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羽化
遲霖早年就與欒之有著不淺的交情,與東澤的關係也是相當熟捻,但是因為弓月的緣故,幾百年內也與遠塵山一清宮沒有言語卻極其默契的如同斷了交一般,一點往來都不再有了。
九重天上誰人都曉得,自打遲霖開始種茶起,遠塵山裡外就再沒出現過別家的茶,而這百年之中,遠塵山的茶尖就是有再多的存貨,也早就耗了個乾淨,有不少仙友就像是在試探他們之間的交情似的,以往多少年都不去上一清宮請安,這百年內門檻倒是熱鬧,直到九重天上人人皆知——
一清宮,再沒了茶尖了。
此事自然說明,遲霖的茶林,再沒往遠塵山送過這上等的好貨。
不是斷了交情是什麼。
而今日,九重天上又熱絡了起來,一路上,竟有不少的仙友似是知道了什麼大新聞似的,竊竊私語,議論紛紛。
因為有不少的仙友瞧見,遲霖駕雲而去,竟是打前頭是東澤上神引路,直往遠塵山一清宮而去了。
這斷了的交情又再奔走起來,不是口角大戰,就是要言歸於好,無論是哪一種,都是值得一論的新聞事件。
遲霖早就視九重天上除了身邊這些人以外為無物,自是不予理會也完全不在乎。
他還不知道東澤請他去一清宮為何事,之所以同意走這一趟,著實也是心血來潮,想著過去一清宮與欒之說道說道。
好久沒與這人再有什麼交道。這人要見面自然也離不了要將那陳年的舊事提上一提,他正好也覺得日子有些聊賴,走上一趟去他一清宮讓他發發堵也是不錯。
他是懷揣著這個心情踏進遠塵山的。也是懷揣著這個心情進入一清宮的,直到坐了下來,茶盞送端上來,他仍舊也是揣著這個心思沒怎麼改變。
唯一有些納悶的是,從他踏入遠塵山開始,就覺得這百年之內,一清宮似乎有些過於清靜了。
雖然欒之一向是喜好清凈的。整個遠塵山雖然很大,但是仙仆卻是並不多,可以說是整個九重天上。沒誰身邊的人能比欒之更少。以前他來一清宮,就已經習慣了這裡百步也難以見上一個人的狀態,現在再一來,方才發覺。從他踏入一清宮開始到他坐入這個大殿內。除了東澤之外,他也就見了這一個茶水小童,再沒別人了。
他不是來喝茶的,也不免端起茶盞,撇著茶葉沫子犯嘀咕。
這就不是清凈了,這是冷清。
他等了半盞茶,聽到殿門外腳步聲起,目光立即就引了過去。入殿的正正是久未見面的欒之,人未至。那凈白的萬年不改的衣角倒是先飄了進來。
隨後欒之輕飄飄的無聲踏了進來,兩人的目光一對,欒之淡淡一笑,他面上卻是一驚。
不過百年沒見,欒之他……
這是哪裡不對勁了?
說不上來。
氣色沒什麼變化,可是整個人就是透著一股子不對勁的輕飄飄感。
這一下子,倒讓他懷揣著的那份心思頓覺無處施展,也施展不開了。
他隱約覺得,欒之似乎是病了。
可他們是神仙,是斷然不可能生病的。
一旦異樣疑似有病之癥狀,那必然不會是小事。
他心頭思量,目光定在欒之的面上,只道:「你這身子骨是怎麼了?」
欒之不像以前那樣和他唇槍舌戰,面上只是端著無礙的笑意,道:「近年來有些貪杯,有些濁息吧,我會注意的了,下次再見,定然不會這般。」
東澤這時踏了進來,竟是端了一個像是葯杯的容器進來,正巧趕上欒之的這句話,他眉心一蹙剛要開口,卻被欒之把話截了過去:「放下就先出去吧,我有些事要與遲霖相商。」
他的目光只輕輕的從東澤的身上劃過,便轉迴向遲霖:「弓月近年來可還好?你莫要矇騙,說你也不知她的下落,這麼多年過去了,你也看得出來,我自是不會再去滋擾她分毫,不過是相交一場,關心問候一下罷了,真沒更多複雜的意思。」
遲霖聽他果真又問起弓月,本想揶揄兩句,可是感應著欒之這一身不大對勁的氣息,他一時有些難以說得出口,便嘆了口氣,道:「她很好,只是巡著以前聽聞過的她父親母親所遊歷過的一些有趣之處,便去巡著遊歷而已,玄蒼現在我代為打理上下,偶爾弓年和月妙月會回來查看,一切都很正常也很有序,就不必你多操心了。」
欒之一字一句的聽著,一邊聽一邊微微點著頭,輕輕闔著雙目,似乎在順著他的話而想象著那些話語間的畫面,末了微微一笑,重重的點了點頭。
而後他開口:「沒別的特別的事情,現在確定了你果然與弓月還能聯繫得上,我便放心了,過些年我準備離開遠塵山,這一清宮上下,我與東澤的賭約也到了盡頭,他馬上也就要是個自由身,一清宮上下就與他再無關係了,我到底也不希望遠塵山後而無主茺了去,當年也曾經與弓月商議過,她彼時應承過我,會來一清宮長住,她想和誰或是讓誰在一清宮,都聽她由她,只是勞煩你代為轉達,讓她莫要忘了當年的承諾。」
話到此處,九天之上忽有天雷聲動,欒之兀然閉口,緊緊閉上了雙目,不知是不是外面突然電閃之故,殿內隨著天色而暗下來的同時,欒之的臉色也是一片煞白,雷聲一重又一重,宛如重鎚擊鼓,天色眨眼之間便就漆黑了下來。
遲霖大震,望向殿門外一片漆黑的天色:「這……這是……」
欒之未語。
東澤突然出現在大殿門口。
欒之突然睜開眼睛:「話到此處便就不再多說了,請便。你想多坐一會也可,想走也隨時都好,我暫時不陪著了。他日……他日……」他始終微垂著目,起身,半晌才接下去後半句話:「有緣再見吧。」
東澤的臉上出現一片慘然的表情,並沒有攔著也沒有說話,遲霖目光看向他,又看向欒之,然後再看向他。
欒之的腳步依舊輕飄飄的。似乎都沒有踏到地面似的,終於在殿外轉了個身看不見了。
大殿內響起遲霖沉重的聲音,有著淡淡淺淺的回聲。空蕩蕩的:「欒之到底怎麼了,外面的天色究竟與他是不是有關係?」
東澤的面色依舊慘然,卻是勉強撐著鎮定的表情:「怎麼,怎麼可能與他有關。他乃是父神的一片翎羽所化而出。自是永生永世都不會再有羽化的可能……」
話到此處,東澤面上扯出一個笑來,道:「這是一清宮的掌印,勞煩你見到弓月的時候順手交給她便是,這一清宮上下已經沒什麼特別需要交待的,她若來住下,也不必當作是替他人看守宮院,只當是自己的一方土地。不必見外便是。若是覺得玄蒼與遠塵山兩頭跑有些煩累,也可以將遠塵山歸屬到玄蒼名下一同治理。這件事我也會向玉帝和天帝打個招呼,不會有什麼阻礙……」他說著,取出掌印來,遞給遲霖。
他的這個笑,看在遲霖的眼裡甚是有些詭異。
詭異到讓他不得不去看向外面的天色,外面已經漸漸停止了雷鳴電閃,天色卻還是陰暗暗的發黑,他蹙著眉,猶疑著,雖然慢,但還是接下了。
他剛要說什麼,就見東澤似乎是鬆了口氣似的,微垂了首:「我還有事需要打點,上神自便。」
他抬腳便就向殿外走去,陰沉的天色便就在他身影的前方,遲霖拿著遠塵山的掌印低頭擰眉看著,總覺得心裡有些不安,一突一突的跳。
隨後,他眼神一跳,一個縱身便就直接截到了東澤的面前,東澤猛的抬眼,遲霖正正望向他那驚詫又壓抑不下的悲痛表情,心中那道不祥的預感登時隨之而倒,厲聲低問:「他不與我說實話,你也要瞞著我騙著我不成?!」
東澤本就一直壓抑著,礙著欒之的叮囑與警告,他無法對遲霖說得出口,好不容易堅持到將掌印成功交拖到遲霖的手上,心頭鬆了一口氣的同時,隨之上涌的便就是壓抑不住的悲痛,未免再與遲霖多待一會便就忍不住全都要吐露出來,這才趕緊著尋了個借口離去,卻沒想到遲霖心中自有估量,追上前來將他給攔了下來。
他哪裡還能再壓抑得了。
「他只跟我說他的仙身根本就沒有羽化的可能,這件事我們所有人也是早早就知曉的,可是這天色你也瞧見了,這是個什麼異象?欒之他為了弓月,真真是連性命都不管不顧了,弓月在玄蒼下了咒界,欒之無法踏足,他便逆了天的讓玄蒼下雨,好讓神識鑽個縫子進入玄蒼,當時連著半個月,天天都是如此,我當時想他便就是這樣胡鬧一下也不會有什麼異樣,卻是萬萬沒有想到他後來再進入玄蒼的時候,他已經沒有更多的力量分身來讓玄蒼降雨,硬是在晴天白日的去闖那個咒界!」他一口氣說完這些,后而深吸了一口氣,目光悲憫:「萬幸,弓月應當是為了避開他日日滋擾,百年前離開了玄蒼再也沒有回去,便就是九重天上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欒之這才沒再日日去闖那個咒界,否則今日交掌印給你這件事,恐怕早在一百年前就得發生了……」
轟!
原本已經微弱漸消的雷聲,突然乍響。
引得遲霖和東澤的目光都不由的望了過去,就聽東澤的聲音無盡悲涼:「欒之他……怕是要羽化了……」
將這些事情告知給遲霖,東澤也沒指望能再有什麼轉還的餘地。
欒之要羽化,便就是玉帝加上天帝,滿打滿算哪怕再算上西天佛祖,傾盡了全力也未必能挽回得了欒之的性命。
更何況是弓月。
讓弓月知道這些,只是不忍看著欒之這麼可憐孤獨的走完最後一程,而他心中也明白弓月對欒之斷然不可能沒有感情,感情這個東西也許有些人說斷就斷得了,但是弓月與欒之這二人,無論是誰,都絕對不會是這一種。
遲霖帶著掌印離開遠塵山之後,東澤他便就在一清宮日日盼望著殿門,想著哪一天弓月會衝進來。
可當殿門被叩響的時候,他興沖沖的迎上去,迎到的,卻是弓月身邊的那條小赤蛇。
她還有些怯懦,雖然一萬多年前頂過弓月的容貌來一清宮參加過欒之與紫姬的大婚,但是這次也只是第二回來一清宮而已,加上有要務在身,總覺得自己的小主子在這事上讓她過來這一趟有些任性,可她總不能逆了弓月的意,本就是硬著頭皮來的,說起話來自然有些歉疚。
「東澤上神有禮,我是替我家小主子來這一趟的,掌印她已經收到了,但是她現在不能過來,說既然這邊有需要,她也不是說話不算話的人,讓我過來這邊把小狸接過去,她會好生陪著並照料小狸的……」
東澤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卻覺得身後有些異樣,一回頭便就看見欒之竟是從大殿內走了出來,想必也是以為弓月來了這才拖著病身撐著迎了出來。
欒之一張臉雖然血色盡失,卻依然沉著:「她連親自接小狸走都不肯嗎?」
小赤蛇距離遠些,況且也不敢抬頭直視三尊之一的欒之,頭垂的更低,忙替弓月解釋:「帝尊請勿氣惱,絕對不是我家小主對遠塵山怠慢,委實是她有事在身抽不得空,等過些日子她一定會過來親自登門與帝尊解釋的……」
這話才說完,殿門外的階上突然傳來一個男聲,也是恰恰好將這幾句對白都聽到了耳朵里去,語氣很客氣,話卻不怎麼客氣地道:「我來說句公道話,弓月雖然人沒到,但是也無可厚非,滿打滿算從與帝尊認識到現在,她有哪一回是在『情理』這兩個字上讓帝尊面上難看的?又有哪一回不是帝尊在這兩個字上讓她無處容身的?用小狸來引弓月親自來一清宮,弓月不是不想親自來接小狸,委實是因為不想再被人當傻子玩弄於股掌了,一萬多年都過去了,山河都變了模樣,她不來,便就真的只是不想來,沒別的原因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