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迷之大小王
一日晴朗上午,薄陽溫暖,祝懷南果真西裝革履地去守恆國際報道。本說好了祝致遠領路,果真邁進大門,嘴硬的祝父居然拄著手杖站在挑高的水晶大廳等他。
他將祝懷南一一介紹給董事會成員,拍著兒子的肩膀,滿眼都是自然流露的期望。眾人都誇虎父無犬子,祝公子儀錶堂堂,一看便是成大事者。祝懷南撥著袖口的鉑金袖扣,頭一次,面對正兒八經的公事,心底流露隱隱的一分不安。
他給祝致遠打下手,偶爾也插手電筒影部門的項目。在一堆堆的劇本裡頭找最合適搬上熒屏,又最滿足觀眾胃口的,就是在這之中接到朱月的來函,請他赴一場筵席,為的是推銷他新上的電影。
祝懷南自然爽約,甚至連他的電話和拜訪也一一推了,但卻在看過劇本之後欣然同意出資。他將進到公司之後的第一份重大決策,用在了自己最討厭的男明星身上。
祝致遠問他給這個電影打幾分,祝懷南說:「如果單按劇本質量的話,根本不及格,但給考慮到它上映前的話題度,上映后的上座率的話,我倒是可以給一個高分。觀眾永遠是盲目,但沖著它大製作大明星的噱頭,和朱月挂帥監製的第一部電影的新鮮感,至少能在上映后的前幾周保持票房的堅挺,至於之後因為口碑而帶來的長線疲軟則可以忽略不計,因為到那時候錢早就賺回本了。」
祝致遠笑起來:「我以為你對這個人恨之入骨了。」
祝懷南丟給他一個不屑的表情,說:「你和爸爸不是教過我嗎,這是生意。」
祝懷南給朱月批了三千萬的投資,但用艾博的名義來搪塞世人。
艾博自然欣喜若狂,第一時間就帶著滿肚子的諂媚跑來和祝懷南道謝,感謝他終於讀懂了紫冰凝飛舞的驚世才情,又十分講義氣地看在他的面子上親賞了這麼大的一筆投資。
祝懷南都不忍心把殘忍的現實拆穿在他的面前。
他告訴艾博:「作為回報,你也要答應幫我一個忙。梁向晚現在接不到什麼好戲,她那個狗屁經紀公司又只會榨取她的剩餘價值。你手上的資源多,又認識不少圈子裡的人,如果有機會幫忙說上幾句話,安排她去鍛煉鍛煉也好。」
艾博滿口答應下來,又問:「你不是資源比我還多,怎麼不去幫幫她?」
祝懷南皺著眉頭,說:「我不方便出面,我們的關係本來就是秘密的。梁向晚的聲譽是她最大的軟肋,我不想因為要幫忙而害她被人揪住小辮子,誣賴她又找了一個新的乾爹。而且……她還不知道我家裡究竟是做什麼的,也不知道我在守恆有股份。」
可祝懷南怎麼也沒想到,艾博的那一個提攜會來得如此之快,以至於讓梁向晚在朱月的大爛片里做了個流落風塵的小女配。
劇本已經是臭不可聞,偏偏梁向晚的人設又是如此之差,一個徹頭徹尾為了劇情需要而創造出來的大擺設,電影的前九十九分鐘里都在賣弄風︶騷,直到最後一分鐘才迎來血漿亂噴后的零星一點存在感。
可是梁向晚鐵了心地決定參與,甚至信誓旦旦地對他說:「我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有戲拍,拍好戲,戲能走到哪一步是紅是黑我都不想管。」
多單純多可愛多……蠢啊。
他還能記起她當年別彆扭扭找他給她分析《李雷與韓梅梅》時的樣子,那雙眼中恨不得一夜爆紅再走上人生巔峰的樣子,市儈到讓他都噁心。可現在她沉下心來,真正決定要做好一件事了,得到的回報居然就是這樣一個片子。
他覺得自己那種深深的無力感又浮現了,他明明可以掌控一切,卻偏偏不能給他喜歡的人以最好的未來。
祝懷南找到金絕,以絕交做威脅,請他出山化腐朽為神奇。一直不為朱月那高薪所動的鬼才金導,最終還是敗在死纏爛打的祝懷南手下,不得不冒著被雷焦的風險執導。
金絕不止一次地說:「你這是要將我的一生清譽毀凈啊!」
祝懷南沒心沒肺地笑著說:「怕什麼啊,這年頭拼得就是誰節操低。」
金絕一皺眉:「哎,你不要調戲老人家。」
祝懷南又借著開機,和紫冰凝飛舞交談了幾次,力勸她修改劇本,並婉轉地表達出要將梁向晚的戲份增加,更想了無數個點子讓這個人物來得更加飽滿立體。
拿到新劇本那天,梁向晚拍戲順利,他派人請刺繡大師給她親手縫製的舞服華美大氣,配合她美不勝收的舞步和靈動自然的表演,博得滿堂的喝彩。
祝懷南就在舞台正前方靜靜地看著她,因為害怕她因緊張而出錯,所以一直提心弔膽地立在寒風裡不肯坐下,心裡想著也許他這麼等著候著,她會因為見到他的臉而不再怯場。
她比他想象中表演得還要好,以至於一向嚴苛刁鑽到需要每一細節都完美的金絕,居然第一次讓人一條就過。
梁向晚開始信心滿滿,全心全意地投入到拍攝之中。時常在候場的時候都在翻劇本,她親自拿著彩色蠟筆,將句子條分縷析,甚至連說話時的重音輕音都標註詳細。
祝懷南就每每用攝像機捕捉她的特寫,正面、側面甚至是背面,每一面她的剪影都漂亮如畫。
有時候她被這灼灼的注視所打擾,將頭從劇本裡頭抬起來,穿過長長的眼睫毛盯著祝懷南看,有點不樂意地說:「喂,那個打醬油的,你幹嘛老是把鏡頭對著我這邊?」
祝懷南就一昂脖子,很不客氣地否定道:「少自大了,誰對著你拍啊,我這是在拍遠方的景色。」
「這景色是我吧?」她一挑眉。
「你猜我有沒有這麼蠢啊。」
「我猜有啊。」
***
大概一個人順利到一種地步,冥冥之中便總有力量使壞,要她不要過早的得意,尋求自然界的某種平衡,好讓人多讚歎幾遍造物主的神奇。於梁向晚而言,這件鬧心的事,便是劇組裡突然冒出的詠詩。
同行相輕大概是每一行都有的小默契,而同個公司的女明星和女明星之間,這種情緒便越發凸顯。更別提梁向晚這種嫉惡如仇的烈性子,最見不得就是出賣自己換取機會的小人。
她對詠詩的敵意傻子都能看出來,板著臉站在一邊,恨不得詠詩一整口給吞了。面對詠詩姨太太十足的問好,她只是冷笑笑,然後很不屑地接過tik手裡的劇本來看。
她連半點借口都不想找,就是這麼明擺著不待見你,不喜歡你,愛誰誰。
祝懷南在一邊替她擦汗,連他自己都不敢如此任性,而詠詩客客氣氣地過來和他請安亦是出乎意料。她小妮子嘴甜,幾句客氣話一說,當場就敢一口一個哥地喊你。
祝懷南滿身的雞皮疙瘩,還是訕訕笑著應承下來。
祝懷南如今貴為娛樂圈中第一攪屎棍,當然知道詠詩後頭站著怎樣的一個人物,電話打到他這邊來,對方賣著老臉求他在電影里安排個重要點的角色,刷一刷眼熟。
他看不過去,差點就要拍桌而起,說你們這是欺負我老婆呢。
祝致遠鬆了外套正坐在他對面,拿眼神壓制祝懷南的壞脾氣,又將電話接過來,客客氣氣地說:「我讓懷南這就安排。」
祝懷南氣得直喘氣,等祝致遠掛了電話忙不迭地問:「你不是說生意就生意嗎,現在往這電影里各種夾帶私貨,這又怎麼說?」
祝致遠說:「畢竟是叔伯,又有股份,你把人欺負了,自己是爽了,對你真的有好處?生意是生意,但做人也要會變通。」
祝懷南果真就學著去變通,於是在詠詩找不準自身位置瘋狂搶鏡的時候,他選擇忍耐,演戲的事情還是可以讓金絕去處理的嘛;於是在詠詩時不時光腿穿著低胸長t徘徊在他門前的時候,他選擇視而不見,總之她愛找哪個金主找哪個,他要為梁向晚守身如玉。
實在被逼急了,祝懷南也是平心靜氣,百忙之中抽出點時間,親自按響了她的門鈴。祝懷南借口金絕讓他來和她說說戲,擺出一副閑適的神情,更在鼓勵之後拍了拍她的肩膀。
詠詩卻猶自不信,那滿眼熱切灼得祝懷南燙出滿身包,她大概以為他已乖乖拜倒,於是兩三句寒暄之後,便大著膽子地往他走近一步,很親昵地說:「要不要進來坐一坐,祝先生?」
她將手輕輕地放在他的胳膊上,垂著眼帘,視線穿過睫毛偷偷地看他,樣子靦腆而且嬌羞。
祝懷南卻是一臉疏離,心想自己是不是對她太過客氣,於是問:「詠詩,你其實知道我是誰的吧?」
詠詩一臉調皮,沖他睜著眼睛,說:「也只是是剛剛知道的,你是守恆國際的小王。」
「什麼小王……把我說得和撲克牌似的。」祝懷南冷笑:「你知道我是守恆國際的股東,這沒錯,但你可能還不知道一件事,唔,不大不小算是一個秘密,只是非常親密的人才能告訴——現在和你說說,倒也不礙事。」
詠詩甜笑,眼中的柔情蜜意幾乎滿溢出來。祝懷南則是曖昧地握住她的手腕,視線自然而然轉到兩方相觸的部分,幽幽說:「秘密就是——你師姐其實是我太太。哎,詠詩,你說如果你師姐看到了這一幕會怎樣,她那種大小姐的臭脾氣好像不太好對付啊,大概會鬧到天翻地覆讓所有人都下不來台吧……那我為了平定戰亂,又會拿誰開刀呢?」
詠詩是個聰明人,何況手腕上傳來的力量越來越重,迫使她鬆開抓他的手,他卻仍舊握著不松,臉上多出幾抹笑容,還未達眼底卻突然消失。
祝懷南警告道:「你最好明白一個配角不應該過分去搶主角的戲份,否則你不是來敬業的,是來給人砸場子的。你能進組全賴別人的面子,我可以給,我也可以不給,讓人還沒登上頂峰就摔得粉碎,也不過是我幾句話的事情——全看你怎麼對待你師姐了。」
祝懷南自覺為梁向晚擋下了一樁壞事,可梁向晚和他卻越來越遠。他被召喚回守恆總部的那一天,等在她練舞的大門口站了許久,她卻始終是不接電話不回簡訊。
公司事務繁多,開始為上市做最後的衝刺。祝懷南跟著祝致遠,時常忙得昏天黑地日夜顛倒,餓了就讓人買快餐送上辦公室,困了就倒在沙發上合衣睡一會兒。
有一次不眠不休工作了整整四十八小時,累得祝懷南差點一頭栽倒在辦公室里。可秘書一個電話過來,他還是拉挺了西服,配合各方面的工作。
大年三十,也是忙到三更半夜。祝家的兩個兒子都瘦了一圈的回來,祝母看得直落淚,祝父在一邊拍桌子,大聲呵斥道:「號喪呢,大過年的,老子當年闖江湖的時候比你們吃的苦還多呢,現在這點小忙算什麼?」
他是嘴硬心軟,其實眼底也是濕濕的。
臨近十二點的時候,有專人在院子里點煙花。祝家的第三代小寶貝被震天響的聲音吵醒,含著拇指哭成個淚人。
祝懷南去嬰兒籃里抱她,給她裹上個大紅色的新襖帶到關緊的落地窗后看煙花。她便很乖地依偎在他懷裡,兩隻裝在小襪子里肉呼呼的腳掌踩在他寬大的手裡,兩隻水靈靈的大眼睛隨著焰火明滅一眨一眨。
李晗站在一邊給孩子捂耳朵。
祝致遠剛洗了澡,走出來看到這一幕,有些酸酸地說:「怎麼你們倒像是一家子了,祝懷南,你要是喜歡小孩子讓你老婆生去,老是纏著我們家小美人幹嘛?」
祝懷南說:「滾,別給我提她。」忽然就背脊聳動,間或把手抬起來用力擦一把臉。祝致遠覺得奇怪,趕過去看,「噗」地笑出來。祝懷南這個大男人不知發了什麼神經,居然站著就哭了起來,眼淚落到小美人臉上,害得小美人不停用手去撓。
李晗也發現了,趕緊把女兒接過來,說:「哎喲,這水落到臉上可容易皴了,不行,阿姨呢,趕緊給小寶貝拿點香香塗一塗。」
祝致遠說:「不能直接就給塗了,先倒點水過來洗洗臉,不然髒兮兮的,塗了也沒多大用。」
一人黯然神傷的祝懷南突然踢一腳落地窗,扭著身子傳過來,大喊道:「特么的還有沒有點同情心了!」沒有人看到老子在哭嗎,沒有人體會到老子的思念之情嗎,你們是一家三口合家歡樂了,我老婆還在豎店那狗地方拍戲呢!
李晗忽然將頭往後一仰,沖他擠眉弄眼道:「別擔心,小叔子,我不會告訴其他人的。」
「……」
祝懷南窩去房裡給梁向晚打電話,早已經給自己打氣,準備好了向她做出愛的表白。
哪怕開始有過誤解,有過矛盾,有過相看兩生厭,但在過盡千帆看遍人間風景之後,就讓他走一回小說里爛到死的契約結婚日久生情的老梗又如何!
只是梁向晚卻在這麼一個能夠迅速推升情節至*的時候竟然毫無預兆的關、機、了!
祝懷南的滿腔熱血瞬間凝至冰點。
於是,梁向晚那腦袋堪比榆木的助理tik幾乎每日都會收到一條來自於祝懷南的簡訊。
「新年快樂,梁向晚的手機打不通。」
「梁向晚關機了,請記得幫我給她每天榨一杯橙汁,她總是忘記吃水果。」
「梁向晚還是沒有開機,她一定是又把手機弄壞了。」
「我給梁向晚買了新手機,快遞過去的號碼留了你的。」
……
「請幫忙告訴梁向晚,我是絕不會饒過朱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