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上海交際花案(2)
半個月後,北京總統府,在李經述的辦公室里,袁世凱在桌子前面筆挺站立。李經述坐在真皮轉椅上,翻看袁世凱送來的關於上海交際花案的報告。剛開始,袁世凱臉上掛著笑容,誇李尚民辦事效率高,「這麼快就查清了事情的真相」,但李經述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袁世凱本來就善於察言觀色,趕忙拉下了臉,上前問:「大總統,有什麼地方不對嗎?」
李經述把報告「啪」往桌子上一扔,怒道:「好你個袁大頭,不錯呀,竟然敢糊弄起我來了!」
袁世凱見李經述發火,頭上直冒冷汗,結結巴巴說道:「大總統…俺怎麼會,怎麼敢欺騙你呢。報告里,字字是李尚民親自審訊的結果。他們在上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挖出了唐笑笑的乾爹,他就是萬國紅十字會的董事施則敬,他這個奸商包養了唐笑笑。」
李經述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六安瓜片茶,這茶也是李鴻章愛喝的。他看了袁世凱一眼,不緊不慢地說:「你說唐笑笑的乾爹就是上海的富商施則敬,她的包包、裘衣都是她乾爹給買的?她乾爹每個月給她五萬元?你去把尚民找來,我問問情況。」
不久,李尚民接到電話,也趕來了。李經述問李尚民花錢如流水的唐笑笑經濟來源,李尚民回答說:「唐笑笑的錢,還有一部分是她自己賣身所得。據她自己交代,她不缺要包養她的富商,很多人想不論花多少錢,也要跟她睡一覺。」
李經述說:「她說你就信?你覺得她每晚上值幾萬銀元嗎?」
李尚民說:「這種爛女人,我一分錢也不會花。」
李經述說:「那就是了。你覺得那些富商都是傻子嗎?花那麼多錢就為了去睡她?」
李尚民說:「唐笑笑的媽媽唐麗華說她們母女買股票掙了大錢。她們買什麼股都大漲。」
「她媽媽唐麗華?」李經述說:「股市有漲有跌,她們能買什麼漲什麼?還有,施則敬一個富商,有什麼能耐讓隸屬於總統府的萬國紅會拿唐笑笑沒辦法?」
李尚民問道:「這?」
「尚民啊,我跟你說過,這社會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大家都知道的真相,往往是假象。」李經述說:「這案子確實沒有這麼簡單。唐笑笑的乾爹另有其人。讓一個富商來頂包,搞點賣身醜聞吸引眼球,哄騙輿論,騙得了別人,可騙不了我。你們再去好好審問。」
李尚民說:「好,我已經將她們都抓回了北京。我這就去連夜審問。」
袁世凱也滿頭大汗,和被李經述批評了的李尚民一出總統府大門,兩人坐車直奔宣武門外。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在廉政局的監牢里,袁世凱親自提審了施則敬。
袁世凱手握一根長鞭,厲聲質問施則敬:「你老實交代,唐笑笑就只是你的乾女兒?要是再敢說一句謊,俺就讓你生不如死。」
施則敬有點駝背,蓬頭垢面,兩眼目光獃滯,抽泣著對袁世凱說:「大人,實不相瞞,唐笑笑不是我的乾女兒,是我的小情人。我見她第二天就和她發生了關係。」
「乾爹成乾爹!這故事編得不錯!你這樣的故事,騙騙小孩子還行,你以為我會信嗎?」袁世凱一鞭子抽在了施則敬的臉上,施則敬的臉上頓時留下了一道長長的清晰的血痕。
袁世凱說:「你落到了今天這步田地,還不老實。就憑你一個富商,能讓沈敦和的萬國紅會受那麼久的氣?你的生意那錢,俺查了一下,全賣了也就幾百萬元,能有那麼多錢供唐笑笑揮霍?說吧,唐笑笑的乾爹到底是誰?將功贖罪,還可以饒你一命。」
施則敬說:「大人明察,我就是唐笑笑的乾爹。」不過,他說這話時,臉上掠過一絲不安的神色。
袁世凱道:「看來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好吧,俺成全你!」
隨即,袁世凱轉身離去,吩咐用刑。李尚民說:「局座,廉政局有規定不能濫用私刑!」
袁世凱笑道:「這個案子大總統關注,要儘快結案。俺知道哪有手段有用!」
不一會,監牢里傳來了施則敬慘烈的叫聲,凄厲而驚悚,彷彿一隻貓落進了滾燙的開水裡。
施則敬最後還是沒有招供:「你識相的話,就把我們早點放了。不然,你自己就大禍臨頭了!」
一炷香的時間后,袁世凱接著提審了唐笑笑,監牢里的唐笑笑抹掉了濃妝,但一雙大眼睛還是很勾人,她臉上完全沒了往昔驕傲的神色,抱著袁世凱的大腿,哭著說:「這個世界上有後悔葯,或者說假如時光倒流,我寧願不要這罵名。」
說到激動處,唐笑笑伸過手腕,出示「自殺」的憑證給袁世凱看,那是皮膚上一道並不太顯眼的傷痕。
袁世凱一腳踹開了唐笑笑,說:「別演戲了。你乾爹施則敬已經招供了,你早點從實招來,否則免不了皮肉之苦。」
唐笑笑裝著一臉無辜,嬌聲嬌氣地說:「大人要我招什麼呢?我什麼都不知道哦。」
袁世凱說:「你別以為你是女流之輩,俺就拿你沒辦法。」
唐笑笑還狡辯,說:「大人,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說完,她還朝李尚民撲過去,說:「大人,你快放了我吧,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啪啪」,唐笑笑的話還沒說完,臉上就挨了兩記響亮的耳光,一位灰衣女子走了進來,甩手給了唐笑笑左右兩耳光,怒目圓睜,道:「我呸,不要臉的狐狸精。不過聞名不如見面。這唐笑笑的姿色,也不過如此,容貌和身材還不及她媽呢。」
那位灰衣女子叫陸嫣,也是廉政局的專員,跟李尚民同一期的,一直暗戀著李尚民。此刻見唐笑笑抱著李尚民的大腿不放,很是惱怒。她對袁世凱說:「局長,你要相信女人的直覺。唐笑笑的媽媽,怎麼看都是有故事的人,她媽媽的故事肯定不比女兒少。」
袁世凱便來到唐麗華的監牢里,看了唐麗華一眼,這個年過四十的女人,確實還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袁世凱沒有急於審犯人,而是命人打開牢房,搬了一把椅子,坐到監牢里,直盯著唐麗華那張艷麗的臉龐,彷彿要從她的臉上看出真相來!因為唐麗華的監牢和施則敬、唐笑笑的監牢是挨著的,她能清晰聽到施則敬、唐笑笑痛苦的喊叫,她的心都碎了,精神幾近奔潰,很快交代了真相。
三天後,天空陰沉沉的,像是要下一場暴雨,很多魚兒都爭相露出水面,呼吸新鮮的空氣。北方的春天,是很少下暴雨的,這讓當時北京城的氣氛顯得怪怪的。當袁世凱再次到總統府跟李經述彙報唐笑笑案進展,說已經查出唐笑笑背後真正的乾爹時,李經述一言不發。
袁世凱一臉疑惑,問:「大總統,你認為此案還有問題?到底抓還是不抓?」
李經述說:「我看了你的報告,已經很詳盡,這次幹得漂亮。只是劉盛蛟是劉銘傳的長子,劉銘傳是淮軍元老,早年鎮守台灣和琉球勞苦功高,他已經年過七十,聽說最近身體也很虛弱了。抓了劉盛蛟,不知道他經不經受得住這打擊。」
現場一片沉默,過了半響,袁世凱說:「要不就對外宣布施則敬是唐笑笑的乾爹算了,此案到此為止。這樣對老百姓也算有一個交代。老百姓都好糊弄,湊湊熱鬧就過去了。」
李經述說:「你真以為百姓們好糊弄?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只是他們現在沒有話語權,有氣也只能憋在肚子里罷了。」
袁世凱說:「那俺該如何辦?請大總統明示。」
李經述說:「你再去把劉盛蛟貪污犯罪的證據查實一遍。至於唐笑笑和她母親兩個與劉盛蛟混亂複雜的關係,那是他個人的性趣愛好,不要深究了。我去找劉銘傳談一談,正好最近他來北京了,讓他有個心理準備。」
袁世凱點點頭,步伐沉重地走出了總統府。他終於知道為什麼一件貌似簡簡單單的炫富案,會變得如此複雜。劉盛蛟雖然不是大老虎,但是比大老虎難打。
兩天後,李經述在總統府的紫光閣和劉銘傳見面,李尚民也奉命在場。那天陽光不錯,如一層薄薄的細紗覆蓋在附近的萬年松上。
七十歲的劉銘傳精神明顯不如以前了,臉上的麻子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澤。走起路來有點不穩,由他的二兒子劉盛虯攙扶著,走進了閣樓里。
紫光閣大體上是乾隆二十五年和乾隆四十一年重修時的原貌,體量宏偉高大,閣面闊七間,前抱廈間面闊五間,是兩層重檐樓閣。閣前有四百餘平方米寬敞的平台,白石欄子,雕龍望柱,形成了一個典雅、肅穆的封閉院落。
李經述和劉銘傳寒暄了幾句:「老哥,兩年不見,你身體看起來不如從前了。」
劉銘傳說:「是呀,人嘛,七十古來稀,終於還是要服老的。大總統倒是看起來還很精神呀。」
兩人閑庭信步,到了紫光閣內正中的「下馬必亡」碑。李經述指著碑文對劉銘傳說:「老哥,你還記得這塊碑的來歷嗎?」
劉銘傳說:「當然記得。當年李鴻章老爺子就跟我講過,清朝乾隆十七年和乾隆廿四年兩道諭旨,勒石立碑置於紫光閣,這兩道諭旨,是鑒於滿族入關以後,八旗子第日益崇尚浮華,喜文厭武,乾隆在諭旨中告誡子孫不要忘本。」
李經述感嘆說:「老哥說得對。連滿清皇帝都知道子孫要敦崇淳樸,屏去浮華,毋或稍有怠情。我們今日之人,更應該如此呀。」
劉銘傳說:「是呀,的確應該如此。」
李經述跟劉銘傳又提起當年李鴻章「揮淚斬馬謖」,處理李鳳苞的事,李鳳苞因1884年在德國購買軍艦,從中受賄銀60萬兩而革職。劉銘傳一聽李經述說話的語氣不對,問道:「兄弟,我怎麼感覺你今天是話中有話?有話不妨直說。」
李經述說:「我也不瞞老哥,今日把你找來,正是為了劉盛蛟的事。我一時也不知道如何開口跟老哥你提這件事。」
於是,李經述讓身旁的李尚民詳細跟劉銘傳彙報了他大兒子的事。劉銘傳聽了,半響不說話,但明顯看得出,他的手被氣得發抖,眼角流出了痛苦的淚水。
過了老半天,劉銘傳才緩緩開口,對李經述說道:「家門不幸,出此逆子。多謝大總統念在多年的情分,提前告知我。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劉銘傳無話可說。但是你知道,你展如大嫂最近身體也不太好。我懇請你不要公開處理此事。我就當沒有這種兒子。」
李經述說:「事已至此,也只好如此了。你就跟展如大嫂說,盛蛟因公殉職吧。」
半個月後,處理完了劉盛蛟,李經述找來了上海萬國紅會會長沈敦和。
因為唐笑笑案之後,廣州的張竹君開始炮轟上海萬國紅會,上海萬國紅會又遇到一場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信譽危機。前面提到過,這位張君女士因從小接觸西學,思想非常西化,經常頭戴禮帽,一身男式西裝,乘坐無頂小轎,或滑竿,穿街過市,也多次在「演說會」上發表抨擊「封建禮教」的講演,有「女界梁啟超」之稱。
這個時候,張竹君在上海《民立報》上發表一封《張竹君致沈仲禮書》(仲禮為沈敦和之字),對沈敦和領導的上海萬國紅十字會發起凌厲攻擊,說:「公之罪尚可數乎?以萬國紅十字會搜刮資財,殆欲掩外人之資也;繼之變也,又欲掩全國官民之資。」指責沈敦和私吞善款的貪贓行為。
張竹君又說,沈敦和組織上海萬國紅十字會時,廣東方面「匯至公處者二萬金,他國他省可以類推,而公未嘗有一次報告」;「公倘尚恤人言,則請將八年來收支之數報告,否則當以吾粵所捐二萬金還諸吾粵」,要求沈敦和公開萬國紅十字會的財務開支,自證清白,否則,她張竹君將代表粵人討回當初捐給萬國紅十字會的「二萬金」。
到了總統府,沈敦和趕忙跟李經述解釋說:「自上海紅十字會成立以來,鄙人一直沒有經手任何公款。鄙人辦理慈善事業,雖募款三百餘萬,未嘗經理銀錢,紅十字會財政歷由會計總董施子英觀察主持,逐年賬目俱在,總董文案及管理銀錢者兼為查賬董事,賬目至少一個月查一次,之所以最後結算的賬目未造冊公告,施觀察正在趕造報銷,以副中外捐戶樂觀厥成之意,造竣后自當刊冊宣布。」
李經述點點頭,說:「此前,上海萬國紅十字會一直是被唐笑笑牽著鼻子走。紅會及各地紅十字機構就暴露出來的諸多問題,如捐贈信息不透明、財務管理不規範、『官僚化』傾向突出。應對信譽危機,最簡單直接的辦法是,把每一筆捐款來龍去脈清楚公布,供人查閱。你到現在還都沒有公布捐款的來龍去脈,讓善良的民眾如何相信你們。上海萬國紅十字的名譽到了今天如此不堪的地步,你這個會長難辭其咎。」
沈敦和說:「大總統批評得對。鄙人回去之後一定整改,抓緊公布善款的流向。」
李經述嘆了一口氣,說:「算了,這也不是你一個人的錯。當初我覺得中國的民間慈善機構不發達,才想官方樹立一個慈善的榜樣,讓上海萬國紅十字會隸屬於總統府,沒想到短短几年時間,你們的官僚化作風就那麼明顯。你這個會長,我看還是辭職吧,我心中已經有合適的人選,來挽回中國民眾對上海萬國紅十字會的信任。」
半個月後,上海萬國紅十字會會長沈敦和引咎辭職。李經述的夫人席慕蘭親自擔任上海萬國紅十字會會長,同時,上海萬國紅十字會更名「中華帝國紅十字會」,脫離總統府領導,取消行政級別,變成一個純粹的民間組織,原來行政公務員編製的人員,一律免職,改為民間組織聘用有愛心的人士參與。溫柔賢惠的總統夫人親自做慈善,號召力是巨大的,很快中國便掀起一股慈善的潮流。
席慕蘭到了紅十字會後,第一件事就是組織公布了所有紅十字會的收入和開支情況,並建立了財務公開的制度。同時,席慕蘭還推動國會制定了《中華帝國慈善法》,鼓勵中國民間慈善機構的發展,同時要求所有慈善機構公布善款的收入和去向。慈善監管也納入了中國廉政局的工作範圍,中國的慈善事業這才漸漸走入了正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