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本讀書人

第三章 我本讀書人

蔣星費勁地將兩斤麵粉「抬」得快到家門口時,羅大娘已翹首以盼多時,眼尖兒地就瞧見了她的寶貝兒子,遠遠地喊道:「我的兒啊!你怎麼能提這麼重的東西!還不快趕緊放下來!等你娘來幫你!」

羅大娘一面喊著一面沖蹲在門檻邊抽煙的丈夫蔣得勝罵道:「老不死的!你兒子提了這麼重的東西,你也不知道去幫幫忙!」

蔣得勝碾了煙,小心翼翼地把煙屁股包好放在袖子里,其實這煙就是用枯葉子捲起來的,一點煙味也沒有,蔣得勝到鎮上參加府試考秀才的時候見過別人抽煙,聽說是從東洋運過來的稀罕物,蔣得勝偷偷觀摩了那東洋煙的模子,自認為沒什麼大不了,依樣畫葫蘆地找了枯葉子來自己捲起來,當做煙來抽。剛抽的時候頗有些嗆口,後來倒還抽出了一絲意境,搖頭晃腦的,拿出讀書人背書的模樣,頗讓一旁流鼻涕的小蔣星羨慕,蔣星也鬧著要抽煙,蔣得勝只道:「等你考上了秀才,真正成了讀書人,就能抽煙了!」

於是蔣星更加發奮讀書,奈何沒有那個天賦,薄薄的一本《論語》,學了兩年了,也才學到第四篇的《里仁篇》,氣得讀書人蔣得勝都恨不得抄起藤條痛打他一頓,反倒是大字不識一個的羅大娘十分得意,鄉里鄉親到處去誇自己兒子又背了什麼,又多認得了幾個字。

蔣得勝五短身材,腿就比胳膊長四五寸,用武大郎比之也不為過,恰巧羅大娘也是圓圓扁扁的身材,二人在模樣上倒也相配。

蔣得勝大步上前接過了蔣星手裡的兩斤糙麵粉,皺了皺眉:「怎麼今天你姨夫沒送你?」

跟著上來的羅大娘瞟了眼那糙面,呸道:「就這點破玩意兒,他們也拿得出手!」伸手去扒了扒面,見裡頭沒有多少渣子雜物,是實打實的兩斤面,面色才緩了緩,心疼道:「我可憐的星哥兒啊!是娘沒能耐啊!讓你一個讀書人干這種粗活!只怪你姨夫是個沒心肝兒的,怎麼讓你受這種苦!」說著說著羅大娘眼淚就飈了出來,她是真心愧疚每次家裡揭不開鍋了,就把蔣星遣過去向那邊討些米糧,以後要是蔣星做了官,這事可是要被別人給說道的啊!

羅大娘越想越愧疚,一把抱著蔣星心肝兒地叫著。

蔣得勝自認為自己是個斯文人,很不齒羅大娘這種行為,轉移話題問蔣星道:「莫不是你姨夫今天遇上事走不開?」所以才委屈了你?

蔣星想了想,點頭笑:「是!三姨夫撿了奶娃娃!」說完覺得不過癮,又加了句:「我多了個妹妹啦!」

羅大娘聽完不得了了,怎麼能多個妹妹呢!以後就多了張吃飯的嘴,還是個妹妹,以後又不能幹活,是個賠錢貨,那以後再向三娘家討要米糧,他們還肯不肯給?這次這麼重的兩斤面竟然讓蔣星自己給扛著回來了,下次說不定連米都沒了,直接被趕了出來!羅大娘越想越心急,越想越害怕,連忙將蔣星拉進了屋子裡,仔細地盤問了一番,待蔣星說完,羅三娘「砰」地坐在地上,大哭了起來。

蔣得勝冷眼瞧著她,鼻子冷哼道:「野婆娘,你又發什麼顛!」

羅大娘擤了把鼻涕,罵道:「你個沒出息的東西!當初老娘想著嫁個讀書人,以後也能當個官太太!誰讓你好好的書不肯念,還學人家去做什麼生意,把我的嫁妝都偷了去!賠了個精光!我呸!」

蔣得勝氣短,臉紅道:「原是你攛掇我去的,那嫁妝也是你自願給我的,如今怎的又成了我偷了去?羅大娘,這毀人清譽誹謗的事兒你可不能幹!」

羅大娘吼道:「別跟老娘說這股子酸話,老娘聽不明白!」

蔣得勝悶悶地哼了一聲,拎著麵粉往灶屋裡去,羅大娘尖聲嚷道:「沒用的老東西!我要你有個luan用!你要去做什麼啊?!「

蔣得勝與羅大娘夫妻二十年,自是摸清了羅大娘的脾氣,也不與她對著干,嬉皮一笑,朝她做了個揖:「為夫去給夫人備飯——」

羅大娘一個鞋面子砸過來,剛好砸在蔣得勝的腦門上,瞬間起了個又紅又腫的大包。

蔣得勝急了,他作為讀書人,門臉是最重要的,這要打出個好歹,他還怎麼出去見人啊!

羅大娘見他這幅模樣,嘲諷道:「就你那張死人臉,便是長滿了瘡,流了膿,也與現在沒什麼兩樣!」

蔣得勝撩了撩破袍子,淡淡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臉上又多了一個鞋印子。

「你這沒長腦子的老東西!明天我們全家都要餓死了!」羅大娘痛罵。

蔣得勝摸了摸後腦勺:「為何?」

羅大娘自將剛剛心中思量說了一番,蔣得勝面上一陣紅一陣白,這兩年來,明裡暗裡不知道向老三家討了多少東西,老三家一直默默地接濟著他們,半句閑話都沒說過。蔣得勝反而習慣了沒米沒糧就去向那邊要,如今這麼一說,還真是自己沒本事,可是自己是個讀書人,怎麼能跟個莊稼漢一樣去種地呢!那簡直是辱沒斯文!想到這兒,蔣得勝覺得自己比沈田體面,自己念的書比沈田多,自己見到縣太爺都不用磕頭,沈田是要磕的,光是這一點,沈田就該送些米糧給自己,讓自己能夠養活妻兒。蔣得勝的臉色又恢復了過來。

羅大娘才不管蔣得勝心裡的彎彎道兒,早就穿上了最破的那件褂子,胳膊上補丁也破了,袖子的線散了,大半截衣袖耷拉在外面,羅大娘又在臉上抹了把鍋灰,把頭髮弄得跟雞窩似的,拖著蔣星朝外走,邊走邊道:「老東西!你趕緊跟上來!」

蔣得勝奇道:「這大晚上的,你莫不是要去擾人清夢?」

羅大娘呸道:「三娘是個沒心思的,這些年沒個孩子傍身,肯定是看中了我們家星哥兒,想著以後星哥兒要當大官,這才肯送些米糧過來,你再瞧瞧我那個二弟,尾巴都翹到天上去了,一個屁都沒放過給我們吃,還不是仗著有個兒子。如今妹夫撿了個女娃來,三娘哪裡還肯再送半粒米給我們,我趁著這事兒還沒定下來,趕緊去把那個女娃娃給抱過來!」

蔣得勝更加奇怪了:「我們家現且都靠人接濟,你怎的還要去添個負累?」

「蠢貨!那娃是妹夫撿的,我要是搶了過來,就算是為了這個娃娃,以後三娘兩口子只會一門心思地惦記我們,以後我們再去討些吃食也容易些!」

蔣得勝連連稱是,酸道:「娘子說的極是。」

羅大娘笑罵:「要不是你娶了我,能成日給你合計著,還不知道你現在死在哪個旮旯里了!」

蔣得勝點頭哈腰,心嘆:誰叫自己空有一番才華,卻沒有伯樂賞識呢?順口便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羅大娘錘了它一個肉拳頭,罵道:「酸什麼!還不趕緊跟我過去!」

蔣得勝也將自己的模樣弄得狼狽不堪,三人走到一半,蔣得勝始終覺得這件事不太厚道,可是自己是讀書人,自己能幫沈田那個粗人養孩子已經是他的榮幸了,而且那個孩子還是個撿來的「野孩子」。心裡頓時又平衡了不少,口中仍猶豫道:「這會兒只怕是太晚了,擾了娘只怕不太好吧?」

「有什麼不好!就是要鬧得越大才好!」羅大娘瞪他一眼,「這是只能急,越快越好!」又對亦趨亦步的蔣星道:「好星哥兒,待會兒子你只管抱著你小姨同小姨夫哭,要是哭不出來,就去掐大腿,知道嗎?」

蔣星自詡讀書人,但很是明白親娘的脾氣,咬牙點了點頭,羅大娘瞧著他一副乖巧的模樣,更加心疼:「你要是有你娘一半的性子就好了!你這樣以後恐怕是要被媳婦給欺負的!」

蔣星面上一紅,心說:大不了待會兒鬧起來,我站到一邊去,你撒潑賣巧的時候我不出聲就是了。要讓他裝可憐去扮哭,他實在是做不來。

吵嚷著,三人到了羅家院子門口,其實羅家並不算太窮,住的是個有院子的平房,屋子是羅老頭蓋的,正中央是大堂,堂內兩邊各開兩門,其中三間兒是主人的屋子,最裡邊那間兒是灶屋,灶屋後頭是座矮山,沈田開了荒,重了些菜瓜,還在山和屋子之間鑿了一條渠,渠的盡頭引了一□□泉,每天都有泉水流下來,解決了羅家用水問題。

沈田又是個勤快人,是家中獨子,父母早亡,留了幾畝地,同羅家的一畝地並了,一齊差不多有五畝,繳稅之後養活一家人勉勉強強。

沈田早些年去做過縴夫,也去游過木頭,游木頭就是自己用木頭扎個小木筏,然後在江河裡漂泊,遇到大船就問要不要木頭,要的話就從筏子里抽一根出來,這是沒有生死定術的行道,沈田幹了五年就沒幹了,期間遇到幾次大風暴,也是怕死,便不打算出去了,這五年倒也攢了一筆小錢,將家裡修葺了一番,在院子里一邊栽了棵桂花樹,一邊栽了棵桃樹,還搭了葡萄架,神通廣大的沈田找來了葡萄還真給重活了。

沈田因父母早逝,早就自己一個人打拚,是自己喜歡三娘,自己給自己做了主,向羅家提了親,羅老頭見沈田踏實,家底子也不錯,對這門婚事很滿意。肚子里一根筋的沈田表示可以帶著全部家當入贅,後來羅老頭得了重病,消瘦了下去,反倒是羅三娘與沈田侍奉左右,伺候著老人歸了天。

羅老頭把置辦棺材的事兒交給羅老太太辦,羅老太太把棺材錢給了羅老二,讓羅老二去整,接過羅老二全部奉獻給了鎮上的賭場,等羅老頭咽氣的時候連給可以躺身子的棺材都沒有。還是沈田,花了自家的家用並上羅三娘的少部分嫁妝才從隔壁村尋到了一個棺材,人家嫌太遠又不肯送過來,老實的沈田咬著牙走了二十里路,將棺材給拖了過來,進門檻的時候也是他給扛進來的。就這樣,羅老頭才平安地入了土,終得以安寧。

好在羅老頭死了,看不到羅老二的這幅不孝的嘴臉。羅老頭算是高歲去世,鄉里鄉氣都來吃酒,少不了隨份禮錢,羅老二兩口子為著爭奪禮錢與羅大娘大鬧了一場,後來又跟羅三娘要,羅三娘喪父心哀,沈田又不在乎錢財,竟將自己的那份全都給了羅老二。辦白事置辦的食材與酒水,還有請來幫忙的大嬸大媽的工錢全都從羅三娘那兒出的,羅大娘與羅老二那兒是一個子都沒出的。

好在羅三娘與沈田都不大記事,還是把羅大娘當親姐,把羅老二與羅劉氏當親哥、親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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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去種田(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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