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阿娘從阿爹懷裡抬起頭來,一張臉哭得都紅了,平日總是笑著的眼裡都是愁,阿木捶著藥草,還是忍不住問了:「阿娘,那屋裡的人是誰?」
阿娘擦了擦眼睛,摸了摸阿木的頭:「阿娘不是生來就在這山裡的,從前在顧老爺家做花婢,那屋裡頭的是阿娘從前的主子,對阿娘極好,如今他落難了,阿娘不能不管。」
阿木想了想,想不明白,既然對阿娘好,那應該就是好人,好人怎會被人害成這樣。
見阿娘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阿木也就不問了。低著頭使勁兒的搗葯。
太陽已藏在了山後,露了些橙紅色的圓暈,高山上雲霧落在半腰間,阿木抬起有些酸疼的背時,山間的霧就朦朦朧朧的兜在樹叢里,安靜得連鳥鳴都聽不見。佟叔終於處理完了那些傷口,滿額的汗,擦著被血染髒的手,他翻了翻背篼里的東西,拿了些乾淨的白布,上面似是泡過了藥酒,沖鼻的很,他把布給了阿爹,說:「我也只能做到這了,他傷口是乾淨了,可是身體里的淤血我除不掉,最好還要找城裡的大夫開些好的葯湯,要是后兩天發起燒來,只怕凶多吉少。」
阿木去看床上的人,卻見他似是睡下了,側身躺著,一身的藥草和白布,那白布里還滲著血,看得人觸目驚心。
「多謝。」阿爹說著,就把阿娘早前做的一對獸皮腕子給了佟叔:「今天的事還忘大哥別聲張,這對腕子是娘子早就做好的,此時正好給嫂子用。」
佟叔也不推脫,將腕子放進了背簍里,他過來摸摸阿木的腦袋:「小子今天十五歲了吧,大孩子了,要聽阿爹阿娘的話。」邊說著,邊從背簍里拿了一把小弓出來遞給阿木。
那弓身是木頭做的,邊緣打磨得無比光滑,大小正適合阿木的年齡。阿木眼睛一亮,抬眼望了眼阿爹,見他沒反對就接了下來:「謝謝佟叔!」
阿爹趁著夜色進了城打探情況,阿娘也去做吃食了,留下阿木照顧那人,阿娘說,那人叫顧臨,要叫他顧公子,這名字應該不是真的,因為阿木叫那人時,那人垂著眼睫半點反應也沒有。
「顧公子,喝葯了。」阿木端著碗小聲的說著。顧臨閉著眼似是睡著了,阿木放下碗,又叫了幾聲。顧臨終於動了動,仍然垂著視線叫人看不到他的眼睛。
阿木想扶他起來,可是沒個下手的地方,四處都圍著白布。顧臨自己掙扎著坐了起來靠在床頭,伸手要接阿木手裡的葯碗。
那手指纖長卻腫脹,指甲都翻了起來,指尖上都是黑紫的淤血,阿木看了心裡一頓一頓的痛,忙輕輕擋下他的手:「你手肯定很疼,我來吧。」
顧臨沒放下手,反而伸手要接阿木手裡的葯碗,阿木怕他手疼也沒敢掙,只好給了他,看他指尖還抖著,一口一口的喝下了葯湯,葯湯見了底時終於撐不住落在了身側,阿木忙接過了剩碗。
他知道這人倔,沒想到會這麼倔,連讓人喂個葯湯也不肯,心裡有些氣,可這人傷成這樣,他又滿滿都是心疼,怎麼也沒法生氣,只好軟了聲音,輕輕說:「喝了葯快些躺下吧,阿爹去城裡看情況了,要是好的話說不定會帶大夫過來。」
他話還沒說完,顧臨就閉了眼睛,面色蒼白,呼吸清淺而虛弱。
阿木拿著碗在那床頭站了半天,還是忍不住皺了眉頭,轉身出了裡屋。
阿娘正好端了粥,瞧見他皺著臉不是很開心的樣子:「怎麼了?可是顧公子不適?」
阿木搖搖頭:「沒有,他喝了葯已經睡下了。」
阿娘摸摸他腦袋,將他有些亂糟糟的頭髮理順:「那是怎麼了?」
「阿娘,阿爹冒險為他去城裡打探情況,我們也細心照顧他,他明明可以說話,可是卻連謝也不說。」
阿娘笑了笑,眼裡又有了淚:「小木頭,你沒見過顧公子從前的樣子,阿娘卻是看著他長大的,他為人沉默溫和,對下人也是極好,可是骨子裡倔的很,大老爺罰他家法時,後背滿是鞭痕條子也不哼一聲,尋常人一鞭就該求饒,他五六鞭下去也不喊痛,不是他不怕痛,而是痛得早就沒了力氣說話。」
阿木聽著,想起那人觸目驚心的傷,立即愧疚的垂了頭:「我,我見他自己喝了葯,以為他好些了……」
阿娘搖搖頭,想說什麼卻像是沒了力氣,無奈的嘆氣,她捏了捏阿木的臉:「小木頭,你只需要記得,顧公子是好人,沒有他,阿娘和阿爹也就不在了。」
阿木心裡一顫,忙點了頭,捏著藥丸不說話了。
天烏黑時阿爹也沒回來,阿娘在門外站著,滿臉愁容,手指將衣裙攪得滿是褶皺,阿木搬了個小板凳坐在了顧臨旁邊,隨時看著他的情況。
自己的床被顧臨睡了,阿木也沒抱怨,手肘支在床沿托著下巴,獃獃的看著他,這人裹了滿身的白布還是好瘦,脖頸蒼白得像是樹脂,呼吸時重時輕,聽得阿木提心弔膽的,不時要去摸摸他的額頭,看他有沒有發燒,佟叔說要是發燒的話這人就難救了。
迷迷糊糊里,阿木困的不行,腦袋一重就磕在了床沿,砰得一聲響,不單把自己砸清醒了過來,連著顧臨也睜開了眼睛。
阿木獃獃的坐著,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額頭磕得都腫了起來,眼睛圓溜溜的像只呆愣的松鼠。
他晃了晃腦袋這才發現自己把顧臨也吵醒了,忙說:「我,我只是困了,不是故意要吵醒你的。」他愧得臉也紅了,顧臨疼了許久才睡著的,他把他吵醒了不知道又要疼多久才能睡著。
顧臨沒說話,視線似乎看向了阿木的額頭,半響后,他有些吃力的往後挪著身子,將床騰了一半出來。
阿木瞪著,看懂了:「你,你要讓我一半床?」見顧臨對他的話有所反應,他高興的都忘了這本來就是他自己的床這一回事。
顧臨垂著視線,緩緩蜷了身子,仍是不聲響。
阿木揉了揉有些坐麻了的腿,再看看他的小床,還是沒忍住,刺溜一下鑽了上去,也蜷得緊緊的,不敢碰到顧臨。
屋外的風呼呼掛著,擊對窗框子空空響,阿木抱了阿娘給他的枕頭,心滿意足的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