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女吸血鬼
喬沉是個相當……讓人難以捉摸同時又簡單直白的人。
在楚康河沒跟喬沉——那時候她還叫依文潔琳——熟起來時，楚康河是相當瞧不上喬沉的，跟現在邋遢猥瑣不要臉的模樣完全相反，年紀輕輕相貌水嫩天賦異稟的楚康河從骨子裡就透出來一種高傲和矜貴，身為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神官，楚康河打心底里覺得多看那些凡夫俗子一眼就會髒了他的眼睛。而喬沉，或者說是依文潔琳，正好是他最討厭的一類人，舉止粗魯不說，作為女神的近身騎士居然與一些傭兵流氓廝混在一起，可以說整個光明神殿的臉都被她丟盡了。
但楚康河相當清楚，威名與臭名同樣遠揚的喬沉其實是整個神殿里待人最真誠、最平易近人的人，剛進入神殿的時候，他的傲慢跟天賦招來了許多惡意和詆毀，他沒有朋友，瓜分了他父母留下的巨額財產的親戚也跟他斷絕了來往，十分年少又無比傲慢的楚康河拒絕向任何人低頭，在他看來那些不過是只敢在暗處大放厥詞的老鼠，根本用不著他上心，但越這樣想他就越覺得……失落。因為他偶爾會想，老鼠也有老鼠的好，在老鼠成群結伴地嘰嘰喳喳的時候，貓卻只能自己追著尾巴玩。
而喬沉是唯一一個會嬉皮笑臉地湊上來跟他搭話的人。喬沉談吐毫不文雅，但每一個字都直白地表達自己的內心，她舉止稱得上粗魯，但絕對不會讓人不舒服，面對朋友的時候更是進退有度，甚至帶著女性特有的溫柔細膩。她面對每一個人都非常坦誠、真摯、包容，就像一杯合上蓋子的水，任何人都能輕易地看透她，她也坦然被人看透，而這份坦誠、真摯、包容卻絕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失。
對於這位被女神投入所有精力與心血撫養成人的勇者，楚康河始終在心底保存了一份她應得的尊崇、敬畏……與憐憫，他幾乎能看見喬沉面對的是何等悲慘的未來。
因為這個世界對這個無知無畏的勇者很不友善，甚至用欺騙、犧牲、背叛、捨棄這種殘酷的手段讓她接受一切。
喬沉默默接受了一切，然後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現在的喬沉讓人看不透。她把以前那顆對人坦誠又被傷得體無完膚的心封閉在同樣傷痕纍纍的軀體里，她待人依舊真誠、直白，卻毫不猶豫地避開了信任。她表面上大大咧咧、對什麼事情都躍躍欲試，但心裡壓根對什麼都不在乎，或許連自己的性命都未放在心上。以前她心裡想的是什麼，楚康河看一眼就知道，可現在楚康河就算挖空心思撓破肺腑也猜不透，更何況喬沉從來不說。她懂得了迴避、隱瞞、沉默。
這都是楚康河不想看見的。
楚康河把臉埋進枕頭裡，像是沉入了回憶里。
相比楚康河心裡的那點兒大齡文藝男青年的傷春悲秋，喬沉可就自在多了，因為連續好幾天定時定點埋伏她的陶倩倩終於承認了她的影子沒出問題這個事實，不再那麼頻繁地騷擾她了，甚至每天放學回家的時候還會給喬沉捎點好吃的。唯一不好的消息就是還沒落網的吸血鬼接著又殺了兩個人，死法跟之前的幾個人如出一轍，喬沉家附近這片區域被管理局嚴密地監控了起來，每天都有執行員巡視，然後這並沒有什麼卵用，喬沉每次看電視的時候那個專門調查案子的矮個子執行員的戾氣幾乎都與兇案現場渾然一體了。
到了晚上七點的時候，楚康河剛把新買來的粉紅色蕾絲邊圍裙穿在身上，喬沉就表示自己不僅瞎眼還孕吐，腿腳麻利地溜出門上班，氣得楚康河揮舞著鍋鏟呵斥她不懂情趣，並讓她趕緊滾蛋。
今天出門的時間早，陶倩倩肯定也才剛放學去店裡，以前她為了等到喬沉都會在店裡邊等邊玩。喬沉想著要是老闆娘准許的話，她就帶陶倩倩出去吃點東西，結果到了便利店的時候喬沉才發現裡面沒開燈，門也是鎖上的。
喬沉感覺到了不對勁。
她掏出鑰匙打開了門，踏進門的一瞬間，撲面而來的濃郁的血腥味讓她狠狠地擰起眉頭。喬沉的心很快沉了下去，並且在短時間內反應過來出了什麼事，她把大門敞開，昏暗的光線淌進格局不大的店裡，然後照在一具屍體上。
不，應該是兩個。
老闆娘將體型嬌小的陶倩倩緊緊地抱在懷裡壓在身下，兩具身體疊在一起，從她身上淌出來的鮮血積在地面上，甚至還濺到了喬沉腳邊。喬沉只看了一眼就確定老闆娘已經死了，但被她護在懷裡的陶倩倩還沒有，小姑娘還存了一口氣，身體止不住地發抖，一張小臉上沾滿了溫熱的血液和滾燙的淚水，一雙充斥著恐懼的眼睛在看見喬沉的時候瞬間瞪大，她甚至還動了動嘴唇，想讓喬沉馬上逃。
喬沉面無表情地把目光落在另一個人身上。
那是個女人，穿著破破爛爛的黑裙，蹲在屍體旁邊愜意地舔著沾滿鮮血的手掌，如果不是喬沉闖進來了她或許還會趴在地上去舔地上的鮮血。她察覺到又有美味可口的食物送上門來，歪著頭，迎著昏暗的光線看向站在門口的喬沉，眯了眯眼睛。人類對吸血鬼存在理解上的偏差，比如吸血鬼其實並不害怕陽光，陽光只是會讓他們覺得不舒服而已。
女吸血鬼看著喬沉，然後咧開嘴，露出沾滿鮮血的獠牙。她看向喬沉的眼神比起看見珍貴的獵物，更像是重逢了一個老朋友，眼睛裡帶著狂喜與渴望，甚至讓喬沉懷疑她們倆是不是打過交道。
緊接著這個「老朋友」就帶著十二萬分的熱情閃到喬沉身前，吸血鬼的戰鬥力很不起眼，在喬沉看來就跟渣沒什麼兩樣，但饕餮過後的吸血鬼卻有一定程度上的威脅，再加上喬沉已經很少接觸到高節奏的攻擊，居然沒有看清楚這個女吸血鬼的身手。
電光火石之間，喬沉那拖在地面上的影子驟然暴起，如同一道尖錐一般在女吸血鬼近身的剎那將她刺了個對穿，然後高高地挑在半空中，就像舉起一面旗幟。濕熱稠粘的血液噴洒在喬沉身上，女吸血鬼發出凄厲的慘叫，那慘叫聲彷彿驚擾了化作尖錐的黑影，影子倏地縮了回來，又不甘心地貼近喬沉的腳腕，卻被她一腳踢開。
女吸血鬼捂著被捅出一個窟窿的腹部跪在地上，不斷地喘著粗氣，赤紅的眼睛就像流著鮮血一樣死死盯著喬沉。喬沉將店門緩緩地關上，上了鎖，然後開燈。
很快，女吸血鬼身上的傷口便癒合了，這種出色的自愈能力讓他們看起來像打不死的蟑螂。
好了傷疤忘了痛，女吸血鬼緊接著又撲了上來，這次她的速度慢了許多，顯然是因為剛才的傷口損耗了她太多的體力。在這種體力不濟的狀況下選擇與喬沉近身纏鬥並不是明智之舉，在女吸血鬼沒頭沒腦地衝上去來的下一秒喬沉就將她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但這並沒有結束，喬沉面無表情地一腳踩向她的頭顱，如果命中目標的話，女吸血鬼的腦袋會被這一腳踩得腦漿迸裂。
不過可惜的是女吸血鬼掙扎著躲開了，喬沉這一腳落空擊中了地面，被擊中的地面在一瞬間浮現出頗具規模的暗紫色魔法陣，法陣散發出的幽暗的微光映照在喬沉冰冷的臉龐上，被她擊中的地方驟然間產生蛛網般的裂縫，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散至牆腳，地面甚至微微下陷。
任何修習魔法的人的體內都會產生魔力迴路跟精神迴路，魔力迴路不僅是人身體內的魔力源泉，也是提供魔力流通的通道，在一定程度上也將人與外界的魔力元素聯繫在了一起。有所成就的人類法師的魔力迴路平均有七百多條，在所有非人類物種中，龍的魔力迴路最多，大概有一萬八千條，而喬沉的魔力迴路在整個米德加爾特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極限，她有兩萬三千條魔力迴路，這代表著她完全有資本跟一條以兇殘狂暴聞名的成年龍幹上一架並且不落下風，實際上她也曾經這麼做過。值得慶幸的是喬沉同樣擁有足夠數量的精神迴路來幫她控制和梳理體內龐大並且躁動的魔力，不然這具身體很快就會瀕臨崩潰。
但是在經過與魔族的戰役之後，喬沉體內的魔力逐漸沉寂了下來，現在她所擁有的力量大概還不到原來的十分之一，而這種落差只會體現在擊潰敵人所花費的時間會比以前多一些上。
女吸血鬼往後退了退，赤色的瞳孔警惕而驚恐地看著喬沉。她終於明白了在這場戰鬥中，到底誰才是獵物。
喬沉擋在渾身直不住顫抖的陶倩倩的前面，側了側臉，堅定又溫柔地對她說：「別害怕，閉上眼睛，從一數到十，然後我就帶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