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相談甚歡
我的心跳撲通撲通,我的耳根咕咚咕咚,我的臉龐瞬間發熱——不消說,此時的我一定臉紅了。
「我去一下衛生間。」我從嗓子眼裡擠出了幾個字,落荒而逃。
鏡中的自己面色緋紅,活像煮熟的對蝦。我臉頰的溫度,正像那一鍋煮蝦的開水,滾燙沸騰,熱氣蒸騰。我用手背拍了拍自己的臉龐,果然如滾開水。就連額頭,也被熱氣蒸出了細汗。鏡中人面紅耳赤,好像剛剛參加完運動比賽般興奮激動,久久不能平靜。
我照著鏡子,發覺自己彷彿變了一個人。這個人好像桃花絢爛,她的眼好像群星閃爍,她的臉好像霞飛雙頰,她不由自主地咧嘴偷笑,她的周身,充滿了喜悅的神采。她或許還未發覺,愛神丘比特已經悄悄將箭對準了她的紅心。
臉紅成這樣著實好笑。我伸手放到水龍頭下面,雙手接滿一捧水,將臉深深地埋在流水裡。如此重複幾次,這才以手拂面,捋去水珠,繼而抬起頭來,伸手取幾張柔軟面紙,將臉擦乾。滾燙的面頰經過冷水一冰一激,果真降溫了許多。我拍拍臉頰,捋捋發梢,輕輕地吐納一口氣,這才打開門走出去。
「他等你好久了。」駱安打趣道,說著擺頭示意指了指一旁站立的服務生。客人離席,尤其是女客離席的情況下,侍者是斷乎不會上菜的,非要得到顧客的首肯,這才能夠行動。
「不好意思。」我向等待的男侍者致歉。
「這是我的榮幸,」侍者彬彬有禮道,「是否可以上菜?」
「請便。」我點頭道。
「女士先生,這是您的聖芭芭拉對蝦。」他禮貌介紹道。
法餐講究,侍者上盤時不僅要報告菜名,且要詳盡地講明食材和吃法。這道料理由鮮萵筍、韭花、柑橘黃油和特製奶油烹調而成。蝦肉鮮嫩香甜,豐潤多汁,吃在嘴裡緊緻彈牙,鮮美甘甜。再佐以海藻裙帶菜,甜豌豆和檸檬菜,使得這道聖芭芭拉對蝦味美多汁,層次分明。
「你和這道菜有相同之處。」他彎彎嘴角。
「什麼?」我沒聽明白。
「都紅。」他盯著我的臉。
「是嗎?」我放下刀叉,將手背貼到面頰上感溫,自言自語道,「來回洗了好幾次,難道又紅了?」
「噢,「駱安取笑道,「原來是偷偷洗臉去了。」
「我……」說漏嘴了。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他嘴角上揚。
「快別取笑我了。」我赧然道。
「當著男士的面洗臉,只有清水出芙蓉才有這樣的底氣和自信。」他含笑道。
「唐突了。」赴宴素麵朝天已屬失禮,共餐時離席跑去洗臉,真是無禮。
「我想到一個笑話。」
「什麼笑話?」
「不是我不笑,一笑粉就掉。」說罷便笑了。
「公司派一位女主管請客戶吃飯,女主管對大家發誓賭咒,『若簽單便你好我好大家好,若敢不簽我就不讓他好過。』大家問怎麼個不好過法兒?女主管說『我立馬洗臉卸妝嚇死他!』」
「噗~」多麼損的招兒,「後來呢?」
「自然是簽單成功,步步高升。」
「是嘛?」我忍俊不禁。
「這樣破釜沉舟,焉有失敗的道理?」他笑道。
「這樣開自己玩笑的人,一定是心胸豁達之人。」自嘲總比嘲笑別人好。
「你說對了,不僅心胸豁達而且心寬體胖,是公司的開心果。」
「她現在還在公司嗎?」我好奇道。
「她喜歡和人打交道,現今高升至市場部經理了。」
「可喜可賀。」
「我爸常說,把合適的人放在合適的位置上,就如同好鋼用在刀刃上,又快又光,威力無窮。」
「人盡其才,物盡其用。」我頷首道。
「你這個人才要怎樣用?」他取笑道。
「文職吧。」他給我建議很不錯。
「不如來我公司?」他邀請道。
「我能做什麼?」我對生意上的事一竅不通。
「做我秘書。」他安排道。
「不要。」我好笑道。
「你只負責我一個人日常行程,這也不行?」他佯裝不滿。
「不行。」我搖頭道。
「你對這個職位不滿意?」他挑眉道,
「不滿意。」我仍舊搖頭。
「那你想要什麼職位?」他好笑道。
「你不是答應讓我做甩手掌柜嘛?這麼快就忘啦?」我咯咯道。
「他愣了一下,繼而獃獃地望著我,下達命令道,「你可不許對的男人這麼笑。」
「為什麼?」我調皮道。
「不行就是不行。」他裝腔作勢。
「不會的。」我笑笑道。
「你這樣笑,簡直勾引人犯罪。」他惡狠狠道。
「怎麼會?」我怎會對旁人這樣笑?
「笑者無心,觀者有意。你若是對別的男人這樣笑,人家一定誤會你對他有意思。」
「哪有人這麼自作多情?」我好笑道。
「我就會。」他坦白道。
「你說笑者無心,觀者有意,既然是無心,誰教你有意?」我巧言令色。
「非也。若不是你巧笑倩兮,我又如何美目盼兮?」他能言善辯。
「這麼說是我的錯?」我不甘示弱。
「當然。你錯就錯在笑似春風,俏若桃花。」
「你……」我饒舌道,「哪有人這麼誇自己?」
「我何曾誇自己?」果然被我繞過去。
「你剛剛說自己美目盼兮!」我貧嘴道。
「我說的是你!」他無辜道。
「明明說的是你自己!我忍笑強辯道。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舉世皆知這是誇獎女子的話,若非要強加在我這個糙爺們兒身上——求之不得!」他樂滋滋道。
「噗~」我啞然失笑。
「又這樣笑!」他瞪我道,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還不讓人笑了?」我撇嘴道。
「笑可以,但對象一定要是我。」他耍無賴。
「女生也不行?」我講條件。
「女生的話——要先清楚她的性向。」他煞有介事。
「噗~」我又一個沒忍住。
「美國好就好在自由,壞也壞在自由。在這裡,同性不一定相斥,異性也不完全相吸,就連中性,也比比皆是。在這個混亂的磁場里,沒有人是安全的。」
「說的好像多少人打你主意似的!」我們熟了,對話也隨便了。
「可不是?」他嘆氣道,「女生還好,至少是異性。可是竟然還有不少男生!關鍵我也是男的!明顯頻道不對!」他欲哭無淚。
「拈花惹草,不好不好。」我伸出一根食指,在他眼前左右擺動。
「花草何罪之有,明明是人的錯!」他一臉無辜。
「誰讓花草太美?」我無賴道。
「花兒亭亭玉立,青草翠綠凄凄,你不怪那些輕薄攀折,狂妄踐踏之徒,反而責怪花草美麗青翠?」他明辨道。「錯就錯在它笑似春風,俏若桃花。」我鸚鵡學舌,潑皮耍賴。
「所以除了我以外,你最好不要對別人這樣笑。」我原本是繞他,他竟又將我繞了去。
「好吧。」我繳械投降。
「記住了?」他眨眼道。
「你也最好不要對別人這樣笑。」這樣我才能心理平衡。
「我像是隨便對人笑的人嗎?」他佯裝生氣。
「我不知道。」我故意道。
「你是隨便對人笑的人嗎?」他有樣學樣。
「你說呢?」我佯裝發怒。
「我不知道。」他有意道。
「噗~」我們兩個人都笑了。
「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就是什麼樣的人。你縱然不了解我,總能認清你自己。」他收斂嬉笑,眉目含春。
「我知道。」我深信不疑。
「你看著文文氣氣,挺貧!」他話鋒一轉。
「你不照樣巧舌如簧?」我以牙還牙。
「這才是真正的我,豐富的我。」
「這就是真實的我,全面的我。」
「我們這是在排比?」他笑道。
「明明是在對仗!」我哼道。
打是親罵是愛,話糙理不糙,人的確不會隨隨便便與不相熟的人開玩笑。
「我們還剩幾道菜?」看來他並沒有將心思放在吃飯上。
「不清楚。」我也沒數。
「你好,請問我們的用餐進行到哪一步?」他詢問侍者。
「你好女士先生。您選擇的是十道菜。目前已經上盤的有魚子醬蒸蛋、香煎鵝肝、甜玉米松露湯、白蘆筍羊肚菌以及聖芭芭拉對蝦。」侍者倒背如流,「等待您的有斯托寧頓緬因州比目魚、扁鐵牛排、洋薊嫩羊羔以及愛爾蘭咖啡三重奏和水蜜桃酸奶。」
「繼續嗎?」他笑道。
「我真誠的請求您完整品嘗。」侍者不請自答,不卑不亢。
「多謝。」我贊同道。唯有美食與愛不可辜負。
「我的榮幸,」侍者兢兢業業道,「請稍等您的下一道菜。」
「請便。」我頷首道。
「你是人間好食客。」他打趣道,
「美食怎好辜負?」我笑道,「廚師對待食物就像藝術家對待作品。不論買家喜歡與否,總是自己精心創造的傑作。總不希望還沒露臉便被扼殺在搖籃里。」
「以己度人。你倒是有同理心。」
「有一次我送飯去媽媽辦公室,叮囑她切記用餐。誰知那日教務繁忙,竟將餐盒原封不動的帶回了家。那日起我才明白,媽媽精心給我做一日三餐,不僅僅是一碗飯,更是一份情。我若不好好吃飯,不僅浪費了一把米,更是辜負了她的心。」
「做飯,尤其是好好做飯,做一頓好飯,其實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啰嗦道,「我們如果現在走,主廚師傅一定會有絲絲遺憾。」
「會嗎?」
「他可能會想為什麼客人沒吃完就走了?是不是調味不對,是不是火候不到,是不是生熟難分,是不是口感不佳?」
「是嗎?」他發笑道。
「他會內疚自己低水平發揮,會責怪自己廚藝下降,會質疑自己廉頗老矣,會失落自己白白忙活。」
「你怎麼知道?」他好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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