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七十二章
屋逢連陰偏漏雨。
繼那晚景菡父母把景菡大罵了一頓,兩個人第二天就坐飛機回了國,氣得半死,但當他們最後發現根本除了要斷絕父女關係之外,拿景菡一點辦法都沒有之後,開始換了另外的解決方案。
景菡開始接到各種親戚打來的電話,那種見過幾次面的遠方親戚,或者是從小照顧自己的叔叔,甚至還有一些連血緣關係都沒有的她爸爸生意上的朋友,都不嫌國際電話貴紛紛來問候教育她。
她覺得自己像是跟全世界都出櫃了一般,到後來乾脆就不接了,只回復一句「工作忙」便罷。
景菡的精神快要到了崩潰的臨界點,如果不是有阮慕在,她真的快要受不了了。
最讓她無法忍受的是就連景揚都打來了電話,「姐姐……」電話那邊的聲音顯然有點尷尬,不知后媽如何跟景揚添油加醋地講了這件事,但景揚確實是第一次知道景菡彎了,「你真的……你怎麼會喜歡女人呢?」
景揚確實之前也有點猜測,但是一直沒得到證實,她表現出了普通異性戀對出櫃這件事的不理解,「你知不知道家裡都要鬧翻天了,爸跟瘋了一樣……他現在跟每個他見的人都講了,簡直是……怎麼辦啊?」
這時候景菡才剛到辦公室,景揚的電話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同事又在叫她去開會,說是國家審計局的人又來了,前追后打之下,景菡語氣不免冷漠了許多,「景揚,你能不能別來煩我,」她低聲說了一句,「我有事先掛了,」啪的一聲把景揚電話掛了。
掛了后,她自己隱約也覺得過分了些,可同事又在敲門催促,景菡只好皺著眉應道,「好,我知道了,馬上去。」她拿起文件站起了身。
會議室里,已經有幾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在等她了,其中最中間坐著之前見過的那個黑髮的蘇格蘭男人。
景菡環視一周,「怎麼其他人沒到嗎?」她皺眉看了看錶,道了聲歉,「抱歉,我的組員可能沒接到通知,我現在去叫她們。」
審計局那男人卻打斷了她,「不必了,」他抬起手,「該叫的人我們都已經叫來了,除非你能聯繫到……」他看了看手裡的文件,「沈沁,沈小姐,我們聯繫不到她。」
景菡微微一怔,「沈沁?她前天剛請了長假,我也聯繫不到她。」她感覺有點不對勁,坐下來,看著對方問道,「到底怎麼了,這件事不是應該結束了嗎,巴克萊那邊……」
「今天不是為了金源鈷業的案子來的,我們是沖著你來的。」那男人直直地盯著她看,一字一句地說道。
「什麼意思?」景菡沒聽懂他在說什麼,但不詳的預感浮了上來。
「SuetJing?國家審計局正式通知你,從今天起你被停職了,你由於關係招聘的案件將會被調查,涉及收受賄賂、不合法招聘等數項罪名,請你請好律師,如果後續有你認為不符合事實的事項,我們法庭見。」
不急不緩地將這番話說出來后,那蘇格蘭男人的語調明顯帶著一點戲謔。
景菡驚得細眉一跳,「你們說什麼?什麼關係招聘?」
那男人抬頭看著她著急的樣子,「我在說什麼你聽不懂嗎?關係招聘,這可是你自己親自過的面試,」他把一個案子推到她面前,「給,你看清楚,沈沁,這個女生是不是你招進來的?」
他看到景菡的反應很不滿意,冷冷地說道,「裝傻的本事還不小,你們瑞銀的高層已經接受了調查,你們MD說這次關係招聘乃至金源鈷業的項目都是你負責的,你自己好好確認一遍吧。」
景菡滿頭霧水地拿起那個文件,仔細閱讀完之後,手腳有些發涼,「這……」
「看到那300萬美金了嗎,存在你們瑞銀賬戶里,」那男人抽出一張紙摔在她面前,冷聲道,「這麼多錢原來就只能買來一個職位,看不出你們瑞銀還挺值錢的,一個分析師還要存個300萬美金。」
「你再仔細看看戶主是誰,你應該認識這個拼音吧,畢竟是你們自己國家的語言,」他指著那標著沈沁的名字的地方,諷刺地說道,又點著其中一項,「你自己看這裡的簽名,這是誰簽的?」
景菡皺起眉,頓時吸了口氣,「這不是我,這不是我簽的,」她抬眸看著對方答道,「我根本就不清楚這件事,我不知道沈沁在瑞銀有300萬美金的賬戶。」
「是不是你,你自己找律師去鑒定。」那男人根本沒打算聽她的解釋,往椅背上一靠,「我來問你幾個問題,你現在老實回答,」他指了指一旁放著的錄音筆。
「第一,這個項目是你擔任vp以來第一個嗎?」
景菡皺眉,不知道他什麼意思,「差不多算是,」她現在心裡全都是疑惑和不安,根本沒有心思聽他話里的深意,「之前跟別的VP合作過一個項目,但那應該不算。」
那男人挑了挑眉,「哦?是嗎,聽說你剛從上海分公司調回來沒多久,在那邊一直沒升職,才一回來就升職然後遇到這麼好的機會,你可得好好感謝招來沈沁這麼個搖錢樹吧?」
景菡有點生氣了,「你到底在說什麼,這個項目跟沈沁有什麼關係,這個項目是Ruth分配給我的。」
那男人看著她,「是嗎?你的上級Ruth可不是這麼說的,她說這個項目是你自己爭取來的,她說當時她很讚賞你能把中國的業務帶到歐洲來,公司還給了你一部分提成。」
景菡神色微動,「這是Ruth說的話嗎?」
對面男人看著她吃驚的樣子,「當然,你現在還要說自己不知道沈沁是關係招聘進來的嗎?」
景菡腦中突然回想起一些事情,好像關於沈沁的話題她曾經也聽人說過,是了,是薄婧說過,「對不起,我確實聽說過沈沁有背景的傳聞。」
她將當初沈沁進了瑞銀之後,起先是在阮慕的組裡,後來沈沁主動要求換組,換到了自己這裡的事情告訴了對方。
雖然不太合適,但景菡還是講了關於傳聞的事,「之前有聽聞她跟一個香港的富二代交往過,有人說是她的前男友幫她進了瑞銀,我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但如果你非要說沈沁是這樣進來的,這300萬美金可能跟那個男人有關係,並且……我真的一點都不知情。」
可審計局那官員根本就不買賬,「哦,是嗎,我告訴你,這件事是中國那邊要求查過來的,你可別胡亂解釋,跟我說什麼前男友存的錢,我告訴你,這300萬,是從金源鈷業底下註冊的一個貿易公司匯款進來的。」
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接下來你是不是要說自己不知道沈沁跟金源鈷業的關係?你是要跟我說你不知道她爸爸是誰嗎?」
景菡眉心皺得更深了,「為什麼我要知道她爸爸是誰,我……」
那官員抬高了聲音,「沈沁是上海人,你在上海分公司任過職,你跟我說這兩者之間到底有什麼關係?!」
景菡有點被惹怒了,她原本不是這樣按耐不住自己脾氣的人,但面前這男人有點太過分了,「你知不知道上海有多少人,你叫我人人都認識你是在開玩笑嗎?」她真的生氣了,「更何況,我在上海工作的時候,沈沁正在英國上學,你叫我怎麼認識她?」
那官員也跟景菡杠上了,抬高聲音,「現在所有的證據都在你的身上,你明不明白?!是你,收了沈沁家裡的賄,把她招到瑞銀里,然後借她家的力接了這個IPO項目,難道不是這樣嗎?!」
他還沒等景菡再開口反駁便又說道,「這還只是因為中國那邊要求合作調查的結果,如果國家審計局再仔細調查一下,可就不是停職這麼簡單了,」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你現在的組裡到底還有多少個關係招聘進來的,啊?」
「你以為我們都不知道嗎?你們這些投行,私下的關聯交易到底有多少,平日讓你們猖狂慣了,都為了自己的仕途鑽法律的空子。」
他根本沒有給景菡插嘴的機會。
「我就知道這件事有貓膩,怎麼可能你跟巴克萊兩個Vp負責這個IPO,明明礦的資料是假的,卻只有一個vp知情,你怎麼就能那麼巧的沒有看清楚沒有檢查清楚資料?果然啊,終於被我抓到把柄了。」
「你們中國人是不是就愛玩這套,資料,假的,人,假的,你們還有什麼是真的?移民局為什麼要給你們這些人發籤證進來,我真是不明白了。」
景菡被他最後上升到民族的言論徹底激怒了,她忍不住抬聲道,「你不要把這件事扯到所有中國人身上。」
那官員絲毫沒有打算收回他的結論,「是嗎,你有沒有看過你們瑞銀的香港分公司前幾年的新聞,你比我更了解到底有多少分析師是關係招聘進來的。還有之前那些在倫敦交易所上市的中國企業,有多少當時市值20磅的,不到一年就以5磅的價格退市,是想幹什麼?在倫敦交易所上市說出去好聽是嗎?」
景菡越來越忍不住自己的情緒了,她甚至尾音都有些不穩,「你這樣懷疑是不合理而且沒有根據的,不是所有之前的案子都能代表現在,我不知道沈沁賬戶里300萬美金的事情,但是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沈沁是個優秀的研究生,她即使沒有這些也是夠資格進瑞銀的。」
那男人看著她,一臉嘲諷,「憑什麼,憑她爸嗎?」
景菡忍著火氣低聲道,「我剛剛已經說了我並不知道她爸爸是誰,我也不知道她跟金源有什麼關係,你不用一直反覆探我的口風。」
那男人直直地看著她,「看來我們再說這些也沒有用了,我應該去查一下你在瑞銀有沒有什麼秘密賬戶,你說是不是?」
景菡快要被他逼瘋了,用手撐著桌面抬聲道,「我在瑞銀沒有什麼秘密賬戶,你這樣是誹謗。」
「我誹謗你?」
那男人又拿出一疊資料,甩在桌上,「中國警方現在要求調查你跟梁辰兩個人,而你們倆中間你的問題最大,而且,我們發現你也挺厲害的啊,不比這位沈小姐差多少。」
「父親,一個一線城市的電視台台長?手裡還有兩個傳媒公司,市值?沒上市,但是底下一個子公司上市了……我就不往下念了,恕我直言,你就別替別人辯駁了,你是怎麼進來的還不清楚呢。」
「……」
景菡終於爆發了,她氣得手在抖,「為什麼家境比一般人好就一定是關係招聘進來的,這兩者根本沒有完全對等的聯繫,你了解沈沁嗎,你了解我嗎?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在侮辱我的智商還是你自己的智商。」
那男人也站了起來,剛想要說什麼。
會議室門卻突然被敲開了,一個混血模樣的女人站在門口,「不好意思,打擾了,」她掃視過一圈,朝兩個人笑了笑,婉轉地打斷了兩個人的對話,「MD找景菡有點事,需要她出來一下。」
阮慕深邃的視線落在景菡面上,她見景菡眼下像無人保護的孩子一般,紅著眼睛看著自己,眼神不自覺深了深,她笑容稍微斂起,跟景菡招了招手,「出來吧。」
……
阮慕剛把景菡拉出會議室,景菡的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她幾度想說剛才發生了什麼事,自己不知道為什麼受到那種質疑,可又覺得自己眼下想個告狀的孩子,什麼都說不出口。
阮慕心裡默聲嘆了口氣,「我都聽見了,我知道,」她握住景菡的手,把景菡拉進懷裡,「寶貝,冷靜些,不要被他激怒,先冷靜一點,等回去一點點解釋給他聽。」
而景菡抬手抱著阮慕一直不肯放手,或許是因為委屈和憤怒,她說不出什麼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兩人站在走廊的角落裡,走過的人有一些,好奇地往她們這裡看了幾眼。
阮慕一直拍著景菡的背,快速思索著剛才官員所說的罪名,以及有可能導致的後果,「我聽見了,知道這件事很嚴重,我來幫你找律師,相信我,不管有什麼麻煩我們都一起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