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一餐定情(下)
有些人倒不如從沒遇見,既遇見,便是一生也解不開的死結。即使青燈古佛,遠離紅塵萬丈,依舊天涯思君不能忘。作為楊康之子的原罪,楊過用一條右臂償還了父親欠郭家的陳年舊債;而郭家欠楊過本人的,卻由郭二小姐畢生的思念和愛慕來償還。
那個天真爛漫的明朗少女,那個靈活機變的俏皮姑娘,再出場時,卻成了多愁善感、心事重重的青春俠女。郭襄身穿淡黃衣衫,騎著一頭青驢,沿著山道緩緩而上,她一邊上行一邊低吟,「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痴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裡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她腰懸短劍,臉上頗有風塵之色,顯是遠遊已久;韶華如花,正當喜樂無憂之年,可是容色間卻隱隱有懊悶之意,似是愁思襲人,眉間心上,無計迴避。
思君令人老,情之一字飽經風霜,剎那之間便使豆蔻少女一夜長大。那個無憂無慮離經叛道的小東邪,長成了這個且游且吟獨自遊玩的年輕女俠。
「芳齡?」駱安在我面前晃了晃手,喚我道。
「怎麼?」我回了回神。
「選擇法餐真是明智。」他感嘆道。
「是呀,我們聊了這樣久,才不過上了三道菜。」
「所以說法餐是情侶餐,只有相愛的人才會覺得三五小時不過三言兩語,若是換了旁人,便是一種酷刑折磨。」
「我們大概幾點吃完?」我詢問道。
「吃完大約是晚餐時間。之後我們去海灘看日落,然後換一家接著吃。我還沒給你唱歌呢?」他意猶未盡。
「真的唱?」我好笑道。
「當然。要在日落黃昏,層雲盡染,海水一片紅霞緋色時唱歌。」
「你想好了?」原來他早已安排好了。
「想好了。」他點頭道
「那我靜候日落,洗耳恭聽。」我作勢洗耳道。
「我的歌喉感人肺腑,到時候可不要哭鼻子。」
「哪有人這麼自誇?」我取笑道。
「實事求是也算自誇?」他好笑道,「我是實話實話。」
「女士先生,您的白蘆筍佐羊肚菌搭配黃酒醬汁。」侍者手持餐盤道。
時值下午,餐廳又多了其他幾位西人顧客。大家柔聲細語,聽不到喧嘩吵鬧的聲音。寂靜的午後,偶爾聽得幾聲觥籌交錯的刀叉聲。
「你年紀不大,書倒讀了不少。」駱安讚賞道。
「你不也一樣?只不過比我大三歲。」我貧嘴道。
「我是因為家裡書太多,天天經過書架,不讀也礙眼,沒事時乾脆翻開來看。」
「我也是。我沒有其他業餘愛好,只好閱讀了。」
「你父母沒有送你學才藝?」他好奇道。
「小時候學過幾年芭蕾,我媽媽一直心疼練功苦,後來又聽說學芭蕾容易走路八字步,我小時候體弱多病,後來就不了了之了。」
「看你就像學過跳舞的。」
「哪有那麼玄?」我好笑道。
「沒有學樂器?」他笑道。
「學過鋼琴。考級完成之後就放下了,沒有專攻。」我據實道。
「打算買琴嗎?我看你公寓的家裡沒有。」他詢問道。
「不了。天天練琴難免影響鄰居。不過,我手癢的時候就會去學校的琴房裡練習。」
「herickhall和rieberhall都有鋼琴房可以練習。」
「我已經去過幾回了。」我開心道。
「你是想專攻學業,多花些時間在學習上?」他猜測道。
「沒錯。早畢業早回國,早日和媽媽團聚。」我憧憬道。
「畢業之後有什麼打算?」
「我這才剛剛入學。」我好笑道,「不過既然專業是教育,應該離不開學校。」
「若要做大學教師,至少要讀到博士學位,最起碼也要拿到一個美國高校的碩士文憑。」他在行道。
「我也想多讀幾個學位,不過媽媽等不了。或者我可以像她一樣,做個中學教師。」
「教育專業適合各類文職。陳司長一定早為你安排好了,你無須擔憂。」
「所以我現在要做的是好好學習,用功讀書,不讓爸爸失望。」
「以你的實力形象,就算沒有陳司長,前途照樣光明璀璨。」
「有了爸爸,我會少走許多彎路。」我感激道。
「當然,你是陳司長的女兒,僅此一條,便會打消許多無恥之徒的不懷好意。」
「你的意思是?」
「以你的長相性格,若沒有陳司長這個靠山,縱然你有文憑有實力,只怕仍會不勝其擾,無辜受害。」他擔憂道。
「這……」
「樹欲靜而風不止。這個世界上,永遠有那樣一群人,專喜歡損人不利己,專喜歡嫉賢妒能,專喜歡暗算陷害。這樣的男人被稱為小人,這樣的女人被稱為妒婦。」
「如此扭曲,內心大約十分痛苦。」我感嘆道。
「美國人稱這樣的人為loser,失敗者。這是社會和道德對他們的定位和評價。一個勤奮努力的永遠不會淪落為loser,而一個內心黑暗自甘墮落之人,無論怎樣苦毒設計,終將被勝利和光明所擊敗。」
「我還沒有遇見過這樣的人,真是慶幸!」我感恩道。
「都道人生如戲。既然是一齣戲,便有喜有悲,有忠有奸,有美有丑,有善有惡。各色生旦凈末丑總會陸續粉墨登場。然而無論劇本演到哪一出,無論情節多麼離奇轉折,在這場人生大戲中,不論你扮演什麼角色,我都是你的最佳聽眾和最佳拍檔。」
「我相信。」我深信不疑。
「當我第一次從你爸爸口中聽到你的名字起,我就有一種自己也無法解釋的特別感覺。」他若有所思。
「真的?」我稀奇。
「你爸爸不過隨口一提,我便過耳不忘銘刻在心。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無法用科學解釋,我自己也匪夷所思。直到遇見你我才曉得,這世上真的存在一種緣分,這種緣分被人們稱為情緣。」他豁然頓悟。
「百年修得同船度,千年修得共枕眠;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
因緣際會,莫不如此。
「全球有六十多億人口,一對男女由兩個陌生人成為愛人,無論從科學上還是神學上講,都是千載難逢億分之一的概率,這樣的不同尋常只好用緣分來解釋。」
「人能夠有幸遇到自己鍾情的人,能夠成為戀人,能夠結為夫妻,的確是天大的緣分。」我感嘆道。
「若是鍾情的這個人恰好也鍾情自己,那便是佳偶天成,天作之合。」他注視著我,目光柔和。
「正因為這樣的良緣太難得,不是人人都有幸擁有,因此才說命中注定。」我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名利富貴易求。只要籌謀鑽營,集齊天時地利人和便能唾手可得;唯獨有情人難覓。愛情講究你情我願,真心強求不來。」
「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人。」我感嘆道。
「無價寶也好有情人也罷,皆非尋常之物。既然遇到了,便是天賜良緣。」他的面龐溫柔如水。
「你相信命中注定?」我好奇道。
「人一旦迷信命中注定,便會自我放縱自圓其說,彷彿一切的鬱郁不得志和失敗都是緣於此。這樣一來,命中注定便成了失敗者最好的借口和最大的理由。他們覺得既然結局已經註定,何必進取奮鬥?因此便淪為了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他娓娓道來。
「是。」我贊成道。
「我不是唯心主義者。然而,」他頓了頓,調整了坐姿,溫情脈脈地盯著我道,「我相信緣定三生。」
「緣定三生?」如此玄妙的一個詞。
「當你對一個人動心動情后,你希望你的上輩子,這輩子,下輩子,甚至生生世世,都重逢這個人,都能夠擁有這個人。」他情意綿綿。
「我第一次從你爸爸口中聽到你的名字,好像大夢初醒。你的名字好像一枚響雷,在我心中炸出了萬道溝壑。那一刻我便曉得這個名字的主人和我息息相關,密不可分。與你父親分別後,我並沒有特意去打聽你的消息,也沒有想入非非。然而夜深人靜時,熟睡夜夢中,『芳齡』這兩個字始終在我的心中盤旋,令我魂牽夢繞。」
「真的?」我稀奇罕至。
「科學解決不了這種現象,我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我在餐廳找到你,電光火石間,我恍惚覺得我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記得嗎?」他鄭重其事。
「可能上輩子見過。」我好笑道。
「我也這麼想。」他激動道。
「所以……」
「所以你的出現使我相信緣定三生。」他篤定道。
「你是不是見過我的照片?」所以覺得我面熟?
「怎麼會?」他好笑道,「陳司長怎會隨意向外人展示愛女照片?能提及閨名實屬偶然,閨名讓我念念不忘亦屬偶然,我與你相遇美國更屬偶然,我恰巧替你解圍則屬偶然中的偶然。可世上哪來這麼多偶然?這偶然背後,一定有必然。」
「什麼必然?」
「奈何橋前可奈何,三生石上定三生。」他吐氣如蘭,擲地有聲。
「你確定?」我心潮澎湃,浪花朵朵。
「只有你讓我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他堅定不移。
「你都對幾個人這麼說過?」我強壓自己內心的躁動。
「只有你。」他目若磐石。獻給台北的情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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