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5.22.
葉初和尤里西斯這邊的計劃雖然有些改動,但總體尚在掌握之中。相比之下,皇宮內的氣氛就不是那麼美妙了。
皇帝病了,卧床不起。
以往皇家對外發言人都會積極向公眾公告陛下的健康情況,但這一次,鋪天蓋地的可疑分子搜捕宣言中,並沒有任何人提到這件事,哪怕僅僅只是一句話。
某些敏銳的臣子察覺了這一點,不禁猜測紛紛。加上軍事大臣戰白熊的有意誤導,一股不安的暗流開始隨著流言在帝國高層蔓延,像無孔不入的潛流那樣侵蝕著每一處脆弱的溶洞。
身處猜疑中心的皇帝亞希伯恩對此一無所知,尚自沉浸在驚懼與慌張交織的複雜心緒之中,稱病不起。
他不想再接觸有關尤里的任何新聞,早命人拆除了寢宮與起居室的所有電視,驅逐了所有侍奉過尤里的宮人。
偏偏,圖靈長老卻以不能過分招搖引人懷疑為由,依舊將那晚撞見尤里潛入宮中的近侍艾伯特留在了皇帝身邊。並安慰抗議的皇帝,保證一旦風波稍有平息,便立即處置了他。
亞希伯恩每次看到艾伯特就會想起那晚和尤里的對話,繼而心煩意亂。但為了保證他沒機會向別人說起那晚的所見所聞,又只能以侍疾為由,始終讓艾伯特單獨留在自己身邊,變相拘禁。
——現在朕不是這個偉大帝國的統治者,只是一名身不由己的監獄長官。
腦中自艾自怨的想法讓亞希伯恩越發心煩意亂。就連身下柔軟的天鵝絨墊,也似是突然化成生滿尖刺的荊棘,刺得他渾身難受。
他覺得睡著了或許會舒服些,但只要一閉上眼睛,尤里的面龐和培養室里那隻侏儒的臉便會交替閃過,壓迫與畏懼像幽靈般無形的手,緊緊扼住他的喉嚨。
亞希伯恩覺得自己快瘋了。
「艾伯特!」
他忽然起身,一把將潔白的大被掀到地上,像只被困在洞里的鼴鼠,虛張聲勢地向垂首而坐的近侍走去:「告訴朕,你在想什麼?你和朕一樣,那天都看見了這個帝國最大的秘密。你怎麼想的?震驚?茫然?憤怒?」
被注射了大劑量肌肉鬆弛針劑,連日以來未發一語的艾伯特在皇帝聲嘶力竭的咆哮下,緩緩抬起了頭,眼神古怪。
「陛下,臣為何要憤怒?」
「因為他一直在欺騙我!」皇帝怒氣沖沖,漂亮的金髮在大幅度的轉身里飛揚起來,像怒張的鬃毛,「他是一個卑賤的、非法的克.隆者!卻以攝政王之尊和我共處了十八年!長老說得沒錯,他該死!該死!」
宣洩般吼完,皇帝覺得喉嚨上的幽靈之手似乎鬆脫了一些。某方面來講,仇恨是最輕鬆的發泄方式。他或許該讓宮人把電視拿回來,看一看那卑賤者及其同夥的下場。
但他並沒有得到附合。
以往忠心耿耿的艾伯特正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欲言又止。
皇帝再度發怒:「你在想什麼?為什麼用那種眼神看著朕,難道朕說錯了什麼?!」
默然片刻,艾伯特緩緩開口:「您也許沒有錯,但——臣有一個疑問。」
見他的眼神越發古怪,皇帝下意識倒退了一步,才惱怒地接話,「什麼?」
「眾所周知,作為僅有的兩個純人類家族,皇室一直與攝政王的家族聯姻。既然攝政王是克.隆體,那是否代表他的家族只是個掩人耳目的幌子,所謂的純人類,只是靠□□來延續的騙局?」
聽到這裡,皇帝像得到誇獎的孩子一般笑了起來,綠色雙瞳在燈下熠熠生輝,「沒錯,所以朕說他是個騙子!」
古怪到極點,艾伯特的眼神出現一絲悲哀。
凝視著發笑的皇帝,他輕聲,卻又不容置喙地說出了那個早就盤旋在心頭的疑問:「皇室純凈的人類血統一直是新星帝國的驕傲。但沒有另一個匹配繁衍的純人類家族,身處上百億混雜了動物基因的民眾之中,皇室在延續時又是如何保持純凈的?」
亞希伯恩的笑意頓時凝固。
艾伯特覺得他像一尊正在沙化的石像,正在莫大的恐懼中湮為塵埃,不禁心生不忍。
但不知從何而來的動力,仍舊驅使著他說完了剩下的話,「是不是,您也同攝政王一樣,是從培養室里誕生的克.隆體?」
*****
肖獅覺得自己運氣真是不錯。
逃出喵團星座的補習學校后,原以為得費一番功夫才能和聯盟的同事匯合,結果才出太空港口,便有同事主動聯絡他,並且說已經重新鎖定了曾經一度消失的目標飛船。
一想到只要追上那艘飛船,整個銀河系獨一無二的動物基因與植物基因倉庫就能到手,肖獅便心潮澎湃。
姑且不談兩國理念,只說國力。新星帝國之所以勢頭迅猛,將他們自然聯盟遠遠甩在身後,靠的不就是讓民眾相信、他們一定會攻克基因混淆問題,還原人類的天然基因么。
一旦奪得飛船,帝國吸引得百億民眾追隨的口號也將化為烏有。有了遺失已久的動物基因庫做對比,自然聯盟很快就能釐清人類的初始基因。屆時情勢易轉,銀河系之主的位置便該輪到他們了。
而自己做為參與歷史性進程的重要成員,除了名垂青史之外,實際好處肯定少不了。
肖獅已經開始幻想,將捕獲飛船送回聯盟主星時,會受到怎樣隆重熱烈的迎接,將來長官又會給他怎樣的高官厚祿。
帶著美好的願景,他與同僚們稍做準備便急不可耐地潛入了新星帝國的首都行星。但還沒來得及為潛伏的順利幹上幾杯啤酒,便遇到了史無前例的大搜查。
而且,他們自認隱秘的行蹤,也在慌張躲避帝國憲兵時悄然泄露。除了潛入罪之外,帝國還給他們加了一條行刺的罪名,宣布會不惜一切代價捉到他們。
趕上帝國內亂,背了黑鍋還暴露了行蹤,他們高興得實在太早了……
沒給肖獅一伙人太多哀怨的時間,新變故又發生了。
他們費盡心機找到的安全屋被人暴力攻克,闖入者並非武裝到牙齒的帝國憲兵,兇悍處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們居然有早該消失在歷史塵埃之中的金屬重力武器,所到之處,但凡是身上配有金屬物件的人無不當場跪倒,輕易被解除了戰鬥力。
不斷響起的撲通聲里,肖獅且戰且退,勉強避到一間藏有武器能量匣的暗室。正當他手忙腳亂地抄起能量匣準備反擊時,終於從暗孔里看清了闖入者的面孔。
高個,貓耳,黑尾,細皮嫩肉,外表與身手嚴重不符的小白臉omega。
也是他最不願見到的老熟人。
肖獅愣了足足三秒,最後咚地一聲把武器扔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大喊:「別開槍是我!我投降!」
於是,自然聯盟潛入帝國的偽行商團,再次被葉初一網打盡。
一切異常順利,甚至還沒完全發揮出金屬重力武器的功能,戰鬥便結束了。
在安全屋裡轉了一圈,沒發現其他值得下手的東西,葉初只好坐到一旁,看著白熊家帶來的秘兵清理現場,抬走一箱箱貯藏的武器。
半晌,他若有所思地詢問同行的尤里:「你不覺得這一切順利得太過頭了嗎?雖然說暗網無所不知,但……我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是的,從邏輯上看一切無懈可擊:情報是制勝關鍵,既然有暗網襄助,勢如破竹似乎理所應當。但縱橫星際多年,在槍林彈雨中磨礪出的直覺提醒葉初,目下所經歷的一切,有些不妥。
但到底是哪裡不妥?
葉初在腦中用排查法迅速篩了一遍所有因素,也沒找出那個不穩定因子。
尤里原本沒有多想,見葉初在意,想了想,說道:「既然這樣,今晚行動時我重新布置一下,多加一重保險。」
戰白熊的人已經準備就緒,但武器卻尚未運到。以帝都現在的警戒狀況,再強行運送武器的話多半會泄密,所以他們才來搶奪聯盟潛入者的武器。並且決定抓住帝國加大搜索力度、調兵增援的混亂時刻,趁夜出手,不給憲兵反應的時間。
箭在弦上,這是目前最好的選擇。如果再改變主意,推遲時間,說不定他們不會再有行動的機會。
機不可失的道理葉初明白。他也不可能為了沒有實際根據的直覺,取消部署周全的計劃。
給了老熟人肖獅一拳,把他和其他同樣被揍暈的人綁到一起,葉初起身,隨尤里一起走出安全屋,邊走邊說道:「白熊家的兒子雖然傻,老子卻很精明。行動計劃有你和他把關,我覺得不會有什麼問題。但我擔心闖入皇宮后——」
說到這裡,葉初忽然失笑,搖頭,「向皇室報仇,奪位謀反,我們做的本來就是最危險的事,我卻還在擔心有意外,這想法好像很多餘。」
尤里忍不住吻了吻他的鬢角:「我明白,你是關心則亂。」
葉初回吻了他一記,眼中的光芒像一尾游魚,銀亮的脊背稍稍一露,隨即便沉入了最深處。
只是這樣么?果真如此,倒是件好事。就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