住鎮定的鐘老爺,噗的一聲,滿口茶水噴了個乾淨,嗆得臉紅脖子粗,連家養的大夫都驚動了,躺在床上許久才緩過氣來。
隨著這道落榜的消息,鍾家彷彿一下陷入了陰霾,與之前緊張又期盼的心情相去甚遠,下人們個個大氣都不敢出,戰戰兢兢的守著本職工作。
姜小娥得到消息就瞬間紅了眼,一想到表哥為秋闈付出了那麼多,日夜苦讀,如今卻名落孫山,心口便一抽一抽的疼,也不知他心裡會是怎樣的傷心與失落,會不會因此一蹶不振。
早起鍾遠便去了恩師曹先生家裡,曹先生自然又問了一遍他有幾成把握,得知一成把握都沒有,曹先生便又是嘆氣,直道怎麼關鍵時候掉了鏈子。心裡有了底,派去打探消息的家丁帶回消息時,曹先生倒沒像鍾老爺一樣氣倒,但也沒好到哪去,頭是搖了又搖,氣是嘆了又嘆。最後許是擔心學生受此挫折,今後會灰心氣餒不學無術,少不得又寬慰鼓勵一番,道是只當是去熟悉場地,多個三年備考也非壞事,不要因此失去信心。
鍾遠自是點頭答應,隨後再留了片刻,便告辭離去。
回到家后,他先是去探望了父親,順道請罪。
鍾老爺倒是沒怎樣數落訓斥他,只躺在床上哼哼:「我們老鍾家的兒郎,做買賣個個都是一把好手,唯獨讀書,沒幾個在行。你是老鍾家百年難出的一個才子,爹自是希望你為官光宗耀祖,但爹也知道讀書這事太苦太難太不容易,爹也不想強迫你,爹讓你自己選擇,你是繼續讀書還是跟著爹一起做買賣,全由你自己做主。」
鍾遠跪在床前,重重朝他磕了三個響頭。
「是兒子讓父親失望了,請父親責罰。」
「是爹對你期望過高,前幾回你說把握不大時,爹還只當你是自謙,誰知……」鍾老爺重重嘆氣,自床上起來,親自將他扶起,「許是我鍾家兒郎無緣做官,爹不怪你。」
他越是這般,鍾遠心下便越是愧疚:「父親,兒子向您保證,三年後必定實現您多年夙願。」
陶姨母面色驀地一變,可眼下沒人顧得上她,鍾老爺方才那些話本就是帶著試探的意味,眼下聽兒子這般言語,心下方大大鬆了一口氣。
出了父母院子,鍾遠便朝清和院走去,步子略顯急促。
果然不出所料,進屋就見她哭成個淚人兒,他心中滋味甚是複雜,既愧疚又欣慰,不過更多的還是憐惜與疼愛,連忙將她摟進懷裡,一陣輕哄安慰。
靠在他溫暖的懷裡,姜小娥漸漸止住了哭,便又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明明是他落榜,該受安慰的人也該是他才對,眼下卻反了過來,她臉蛋微微發紅,抱住他的脖子,小腦袋埋進他懷裡,癟著小嘴,低低悶悶地叫了一聲:「表哥。」
鍾遠吩咐下人送了溫水進來,親自為她擦洗過小臉,這才吻了吻她略微紅腫的眼皮,低聲含歉道:「是表哥沒用,讓嫃兒傷心失望了。」
姜小娥忙將小腦袋搖成了撥浪鼓:「是他們有眼無珠……」
鍾遠笑了,捏住她的小下巴,抬起來,輕啄了一口,又道:「只能再委屈我的嫃兒幾年了。」
姜小娥沒懂這意思,怕他因落榜心情不好,便也不敢再多問,只胡亂地點了頭,又小意溫柔寬慰他:「不管那些有的無的,反正表哥在我心中永遠最好。」說完,又羞的將小臉埋進他懷裡。
鍾遠心下一暖,將她摟得更緊,心道得妻如此,夫復何求?今生今世,定要將她疼若掌珠。
過了兩日,鍾遠便把赴京學習的決定說了出來。
鍾老爺起先是不舍,但考慮到兒子日後的前程,也就只有點頭同意了。
陶姨母的心情則就十分複雜了,她樂於見到鍾遠離開鍾家,但又恐他去了京城,日後出息更大,是以幾日都未歇好,臨到鍾遠啟程當日,她氣色仍舊不好,顯得很是憔悴。
鍾老爺只當她是憂思過度,還很是安慰了她幾句,陶姨母心下發苦,笑得比哭還難看。
向父母磕完頭后,在各樣目光之下,鍾遠便牽著妻子的手,登上了馬車。離開了這個他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地方,去往一個全新的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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