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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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責人指了指伊萊,「伊萊,你和這個女孩搭伴。」又指向奧黛麗。
雖然當時大家一走進屋子,伊萊和奧黛麗就互相認出對方是那天哭的涕泗橫流的陌生人,雙方都非常希望抹去這段不體面的經歷,未免表情都顯得尷尬,旁人只以為他們是靦腆害羞。
伊萊裝作是第一次見面的樣子:「你好,我是伊萊·瓊斯。」
奧黛麗僵硬地點點頭,「你好,我是奧黛麗·赫本。」
編舞老師拍拍手,大家迅速地找好自己的舞伴站好。伊萊的舞蹈並不算出色,於是時不時能聽到奧黛麗小聲地提醒:「慢一點……不,這裡得快一點……步子太小了……」他全神貫注在動作中。
等到囫圇學了一遍下來之後,伊萊額頭上都步上一層薄薄的冷汗,他也意識到,自己在舞技方面是得加強了,這可是歌舞劇歌舞片的時代。
「謝謝你的幫忙。」結束之後,伊萊對坐在地上解綁腿的奧黛麗真摯道謝。
奧黛麗對他矜持地微笑了下,「沒關係。」
很多年後奧黛麗坦白當年他們剛認識時的感受:「當伊萊第三次踩到我的腳的時候,我真的是在心裡直呼上帝,他面不改色,我差點以為他是沒放在心上,再後來,他私下苦惱地同我說『選到我這麼個舞伴真是抱歉』,我才意識到他其實是太過小心翼翼了,還發現他耳朵都紅了,大抵是羞愧的,並且懇請我幫助他。我當時有些意外,要知道,他那時候已經主演過百老匯戲劇,而我還在倫敦的小劇團舉報幕卡,即使他這次和我一起站在後面,但我還是覺得他很厲害。我當時就轉變了對他的看法,覺得他看上去不好接近,其實倒是很平易近人的。在練習中,我們慢慢熟悉起來,成為朋友。
他很努力,儘管他依然做不到跳的多好,但在最後的表演時並未拖後腿。雖然我們並非主舞,只是伴舞。」
表演圓滿落幕。
歡聲笑語,直至散場似乎都縈繞不散,觀眾們心滿意足地看完表演,踏著薄薄夜色回家享用團圓飯。
所有參與人員一起拍了合照之後正式結束。
後台一片狼藉,演員們混亂而有序地各自卸妝換裝,伊萊走過長廊,一個穿著五顏六色戲服體型臃腫的中年男人,摘了假髮露出斑駁的白髮,臉上用油菜畫的笑臉還沒有卸掉,靠在床邊對著城市燈火抽煙,還有個瘦小個子的男人,已快速將自己整理乾淨換好衣服,和同劇團的女友挽著手去約會,捧著一束鮮艷的紅玫瑰。
歡樂,滑稽,熱鬧,又寂寞。
聖誕節放假,伊萊在街上漫無目的地散步,走進一家家庭飯館,這裡也人滿為患,他坐下來,點了一份餐。他喜歡這樣做,找個飯館或者咖啡店,然後觀察來來往往的人們,攏一攏頭髮,或是一聲咳嗦,又或者是腳尖的方向,手臂的擺動,衣領的別針,手套上的污漬,從這些細節和轉瞬即逝的神態中觀察判斷他們的職業、關係和心情,有時能很快編出一個故事來,在腦海里構想一個形象模仿起來。
思緒開始飄遠,他幻想自己是對面那桌里的父親,威嚴認真,卻不知怎麼的形象控制不住地變化,成了自己那位軍官父親的模樣,坐在主座上,母親端上她親手烹飪的食物,還有擺放漂亮的水果盤,父親訓導他說:「伊萊,雖然你是我最小的孩子,但我並不會寵溺你,我希望你能成長成一個堅強勇敢正直善良的男子漢。」
然後伊萊回過神來,知道這次在思維殿堂的表演訓練失敗透頂,再進行嘗試,無論他怎樣努力,家人的影像都接二連三地出現,一會兒是大姐冷若冰霜的臉,一會兒是大哥欲言又止站在角落的身影,一會兒是小侄子站在高腳桌旁邊「伊萊叔叔別走」的哇哇痛哭的模樣,一會兒是圍著絲巾的媽媽將錢塞到自己手裡,仰著頭望著自己雙目含淚的神情……心裡頓時忽冷忽冷交替反覆起來。
實在食欲不振。
一塊肉不小心掉下桌,伊萊從恍惚中回過神,低頭一看,一個小黑影不知從哪鑽出來,飛快地衝過來,叼走這塊肉,快速吞進肚子里。吃完又抬起頭,可憐兮兮地用黑溜溜的眼睛祈盼似的望著伊萊。
這是只有三四個月大的小狗,一身又卷又長的棕毛髒的打結,似乎還可以看到有跳蚤穿梭其間,顯然是一隻流浪狗。
服務員路過,痛苦地呻/吟了一聲,「這小畜生又來了。」
「你在說我腳邊這隻狗嗎?」伊萊問。
「是的,以前它的媽媽還在的時候,便會鑽到我們的桌子底下找骨頭,但好像那母狗死了,但這小狗已經學會了它媽媽的伎倆。對不起,我們馬上就把它弄出去。」服務員抱歉地說。
還沒等伊萊說沒關係,這機靈的小傢伙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撒腿一跑,鑽出大門,便跑了個沒影。
伊萊離開飯館回酒店休息,走了沒多遠,一轉頭,那隻髒兮兮的流浪狗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後面,他試探著前進了幾步,小狗就跟著前進了兩步,他又試探著後退了兩步,小狗則坐下來,歪著頭看著他,吐出舌頭哈哈氣,汪汪叫。
伊萊朝著小狗蹲下來,毫不介意地伸手摸摸小狗的腦袋,說:「你沒有家人了,我家人也不要我了。」
小狗搖了搖尾巴,用腦袋蹭了蹭他的手心,「汪!」
即使在二十一世紀,看上去天下大同的年代,異於常人的性向在許多人看來依然是恥為人知的,何況是眼下這個時代,沒被打斷腿抓進神經病院而只是被趕出家門大抵都算是他父母和善仁慈了。但當初為什麼會被家人知道呢?那時的「伊萊」又是什麼心情呢?
伊萊和小狗一起蹲在路邊,正出神,好像聽見有誰在呼喚自己,他遲鈍地反應過來,在夜風中回頭,瞧見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上前。」雷蒙德說,「你看上去快要哭了。」
伊萊站起來,問:「你是在跟蹤我嗎?」
雷蒙德愣了下,解釋說:「我只是……想知道你在哪。」雷蒙德有點急迫地抓住他的手,邀好般說,「你最近看報紙了嗎?」
伊萊不解:「?」
「我和奧貝爾解除婚約了,今天新聞已經登報了。」雷蒙德說。
伊萊笑了下,擺了擺手想擺脫那隻鉗住自己的大手,無奈地說:「好吧,我現在知道了,為您感到遺憾。愛德華茲先生。」
雷蒙德像是被甜蜜的打情罵俏,笑了兩聲,並不放手,「你又在諷刺我了。伊萊。」
「不,我是真心的。」伊萊真誠地不能再真誠地說。
「不管怎樣,我想我們現在可以在一起過聖誕節了。」雷蒙德強行纏住伊萊的手,放在嘴邊親吻兩下,「一切都已經被改正了,我知道我之前做的不對,也不敢向你狡辯,所以我現在把所有事都解決了才來找你。我發誓,我不會再讓你難過了。」
伊萊用了很大力氣才終於把手抽出來,後退一步,「不知道我說幾次你才能聽懂,我失憶了,不記得以前的事了,也不想再和你扯上關係。你以後要怎麼做我管不著,也不會使我難過,你本來就和我無關,我有什麼好難過不難過的呢?」
雷蒙德便前進一步,堅決地說:「這樣也好,你什麼都不記得了,那我們就重新開始。」
「不可能的,雷蒙德。」伊萊冷冷地陌生地看著他。
雷蒙德的臉慢慢冷下來,「為什麼不行呢?」
「因為我不是『伊萊』,那個『伊萊』已經死了,他無法復生,愛也無法復生——如果你們之前曾經真的相愛過的話。」伊萊回答。
雷蒙德臉上的表情愈發的冷硬,氣氛瞬時冷下來,氣氛像是暴風雨前鉛灰色雲層沉甸甸凝固在天空上,似乎隨時都會坍塌砸垮人間,他正在伊萊的正前方,影子將伊萊整個蓋住,聲音壓抑著:「伊萊,你以前說我執迷不悟,好,我現在改了,我在做一個好人,是的,我以前傷害了你,那些已經發生了,我無法讓時間倒流也無法讓那些事情消失不見,可就算是罪犯還可以懺悔贖罪呢,你就不能給我一個機會嗎?你想做演員,我就支持你做演員,我不會把你當做我的籠中雀,你想做什麼都可以。我不會再讓你不幸的。」
伊萊沉默了片刻,「我想做什麼,本來就不需要你允許。」
雷蒙德氣得胸膛起伏,他狠戾又絕望地看了伊萊一眼,緊咬牙根,又向伊萊逼近兩步,然後彷彿畫地為牢般踱了兩步,緊握成拳的雙手在空氣中揮舞了兩下,最後一腳踢在路邊的木質長椅上,竟生生踢破了椅背,「——你到底要我怎麼樣?!你說,你到底要我怎麼樣!!好,你對我來說是獨一無二的,我離不開你,我愛你,伊萊。行了嗎?我承認了,我都承認,你還要我怎麼樣?」
「我……我只想回家,洗個澡,然後好好休息。」伊萊從地上將小狗抱起來,踹進風衣里,覺得對話接近結束,可以準備離開。
雷蒙德用可怕的眼神盯著自己,又突然伸過手時,伊萊有那麼一剎那,真的懷疑雷蒙德是不是要掐死自己,他抬手擋了一下,結果雷蒙德是一把搶過了他抱著的小狗,小狗嗷的叫了一聲,又狠狠地瞪了伊萊一眼,「當初是你先喜歡我的,你休想這樣輕易地就擺脫我!」說完綁架了伊萊準備撿回家的小狗揚長而去。
伊萊目瞪口呆,在路邊站了一會兒,正要走的時候,又被人喊住了。
警察逮住伊萊,「嘿,我看到你和你的同伴損壞公共設施了,別想跑,你得賠錢!」
伊萊:「……」他一邊掏錢包一邊想起雷蒙德才說過的話「我不會讓你不幸的」,忍不住感慨這食言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