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再遇仇敵
五更天前,小太監喚起胤禩的時候,他身上的棉被仍舊蓋得緊緊的。胤禩知道自己的心結,一日玉環不除,他一日就睡得不安穩。
心中對胤礽的恨更添了一分,胤禩抬起臉,瞟了身後正給他編辮子的太監,問道:「你叫馬起雲?」
小太監嘻嘻一笑,倒是不懼怕他,卻也算恭敬地回道:「勞主子記得奴才賤名,奴才剛來這邊沒多久,幸得主子看重侍候起居。」
轉了轉一串小桃核磨潤的手珠,胤禩把它戴上左手腕,溫言中帶著警示:「惟記得忠心二字,日後必有重用。」
「嗻!」馬起雲見他說的認真,不由得肅穆,跪地磕了一個響頭。
胤禩不再言語,雙眼直瞅著銅鏡,面色淡漠,與往日可親之態大有不同。
正侍候他穿著掛飾的馬起雲沒什麼感覺,倒是屋內另一個小太監閻進心中頗感怪異,眼神忍不住頻頻掃過來。
「閻進。」胤禩哼了一聲。
「主子?」閻進趕忙過來,瞧了眼天色,不由憂道:「去懋勤殿的時候到了……」可這早食還未來得及吃。
「進膳吧。」胤禩瞥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說道:「師傅們都是卯正1入宮,不急。」
閻進張了張嘴,心下真的是急了。
其他皇子哪一個不是寅時初就去了,就連一向憊懶的七阿哥都不敢卯時去,何況主子……這豈不是要挨罰?
「卯時前到即可。」胤禩也不為難他們,他的本意是想卯正前到就行,想想還是「上進」些。
苦著一張臉,閻進的手腳越發的利落,恨不得帶著主子的動作也快些,一旁的胤禩看得來趣,不緊不慢地用完早膳,甚至還悠然地喝了半杯紅棗茶。
「行了。走吧。」胤禩說罷起身,一背手,晃晃悠悠地往懋勤殿行去。
閻進拉著馬起雲緊趕緊,一人手提著點心籃子,一人捧著書包用具,小心翼翼地跟在主子身後邊。
懋勤殿,天色還早,裡面掌著數許明燈。
翻了一會兒《春秋·公羊傳》,太子胤礽除了一如既往地斜眼睨了大阿哥胤褆幾眼,眼角餘光都不屑分給其他的阿哥一絲,但他今日突然奇怪了些,總是感覺身邊像是少了什麼。
「主子,八阿哥沒來。」身邊的一個哈哈珠子機靈地稟告道。
胤礽眉毛一揚,毫無遮掩地笑了一下:「今兒倒是奇了!老八這個小不點兒膽子肥了。又或,這是病了?」
自然無人知道,胤礽也用不著聽誰答話,窗外的小太監早就跑掉一個,鳥兒飛一般的打探消息去了。
太子胤礽除去個別時候被單獨授課,大部分時間亦是和其他阿哥一起在懋勤殿讀書,這是康熙拳拳的為父之心。太子知道,其他阿哥也了解,可是高貴超然的身份造就了兄弟們之間天然的隔閡,這是康熙所沒料想到的。
三阿哥胤祉和四阿哥胤禛已經習慣了太子和大哥之間的爭鬥攀比,默默迴避時,心中不可避免的產生了一些想法,其他的阿哥們還小,在懋勤殿讀書都讀不過來。
片刻后,剛才飛跑而去的小太監返回,還沒等他進屋通稟,就見八阿哥胤禩邁著小步子,穩穩地走進了懋勤殿內。
胤禩進來時,胤礽懶洋洋地瞥向他,這一看卻是微訝。
「小八這是怎麼了?」胤褆首先搶白一通,殷殷關心道:「可是病了?跟師傅請假就是了。你年歲尚小,何苦來哉!」
「這倒沒有。」清脆的回答聲響起,胤禩淡漠的表情上,突然綻放了一抹微笑。他沖著胤褆揖禮,眼睛卻盯著太子胤礽不放,看得胤礽一怔,下意識地坐直身子,汗毛微立。
這是故意挑釁他?胤礽覺得不可思議,他細盯著胤禩看。
小八才多大年歲,剛剛就學的年歲,來懋勤殿的天數都是數著來著的,就算他是惠妃母名下養大的,跟胤褆天然親近,也不至於斗膽挑釁他這個太子二哥罷?
胤礽側頭看胤褆,眼神懷疑,心裡憤恨,該不會是這個傢伙授意的,讓小八試探他?
胤礽覺得毫無道理,他胤褆至於么……
胤禩卻不想裝模作樣,他忍了又忍,還是給胤礽行了禮,只是臉上並無好色,他們之間可是血海深仇沒算呢。
只不過,此時,他心中比胤礽更驚訝!
太子殿下如今這般少年模樣,看著就如雕如琢,挺拔傲岸,簡直不可想象他是怎麼變成康熙四十七年時的那般荒淫無度,更別提他變成孤魂后所看到的二廢太子之後的那副頹喪模樣。
胤禩心下嘆道。真是任誰也想不到胤礽少年時是這般的芝蘭玉樹,詩經中的「有匪君子」形容的好像就是他。
胤礽看著胤禩那副不情願行禮的漫不經心的模樣,心中微微發怒,可是他更認為是老大胤褆這傢伙背後教的,此時他忍著耐性,裝作寬容,滿不在乎的揮了揮手。胤禩趁機又沖著三阿哥和四阿哥等人一一揖禮,方才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沒多久,教導皇子們儒學的師傅徐乾學到了。
因為皇子們歲數不一,所以諸皇子是分開授課。胤禩是新來不久,養母惠妃還算盡心,他亦提前學了字,只不過是宮女教的罷了,又沒好筆好紙練字而已。這些對現在的胤禩都不成問題。
他自幼早慧,啟蒙師傅也不是等閑之輩,家中雖然不是豪富,卻也不缺紙筆錢,相比之下,幼年境遇好像比這皇子八阿哥好過得多了。
至少這字,寫的比真胤禩強。
胤禩提筆時默默想著,認真地一筆一劃寫著,徐乾學路過,然後訝異了一聲。
殿內的人都看向他們,胤禩感覺到了,卻滿不在乎。
他是雲殊,董鄂家的雲殊。他不想繼續走歷史上八阿哥胤禩的舊路,更不想學八阿哥的性格為人,那樣複製別人的人生,他的重生又有何樂趣與意義。
「八阿哥這字可不是初學者,一筆一捺之間可見苦練過。」徐乾學嘆道,一時倒記不起胤禩之前的字跡。
這倒也尋常,徐乾學雖然是大儒,可卻不教皇子們怎麼寫字運筆,今日只是臨時讓皇子們默寫文章,卻沒想到小小年紀的八阿哥有一筆頗好的字,只是可惜因年歲尚小,筆力不足啊!
胤禩寫完最後一句話,放下手中的筆,恭敬的對徐乾學道:「徐師傅過贊了。胤禩只不過上學前練過幾筆而已,字形毫無風骨,當不得您的誇獎。」
他話說得一板一眼。
徐乾學連連點頭,看著胤禩的眼睛發光。
胤礽,胤褆,和胤祉、胤禛等人亦紛紛側目,坐在胤禩旁邊的胤祐更是忍不得,動了動,也不管會不會被師傅批評,探頭看過來,驚呼道:「小八,你這字可真好看,比前幾日寫的好多了。」
胤禩只是微笑。皇子們寫過的東西,通常身邊的哈哈珠子和太監都會給收拾好,一般情況下並無遺失,小胤禩才進學數日,回去整理下燒了便是。
徐乾學心中高興,皇子們各個都聰慧有禮,各有所長,他這個當師傅的也舒心愉悅,遂也沒教訓胤祐的行止,順意放了他們一刻鐘去休憩。
頓時,懋勤殿內氣氛為之一松。
「小八,往後可不會有師傅打你手板了。」胤祐拾起胤禩的字又看了一遍,羨慕中帶些妒忌。
「盡說笑。哪個師傅敢體罰皇子,頂多讓你站一站。」胤禩早慧多敏,倒過來教訓老七胤祐倒也不奇怪。「七哥,往後你還是喚我名字即可。」
胤祐詫異了一下,撅嘴道:「還是『小八』好叫,這裡屬你最小。」
「哦……」淡淡地應了,聲音幾不可聞,胤禩只是定定看著胤祐。
胤祐被看的呼吸下意識的滯了一息,不知怎麼就稀里糊塗的同意了,事後坐在椅子上懊惱不已。
他們這邊的小插曲全都看在胤礽眼裡,他心中產生了不少疑惑,卻扔在一旁,弟弟們的這等些許小事還不至於影響他,反而是胤褆要謹防著他搗亂使壞。
胤禩卻不放過胤礽,每當別人看不見時,他就盯著胤礽坐在前排的背影不放,彷彿能看出一朵花來。
胤礽這天的所有課程上得都后脊樑發涼,回去毓慶宮后,他立刻傳了太醫。
胤禩回到了阿哥所,坐在窗邊的書桌前,監督著馬起雲一頁一頁燒了之前寫過的字頁,心中卻盤算連連。
胤礽現今還不重視這八阿哥,也是,誰會想到之後大阿哥倒下了,媲美胤礽勢力的會是生母卑微的八阿哥呢。
「閻進。」胤禩突然喚道,問他:「我昨晚之前身體不舒服了?」
閻進雖覺得這話奇怪,卻麻溜地回道:「主子是說過有點兒不舒服,本來奴才要去請太醫過了看看,您說太晚了,等今兒看看再說。」說到這裡,他頗為擔憂,輕聲關切問道:「主子這是又不舒服了?可別耽誤了,還是請了太醫來吧。」
胤禩擺了擺手,「這倒沒有,昨晚的毛病睡一覺已然好了。」他微笑。可不就是好了,直接換了個魂兒。
「那就好,奴才可算是放下心了。」閻進頓時鬆了口氣。不光是不受重視的主子命苦,皇城中他這種奴才的命可更是苦,一個侍候不好可要挨板子的,甚至於沒命的,要知道聖上前面可是夭折了不少子嗣。
「那……我昨日不舒服之前,可是進用了什麼東西?」胤禩遲疑,問他。
聞言,閻進渾身一哆嗦,顫悠地問:「主子,可是有什麼不妥?」
「你只管回答。」
「倒沒什麼,就是太子爺送來了一盤宮外買的零嘴,各處小阿哥們都有份兒,聽說聖上還誇了太子爺呢。」
胤禩不語。
閻進心下忐忑,那可是太子爺喲……要真是……那可怎麼辦?
「睡吧。」胤禩合上半晌沒看進去的《詩經》,點醒閻進和豎著耳朵的馬起云:「以後都精心些,小事也要留意,不要被人賣了還數錢。」
「主子……」他倆齊齊喚道。
「沒事,不要多想。」胤禩難掩笑容中的苦澀,嘆道:「主子我也只有你們兩個忠心的奴才了,外屋的那些你們多掌眼些。」
「嗻!」「是!」
閻進和馬起雲服侍完胤禩入睡,退到外稍間,兩人互相看了一眼,俱是憂心忡忡,卻亦深感責任重大,不能辜負主子的青眼令看。
躺在床上的胤禩卻沒什麼得意,這等收買人心的小手段,連個賞賜恩惠都沒有,也就是能用在沒見過世面、心思還算純白的小太監身上。
他琢磨著怎麼和胤礽對著干,是站在大阿哥胤褆身後使蔫壞,還是假意直接接近胤礽為好。
他現在年歲尚小,是個優點,也是個缺點。
還有,那些零嘴……胤禩想到之前的小胤禩輕易被他上身了,是不是因為中了毒,以至於身體虛弱、魂魄不穩的緣故?
那些零嘴吃食還是胤礽表現兄友弟恭送的呢!
這裡面可有點兒意思。
注1:卯正,是早晨六點鐘的意思。卯時,是5-7點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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