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故人來

059.故人來

深秋時節,至傍晚時分,涼得緊。

阿政倒也不生疏的坐下,看著一桌子菜肴,拿了碗便欲開吃。我悄然注意著他的舉止,果然,夾著姜塊了,他是默默挑到桌上的,而鉗著魚肉時,卻喜與蘇葉一道吃了。

到底阿房與阿政朝夕相處過好幾年,而我與阿政,從來都是克己守禮的相處著。她對他的了解,是遠勝於我的。

「這魚肉倒是鮮美,可我還是懷念當初,爹爹在河畔捕了小魚,讓我兩個抹了點兒酒烤著吃的,那味道才叫肥美呢。」阿房喜滋滋的說道。

阿政眯著眼點點頭,似是在回味般,「你若想念得緊,政明兒便讓趙胥交待伙夫做去,可好?」

阿房淺淺一笑,綻出淡淡的梨渦,「好啊!我便知道,阿政是最疼我的。」

她兩個笑著,我倒不知可能插上什麼話了。食不言寢不語,索性閉嘴倒也乾脆。

「阿政,這幾日夜裡涼得緊,我一人睡著總是不安生,冷得慌。夜裡睡覺,腳亦是涼的,總捂不暖,今夜你來陪我可好?」阿房呢喃著,吳儂軟語的模樣,瞧著教人頗為愛憐。

對於阿房的撒嬌,阿政無絲毫抵觸的,「你倒也難得撒一回嬌,也好,便依了你罷!」

他們自有他們的說笑,我吃飽了,默默地起身欲離席。

見著我起身,阿政問道,「青凰,你可吃飽了?如今你和阿房可都是吃兩個人的飯的,萬萬莫餓著肚子,多吃一些反倒好呢。」

我知他關心我,只不想見阿房在阿政面前如此嬌憨的模樣,「吃飽了的,如若餓了,我再叫精衛給我準備便是。這幾日身子睏乏得緊,我想早些去歇息。」

「這幾日霜重,早起或晚歸,地都濕滑得緊。你素來是個花腳貓,最喜往外面跑的,如今有了孩子,該多小心些才是,玩也莫玩瘋了才好,可知?」他似是漫不經心的叮囑著。

我淺笑著點頭,「知了。」說罷,又調笑一聲,「我倒不知你甚麼時候和精衛一樣,成了管事奶奶了。」

調笑罷,方回了殿內,看了一回書文,方悠悠的睡下。

日子漸長,很快便入冬了,我與阿房的關係愈發交惡起來,她卻是愈發刁難了。偶見不順心之事,便要鬧上一回,甚至於有一次,膳食不合她胃口,她便將湯鍋都打翻了,潑了精衛一身,精衛的手都被燙起了一個大大的水泡,好長時間都未消腫。

面對愈發蠻橫的阿房,起初阿政是包容著的,漸漸地阿房厲害了,阿政便也有些吃不消了。他從從前的兩天來一趟青鸞宮,漸漸到數月只來兩三回,可見他的煩心程度了。

我素來喜歡在咸陽宮閑晃的,偶得了興緻也會去書房附近兜一圈兒,撞見了阿政也會閑聊一回。他總是對我說,「阿房有了身孕之後,人都變焦躁了,氣量也愈發小了起來,青凰,到底她是個不懂事的丫頭,如若她開罪了你,你多擔待擔待才是。」

我答應著,「阿政你且放心罷,我不是那般愛計較的人,我若愛計較的話,她根本就不會住到我青鸞宮來了。」

夜深霜重時,我偶也會想到曾經那個性子直爽而坦率的阿房,總覺得她的轉變,似乎太大了些,大得有些不合常理。可轉念一想:是否,如今我看著阿房的轉變,就如當初阿房看著白薇的轉變一般呢?到底是曾經朝夕與共過,姐妹情深一場過,改變至此,短時間內誰都無法接受的罷?

我有些想念從前那個阿房了,如今的阿房,雖然與我不甚歡好,可到底還是在青鸞宮的。她仍與我同吃同住,用膳的時候也會挑三揀四,可我總覺得,不經意間,她似是在做一件什麼大事一般。

待入了冬,我的肚子也稍稍隆了起來,卻不似阿房的肚子那般大。她的小腹,一天大似一天了,無時不刻的在張揚著腹中小生命的蓬勃。

我依舊愛四處跑,華陽宮、相國府、咸陽宮內四處角落,總是停不下來的。入冬后,阿政再三交代我,不該再四處跑了,如若真的出了事,我便是悔都來不及的。

我聽了他的話,可依舊抵擋不住如野貓兒般的心性,決定再三之後,方決定年前再往相國府和華陽宮各走上一遭,便罷了。

這日日頭正好,冬日暖陽高照,我選了這日子,閑不住腳就往相國府去了。說來也巧,那日主講的依舊是李斯,聽聞他如今可是阿政眼前的紅人了,吃香得緊,故而在這相國府也算有一席之地的。只不過,他依舊不曉得我是誰,亦不曉得我就是那日和阿政一起來的女子。見我來相國府,他只會心一笑,權且算打過招呼。

聽著李斯高談闊論至午時,眾人腹飢,方才四散去用膳。我早膳用得比較晚,又吃的頗多,還不覺餓,便想去相國府內看一回小月兒。

許是有了身孕的緣故,如今我總是喜歡看著孩提們玩鬧的,尤其小月兒又是個極其文靜的丫頭,每每來相國府,我總是要與她玩耍一陣的。

進了第六重門,方見著小月兒正靠在廊上拿著竹簡搖頭晃腦的讀書,心覺有趣得緊,禁不住悄聲去了她身後去捂住她的眼。

「夫人姐姐。」呂月歡喜的喚道。

被她猜中,我只得放開手捏了一把她的小臉兒,「你怎的知道是我?」

呂月抬頭,一雙杏眼生生笑成了月牙,「夫人姐姐的手軟軟的,好猜得緊。而且,夫人姐姐身上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小月兒可喜歡夫人姐姐身上的味道了。」

被她一番話語逗樂,我只戳了戳她的小腦袋,道,「小嘴兒倒是愈發甜了,可是看多了文淵,哄人的功夫練得爐火純青了?」說著,我瞥了一眼她手中的竹簡。

這不看倒還不打緊,一時眼尖倒看見了竹簡上赫然刻著相愛、相知等等字眼。

我不禁嗤嗤笑了起來,搶過竹簡在呂月的頭上輕輕打了一下,「未及豆蔻呢,怎的,就開始琢磨起蒹葭情思了?」說著,翻開手中竹簡細細看了起來,卻也驚嘆抄錄者的一手好篆文,「小小年紀的,也不知你從何處拿來這般玩意兒,教你爹爹知道了,還不得揍你頓屁股開花?」

呂月只憨笑著摸摸頭,吐舌頭的模樣分外調皮,「爹爹今日要和大王商量年節事宜呢,才沒時間來管我。再說了,府中添了個書房,書房裡有個大哥哥帶來了好些新奇的書,我若不一一去讀一讀,才叫浪費了呢。」

書房?刻著這麼些勞什子玩意兒?

我心下有些好笑,「你莫不是在唬我呢?誰人這般閑致,盡刻些不著邊際的文入簡了?」

呂月小嘴兒一扁,「小月兒唬誰都不唬夫人姐姐的,夫人姐姐若不信,跟小月兒來便是了。」說罷,呂月牽了我的手,帶著我又出了三重門,往旁邊一寬闊院落中去了。

院里,男童正搬著一沓沓竹簡在曬著,難得冬日好天氣,竹簡拿出來晒晒除去濕氣掃掃灰塵,總是好的。

呂月輕車熟路的推開一扇朱漆門,甜甜的喚道,「文昌哥哥,小月兒又來叨擾了。」

文昌?這名字,恁的頗為耳熟?甚至,還有幾分親切?

男子一襲月牙白直裾,頭戴莊子巾,只一個背影,模樣也溫潤如玉。「小月兒乖著呢,才不是叨擾,文昌哥哥喜歡還來不及。」說著,男子抱著一捆竹簡轉了身。

目光對視那一剎,我甚至有些晃神,羞得差點就要奪門出去。

「姑娘等等!」那男子喚道。

腳步頓住,我還是悠悠的轉了身。

這男子,便是當日那頗為大膽的家,直言儒生酸腐得很,開罪了不少人。不曾想,他如今卻是混到相國府這裡面來了,還帶了這麼些亂七八糟的書。可見,他對眾文的涉獵頗廣。

既已被認了出來,我也不再扭捏,只摘了斗笠打招呼道,「不曾想第二回見你,還是在相國府。」

男子撓頭頗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這是第三回了。」

「嗯?」第三回?「何來的第三回?」我有些不解的問道。

他嘆息一聲,只道,「第二回見姑娘,是那日我爹病危,姑娘和相國一道來府中來探望我爹爹。」說罷,他又正了正臉色,嚴肅道,「說起來,是微臣失禮了,微臣當日不知姑娘是棲桐夫人,多有得罪之處,還望夫人多多見諒。」說罷,他放下手中竹簡給我行禮。呂月見我們是認識的,自蹦躂著去了旁邊,且尋她喜歡看的書去了。

原,他是王齕將軍的獨子,那個人稱不爭氣的老來子?

「你是,王將軍的兒子?」我問道,「王文昌?」

「區區不才,正是在下。」王文昌作揖道。

我瞄了一眼這滿目琳琅的竹簡架,「你哪裡是不才了,依我看,你倒是比那些窮酸儒生有趣多了。」心道這王文昌還真是個有志的,弄來了這麼些好東西。

不想被我提及儒生一事,王文昌臉反倒是紅了。

「年少輕狂事,萬望夫人莫再提起。說來,微臣當初太過猖狂,氣盛得緊,也不知冒犯了多少前輩,被人罵不爭氣也是有的。若非相國提點,微臣還不知何時才能醒悟。」說起當初事,王文昌滿臉刻滿感慨。

「哦?」我倒有些好奇了,「相國提點你什麼了?」

王文昌苦笑兩聲,似是勾起一段傷心事般,喘息了好大一口氣,方緩緩道,「此事還得從家父說起,家父是一代名將,卻生了我這麼個不爭氣的一心好文的兒子,也不知被多少人恥笑過。莫非我當真是個文弱書生?呵,並非啊!夫人可知,微臣年幼時,最喜的就是兵家法戰了……」

他頓了頓,欲言又止模樣,「可每每一碰及兵書,家父總要將我狠狠吊打,生生的掐掉了我對兵法的滿腔熱火啊!」

言語間,他的神情十分激動,眸子里滿是壓抑不住的怨,似要將他那老父都掘地三尺挖出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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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青凰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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