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半紙人哭
喪葬，是指辦理喪事以及用文明方式處理死者遺體。人皆有一死，死後魂歸何處，至今沒有定論，每個民族和地區處理死者遺體的喪葬方式也都有很大差異。
但幾乎所有的喪葬方式，都是基於對死者的尊重，希望死者的靈魂和遺體一樣找到歸宿，之後又歷經千百年傳承與演變，逐漸形成習俗。
我老家勉強算是地處中原，對喪葬講究個死者為大，入土為安。即使火葬政策下來，在我們農村也不會有人真的把長者的遺體送去火化，這可是大不敬。
俗話說，百里不同風，千里不同俗。雖然同樣是土葬，我們這裡的喪葬習俗卻跟其他地區略有不同。其中陰陽先生和隨死者下葬的紙人，是本地喪禮中必不可少的角色。
我叫張帆，是人人敬而遠之的陰陽先生，看到我，往往就意味著有人離世。不過別害怕，真正可怕的不是我們，也不是死者，而是人心。
自打六歲時跟著師傅學習陰陽術，之後的十幾年間，我幾乎每隔十幾二十天都會參加一次喪禮。還沒出師，我已經對本地的喪葬流程了如指掌。
正常來說，我們這裡的整套喪葬流程，分為挺喪、報喪、入殮、停屍和出葬幾大儀式，出葬前要擇吉時，選陰宅。
當然後續還要燒七，這根據家庭狀況而定，一般人家只燒頭七，五七和七七。
挺喪是指在死者臨時前，家人把死者從床上轉移到門板和草席製作的靈床上，避免其陰魂不肯離家。報喪是在確認死者死亡后，由死者直系晚輩挨家挨戶的告知親朋好友。
而擇吉時，選陰宅，就不用多說了，這是堪輿的責任，一般由村裡德高望重的老人代勞。以上這些，都不歸陰陽先生管。
陰陽先生的主要職責，是在入殮時做場法事，告知死者已經離世，讓他安心離去。停屍三天期間，陰陽先生每晚在死者晚輩守靈時，指點守靈者燃香祭拜死者。
最後出葬時，陰陽先生還要用紙人引魂、送魂，最終親自送棺材和紙人同時入土。整個過程，被稱為治喪。
聽起來陰陽先生好像並沒什麼實質性的作用，也確實有很多人覺得我們要價太高，把我們當成騙錢的神棍。
但事情遠遠不是那麼簡單，至少到現在也沒人敢頂著不孝的罵名拒絕在喪禮上請陰陽先生。真正懂行的都知道，我們的工作可都是要冒著生命危險的。
十六歲那年，我生平第一次獨自幫人治喪。師傅說這是出師考驗，如果一切順利我就能出師，自立門戶。但那次，我差點丟了小命。
我清晰記得，那是夏初的一天傍晚，火燒雲紅遍半邊天。村口老柳樹上那窩烏鴉突然嘶叫了幾聲，師傅吩咐我，讓我到門口迎禮。
我瞬間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洗乾淨雙手，面容嚴肅的站在門口等候。幾分鐘后，一個中等個頭的精壯漢子快步走來，猛然跪在我面前。
「先生，我大伯老了！我可憐的大伯啊……」中年漢子乾嚎了幾聲，在我點頭示意后才站起身來。
「老了」，在我們這就是去世的意思。這漢子是來報喪的，要請我們去治喪，他手中還捧著兩條孝布，禮節倒是沒有疏忽。
哭訴是為了顯示孝心，從他的哭訴中，我大概了解了情況。隔壁村死了個留守老人，一雙兒女都已成家，在外地打工，所以只能由一個門裡的侄子來報喪。
在收拾完東西去叫師傅的時候，師傅才告訴我今天我要獨自一人去治喪，算是出師考驗。說實話，當時我並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反而有些興奮，證明自己的時候到了。
來報喪的漢子看我太年輕，有些不滿，但礙著師傅的面子，沒敢開口。我板著臉，訓斥了他幾句，他才心甘情願的帶著我往家趕，果然陰陽先生越嚴厲，才越容易被人信服。
我們這邊的風俗是死者即將斷氣時挺喪，斷氣后的一天內要報喪，並且要請陰陽先生做法事，將遺體入殮，在院子里搭的靈棚內停屍滿三天再下葬。
壽材壽衣什麼的，都是早就準備好的，只等陰陽先生上門做法事，才開始讓死者入殮，也就是入棺。
一般哪家有了年邁的老者，都必須提前準備棺材，這棺材又稱為壽材，寓意壽終正寢。
法事做的很順利，沒出現任何紕漏，入殮結束的時候都已經晚上十點多。直到這時候，所有人才終於心悅誠服的承認我陰陽先生的地位，好酒好菜伺候著。
我隱隱有些自得，沒想到第一次做法事就這麼成功，死者的親屬都對我的表現很滿意，看來出師之後我很快就能自立門戶。
大概十一點半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哀嚎聲。死者的兒子一家回來了，沒進門就先哭的撕心裂肺，看到的人都誇讚他們有孝心。
「節哀順變，入夜後不能哭，會打擾死者安息。」我冷聲呵斥了一句。
其實我對這種假孝心很反感，老人生前不在身邊伺候著，死了哭的再大聲又有什麼用？
被我一頓呵斥，一行人才停了下來。
「這就是傳說中的陰陽先生？也太年輕了吧，我看就是騙錢的神棍。」突然，老人的孫子小聲嘟囔了一句。
我微微皺眉，心裡有點不爽。不過一想到這孩子情況，我心中暗暗嘆了口氣，沒跟他一般見識。
他是這家的獨苗，一家人的寶貝疙瘩。據說他現在正上大學，而且交了個城裡的女朋友，也就是此時他身邊那個留著長發，長相妖艷的美女。
雖然沒上過學，但我也知道現在的學生都學過所謂的唯物主義，很多人都反對封建迷信。不巧，我們陰陽先生，就是封建迷信的代表，被質疑再正常不過。
趁著有死者的直系後人在，我引著他們燃香祭拜死者。禮成之後，按理說他們一家三口都要徹夜守靈，守靈人當然不包括還沒正式名分的「孫媳」。
但是死者孫子的女朋友，說自己一個人睡覺會害怕，要男友陪著。最後一行人乾脆都以趕路太累為借口，要好好休息一晚，明晚再開始守靈。
死者的孫子還振振有詞，說自己帶了女朋友回來，就算爺爺在天有靈，也會很開心，不會跟自己計較。
這不算什麼大事，如今這年月，願意徹夜守靈的人太少了。我並沒有在意，也回客房睡覺，或許是沒有師傅陪在身邊，我心裡有些不踏實，遲遲沒有睡意。
百無聊賴中，我又在心底把喪葬流程熟悉了一遍，反思自己今天的表現。安魂咒我念了，靈符我燒了，紙人也已經布置好，應該沒什麼紕漏。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迷迷糊糊的快要睡著，突然聽到外面傳來哭聲。我心中一緊，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我們這邊也有哭喪的習俗，但絕對不能在夜裡該守靈的時候哭，尤其是後半夜，哭聲很有可能會驚動死者。
我趕緊穿起衣服跑到院子里看了看，外面陰風陣陣，靈棚里的燈光忽明忽暗。情況不太妙，死者的陰魂恐怕已經被驚動了，我記得上次出現這種狀況，我師父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控制住局面。
湊近之後，我才發現靈棚正中央的棺材前，一男一女正埋頭大哭。哭聲很奇怪，聽起來很幽怨，又很委屈。
「都幹什麼呢？不知道這時候不能哭啊！」我有些生氣，語氣當然好不到哪去。
那兩人沒有應聲，哭聲反而更大了。我下意識里把他們當成了死者的女兒和女婿，不過這兩人不是說要早上才能到家？
哭喪我不反對，有些人是真的傷心，有些人只是為了表現自己的「孝心」。不管怎麼說，這都是習俗，誰在喪禮上不哭的撕心裂肺，都會被人戳脊梁骨的。
但現在真不是時候哭喪的時候，死者剛剛離世，陰魂還沒走遠，而且半夜陰魂最為活躍。這哭聲真有可能把陰魂引出來，甚至讓陰魂歸體，出現詐屍的情況。
陰風拂過，我感覺到一陣寒意，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靈棚內的燈光閃爍了幾下，越發昏暗，那對男女的背影漸漸變的模糊不清。
「別哭了，你們想讓老人家死不安息？」
幽怨的哭聲反而把夜襯托的更加寂靜，氣氛有些詭異。我不得不強裝鎮定，加重語氣呵斥了一句。
那對男女身形一頓，猛然回頭。我清晰的看到兩人蒼白的臉上遍布血痕，黑洞洞的眼睛中，流出漆黑的淚水。
我頓時愣在原地，心神不定的往棺材兩側看了一眼。遭了，原本放置在棺材兩側的紙人不見了。
這下鬧大了，那對哭哭啼啼的男女就是被我貼了靈符的紙人。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師傅說過，紙人哭泣意味著死者心懷怨氣，是大凶之兆！
我一時間心慌意亂，咬了咬舌尖，努力用疼痛感讓自己冷靜下來。
突然，我渾身一顫。不對，這對紙人幾乎被拆散架，身上出現好幾個大窟窿，能清晰裡面的竹篾，事情似乎遠比我想象的更棘手。
我深吸了口氣，腳步踉蹌的衝到棺材旁，果然如我所料，棺材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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