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接受事實
沈田趕緊擋在羅老太太的身前,好在羅老太太也只是假意求死,沈田只被撞得後退幾步,並無大礙,卻也心中大驚,牢牢地扶住羅老太太生怕她又要撞柱子。
羅老二見勢,猛地撲到羅老太太的腳邊,哭喊道:「娘啊——兒子不孝啊!兒子沒有教好妹妹和妹夫啊——」
羅劉氏依樣畫葫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抱住羅老太太的腿:「娘啊!你要替媳婦做主啊!妹夫話都沒說兩句就要動手打我們,這日子還有沒有王法啊!沒天理呀!」
沈田憋屈道:「我沒有打人啊!」沈田說話向來粗聲粗氣,這麼一吼反倒像是在狡辯,羅老太太瞪了他一眼,看向羅三娘:「三娘,你抱著個什麼玩意?」
羅三娘慢吞吞地將庄妙抱到羅老太太的跟前,庄妙粉雕玉琢,肌膚柔嫩剔透,杏眸清澈,睫毛冗長,每眨一下眼睛睫毛便扇動一下,甚是嬌憨。
前世祖母早早離世,庄妙一時情動,不禁對著老太太呢喃了一聲:「奶奶——」
羅老太太縱有滔天-怒氣見到這樣一個討巧的萌物,也消散了不少,伸手欲抱庄妙,庄妙乖巧地勾上羅老太太的胳膊,八爪魚般攀爬上去。
羅老太太又老又瘦又丑,乾癟如枯柴,羅大娘、羅老二家的孩子都不肯與她親熱,她已經很多年沒有這般抱過小孫兒了。偏這庄妙又是一副纏她的模樣,羅老太太忍不住眉眼笑了開來,原本死寂的一張老臉頓時生出一種別樣的光輝,充滿了慈愛。
沈田思路清晰地將撿到庄妙的經歷給羅老太太說了一番,卻省略了庄妙襁褓中藏有夜明珠一事,是羅三娘讓其瞞下來的,二人都覺這夜明珠不是凡物,如果聲張出去只怕會招來禍患。
羅老太太抱了一會兒胳膊就沒了力氣,依依不捨地就要將孩子還給羅三娘,羅劉氏趁機一把奪過了庄妙,嚷道:「娘啊!這是外頭的野種!是妖孽啊!你別瞅著她裝出一副乖巧的模樣,你見過這麼大點的孩子能叫人的嗎?」
「怎麼沒有!老二就是四個月大的時候會叫娘!這有什麼好稀奇的!」羅老太太瞪了眼羅劉氏,「什麼野種、妖孽,這種話怎麼能當著孩子的面說!」說完,掃了眼一直立在一邊看戲,都沒說話的兩個男孩,一高一矮,高的瘦,矮的胖,高的是羅大娘的兒子,蔣星,十二歲。矮的是羅老二的兒子,羅清,才兩歲。
「娘,現在咱家都快揭不開鍋了,怎麼能再養個來歷不明的娃娃!」羅老二一開口,羅老太太就朝他看過去,羅老太太現下雖然對庄妙甚是喜歡,卻也只是一時『鬼迷心竅』,羅老太太嚴重的重男輕女,對羅老二的話向來是言聽計從,果真將他的話深深地考慮了一會兒,卻又忍不住朝著庄妙望過去,庄妙咧著一張小嘴,愣愣地盯著羅老太太瞧,時不時嘴裡吐出一個奶泡泡。
羅老太太心兒一軟,緩緩道:「這娃娃能讓三姑爺給撿到,也是她與我們的緣分,怕是你爹知道三娘無子,送了個娃娃來,專門趕上三姑爺上山的日子給碰上,不早也不晚,這是你爹的心意啊!」
「可是……」羅老二還要說。
「養一個孩子能要多少錢,三娘三姑爺,你們要是養活不了,就讓我這個老太婆來養,為著這奶娃娃,我拚死也要多活幾年的!」羅老太太一錘定音,羅老二一家還要靠著羅老太太過活,也不敢太過忤逆,只好悶聲不再說話。
「娘,我養你養不都一樣嘛,我給這娃娃取了個名字,叫明珠,您覺得咋樣?」羅三娘笑問。
羅老太太讚賞地點頭:「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長得這麼漂亮的奶娃娃,你瞅瞅她這雙眼珠子!好像在跟你說話似的!還有這一頭烏青的頭髮啊!以後鐵定是個大美人!」
羅劉氏瞪著懷裡的庄妙,心裡呸了一聲,偷偷伸手到襁褓里,捏著庄妙嫩嫩的大腿內側狠狠地掐了一把,她本以為這孩子會破口大哭的,誰知道她竟不哭也不鬧,庄妙慢悠悠地偏過頭,狠狠地瞪了眼羅劉氏,眼神幽深怨念,看得羅劉氏心一驚,脊梁骨發涼,渾身都涼颼颼的,再回過神卻又只看見一雙晶瑩剔透水汪汪的大眼睛,哪裡有剛才的半點陰鷙。羅劉氏猛地甩了甩腦袋,剛才肯定是自己看錯了!
庄妙不再理會羅劉氏,只是朝著羅老太太的方向伸了伸胳膊,嘴裡迷迷糊糊地嘟囔著:「抱……抱……」
「娘!明珠這是要您抱她呢!她能聽懂您的話,知道您在誇她呢!」沈田歡天喜地看著自己這個寶貝大閨女,真是怎麼看都看不夠。
羅老太太趕緊接過庄妙,小心翼翼地放在懷裡,細細地打量著她的眉眼:「額頭亮堂,有福氣啊!這雙眼睛,果真跟一對兒明珠似的,明珠這名字起的好!」
羅老太太平日里就少說話,一天說不了一句整話,如今光這一會兒就說了這麼一大通,精神也好了很多,羅三娘兩口子心中更是覺得明珠這個孩子來的妙。
「這娃娃咋一個勁兒撓屁股?!」羅老二突然喊道。
庄妙一愣,小臉瞬間通紅,哪裡來的刁民!滿口的污言穢語!她不過是在按摩剛剛被掐的大腿……
「該不會是長了痱子吧?」羅三娘關切道,「這臉怎麼憋得通紅的!這大夏天的,裹得這麼嚴實,怎麼能不悶出一身痱子!」
羅老太太二話不說,直接就扒了庄妙的褲子,庄妙口不能言,手不能擋,心想著定要讓人將這些刁民拖出去重重打上三十大板!
庄妙肌膚柔嫩幾近透明,大腿處被擰得地方泛著青紫,其實並非有多嚴重,只是庄妙嬰兒肌膚是在太過光潔柔滑,這才顯得有些觸目驚心。而且這淤青一看就知道是剛掐不久的,羅老太太瞪了一眼羅劉氏,羅劉氏趕緊朝著庄妙望過去,羅三娘也上前查看,羅三娘驚痛地哭道:「嫂子你好狠的心!才這麼點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
「又不是我掐的!要是是我掐的剛才這孩子咋不哭!」羅劉氏飛快地跳到羅老二的身後。
庄妙突然抬起胳膊,用手指著羅劉氏,奶聲地喊著:「壞……壞……」
羅劉氏嚇得咆哮道:「還說她不是妖孽!她怎麼知道是我掐的她!她怎麼……」話一出口,眾人的目光都變得深沉了不少,羅劉氏這才驚覺自己失了言,索性破罐子破摔:「剛才就是我掐她了!她就是妖孽!掐她也不哭!」
「好了!」羅老太太冷冷道:「老二,還不快管管你媳婦。」
羅老二也憋著一肚子的氣,拖著羅劉氏朝著內屋去了。
羅老太太見二人沒了影子,抱著庄妙逗弄,指著跟前一高一矮的兩個男孩對庄妙說:「這是你大姨家的兒子,你大哥,這是舅舅家的兒子,你二哥。」
庄妙差點就喊出聲了,家中二哥哥長自己八歲,三哥哥長自己六歲,眼前站著的這兩位少年,雖年紀與二哥三個不一樣,卻讓庄妙感到別樣的親切。
好在庄妙並未喊出聲,如果真喊了出來,不是被當做妖孽就是被當做神童了,便只能裝出一副懵懂的模樣,咿呀地哼叫了兩聲。
高個兒的蔣星用手撓了撓後腦勺,憨憨一笑:「明珠妹子真好看!」
矮胖的小羅清也嘿嘿一笑,奶聲奶氣地說:「妹妹!妹妹!」
挨近了一看,庄妙差點沒被嚇死,自己的二哥與三哥均是玉樹臨風的翩翩公子哥兒,眼前這二人,高個兒的蔣星又黑又胖,頭髮亂糟糟地又臟又臭,一臉的油膩,偏他還一個勁兒地朝自己湊,庄妙強行忍住乾嘔,好在另外一個二哥才兩三歲的模樣,臉也白凈,頭髮也乾淨。
庄妙心中苦嘆,不知自己何年何月才能回到莊家,此地與她而言堪比虎口狼窩。
「娘,您乏了,還是讓女兒來抱吧。」羅三娘見羅老太太體力不支,趕緊又把庄妙給抱了過去,羅老太太看了看立在一旁的沈田,嘆氣道:「老二向來是這麼個脾氣,我老不中用了,三姑爺你多多忍忍他吧,你臉上這傷不礙事吧?」
沈田抬手大力地抹了一把臉,剛才被羅劉氏抓的血印子在胳膊上印出了一道痕迹,憨笑道:「不礙事的!」
「哦,那就好,你也別怪他。」羅老太太用拐杖支撐著自己站起來,羅三娘沖著蔣星與羅清喊道:「還不快去扶!」
蔣星有了自己的思量,嫌棄羅老太太又丑又乾癟太難看,不肯上去扶,反倒是羅清還不曉人事,搖搖擺擺地走到羅老太太的面前,抬起胖乎乎的小手去扶羅老太太,羅老太太被他這幅模樣逗笑了,心嘆:清哥兒不要像她娘才是。
羅老太太蹣跚著回了自己的屋子,羅三娘這才呼了一口長氣,坐到凳子上,看到蔣星還站在自己面前一動不動,便朝沈田使了個眼色,沈田會意,轉身灶屋裡搬了兩斤黑麵粉出來,對蔣星道:「你扛得動么?」
其實這只是一句客氣話,區區兩斤,連個小女孩也是提得動的,偏偏蔣星自恃自己是個讀書人,他爹是個秀才,多認得幾個字,一心想栽培蔣星走科考的道路,於是蔣星從小什麼農活都不幹,一心跟著他爹念書,便養成了手不能挑肩不能抗的軟塌塌毛病。
蔣星對於沈田的問話很是詫異,半天才酸溜溜道:「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
沈田是粗人,懶得跟他墨跡,羅大姐住的也不遠,便把麵粉包跨在了蔣星的胳膊上:「趁著天還沒全黑,你趕緊回去吧,省的你娘擔心。」
蔣星半隻胳膊都被那兩斤麵粉壓垮了,驚恐道:「姨夫你不送我么?」
羅三娘皺眉道:「你怎麼來的就怎麼回去,你也老大不小了,十二歲早該考個秀才了,怎麼,這兩斤麵粉還要你姨夫幫你拿著么?」
讀書人蔣星臉皮薄,臉很快就漲得通紅,朝著二人做了個揖,踱著方步緩緩地出去了。
待人去過,沈田笑道:「星哥兒這一股子酸味倒是跟他爹一模一樣。」
酸味兒?庄妙皺眉:他身上還真有一股子酸臭味!
「唉!當初爹還不是看中姐夫是個讀書人,才把大姐嫁了過去,誰知道…….唉!」羅三娘輕輕嘆了口氣。
「姐夫雖然沒什麼本事,但是對大姐還是服服帖帖的,如今清哥兒又有出息,保不齊那天就中了秀才,大姐的苦日子也算是熬到了頭了吧?」沈田道。
「中了秀才又怎樣?你瞅瞅姐夫那個樣子?幹啥啥不成,早些年還學著人去做什麼生意,把大姐的嫁妝全都賠了不說,還欠了一屁股債,糧食也全都抵押了出去,可憐我這大侄兒,沒過幾天就跑過來討要一些米糧,也不知道大姐這苦日子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羅三娘痛心地嘆道。
「唉!不提也罷!」沈田也嘆了口氣。
庄妙很合時機地扯開嗓子,嘹亮地哭了起來,一是她尿了褲子,二是她餓了。
羅三娘二人這才又把注意力轉回到庄妙的身上,羅三娘小聲道:「我還藏著些去年的糙米,在我床底下的那個暗櫃李,你偷摸著去熬了米湯,先把明珠餵飽了再說,明兒我去打聽打聽看哪家奶水富餘,就抱著明珠去借兩口喝。」
「好!我這就去!」
庄妙從未喝過這麼難喝的東西,奈何實在是飢餓難挨,皺巴著下臉一口給悶了,羅三娘與沈田被她這模樣逗得哈哈大笑,庄妙一本正經地瞪著二人,心道:食不言寢不語不知道么?
仰躺在羅三娘的懷裡,羅三娘輕聲哼唱著童謠,庄妙瞪大眼睛看著頭頂的破屋頂:這家人中,上頭是的偏心老二家的羅老太太,有一個無時無刻不需要接濟的大姨,沒有和大家住在一起,她貌似有一個無用的秀才老公,和一個準備考秀才的蠢兒子。舅舅唯利是圖、熱愛吵架,加上一個潑辣厲害媳婦和一個三歲大的小兒子。而自己的這對『爹娘』則是家裡的主要勞動力,負責種田、種菜、砍柴、煮飯、洗衣服等家中一切大小事務。
庄妙頓生一股生不如死的念頭,忽然又覺自己可笑之極,老天能給自己重活一次的機會已是難得,自己竟還嫌這嫌那,如今自己不再是莊家那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大小姐,自己只是一個小小農戶家中被人撿來的棄孤,是這個本就貧窮的農戶家的負累!能好好地活下來,已是萬幸!想罷,便幽幽地嘆了口氣。
羅三娘輕輕拍著庄妙的後背,笑著對躺在一旁的沈田道:「這小娃娃好端端的還會嘆氣呢!」
沈田驚嘆:「是真的么!?我怎麼沒聽到?!」
庄妙很配合地又嘆了一聲氣,沈田瞪圓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盯著庄妙,庄妙朝他咧嘴一笑,心中思量著什麼時候要開始喊一聲爹爹了。
庄妙心中不斷默念:我是沈明珠,沈明珠是我,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庄妙了,有的只是羅三娘與沈田的孩子,沈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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