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夜談（三）：

六個年輕人合計了一下夏雯平時喜歡去的地方，再以兩兩成對的形式分別往三個不同的方向去尋找夏雯。

淺淺和陸燁一路都找得非常仔細，按陸燁的話來說，就是看到一塊石頭一片草坪，淺淺都一定要上前搬起石頭扒開草皮找一找，就像那下面真的有可能藏得下一個夏雯似的。可就算是這樣，他們還是沒發現夏雯的蹤跡。隨著「夏雯喜歡去的地方」的數量一個接一個地減少，再加上林若芸和江棠不時打電話過來問「找到雯雯了嗎？」「沒有。」「我也沒有。」的對話，陸燁漸漸沒了說一些輕鬆話來調節氛圍的心情，淺淺的心也一點一點地提到了嗓子眼兒。

……直到他們搜尋完最後一個地方。

淺淺看著空曠的小公園，眼淚都快掉下來了，聲音又有些哽咽：「雯雯到底跑到哪兒去了，這都一點多了……」

陸燁收緊了牽著淺淺的手，感覺到她的手陣陣發冷，他忙把外套脫下來披在淺淺肩上，在看清楚淺淺穿著的校服外套的那一瞬間，他的動作頓住了一下。

「其實……會不會是我們思考的方向錯了？」陸燁示意淺淺抬手穿上他的外套，若有所思地說道，「我們只想到了夏雯喜歡去的地方，漏掉了夏雯可能去的地方。」

「雯雯可能去的地方？」淺淺不解地看著陸燁，問道，「是什麼意思？」

「你想，夏雯既然是一氣之下離家出走的，那她肯定是氣昏了頭，衝出家門之後肯定沒有考慮就隨便走了一條路，而一般人的身體會在大腦沒有發出指令的時候下意識地選擇自己最熟悉的道路，這也是為什麼電視里會有那麼多『沒想到我竟然會在不經意間走到這個地方』的情節，所以……」陸燁越說，就越是肯定自己的推斷，「你說夏雯作為一個學生，最熟悉的道路會是哪一條？」

「是……每天上學放學的路？」淺淺順著他的提示猜測道。

「沒錯，」陸燁點點頭，「這是一個盲點，因為夏雯是先回了家再離家出走的，所以很少有人能想到她還有可能會跑回學校去，這應該也是夏雯父母沒有想到去學校找人的原因，畢竟等他們發現該去找夏雯的時候，學校早就關門了。」

「聽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雯雯有可能在學校了！」淺淺很給面子地重重點頭道。

「所以？」

「所以我們現在就打車去學校看看吧！」

也是他們運氣好，剛走出小公園就攔到了一輛空的計程車，直接殺到了一中校門口。

夜已深，一中校門口空空蕩蕩的，四周的店鋪也早就關了門，只余幾盞年事已高的路燈，在校門口前投下幾片可憐巴巴的光斑。

淺淺一下車，就被一團縮在校門口的黑影吸引了注意力，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放輕了腳步往那邊走去，像是生怕驚擾到了誰似的。

待走得近了，淺淺才輕聲問道：「雯雯……是你嗎？」

過了片刻，那黑影動了，抬起頭來。

燈光太過晦暗，淺淺可以感覺到那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卻看不清她的面容。

「是你嗎，雯雯？」淺淺又問了一遍。

等了大約半分鐘，那人終於回答了，聲音比淺淺的聲音還要輕還要細：「……淺淺？」

她的回應就像解除魔法的鑰匙，淺淺又驚又喜地喊道：「真的是你，雯雯！」

由於太過激動，她都破音了，在寂靜的夜晚顯得格外刺耳，但她卻顧不上反思自己此舉是否已有了擾民的嫌疑，而是快步衝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夏雯。

直到此刻，真實感才從擁住夏雯的雙臂傳遞到大腦——天知道她有多害怕這只是自己的錯覺！一時間，似乎有千百種情緒在胸臆間翻滾起來，叫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她緊緊地抱著夏雯，又哭又笑道：「真的是你，雯雯！你要嚇死我，這麼晚你還不回家蹲在學校門口乾嘛！你身上這麼冷，你都不覺得冷嗎！你知不知道我們都要急瘋了，我真害怕你會出什麼事……還好我找到你了，我找到你了，謝天謝地……你不要再這個樣子了……」

夏雯本來不想哭的，但一聽淺淺哭得這麼凄慘，她的眼淚也不受控制地涌了上來，她反手抱住淺淺，反反覆復地說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陸燁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兩個女孩子抱頭痛哭，一點也沒有要上前勸慰一下的意思，他心裡明白，無論是整個晚上都在擔驚受怕的淺淺，還是不知道獨自在秋夜中蜷坐了的多久的夏雯，此時此刻都需要用大哭一場來宣洩壓抑已久的情緒。

等到兩人都哭得差不多了，陸燁才走上前去說道：「沒事就好。先給林若芸他們打個電話吧。」

「哦對，」淺淺愣了一下，擦掉了讓自己看起來十分狼狽的眼淚，從衣兜拿出手機，「的確要先給若芸他他們打個電話，他們也都急死了，還有你爸爸媽媽……」

她話音剛落，那邊就已經接通了電話，林若芸焦急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淺淺怎麼樣，找到雯雯了嗎？」

「找到了，我找到雯雯了。」淺淺說著，眼淚又有上涌的趨勢，她忙吸了吸鼻子，繼續說道，「我和班長在學校門口找到她了。」

「真的找到了？」林若芸不敢相信地追問道。

「真的找到了。」淺淺肯定地說道。

「真的找到了……」林若芸喃喃自語了一句，語氣一下就放鬆了許多，再開口時，也帶上了哭腔，「這丫頭，可算是找到了……你讓我跟她說說話。」

「好，」淺淺應道，把手機往夏雯面前一遞，說道，「若芸想跟你說說話。」

夏雯定定地看著手機，沒有馬上接過去，電話那頭的林若芸也耐心的沒有催促。

看出夏雯的顧慮，淺淺在她肩上安撫地拍了拍，壓低聲音說道：「跟她說說話吧，就算真的罵了你，你也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就是了。你們兩個最要好，她也是最擔心你的，真罵你幾句也沒什麼的……」

夏雯搖搖頭，說道：「我不怕她罵我……她要是真罵我幾句也就算了，是我對不起她，也對不起你們，害你們為我擔心了，我就怕她不願意罵我……」

她嘆了口氣，接過手機放在耳邊，輕輕地「喂」了一聲。

「……」

電話里久久沒有響起林若芸的聲音，讓夏雯以為是自己無意間碰到了掛斷鍵，她把手機拿下來看了看，一臉狐疑——屏幕上顯示的還是通話中啊。

莫非是若芸的手機出了什麼問題？

她把手機放回耳邊，試探性的又「喂」了一聲。

這一次，林若芸終於說話了，她的聲音靜靜的，每說幾個字都會停下來抽抽鼻子：「終於找到了……別再這個樣子了雯雯，算我求你，別這樣了……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我有多擔心，你知不知道我接到阿姨的電話的時候有多害怕……還好，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

夏雯驚呆了，她跟林若芸做了這麼多年的朋友，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林若芸哭。

蒲葦紉如絲，在夏雯的心裡，林若芸就是一個蒲葦一樣的女孩子，看著纖細柔弱，卻堅忍不拔，不管遇到什麼困難，都能一個人默默承擔，獎學金資格被校領導的孩子搶了，她沒哭過；學習和工作兼顧不過來導致成績下滑被老師批評，她沒哭過；莫名其妙地被女生指著鼻子罵狐狸精，她沒哭過。

夏雯以為自己這一輩子都不可能見到林若芸哭，更從未想過害她哭的人會是自己。

「對不起……」夏雯捧著手機，囁喏道。

**

囑託了林若芸通知江棠，淺淺又給夏雯的父母打了電話，告訴他們已經找到了夏雯，夏雯的父母本來打算馬上開車過來接他們，夏雯卻表示想和淺淺一起走走，應該是怕再刺激到夏雯，夏雯的父母雖然無奈，卻也不敢堅持。

在這之後，夏雯開始講述離家事件的始末——

「我的父母在高中時期就自由戀愛了，高中畢業后沒多久，兩個人登記結婚了，之後就有了我。因為我爸爸的性格比較隨和，平時都很謙讓我媽媽。兩個人的工作都不錯，至少不用為生計發愁，所以日子一直過得很美滿。至於他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猜是更年期提前了……好吧我就開個玩笑，我爸媽都還沒到四十歲呢。但我真的有這種感覺，不僅是我媽，連我爸的耐性都變差了許多，動輒就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吵起來。我爸最近回家的時間變晚了，搞得我媽一天到晚都疑神疑鬼的，我爸也解釋過，說是公司那邊分了一個新人給他帶，一開始我媽收斂了一點，但後來她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了我爸帶的新人是一個剛從大學畢業的年輕女孩子，我媽就徹底炸了，再加上我爸現在的態度，兩個人真的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得我頭都痛了……」

「我知道，在這個事情上首先錯在我媽，不過是一些捕風捉影的事情，她實在不應該無憑無據就跟我爸鬧騰。但說我爸沒錯也不盡然，有道是空穴來風，如果一點貓膩都沒有，我相信我媽不會鬧得這麼厲害，我媽又不是什麼不講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