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剛蒙亮時阿木聽到了阿爹回來的聲音,他揉了眼睛坐了起來,身旁的顧臨沒有睡著,睫毛還在顫著,呼吸也不穩,縮成一團離阿木有些遠,阿木立即下了床,支手趴在床沿,小聲的問:「顧公子,身子是不是很疼。」
顧臨仍然不說話,阿木從見到他一直到現在,除了割除腐肉時的痛聲就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他也不氣惱,準備去打些熱水來給他擦擦身上痛出的汗,再為他換些葯。
剛走出裡屋就瞧見阿爹和阿娘在說話,阿木喊了一聲,撲到了阿爹身上:「阿爹你怎麼回來的這麼晚?」
阿爹笑了笑,揉著他的頭髮:「阿爹找到一個肯出城的郎中,今日入夜前去接他過來,你和阿娘呆在家別出去,照顧好顧公子。」
阿木忙點頭:「我會照顧好顧公子,阿爹要快些回來!」說著拿出放在衣兜里的小刀,又在桌子上拿了佟叔送的箭:「等阿爹回來教我射狐狸,我要用狐狸皮換些好看的衣服給阿娘!」
阿爹不住的笑,看起來很開心,阿娘卻愁容滿面,看著阿爹的樣子像是在離別:「你要小心。」
「放心吧,都打點好了。」阿爹說著,親了親阿娘的額頭。
阿木笑著,他們總是在他面前這麼親密,他早就習慣了。
拿了搗好的葯與白布,阿木進了屋子:「顧公子,換藥了。」
顧臨還和昨天一樣,垂著視線像是時刻都睡著,與他說話也不搭理,阿木想著等阿爹回來時顧臨的病就能好了,又想著可以讓阿爹教他射狐狸,怎麼想怎麼開心,話就不由的多了起來,也不管顧臨聽不聽,或者愛不愛聽。
「顧公子你知道山裡的紅狐狸嗎?那狐狸比那種灰溜溜又臟又毛糙的狐狸可漂亮多了,皮毛像水一樣光滑,在樹林里走動時像片紅色的雲,遇到太陽時又像在發光。」
「阿爹說阿娘是從城裡來的,剛來的時候總是在林子里迷路,阿爹就老是去找,後來阿爹為娘種了一排的扁桃樹,讓阿娘跟著樹走,但是阿娘總不喜歡,說扁桃沒水桃子好看。」
阿木絮絮叨叨的說著,手下的動作也不慢,又細心又輕,隨時注意著顧臨的呼吸。
「阿爹待會兒要去城裡,等他回來后我就要叫他教我怎麼射紅狐狸,積了多了我就自己做一套衣裙給阿娘,肯定要比城裡的那些衣裙好看許多。」
「阿爹回來時還會帶著郎中,到時候顧公子的病就會好了,我見過郎中,往你手腕子上摸一摸就能知道你得了什麼病,比佟叔要厲害,像神仙一樣。」
阿木說得口乾舌燥,拿了碗咕咚咕咚喝了許多水,又小心翼翼的瞄了眼顧臨,卻見他呼吸勻稱,唇也比昨日的要潤一些,像是更好看了點。
他搖搖頭,輕輕的湊近了:「顧公子,你……你是不是睡著了?」剛問完就覺得蠢,哪裡會有人問這樣的問題,難不成睡著了還會醒過來回答你嗎。
可是顧臨卻動了,欣長寡淡的眉下那雙眼睛朝阿木看了過來。
阿木的臉騰的一下紅了起來,拿著空碗在手裡轉著,惴惴不安:「你,嫌我吵了嗎。」
顧臨沒反應,仍是看著他,既不答應也不反駁。
阿木膽子大了些,扛著胸腔里撲通撲通的跳動聲趴在了床沿,迎著那淡淡的視線看過去:「那你,都聽到了我說的話?」
他看著顧臨,都能從那雙漂亮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樣子,等了片刻,顧臨居然輕微點了頭,就見那烏黑的頭髮在枕上蹭了一下,幾乎看不到。
阿木憋著呼吸看得仔細,見顧臨對他的話有了反應開心的很,他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臉,笑得眼睛都快眯在了一起:「我怕你會無聊,就說了那些,你該是不熟悉的,可我也只知道那些。」他想了想,又問:「那,那你可願意繼續聽我講?」
阿木瞪著眼睛,一動也不動的看著顧臨,就怕錯過顧臨任何一個動作。
這次沒等多久,顧臨又點了下頭。
阿木開心得就差沒跳起來,扒著床沿的手指跳動著,恨不得抓著什麼東西撓兩把。
他將換下來的臟布丟到了一邊,自己拿了個小凳子往床邊一放,手肘又支在了床沿上,趴在那兒滔滔不絕的說著,從樹林子講到木屋裡的花,再從小時候講到十五歲,他講一會兒就要停下來看看顧臨睡著了沒有,有時候顧臨會點下頭,有時候就像真的睡著了一樣不動,阿木怕吵著他睡覺停下話時他又會抬眼去看阿木。
這麼講著講著時間居然過得飛快,阿娘端著飯進來的時候阿木正講得兩眼發光。他在這林子里也沒什麼朋友,平日里還是和那些樹木講話講得多。
「在和顧公子說什麼?」阿娘將飯放在一旁,摸了摸阿木的頭髮。
「在和顧公子說我們家,他願意聽我講話的,他點頭了!」阿木說著,又去咕咚咕咚喝水,笑得兩眼彎起來。
阿娘看起來很欣喜,可看向床上的人又要留下眼淚,半哭半笑的樣子叫人看得心酸。阿木的笑也低了下來,輕聲的問:「阿娘你怎麼了?」
阿娘擦了擦眼睛,搖頭:「沒什麼,小木頭,既然顧公子願意聽,你便多說些話給他聽,不過要注意著時間,別累著顧公子,桌上的飯是你的,那粥讓顧公子趁熱喝下,阿娘去外頭等著你阿爹。」
阿木點頭:「阿娘你放心吧。」
阿娘說完便出去了。這幾日阿娘哭得很多,阿木從前都沒有見到阿娘哭過,唯一一次是因為他調皮,從樹上跌了下來,腦袋摔了個大口子,那次阿娘抱著自己一直哭,這還是阿爹告訴他的,他自己都不記得。
粥煮得很糯,香香的,裡面放了些對傷口好的藥草,碾碎了和在了粥里一點也問不出苦味,阿木吹了吹,小心翼翼的喂顧臨。
他吃的很慢,吞咽似乎也有些困難,一碗粥吃了幾口便閉了口,阿木要再喂他也不張嘴了。
「吃不下了?」阿木問著,顧臨也沒應他。
「再吃一口好嗎,涼了就不好吃了。」阿木說著,又舀了一勺。
那唇佔了少許粥湯,有些模糊的光澤,唇角仍然蒼白著,唇線卻是紅艷艷的,好看得叫人挪不開視線。
顧臨聽到了阿木的話,真的就又吃了一口。
阿木還想喂,這次卻說什麼也不吃了,粥也有些涼了,阿木摸了摸碗:「粥涼了,我去換一碗熱的來。」
撩開帘子,去大鍋子里換了一碗熱的,剛要端進去,卻見阿娘跌跌撞撞從屋外跑進來,猛得扯了阿木往屋子裡拖。
木質的碗哐當一聲摔在地上,粥糊成一團流了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