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燕北辰覺得自己在漂浮,不是水中那種引力和浮力抗爭的漂浮,而是徹徹底底的宇宙失重狀態。在他四周,沒有任何可以依憑的力量,整個世界一片黑暗,而他的所有意識,所有知覺,只能回歸自身的軀殼之中。
這是一種非常奇妙的狀態,身體無比的放鬆,但是思緒比冥想時還要集中、還要敏銳。就像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被糅合在了一起。漸漸的,他發現自己身內出現了兩股力量,一個盤旋在腦部,一個則位於下腹。這兩股力量一出現,就開始自行旋轉,相互牽引,卻又相互排斥,就像某種複雜的天體運動……
當這個詞冒出的瞬間。燕北辰看到了光。兩團光芒。
在自己體內,有兩個明顯的光團正在運動,如同剛剛誕生的星系,優雅的旋臂隨著自轉揮灑出星屑。於此同時,它們也在相互影響,彼此纏繞,如同宇宙中那些數之不盡的雙星系統,和諧統一,宛若一個整體。而拘束它們,控制它們,也共享它們的,則是那具軀殼。燕北辰突然從這美妙的奇景中醒過神來。對啊,這是他自己的身體。如果來自下腹的那團光代表著氣海,那麼來自頭頂的那團光又代表什麼?是精神力儲存的核心嗎?這種微妙的平衡是否會被中斷,又會對他的身體產生何等影響?
一切都像是最為古怪的謎團。燕北辰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指,碰觸那些揮灑而下的星屑,然而指尖剛剛一動,就有個聲音出現在耳邊。
「我們到了。」
到哪裡了?這聲音穿透了意識的洪流,把他拖出那個奇妙的世界。他睜開了眼睛。一顆紅褐色的星球出現在面前。它的直徑並不算很大,但是短短的星道上,無數的宇宙飛船穿梭其間,或是駛入宇宙空港,或是挪動著想要重新踏上航程,帶著讓人咋舌的忙碌和繁榮。
他們已經穿過了隕星帶?他到底睡了多久?燕北辰不由自主扭過了頭,看向身邊的年輕人。可能是長時間操控戰機,對方的神情中帶著一絲倦怠,面上卻笑容不改:「睡醒了?喏,前面就是麥卡哲了。」
前面那顆過分繁榮的行星,正是麥卡哲自由星,他們此行的目的地。雖然同以「自由」為名,但是跟遙遠的自由星盟不同,這裡是海盜和黑市商人們的世界,也是徹徹底底的貿易行星。只要遵守規則,任何買賣、任何交易,都可以在這裡完成。這是冒險家的樂園,也是投機者的天堂。算不上多安全,但是是他們這架古董機唯一可以抵達的目的地。
也許是被對方的笑容感染,燕北辰收回了視線,也看向那顆星球,只是一眼,他突然想起了什麼:「等等,我們要怎麼登陸呢?」
任何居住星球都會在大氣層外專門圈出一塊地方,設立宇宙空港,那些需要裝卸貨物、補充燃料、進行地面交易的飛船,都必須進入空港停泊。這是避免偷渡和收取關稅的不二法門,而登陸地面的通道也設在空港之內。就算是真正的自由港,也需要監管這些來外的船隻,避免肆意登陸造成意想不到的問題。
他們現在沒有飛船、沒有身份晶元,更沒有錢,怎麼才能通過空港,抵達地面呢?
像是正在等這句話,格里芬狡黠一笑:「看我的吧。」
那架古董機應聲動了起來,悄無聲息的鑽入了飛船來往的星道。這裡大多是貿易用船,最小的也是100米以上的輕型運輸船,比起那些龐然大物,戰機簡直就像是一隻鑽入大雁群中的麻雀,用常人無法想象的靈巧在飛船與飛船的間隙中穿梭。
這是想幹什麼?燕北辰眯起了眼睛,不一會兒就發現端倪所在。格里芬選擇的角度太刁鑽了,每一次都巧妙的避開了飛船的瞭望台和后視掃描器。要知道在飛船進入空港時,武器和防禦系統大多會關閉,全靠這兩處對前後飛船進行定位,避免碰撞事故。只要避開了監控,那麼這架戰機就會成為一條幽魂,憑空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之中。
巧妙的幾個穿插后,格里芬一推操控桿,戰機平穩的滑入了一艘正要駛入空港的中型飛船下方,緊貼著對方的機腹。戰機瞬間關閉了所有系統,也不再使用任何微操,全憑慣性隨著飛船同步運動。這樣一架熄火的小型戰機,會被空港的系統辨認為飛船的附屬模塊,根本不會放在心上。就這麼保持著懸停,它一點一點蹭入了空港大門。
飛船的船腹正是貨倉部位,只要進入了自己的停泊位,這裡就會是率先打開,裝卸貨物。任誰都會一眼看到這艘「夾帶」進來的戰機,因此還沒等對方停穩,格里芬就再次打開了戰機的動力系統,機身轉向,從容的飛了出來,大搖大擺跟在一隊前往地表的登陸艇後面,進入了通道。
這一切都做的渾然天成,就像他已經操作過無數遍一樣。燕北辰挑了挑眉:「你來過麥卡哲?」
格里芬悠閑的靠在椅背上,吹了聲口哨:「當然沒有。怎麼?崇拜上我了?」
燕北辰沒搭理他臭屁的自吹自擂,老實說,他現在有點搞不清這小子的真實身份了。要知道,格里芬可是個騎士,而且從之前穿越隕星帶的操作技術來看,他絕不是那種剛剛通過騎士考試的見習騎士,他的體術至少在b級以上,技術嫻熟流暢,還有著極高的天賦。騎士等級甚至可能超過初級,達到中級水準。然而他才幾歲?最多也不過是18歲左右。這樣的人,不可能沒有傳承!
燕北辰自己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前世如果不是出身於古武世家,他絕不可能在18歲達到體術s級,更不可能在22歲之前就成為自由星盟的頂級騎士。除了天賦之外,他的身家,他的閱歷,甚至手中掌握的資源,才促使他獲得了那些超凡脫俗的成就。而格里芬?這小子並非古武世家出身,身上沒有武者應有的特質,反而過於圓滑,懂得太多不屬於這個年齡應該懂得的東西。
他並不像武者,也不像貴族,身為一個胎生子,他甚至連海盜都不怎麼像。燕北辰沒有見過這樣的人,同樣,他也難得有些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成長經歷,塑造了這樣一個古怪的傢伙。
因為通道的保護,降落非常順利。只是小半個小時,戰機就落在地面。這裡應該是某個城市的郊外,有著大片植被,很適合戰機隱蔽。停下了發動機,格里芬扭過了頭,難得猶豫了一下,才開口問道:「現在,你打算怎麼辦呢?」
他們已經逃出了海神號,甚至還消滅了追蹤的敵人。不再被人奴役,也沒了生存危機,現在把他們綁在一起的東西已經消失了。這顆貿易行星對他們兩人來說同樣的陌生,但是顯然,他們都不是那種無法靠自己生存下去的人。
燕北辰當然也想到了這點,微微皺了一下眉,他開口說道:「我需要一艘飛船。」
「飛船?進行太空旅行嗎?」格里芬的眼睛亮了起來,「你知道嗎?我是個非常不錯的舵手,可以兼任領航員,當然,船長也沒啥問題。」
既然來到了這顆行星,燕北辰就沒有再次搭乘別家飛船的打算。危險太多,變數也太大,獨自啟程才是他的預定目標。然而那人的眼睛是如此的明亮,明亮到讓他有那麼一瞬出現了猶豫。他要去進行的是一場冒險,真正可能豁出性命的那種,有一個同伴顯然更加安全。但是同樣,他身上也有太多的秘密,所要前往的也是需要絕對保密的場所,如果同伴不那麼可靠,那將是一場毀滅性的災難。他跟面前這小子認識還不到兩周,能帶上他嗎?
格里芬的觀察力顯然出色無比,只是這一瞬的停頓,他就看出來了。微微一笑,他無辜的舉起了雙手:「好吧,好吧。我需要的也是一個離開的機會,能有自己的飛船當然最好不過。但是,總得先有錢吧?如果我們的短期目標一致的話,何不一起來賺這筆錢呢?」
他們說的可是一艘飛船,哪怕是最小型號的二手宇宙飛船,價格都在幾萬邦元。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如果再加上必備的設備和往返燃料的話,更是個讓人頭痛的數字。這是無論如何也避不開的事情。而缺少身份晶元,打工也不是非常容易的事情。如何儘快攢到錢,的確是個大問題。
過了有那麼幾秒,燕北辰終於點了點頭:「你有什麼打算嗎?」
這方面,對面的青年應該比他更有經驗。果不其然,格里芬立刻笑了出來:「別說,我還真有一個打算。不過首先,我們要處理掉這架老古董,還有這個……」
變戲法一樣,他從口袋裡摸出了個東西。那是塊黑黝黝、拳頭大小的球狀物,上面還刻有淺淺的琢蝕花紋。
燕北辰一挑眉:「重核?你撈來的?」
雖然只是最低級的中控核心,重核總算也是種感應金屬,能值一些價錢。
格里芬得意的拋了拋手上的重核:「藏這麼個玩意可不容易。現在,讓我們來搞些啟動資金吧!」
花了整整一下午,他們終於賣掉了兩樣東西。戰機是真的不值錢,型號古早,性能堪憂,內部全是拼湊零件,又經歷了一場要命的追逐戰,不散架已經是萬幸。然而格里芬還是憑著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把這玩意買出了個高價。加上那枚重核,1200邦元落進了兩人的口袋。
而一個短期的安身之所和生活必備用品,一口氣花掉了所有的零頭。當兩人住進那間比單人房大不了多少的簡易出租屋時,身上只剩下了整整1000邦元。
「這個開頭很不錯嘛。」一身水汽從浴室里走了出來,格里芬臉上沒有什麼沮喪,反而有些興緻勃勃,「等明天,咱們就去地下賽場碰碰運氣。一個騎士加一個甲士,總該能從那邊贏到點什麼。」
燕北辰往床的另一側挪了點,騰出了些位置——這麼個破房間,當然不可能提供雙人床——隨口問道:「你的計劃就是機甲搏擊?」
「不然呢?這可是來錢最快的一種方法了。可惜咱們沒有自己的機甲,希望他們提供的破爛里有能用的吧……」格里芬毫不客氣的栽倒在了床上,唔了一聲,「見鬼,在宇宙里飄的太久,都不適應這麼硬邦邦沒點搖晃感的床了……」
他的語氣可一點也不像是不滿意的樣子。燕北辰挑起了嘴角,視線下移,落在了身邊的床單上。那裡有條不算太長的項鏈,上面還掛著個橢圓形的吊墜,銅質的外殼,鏤空的花紋,造型相當復古。按照常理推測,裡面應該還有張全息照片。只是這條鏈子之前在船上根本沒有見過,是他藏起來的東西嗎?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格里芬又猛然坐了起來,一搔濕漉漉的頭髮:「對了,差點給忘了。來,這東西要先貼上。」
他撈起那跟項鏈,打開了吊墜的蓋子,從裡面拿出了兩個小小的貼片。燕北辰不由眨了眨眼,訝然問道:「身份晶元?」
「是偽裝晶元。」格里芬有些得意的笑了出來,「沒法連上星網,也沒有基礎信息,但是樣子很逼真,貼上它,那些人就不會問東問西了。」
的確,這裡畢竟是貿易行星,沒誰會去專門查看身份,或是通過星網交易。甚至有不少人故意避免暴露自己的信息。有了這麼個偽裝,很多事情都會方便不少。只是……他沒想過居然還有這種華而不實的東西。
搖了搖頭,燕北辰沒有反抗,低下頭,讓對方把那個小小的電子片黏在了脖頸上。幫他貼好之後,格里芬反手把另一片也貼在了後頸上,動作熟練無比,顯然已經用過不少次了。確定全部搞定,他帶上了項鏈,又跟抽掉了骨頭一樣栽回了床上,那個吊墜在他光|裸的胸前輕輕彈跳了一下,非常惹人注意。
像是發現了燕北辰的目光,格里芬笑了出來:「哦,之前藏起來的,以免那群混蛋把它搶走了。這是我母親留給我的。」
遺物?燕北辰讀出了這句話背後的含義。格里芬卻沒有深談的意思,在床上打了半個滾,側過了身體:「行了,快點睡吧。明天要去找找最大的地下賽場,我們剩下的錢可不多了……」
燕北辰也沒有追問,順勢躺了下來。這張床實在太過狹窄,兩人的脊背幾乎貼在了一起,同樣的溫熱,同樣的濕漉漉略帶水汽。這本該是種惱人的觸感,然而燕北辰並沒有覺得不適。
這是個可以交付後背的同伴。
很快,兩人的呼吸都穩定了下來,陷入了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