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眼見或為虛

060.眼見或為虛

王文昌是憤怒的,說到激動處,他甚至喘氣都明顯粗重起來。[千千]

可到底,他還是個尊禮的,只不過喘息了片刻,情緒又淡淡的平復下來。

再開口時,他的言語已似看開一切,「提及家父,人人都是讚不絕口的,他是大秦宿將,立下戰功無數。因而,人們對家父的後輩也才頗有期冀罷?如若家父不得子便也罷了,可偏偏的還是有了個我這老來子。自小我便活在父親的光輝里,期待著能成為一個父親一般驍勇的戰將!」

他說著,微微一笑,似是看到了王齕將軍在戰場廝殺的英雄模樣般。從他的眼神中不難看出,他對於他父親是崇拜的,想要成為和他父親一樣的人的。

「打我懂事開始,便跟了人家習武,想要好好的學一番功夫。家父又是個喜研究兵法的,家中每每留存最多的就是兵法書籍了,我也愛看些。」提及父親,王文昌的笑總是有些模糊的,似是愛、似是崇敬、卻也帶著些許懷念和不甘。

「可有一回,父親從戰場歸來,看見我手裡的兵書,看到我腰間佩的小小竹劍,父親震怒著將竹劍直接折斷了,又捉著我吊打了一通,不許我再看這些東西,也不許我再去練劍。從此只對了些書文給我,又雇了先生來教我習字學文,生生的將我培養成了一個文儒。」王文昌神色有些難過。

這倒奇了,人道虎父無犬子,父親驍勇善戰卻不許兒子學他,這當真是有些教人疑惑的。

「你也很奇怪,我父親為何要這樣做,對嗎?」王文昌見我眼神疑惑,不禁問了句。

我點點頭,「確實,王將軍一代猛將,何以不讓子從父業?」

「幼時,我也是想不通的,可後來我才漸漸知道,我父親是不希望我上戰場,不希望我戰死……」王文昌喃喃道,「他帶了一輩子兵打了一世的仗,身邊的人有功成名就的,亦有就此埋骨沙場的。他見太多了生離死別,故而不想讓我也去過那種提心弔膽的日子。」

這,大概是一個父親心底最樸實的想法罷?

他的聲音有些哽咽,似是回憶到了難過處,「有一回父親從戰場回來,他受了挺重的傷,好在還是打勝了。他躺在榻上握著我的手,動容言說,兒啊,為父這輩子就在刀劍血海中滾過來了,到底是淚多於血的啊。可為父也是沒辦法的,大秦需要兵力,為父該為大秦出力的。千千可你不同了,等你長大,大秦總該安定下來的,到時,繁榮景象是需文人治理的,武將雖仍需要,可到底不如文人吃香了。兒啊,原諒為父私心了一回,只盼著吾兒能安生過一輩子罷……」

原,驍勇善戰的王齕將軍,也是有一顆最誠樸的父親的心。說他有私心,卻終究只是盼著孩子能夠好好活下去,這說起來也算不得多大的私心罷!

王文昌低聲笑了,「我從前總是怨他的,可到底,他是我父親,我更愛他。在知道了他的初衷后,我更加恨不起他了,卻開始體諒他的苦心。人吶,當局時,總是被迷的,眼見耳聞都不一定為實。唯有時日久了,方能體味箇中滋味……」他感嘆著。

人吶,當局時,總是被迷的,眼見耳聞都不一定為實。唯有時日久了,方能體味箇中滋味……我細細咀嚼著這句話,腦海中一晃而過阿房的影子。

他不曾說完,只頓了頓才接著道,「現在,我也是個馬上要做父親的人了,故而我更能體會父親曾經的一片苦心。榮華富貴又如何,說到底,不過過眼一世罷了,好好兒活著,和家人一起,日子不貧偶能去遊玩一回,平安踏實的一世,便算不負此生了。」

言語間,我總覺他有些老氣橫秋。

「你還這般年輕,就說什麼如此老沉的話?各人有各人的過法罷了,興許有些人,這一世還就是希望轟轟烈烈的過呢。對嗎?」我只笑著調侃了一句。

他摸摸腦袋,憨憨的笑,「這倒也是,不過今生,便如相國所說,做自己喜歡的事便好。」說著,他撿起桌上的竹簡,重新整理起來,「到底這些竹簡上刻下的文字也是可愛的,每每讀著這些文字,我心中想法又多幾分,情緒也愉悅幾分。這樣,倒也挺好。我愛這些文字,也喜記錄這些文字,因而在相國府謀了這一份差事,也挺好的。每日將一些事情刻錄入簡,趣致又輕鬆,何樂而不為呢?」

看他歡喜的樣子,便知他對這一行是真心喜歡,倒也不枉當初王齕將軍一片苦心了。

他自顧自忙著,旁邊呂月已找了自己喜歡的書,默默的看完一卷了。我見著這兒書目繁多,也挑挑揀揀的看了起來。

「夫人,夫人身份尊貴,為何時時以男兒身現於人前呢?」王文昌一手掃著灰塵,一手攤開竹簡問道。

我凝神,「到底我還是個女兒身,總該不方便的。」

「有何不便?聖人云,有教無類,如若當真是一心求學的,男女身份又有何影響的?相國府中要麼便沒有女客,要麼有一個女客,必是比尋常男子見識都淵博些的。夫人如若也拘泥於男女身份的差別,倒是有些酸唧了。」王文昌嘀咕著,一時之間也忘卻了禮數。

我被他這句酸唧驚了一回,但轉念想,他若也如尋常儒生一般克己守禮,倒也不是我認識的那個王文昌了。

「如若是尋常人家或是貴胄之女,出入相國府倒也不稀奇。可我的身份,畢竟特殊了些……」我無奈的回了句。

他嘆息了一回,終是不再與我說話了,只專心做自己手裡的事。

我在相國府待到腹中饑渴難耐,方放下手中竹簡回了青鸞宮。雖是第二次見著王齕,卻也被他背後的故事所折服了一回。心中百般滋味,細細品味著,一路竟也無話。

倒是畫眉,一路上嘀嘀咕咕的,和趙無風鬧得緊。趙無風只笑著,也不同她吵,不管她如何挑弄,他只無所謂的一笑,似是不介意的模樣。

我是經歷過情愛的人,怎的會瞧不出,畫眉對趙無風是有意的。只不過,趙無風卻似個獃子般,還未能解畫眉丫頭的風情。

放下帘子低聲笑罷,且隨他們倆鬧去,再不管了。

青鸞宮,入了冬之後便分外沉寂起來,夏日的浮華喧囂不再,徒留一宮瑟瑟。

我回去的時候,恰巧見阿房站在鞦韆旁,光禿禿的梧桐樹吊著兩根粗粗的麻繩,底下拴著一塊地板,沒了丫頭們的繁花雕飾,這鞦韆也失了生機般,整個院落毫無生氣。

她的身姿又是那般消瘦的,挺著個大肚子,身著一襲褐色衣衫,獃獃的在梧桐樹下一動不動,甚至呼出的熱氣都是薄薄的一層白,在這死寂的冬,毫無違和。

聽見腳步聲,她動了動,終是迴轉身來,見是我回來了,阿房只淡淡的又別過臉去,「我道是誰呢,原是棲桐夫人。到底是個愛往外跑的,怎的,也不怕這大冬日的地滑,滑了自己孩子?嘖嘖,好歹是有身孕的人了,怎生不注意些?」

她言語里儘是鄙夷,對我充滿敵意。

我不屑與她爭吵,徒步只欲回去暖暖手,不想畫眉丫頭沉不住氣,聽著阿房一番冷嘲熱諷,當下火氣來了,便怒了,「我家夫人福氣大著呢,去哪兒都是安穩的。不像某些人,走到哪兒都要懷疑有人會陷害她,當真以為自己是紅顏禍水,人人只有誅殺你的心了,卻不想紅顏禍水卻也先得有個顏呢!」

「畫眉,不許胡鬧。」我語氣平靜的叮囑道。

阿房似是與畫眉嗆上了,畫眉這般隨口罵了一句,她倒是真來了脾氣的,只指著畫眉的鼻子就罵,「賤婢,你該好生關著自己的嘴的。說到底,你不過陪嫁的媵女罷了,你有何資格說教我?」

「我是沒有資格說教你的,可到底這青鸞宮是我主子的宿宮,若不是我主子寬宏大量,容許某些人哭著喊著要搬過來一道兒住,我今兒也不會在這裡撒潑不是?」畫眉字字帶刺,句句直戳阿房的痛處。

阿房的面容卻是微微一滯,似是意識到了什麼一般,怔了片刻后,疾步奔回自己的側殿。

我以為她是被畫眉刺激著了,只罵畫眉道,「你何時也學著這般刁鑽了?一張嘴兒,如今都趕上白薇當初那德行了,到底她還是個主子,怎的,你近日是否也皮癢了?華陽宮學的一切規矩也盡數忘了?」

畫眉扁扁嘴,不置可否,卻也定了句嘴,「是她過分在先的。」

「那你也不該以下犯上!」我面容微怒,瞪了畫眉一眼。

說起來,阿房這張嘴也是愈發惹人不喜了。可我到底不是她的主子,我是管不著她的,更管不著她的嘴,她愛如何說道便如何說道去罷!

我腹空得緊,也不再與畫眉多作糾結,匆匆入了主殿捂手用膳去了。

正吃得香,便見偏殿的打碎東西和哭鬧的聲音傳來,不多時,茵陳丫頭便抹著淚哭哭啼啼的出來,跨著步子一個趔趄,穩了穩身子,又捂著臉跑出青鸞宮去。恐怕,是受了什麼委屈了罷?

我的感覺向來是不準的,本以為茵陳丫頭是受了委屈去外頭哭一場,不想片刻后便見茵陳領著黑臉的阿政回了青鸞宮,還未踏入宮內,阿房便用帕子捂著面,哭搡著出來,「阿政,我不要在這青鸞宮待下去了,這兒到底是嫌棄我這鄉野女子的,夫人也說是我沾著她的光了。阿政,這宮裡人都瞧不起我的,我何苦還在這兒受人臉色?你還是帶我回甘草宮罷!」

彼時,我正喝湯,聞得阿房此語,幾近噎著自己,只與畫眉對視一眼,竟相對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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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青凰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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