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保護
叫陣的隊伍換了五輪,戰鼓也敲得震天響,可六橫城的城門就是紋絲不動,連城頭上的魯兵也都退回裡面去,沒有絲毫要應戰的樣子。
盧淵又命人逮了老鼠掛在陣前,派嗓門大的漢子輪番叫罵,諷刺魯軍是藏頭露尾的鼠輩之流,意欲激怒對方。
塗玉山得知此時,的確是氣得臉色鐵青,有些坐不住了,但魯國公主仍只有一個字:「等。」
塗玉山壓著火氣,坐下來喝了杯冷茶,道:「敵人口出狂言,若再不應戰,事情傳揚出去,豈非叫人笑我魯國無人?」
魯國公主粉面生寒,咬牙道:「你當我不氣?可你看到沒有,他們每次都是派小股人馬上前叫陣,分明是疲兵之計,想耗死咱們。」
塗玉山道:「那該如何是好,就這麼閉門不出?」
公主道:「再等等,他們一心想與咱們決戰,卻吃了閉門羹,從昨晚到現在,士氣已經衰退多了。但他們越是叫罵,咱們的士兵就越是憋著一股氣,就如惡虎關在籠里,一旦放出,絕不是這些楚人能抵擋的。」
塗玉山眼睛發亮,拍手道:「妙極!皇姐,你等會兒先把我這頭惡虎放出去,讓我好生填飽肚子罷。」語氣里竟帶了十足撒嬌意味。
魯國公主無奈一笑,道:「稍後我下令之時,你就率兩隊人馬……」招手示意他附耳過來,在他耳邊如此這般地說了幾句。塗玉山聽得大是興奮,眼眸中閃過一絲嗜血的光芒。
兩炷香后,列陣在城下的張家軍兵士已有些疲憊,見城門不開,只得鳴金收兵。誰知撤退時陣營一動,忽聽兩面傳來馬蹄聲,眾人大驚之下,只見兩隊騎兵如從天降,自東西兩翼夾擊而來!
「列陣!列陣!」頭領疾聲高呼,沒想到窩了一晚上的魯兵突然出城,且不是從正面攻擊,而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埋伏在側門,一得到命令,就如閃電般地兩面包抄。
然而千人的隊伍正在撤退之時,陣列已經散亂,又豈是一時半刻間能重整的?眼見敵人迫近,眾人心頭更加慌亂,腳步聲雜沓,高高飄揚的旌旗亦是朝哪個方向的都有,任憑領隊的偏將喊破喉嚨,也攏不起這盤散沙。
塗玉山坐在最前方的戰馬上,銀盔銀甲,配著雪色白袍,半途中彎弓搭箭,嗖地一聲破空之響后,張家軍頭領便應聲栽下馬背,周圍更是一片大亂。
雙方交戰後,魯兵按照長公主的吩咐,在陣中大喊:將軍已死,楚軍敗了!
亂陣當中,一些楚人也分辨不清聲音是從哪裡傳來的,頓時方寸大亂,兵敗如山倒。除少部分人奮力逃回營地外,其餘人竟全被塗玉山的兩支騎兵隊收割。
軍情傳來時,盧淵手腕一頓,蘸飽墨汁的毛筆滴下幾滴墨跡,污了才剛寫好的字。
他知道,這回是遇上對手了。
行兵布陣講究知己知彼,與不熟悉的對手交戰,本就有一個相互試探深淺的過程,眼下的小敗尚不影響到大局,只要及早調整策略,極有反敗為勝的可能。
但此刻站在盧淵背後的,並不是鼎力相助、使他無後顧之憂的主將,而且正等著他馬失前蹄的張勇。
帳外人影一閃,便見徐中鑽了進來,開口便急急地道:「媳婦兒,你先躲躲吧,張勇帶人朝這邊來了,常飛虎和韓寨主正在前頭攔著。」
盧淵霍地站了起來,面目冷峻已極。在這個緊要關頭上,他只想儘早破敵,並不願和張勇生出什麼矛盾來,但卻往往事與願違。
徐中將他手腕一拽,便朝帳外去。帳簾掀開,卻見張勇已經等在外頭,旁邊除了眉頭緊鎖的韓錚和常飛虎外,還有幾十名甲士一字排開,人人手執鐵槍,完全擋住了兩人去路。
只見張勇頭盔壓低,短粗的眉毛一挑,直接道:「拿下!」
幾名士兵衝上前,二話不說便按住了盧淵,盧淵只是目光微沉,並沒有反抗。原本依著他的武功,再多些人也奈何不得,但不到萬不得已,他並不想將事情鬧大,徒增亂象。
徐中橫前一步,壓著心裡的不滿,對張勇擠出個笑臉,打圓場道:「都是自家兄弟,動刀動槍的實在傷和氣。」又回過頭來,裝作安撫盧淵的樣子,「張將軍打過的仗比咱吃過的米都多,肯定知道勝敗乃兵家常事的理兒,怎麼會因為你打敗了一場就治你的罪呢?」
「怎麼不會?」張勇厲聲打斷了他,兩眼瞄著盧淵,哼道,「本將今日就是要懲治懲治這個胡言亂語,害得我軍損兵折將的狂生!來啊,給我按在凳上,重責二十軍杖!」
「你敢。」盧淵猛一抬眼,雙目寒光乍現,渾身都散發出駭人的殺氣。
張勇見之也不由一震,攥了攥拳,方定下神來,眼中一時戾氣陡盛,盯著盧淵道:「以下犯上,再加二十杖,立即執行!」
韓錚眉頭一皺,便要說話,卻被張勇搶先道:「韓寨主,軍中講的是軍規,他既然立了軍令狀,辦事不利就該受罰,如今只不過打上四十杖,已經是看在韓寨主你的情面上了。這麼多兄弟看著,我如果賞罰不明,以後還有什麼威嚴?你也不要為難兄弟了。」
一席話堵得韓錚不好再辯,面色一沉,終是退了回去。后趕來的孫二威在旁邊聽著,臉色很是難看,突然啪地吐了痰在地上,罵道:「真他娘的腌臢東西!」
張勇大怒道:「你罵哪個?」
孫二威大咧咧地拿鞋尖指著前頭,道:「老子罵老子吐的這口痰,怎的,這也犯了哪條軍法?」
「你!」張勇怒不可遏,卻說不出什麼,轉過臉來訓斥身邊的士兵,「等什麼?怎麼還不行刑?」
不多時,一張矮條凳擺放在地,兩名士兵手拿長杖站在兩側。盧淵腦中思緒飛轉的時候,已被另外兩人壓在凳上。
如今楚軍新敗,正是士氣低落之際,如他不服張勇法令,強以武力反抗,韓錚等人多半也會相幫。大孟山眾匪本就對張勇不甚服從,全靠韓錚坐鎮斡旋,一旦內訌,必將一發不可收拾。
但若是受了這四十杖……
盧淵雙手抓著木凳邊沿,眉頭蹙得更緊,眼中皆是憤怒和屈辱之色。他即便落難,仍還是大楚皇族子弟,豈可在此受幾個叛軍的羞辱?
尚在思量之時,便聽張勇一聲令下:「打!」
士兵齊聲應是,掄起木杖便朝他身上打來,盧淵登時想不得其他,眉目一狠,本能地就要回手反擊,卻突然覺得身上一沉,一個人衝過來壓在了他身上,帶著痛苦的悶哼聲隨之在耳邊想起。
「徐中?」盧淵微轉過頭,不敢置信地盯著放大在眼前的那張臉。
那長杖打得結實,只兩下就見了血,徐中滿頭都是豆大汗珠,顯然用了極大毅力,才沒讓自己叫出來。
他整個人蓋住盧淵,嘴唇正貼在男人的耳邊,見他回頭驚異地看著自己,勉強扯了扯嘴角,苦笑道:「媳婦兒,你相公我這次……這次也沒什麼別的招了。」
到了這時候還不忘佔兩句口頭便宜,除了徐中也就沒別人了。但盧淵心頭劇震,目光發抖,好像剛剛那兩杖真是打在了他身上一樣,一時間什麼話也講不出來,只一瞬不瞬地看著徐中。
兩個施刑的士兵不知該怎麼辦,都停了手,轉頭望向張勇。
張勇見徐中膽敢公然妨礙行刑,臉色更加難看了,吼道:「看什麼?既然有人搶著挨打,就給我一起打,重重地打!」
兩人得令,手上再不留力,木杖如雨點般打下來,很快將徐中屁股上打得血肉模糊,鮮血把衣服都黏在了身上。旁邊一名士兵高聲報數:「十五,十六,十七……」
徐中只覺得像被馬車軲轆從當中碾過,整個下半身都不是自己的了。屁股火辣辣地疼,從傷口直疼到腦仁兒里,眼前景象都如走馬燈一般旋轉起來,唯一清晰的,是盧淵看著自己的那雙眼。
他曾無數次瞧過這雙好看的眼睛,冷靜的,狠厲的,偶爾含笑的,或充滿算計的。但徐中這一刻好像被打得兩眼發花了,他竟在盧淵如黑寶石般深邃的眸子里,看到一絲不容錯辯的……心痛?
「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三十!」
徐中額上的汗滾落下來,順著眉骨滑進眼窩,刺得他一閉眼,牙關也緊咬著。
如果放在平時,他早在挨第一杖的時候就該嗷嗷大叫一通,但今天不知道較著什麼勁,愣是忍著鑽心刺骨的劇痛,硬挺過了三十下。或許是知道張勇正站在一旁,不想被這個小人看了自己的熱鬧,又或是怕身下那人眼裡的痛苦再深一分。
帶著這樣亂七八糟的雜念,徐中一隻手摟住盧淵的腰,安撫式地加了些力道。手底本就僵硬著的軀體猛然一抖,沉悶的杖擊聲里,他聽到盧淵突然叫道:「不要打了!」
隨後他終於眼前一黑,從長凳上滾了下去,耳邊有幾道聲音喊他的名字,但他像掉進水潭裡,越沉越深,這些聲音也越來越遙遠……
再一次醒來,徐中又疼出一身汗。他發現自己趴在盧淵的帳子里,桌前燃著燈,褲子被人脫了下來,正有人在他傷口上抹葯,一片清涼的感覺。
見他醒了,盧淵放下藥瓶,給他蓋上被子,在榻邊坐下來看著他道:「感覺如何?」
徐中愣了一下,馬上哼哼起來,再不是先前那硬裝出來的好漢樣:「疼啊,媳婦兒,可疼死我了。」
盧淵挑了挑眉:「不是問你這個感覺。」
「啊?」徐中又愣住,「那你問什麼?」
盧淵把胳膊撐在榻上,欠身湊近了一點,道:「逞英雄的感覺。」
「……」徐中一陣語塞,恍惚回想起盧淵那時看著自己的眼神,竟而嘿嘿一樂,突然扭身把盧淵拉下來,朝他嘴邊偷了個香,咂嘴道,「還不錯。」
盧淵大驚,下意識推了他一把,徐中朝後一翻,碰了自己開花的屁股,頓時疼得竄起來,又趴回榻上直哆嗦。
盧淵冷著臉把他的被子蓋回去,道:「老實些。」
徐中一邊點頭一邊哎呦,再不敢胡來,突然想起什麼,「咦」了一聲道:「我記得才挨到三十杖我就昏過去了,後面那十杖呢,姓張的大發善心,給我記在賬上了?」
他本是隨口一問,卻見著男人臉色有異,不禁想起盧淵那時是喊了一聲「不要打了」,難道……
徐中心頭一跳,按著盧淵的手問:「你求他了?你是不是答應他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