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鋃鐺入獄
大曜王朝,建康七年春
佞臣許辭被群臣合夥參了一本。
殘害忠良、徇私枉法、勾結外敵、意圖謀朝篡位。
元帝龍顏大怒,親自帶兵搜查丞相府,搜出書信數封,封封都談曜國機密要件。
年僅四十便位居丞相高職的許辭就此鋃鐺入獄。
建康七年秋,元帝下旨,念其曾救國有功,免其死罪,活罪難逃。
許家九族全部充為軍奴,許辭本人發配邊疆,終生不得回京。
隔壁牢房裡傳來「奸詐小人」「佞臣」「孽障」「畜生」等怨恨謾罵聲不絕於耳,那些人都是被他弄進牢獄的達官顯貴。
狡兔死,走狗烹。
許辭接過詔書,心中苦笑。
他為元帝剷平異端背盡黑鍋,如今元帝要平眾怒,毅然將他推了出去。
……
城外官道上,手腳拴著鐐銬、一身粗麻囚衣的許辭一臉戒備望向騎著極品汗血寶馬攔住去路的英俊男子。
男子看樣子有四十歲上下,刀削一般的英俊臉龐上劍眉微皺、嘴唇緊抿,正定定望著落魄的許辭。
華貴的銀絲滾邊紫袍更將他高大俊挺的身軀襯得奪目耀眼,氣勢逼人。
這人正是被貶為平民的前太子殿下——李昊琛,那個被元帝和自己聯合推下台的前太子殿下。
李昊琛翻身下馬,冷著一張臉大步而來。他來勢洶洶,連押運犯人的兩個官差都沒敢上前阻攔,退到一邊給兩人讓出地方。
許辭渾身繃緊,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
許辭是有些怕他的,當年他做的太絕,總害怕李昊琛報復他。
如今李昊琛由內而外散發出的咄咄逼人氣勢,彷彿要生吃了一樣。
李昊琛見許辭後退臉冷的更厲害,他高大的身軀幾步便衝到許辭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惡狠狠道:「這就是你當初說的權勢滔天、享盡齊人之福?!許辭,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當初便告訴過你老四那種心機深重之人是不會放過你的!」語氣里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是了,他當初識人不清,只因懼怕他、想要擺脫他,便極力幫助看似溫吞儒雅的四皇子、也就是現在的元帝抨擊打壓陷害他。
終於剷除了這個威脅之後,自己曾洋洋得意地對他說過:「我會求皇上留你在京,讓你看到我如何權勢滔天,如何享盡齊人之福!」
如今八年過去,李昊琛已是富可敵國的商人,而他卻成了階下囚。
真是風水輪流轉,所以他今日是特意來嘲笑自己的嗎?
許辭掙扎幾下,未能從李昊琛的手中掙脫,只好放緩聲音,「當初是我對你不住,可現在天下大勢,已成定局。我這個奸佞小人也落了這麼個下場,你也該消消氣了。」
李昊琛望了望許辭認命的眼神,視線又掃過他的臉。
許辭凌亂的頭髮下是一張滿是鬍渣也掩蓋不住的清俊臉龐。
「我並非氣你,只是恨你識人不清,終是害了自己。」李昊琛摸了摸許辭因為鬍渣而略顯粗糙的臉頰,「我只以為當初你對我的心思就同我對你的心思一般,卻不知你是那麼排斥。」
終是嘆了口氣,李昊琛從腰間取出一個牛皮袋,拔出塞子,遞過去:「這是你最愛喝的白玉腴。喝了酒,我再送你一程。」
許辭接過白玉腴酒,一口飲盡,鐐銬發出乒乒的清脆碰撞聲,這才知道對方只是來送行,是自己又一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再對比妻兒那些怨恨的嘴臉,心中泛起苦澀。他們也曾得益於他,享盡無上榮寵。
而今落難,卻只知貶斥自己,恨不能從不曾認識自己。
他自詡精明聰慧,卻原來一直是有眼無珠。
白玉腴甘甜微辣,極為清香。
酒酣過後,許辭心境竟開闊了幾分,說白了就是酒壯慫人膽。
借著酒勁,以前不願吐出的話此時也說了出來,「是我小人,當初也怪我,有心借你之勢在仕途上有所長進,才同你虛與委蛇。可我心中畢竟難以接受男人同男人之間……後來四皇子的出現,也終於給了我機會逃脫。」
「呵」,李昊琛的笑容有些苦澀,「你竟然用逃脫二字,想來你那時定恨我入骨。可我自問從未強迫於你,你到底為何如此恨我。」
許辭張口欲言,卻終是止住。他二人如今都已是不惑之年,大半輩子就這麼過去了,經歷過了無數的大起大落,許辭早已忘卻了當初仇恨他的那份心情是怎樣的。
現在靜心細想,李昊琛除了當初剝了他身為男人的尊嚴之外,從未做什麼傷害他的事情,反而是對自己幫助頗多。
四皇子登基七年,朝野上亂象叢生,百姓苦不堪言。
若是當年李昊琛稱帝,世間或許不至於如煉獄這般煎熬,他也不至於落得如此下場。
所做種種,皆是一個「因果」二字而起。
他現在說的越多,只會悔意越重。
日頭漸高,許辭擦了擦額頭細汗,「天色不早,我也該……」話還沒說完,卻見李昊琛猛地神色一凜,相識多年的默契讓他心中一顫,暗道一聲不好。
說時遲那時快,李昊琛將許辭撲倒滾到一邊。兩人原先站的地方,已是插了數只羽箭。兩個官差在箭雨中已然喪命。
官道兩旁的樹枝上,陸陸續續跳下十幾個蒙面黑衣人,他們隱去氣息藏在茂密的樹杈中,令人難以察覺。
那一身暗紋服飾,他和李昊琛都很是熟悉,暗衛,直屬皇上的暗衛。
李昊琛神色凝重,他一把將許辭拽上汗血寶馬,雙腿一夾,便要讓寶馬疾馳而去,可汗血寶馬還未跑出幾步,便被一支暗箭射中馬腿,寶馬嘶鳴一聲,倒了下去。
李昊琛忙轉身將許辭抱在懷中護好,摔到地上。
「皇兄這一手英雄救美耍得當真漂亮。」
許辭從李昊琛懷中探頭望去,卻是一身黑衣的元帝,他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臉上掛著溫柔笑意,手上正為剛射出箭的弓重新添了一支羽箭。
剛才射中馬腿的寒箭,正是他所射。
正要破口大罵,許辭卻渾身一頓,已是不能動彈,原來是被李昊琛點了穴道。
李昊琛因剛才要護許辭,落下馬時摔傷了胳膊。
他將許辭小心放在一邊,慢慢坐起身,雙腿隨便盤著,「皇上為了草民也真是煞費苦心,繞了這麼一個大圈子。」
元帝笑的更加溫潤,平時溫文爾雅的臉上帶著幾分偏執,帶著幾分咬牙切齒,「為了能把皇兄獨自引出來,也著實不易。父皇他把你貶成庶民卻還把精甲暗影給了你!」
用沒有受傷的那隻胳膊抖了抖身上的泥土,「你的目標是我,放了許辭,我已受傷,逃不了了。」
「皇兄,你活著我總是不放心,」元帝拉滿弓,指著他,眼神殷切,「不如你去死吧,你死了我就放了他。朕現在是皇上了,一言九鼎,君無戲言,不會騙你的。」
許辭拚命地朝著李昊琛眨著眼睛,告訴他不要答應漢元帝的話,而李昊琛卻突然笑了,那張稜角分明的臉湊過來,親了親他的嘴角。
揉了揉他糟亂的頭髮,李昊琛最後用未傷到的胳膊深深抱住他,貼在他耳邊低聲道:「他要殺的是我,你不會有事的。只是我以後再無機會見你了。」
還未等許辭再感受幾分來自李昊琛身上的熱度,他已經收回了手臂。
「好!」
許辭眼睜睜看著李昊琛回答了好,眼睜睜看著他心口中箭,眼睜睜看著他在他面前倒下失去呼吸,眼睜睜看到漢元帝親自過來查驗。
這一切發生的都太突然,突然到許辭有種天地都瞬間轟塌的感覺。
心一陣陣地抽痛,眼前一片模糊,他卻連開口大聲呼喚他的能力也沒有。一直以為自己是恨著他,恨他不將自己當做男人尊重,恨他將自己當做玩物褻玩,恨不得他去死。
可如今他死了,自己心都要被揉搓碎的感覺是怎麼回事兒?原來在這二十多年的追逐與逃跑過程中,自己早已淪陷,只是因為那份身為男兒的自尊心,蒙蔽了自己的心意。可這心意明白的太晚了,晚到在他臨死前都沒有機會說與他聽。
我許辭何德何能,值得你李昊琛傾心以對。
害你的是我、傷你的是我、如今累你至此的也是我,我從來未對你真心付出,你方才就該棄我而去才對!不,你今日就不該來!我許辭不值得你為我做到這種地步。
從未有過的悔恨之意襲上心頭,若是時間可以倒流,自己一定會告訴他最後才明白過來的心意,會一心一意回應他,絕不會再聯合外人傷害他。
李昊琛若能活過來,他願付出任何代價!
直到確定李昊琛真的死了,元帝才舒了一口氣,大聲笑著轉身離去。身邊的暗衛忙請示道:「陛下,這犯人……」
元帝頭也不回,一腳登上另一個暗衛牽來的馬,「殺了,再製造些刀傷。對外就說李昊琛前來嘲笑許辭,卻路與山賊,幾人都死於山賊刀下。」
瞪大眼睛,許辭恨恨望著漢元帝離去的背影,這人當真無恥,已是帝王卻還如此言而無信。
李昊琛啊李昊琛,你終是低估了元帝的無恥。
暗衛領了命,抽出腰間長刀,猛地向許辭揮去。
胸口一陣劇痛,意識漸漸模糊。
能去陪李昊琛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