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61-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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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代雙嬌第六十一章情有獨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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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魚兒根本全不管別人用什麼眼光瞧他,提著衣襟越跑越快,片刻間便已追上了花無缺的車馬。
車馬這時正是出城,突聽一人大呼道:「花無缺慢走!」
花無缺微徽皺了皺眉頭,自動勒住馬,鐵心蘭剛從車窗里探出半個頭,小魚兒一個箭步竄了過來。
小魚兒會突然出現,就連花無缺都不免大吃一驚,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鐵心蘭更駭呆了。
小魚兒拚命忍住,絕不去瞧鐵心蘭一眼,只是眨也不眨地瞪著花無缺,突然哈哈一笑,道:「你以為我是送死來的,是么?」
花無缺嘆了口氣,道:「不錯。」
面對著這樣的人,小魚兒也有些笑不出來了,大聲道:「你既然這麼想殺我,為何不來找我卻等我來找你。」
花無缺緩緩道:「我自已本不願殺你,所以也並不急著找你,但此刻我既然見著你,卻還是非殺你不可!」
鐵心蘭這時才回過神,突然拉開車門,自車廂里沖了下來,擋在小魚兒面前,大聲道:「這次是他自己來找你的,至少這次你不能殺他。」
小魚兒突然用力一推,將她推得撞在車上。花無缺臉色變了變,終於忍住沒有開口。
鐵心蘭瞧著小魚兒,顫聲道:「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小魚兒連瞧也不瞧她一眼,瞪著花無缺冷笑道:「這鐵姑娘聽說是你未過門的妻子,為何要來管我的閑事,我根本連認都不認得她。」
鐵心蘭用力咬住了嘴唇,雖然嘴唇己被咬得出血,雖然眼睛里已有淚珠在打轉,卻還是不離開。
花無缺心裡只覺陣陣刺痛,故意不再去瞧鐵心蘭,淡淡道:「這次你不要別人幫你忙了么?」
小魚兒仍天大笑道:「我若要人幫忙,為何來找你?」
他突又頓住笑聲,大聲道:「你心裡自然也知道,我這種人,是絕不會為了送死而來找你的,那麼,我是為何而來的,你心裡必定又在奇怪。」
花無缺道:「正是有些奇怪。」
小魚兒道:「你以為我殺不死你,我也以為你殺不死我,若是這樣拖下去,拖到兩百年後也不知究竟是你對,還是我對,我心裡著急,你只怕比我更急,所以,我今天來,正是為了要和你做個了斷!」
花無缺目光閃動微笑道:「你想如何來做了斷?」
小魚兒道:「你只要說個地方,三個月後,我必定去找你一決生死!沒有分出生死強弱前,誰也不許逃走!」
小魚兒長長吐了口氣,又道:「但在這三個月的約期末到之前,你縱然瞧見了我,也得裝作沒有瞧見,更不能來尋我動手!」
花無缺沉吟不語。
小魚兒大聲道:「我若不來找你,這三個月,你反正是找不著我的,這條件你並沒有吃虧,你為何不肯答應?」
花無缺緩緩道:「你說出這條件,其中想必又有詭計。」
小魚兒瞪眼道:「你……你不答應?」
花無缺忽然勒過馬頭,道:「三個月後,我在武漢一帶,你必定可以找到我的。」
小魚兒大聲道:「很好,你如此信任我,我必定不會使你失望!」話未說完,也掉轉頭,大步而出。
鐵心蘭只望他會回頭來瞧一眼,但他始終也沒有回過頭來,只到他身影完全消失,鐵心蘭還痴痴地站在那裡。花無缺靜靜地坐在馬上,也沒有催她。
也不如過了多久,鐵心蘭才緩緩上了馬車,拉開車門瞧見花無缺仍坐在馬上等她,她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花無缺本是為了要讓鐵心蘭散散心,才勸她出城走走的,但此刻出得城來,兩人心裡反面都打了個結,眼見再難化解得開。
鐵心蘭不停地將車窗上的竹捲起來,又放下去,城郊外雖然風物如畫,但她再也沒有心情去瞧上一眼。
前面一叢花樹,千千萬萬朵不知名的山花,開得正盛,一道小溪流過花林,溪水在初秋的太陽下閃閃發光。
遠處,有個窮漢,正仰面卧在小溪旁曬太陽,近處蟲鳴陣陣,鳥語花香,地上的泥土,軟得像毯子。
花無缺下丁馬,站在一棟花樹下,又出起神來,微風吹動著他雪白的長衫。
鐵心蘭輕輕拉開了車門,走在柔軟的泥土上,瞧著花無缺的背影,也痴痴地出了會神,突然道:「你明知那其中必有詭計,為何還要答應他?」
花無缺似嘆了口氣,但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
鐵心蘭自他身旁走過,自低枝上摘下了一朵小花,揉碎了這朵不知名的山花,突然回過頭,面對著他,道:「你為何不說話?」
花無缺淡淡一笑,終於緩緩道:「沉默,有時豈非比什麼話都好?」
鐵心蘭霍然扭轉身子,道:「這兩年來,你處處照顧著我,若不是你,我早已死丁,我這一輩子,從來也沒有人像你對我這麼好。」
花無缺瞧著她脖子后隨風飄動的髮絲,沒有開口。
鐵心蘭輕嘆著接道:「我這一生中,也從沒有人像他對我那麼壞,但是我……我也不知為了什麼,一瞧見他,就沒了主意。」
花無缺閉起了眼睛,道:「這些話,你本來不必對我說的。」
鐵心蘭肩頭不住顫抖,道:「我也知道這話不該說的,但若不對你說個明白,我心裡更難受,更覺得對不起你。」
花無缺柔聲道:「這怎能怪你?你又有什麼對我不起?」
遠處那窮漢,長長伸了個懶腰,喃喃道:「年紀輕輕,為了這種小事就痛苦不堪,等你們長大了,就會知道世上比這種更痛苦千萬倍的事,還多著哩!」
花無缺本未留意他,更未想到自己在這邊的輕言細語,竟會被遠在數丈外的人聽在耳里,就連鐵心蘭也不覺止住了低泣聲,抬起頭來。
那窮漢打了個呵欠,突然翻身掠起。
只見他面上瘦骨嶙嶙,濃眉如墨,滿臉青慘慘的發渣子,在陽光下亮得刺眼,驟眼瞧去,也瞧不出他有多大年紀。
花無缺出道以來,天下的英雄,誰也沒被他瞧在眼裡,但也不知道怎的,這懶洋洋的窮漢,竟似有一種說不出的懾人之力,他身影雖非十分魁偉,但無論誰在他面前,都不禁要自覺渺小。
那窮漢瞧見花無缺,也似吃了一驚,喃喃道,「莫非就是他?
否則怎會如此相像,別人的事我可不管,但是他……我豈能不成全他的心意?」
花無缺與鐵心蘭也末聽清他說的是什麼,這窮漢已走了過來,他懶洋洋地走著,像是走得很慢。
但只走兩步他竟已到了花無缺面前,這時花無缺才將他瞧得更清楚了些。
只見他身上穿的是件已洗得發白的黑布衣服,腳下穿著雙破爛草鞋,一雙筋骨凸出的大手長長垂了下來,幾乎垂過膝蓋。腰畔扎著條草繩,草繩上卻斜斜插著柄早已生了銹的鐵劍。
這窮漢已上上下下仔細地打量了花無缺幾眼,突然咧嘴一笑,道:「你心裡可是很喜歡這位姑娘?」
花無缺實未想到他竟會問出這句話來,怔了怔,吶吶道:「這那窮漢喝道:「什麼沉默比說話好,全是狗屁,你不說出來,人家怎知你喜歡她。」
花無缺的臉竟紅了紅,更說不出話來,他從來以含蓄為美,但也不知怎地,這種粗俗不堪的話,自這窮漢嘴裡說出來,竟另有一種豪邁之氣,令人不覺心動神馳。
鐵心蘭的臉雖也紅了,卻忽然道:「有些話,他不必說,我也知道。」
那窮漢閃電殷的眼睛,立刻瞪在她的臉上,哈哈大笑道:「很好,不想你竟比他痛快得多,這樣的女孩子,莫說是他,就是連我見了都有些歡喜。」『那窮漢道:「你喜不喜歡他?」
鐵心蘭道:「我不……」
她抬頭瞧了花無缺一眼,又垂下丁頭,接著道:「我也不是不喜歡,只是……」
那窮漢不等她再說,已大笑道:「既不是不喜歡,自然就是再歡了,你兩人既彼此歡喜,就由我來作媒,今日就在這裡成了親吧!」
他這句話說出來,花無缺與鐵心蘭又不覺大吃一驚。
花無缺失聲道:「閣下莫非在開玩笑么?」
那窮漢眼睛一瞪,大聲道:「這怎會是開玩笑,你瞧此地,鳥語花香,風和日麗,你兩人在這裡成親,豈非比什麼地方都好得多。」
他越說越得意,又不禁大笑道:「紅燭之光,又怎及陽光之美,世上所有紅毯,更都不比這泥土的芬芳柔軟,你兩人就這陽光下、泥土上,快快拜了天地,豈非人生一大樂事,就連我都覺得痛快已極!」
花無缺聽他自說自話,也不知是該惱怒,還是該歡喜,鐵心蘭獃獃地怔在那裡,更是哭笑不得。
她此刻雖有心一口拒絕,卻又不忍心去傷花無缺的心。
花無缺瞧了瞧她的神色,卻忽然道:「閣下雖是一番好意,怎奈我等卻難從命。」
那窮漢笑聲頓住,瞪眼道:「你不答應?」
花無缺長長嘆了口氣,道:「是。」
那窮漢又大笑道:「我知道了,這不是你不願意只是你怕她不願意,但她既未說話,你又何苦多心。」
花無缺想了想,緩緩道:「有許多話,是不必說出來的。」
那窮漢嘆道:「你明明喜歡她喜歡得要命,但為了她,卻寧可硬著心腸不答應。這樣的多情種子,倒真不傀是你爹爹的兒子。」
花無缺也聽不懂他這話是什麼意思,那窮漢已瞪著鐵心蘭道:「像這樣的男人,你不嫁給他嫁給誰?」
花無缺雖然明知地是為了自己,此刻也不覺怒氣發作,冷笑道:「在下什麼人都見過,倒真還沒有見過如此逼人成親的。」
那窮漢道:「你如此說話,想必是以為我宰不了你,是么?」
「是么」兩字出口,突然拔出腰畔的劍,向身旁的一株花樹上砍了過去,這柄劍已銹得不成模樣,看來簡直連樹枝都砍不動,誰知他一劍揮去,那合抱不攏的巨木,竟「喀咳」一聲折為兩段!
鐵心蘭生怕花無缺開口得罪了他,只因此人武功實在深不可測,就連花無缺都未必是他敵手。
要知鐵心蘭心腸最是善良,雖不願花無缺傷了小魚兒,也不願別人傷了花無缺,不等花無缺開口,搶先道:「我答應了。」
花無缺突然道:「我絕不答應。」
花無缺明知鐵心蘭不是真心情願的,他越是對鐵心蘭愛之入骨,便越是不肯令鐵心蘭有半分勉強。
花無缺冷冷道:「我不答應,就是不答應,你若要殺我,只管動手就是!」
鐵心蘭失聲道:「你……你難道不喜歡我?」
花無缺再也不瞧她一眼……他看來雖和小魚兒全無絲毫相同之處,但使起性子來,卻和小魚兒完全一模一樣。
那窮漢瞪眼瞧著他,道:「你寧可終生痛苦,也不答應?」
花無缺道:「絕不答應。」
那窮漢喝道:「好!我與其讓你終生受苦,倒不如現在就事了你!」
劍光一展,向花無缺直刺過去!他這一劍自然末盡全力,但出手之快,劍勢之強,環顧天下武林,已無一人能望其項背。
只聽「啪」的一聲,花無缺雖然避開了這一劍,束髮的玉冠,卻已被劍氣震斷,滿頭頭髮,都被激得根根立起!這一劍之威,競至如此!實是不可思議!
鐵心蘭失色驚呼道:「前輩快請住手,他不肯答應只是為了我,我心裡才真是不肯答應的,前輩你要殺,就殺了我吧!」
她驚駭之下,不禁吐了真言,花無缺只覺心裡一陣刺痛,出手三掌,竟不顧一切,搶入劍光反撲過去。
誰知那窮漢反而收住劍勢,哈哈大笑道:「姓江的果然都是牛一般的脾氣,只是你卻比你爹爹還呆,試想她若真的不肯答應你,真的不喜歡你,又怎肯為你死。」
花無缺怔了一怔,鐵心蘭也跟著怔住了,道:「他自然不姓江,他叫花無缺。」
那窮漢摸了模頭,滿面驚訝之色,哺哺道:「你不姓江?這倒真是件怪事,你簡直徹頭徹尾像個姓江的,你簡直和他長得一模一樣。」
花無缺也忘了出手,只覺這人簡直有些毛病。
那窮漢嘆了口氣,苦笑道:「你既不姓江,成不成親,就全都不關我的事了,你要走就走吧。」他竟然真的什麼都不管了,喃喃苦笑著轉身而去。
花無缺、鐵心蘭兩人面面相覷,誰也弄不懂這究競是怎麼回事,只見那窮漢一面走,一面還在自言自語,道:「這少年居然不是江小魚,奇怪奇怪……」
鐵心蘭又驚又喜,失聲道:「前輩莫非以為他是江小魚,才逼著我們成親的么?」
那窮漢說道:「我雖然是不忍見著你們為情受苦!但若非認定他是江小魚,我實在也不會多管鬧事。」
那窮漢忽然回過頭來,瞧了瞧鐵心蘭,又瞧了瞧花無缺,突然大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原來你說的那對你最壞的人,就是江小魚,你兩人本來是會成親的!就為了江小魚,才弄成這般模樣。」
鐵心蘭幽幽嘆息一聲,垂下了頭。
那窮漢用手敲頭失笑道:「我本來想成人好事,誰知卻將這件事越弄越糟了……」
他一生精研劍法,再加上終年闖蕩江湖,奔波勞苦,從來也未能領略到兒女柔情的滋味。
花無缺聽得這笑聲,心裡又是憤怒,又是酸苦,突然道:「你就想走了么?」
那窮漢笑道:「我知道你心裡不舒服,就讓你打兩拳出出氣吧。」
花無缺冷笑道:「你武功縱然強絕天下,卻也萬萬受不了我一掌,你若不招架,可是自尋死路!」語聲中一掌拍了出去。
這一掌看來雖輕柔,但所取的部位,卻是毒辣無比,而且掌心深陷,蓄力不吐,顯然一發便不可收拾。
那窮漢是何等眼力,聳然道:「果然好掌力!」
他天性好武,此刻驟然遇見此等少年高手,也不禁想試試對方功力究竟如何,巧掌竟迎了上去!
誰知花無缺掌勢突變,來勢如矢的一掌,竟突然向右掌引,轉變之巧妙亦是令人不可思議。
這一著正是「移花宮」獨步天下的「移花接玉」,花無缺一招使出,只道對方這一掌必定要反打在自己身上。
誰知那窮漢身形的溜溜一轉,竟將這普天之下、無人能破解的「移花接玉」輕輕化解。
花無缺這才真的大驚失色,動容道:「你究竟是誰?」
那窮漢突然仰天大笑道:「我一生總以未能一試『移花接玉』武功為恨,不想今日竟在此地遇見了『移花官』的門下……」
洪亮的笑聲,震得四面枝頭山花雨一般落下。
鐵心蘭悚然道:「前輩莫非與『移花宮』有什麼過不去么?」
那窮漢嘎然頓住笑聲,喝道:「我正是與『移花宮』仇深如海,我十年磨劍,為的正是要將『移花宮』門下,殺盡殺絕!」
花無缺突然失聲道:「燕南天!你是燕南天!」
「移花宮」最大的對頭,就是燕南天,普天之下,除了燕南天之外,也沒有別人敢和「移花宮」為仇作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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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代雙嬌第六十二章劍氣沖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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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無缺和鐵心蘭正發楞間,只見那窮漢目中光芒一閃,道,「我正是燕南天!」
花無缺默然半晌,忽然緩緩脫下自己的長衫,仔仔細細疊好,緩緩走到鐵心蘭面前,雙手交給鐵心蘭。
鐵心蘭自然也知道他交給自己的雖然只不過是件衣服,但其中卻不知有多麼沉重、多麼複雜的含意。
花無缺道:「能與燕南天一戰,正是學武的人畢生之願,就是移花宮門下,也以能與燕南天一戰為榮。」
鐵心蘭壓低聲音,道:「你……你難道不能走么?我替你擋住他,他絕不會殺我的!」
花無缺微微一笑,道:「我這一戰並非為了自己,而是為了移花宮……」語聲嘎然而止,但言下未竟之意,卻又不知有多麼沉重。
他緩緩轉過身子,忽又回首道:「我還要你知道,我要殺江小魚,也非為了自己,也是為了移花宮,三個月後,你見著他時,不妨告訴他,我雖然一心要殺他,對他卻始終沒有懷恨之意,希望他……他也莫要恨我。」
鐵心蘭淚流滿面,嘶聲道:「你為什麼做事都要為著別人?
你這─生難道是為別人活著的,你……你難道不該為自己做些事么?」
花無缺已轉過身子,仰首望天,突然一笑,道:「為著我自己?……我又是誰呢──?』這是他第一次在別人面前表露了自己的悲痛,這雖然是很簡單的兩句話,但其中的悲痛卻比山更重。
鐵心蘭瞧著他,流淚低語道:「別人都說你是世上最完美、最幸福、最令人羨慕的人,又有誰知道你的痛苦,別人都說你是最鎮定、最冷靜,又有誰知道你連自己都已迷失,別人都願過你的日子,又有誰知道你竟是為別人活著。」
燕南天始終在一旁瞧著,此刻突然大笑道,「花無缺,你果然不愧為『移花宮』門下!無論這一戰你是勝是負,移花宮之聲名,都因你面不墜!」
花無缺道:「多謝。」
燕南天大聲道:「但我也要你知道,除了你外,世上還有許多人,他們所做的事,也並非為了自己的,永遠只知為自己活著的人,他們心裡也未必便能快樂,甚至說不定比你還要悲哀得多!」
花無缺凝目瞧著他,緩緩道:「你要殺死,莫非也是為了別人么?」
燕南天默然半晌,突然仰天長嘯,似也含蘊著滿腔抑鬱的悲憤,難以向人敘說。
花無缺嘆了口氣,突然自懷中抽出一柄銀劍。
鐵心蘭也曾見他交手多次,卻從未見他用過兵刃,她幾乎以為「移花官」門下都是不用兵刃的。
只見他掌中這柄銀劍,劍身狹窄,看來竟似比筷子還細,卻長達五尺開外,由頭至尾,銀光流動,似乎時刻都將脫手飛去!
燕南天目光閃動,對這怪異的兵刃,只淡淡瞧了一服,厲聲道:「你兵刃既已取出,為何還不出手?」
花無缺左手中指輕彈,銀劍「錚」的一聲龍吟。龍吟未絕,劍已出手!
這柄劍不動時,已是銀光流動,眩人眼目,此刻劍光一展,宛如乎天里潑下一盆水銀來。
燕南天持劍而立,如山停岳峙,花無缺一劍刺來,他竟是動也不動,但見銀光一旋,劍勢突然變了方向。原來花無缺那一劃本是虛招。
花無缺以虛招誘故,不料對方竟如此沉得住氣。
花無缺竟一連使出七劍虛招。
這一連七劍正是「移花宮」劍法中的妙著,雖然皆是虛招,但在如此眩目的劍光下,誰也不敢拿穩這是虛招的,誰都會忍不住去招架閃進,無論他如何招架閃避,卻早己全都在這七劍的計算之中。
怎奈燕南天竟絲毫不為這眩目的劍光所動,這七劍虛招中的妙用,在燕南天面前,竟完全發揮不出。
花無缺第七劍方自擊出,燕南天掌中鐵劍便已直刺而出,穿透滿天光影,直刺花無缺胸膛。
這一劍平平實實,毫無花樣,但出劍奇快,劍勢奇猛,正是自平淡中見神奇,自紮實中見威力!
花無缺劍法縱有無數變化,卻也不得不先避開這一著,但聞劍風呼嘯,燕南天已刺出三劍!花無缺避開三招,才還了一劍。
只見滿天銀光流動,燕南天似已陷於流光之中,其實這滿天閃動的劍光根本無法攻入一著。
花無缺圍著燕南天飛馳不歇,燕南天腳下都未移動方寸,花無缺劍如流水,燕南天卻如中流之砥柱。
這兩人劍法一個極柔,一個極剛,一個飛雲變幻,一個剛猛平實,一個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一個卻如鐵桶江山,滴水不漏。
花無缺看來雖然處處主動,其實處處都落在下風,鐵心蘭瞧得目眩神迷,已不知身在何處。花林中繁花如雨,落了滿地。
小魚兒尋了個客棧,想好生睡一覺,但翻來覆去,再也睡不著,索性穿起衣服,逛了出去。
諾大的院子,除了小魚兒外,只有一間屋子住著有人,像是剛搬進來的,屋子裡不住有語聲傳出,門窗卻是關得緊緊的。
突見一個青衣大漢闖進了院子,手裡還拿著根馬鞭,像是趕車的,一走進院子,就大聲呼喚著道:「江別鶴江大爺可是在這裡么?」
小魚兒嚇了一跳,江別鶴怎地也到了這裡?他是為什麼來的?小魚兒來不及多想,閃身藏到根柱子后。
只見那屋子的門開了一半,裡面有人道:「誰?」
那赴車的道:「小人段貴,就是方才送花公子出城的……」
話未說完,江別鶴走了出來,那門卻又立刻掩起。
江別鶴皺眉道:「你怎地回來了?又怎會尋到這裡?」
段貴道:「花公子在城外像是遇著麻煩了,小人趕著回來稟報,恰巧碰到送江大爺到這裡來的段富,才知道江大爺到這裡來訪客了。」
江別鶴微微一笑,道:「花公子縱然遇著麻煩,他自己也能對付的,還用得著你著急?」
段貴道:「但……但那人看來卻很扎眼,鐵姑娘看來像是很著急,小人想,鐵姑娘是知道花公子本事的,連鐵姑娘都著急了,這麻煩想必不小。」
江別鶴沉吟道:「既是如此,我就去瞧瞧吧。』江別鶴回首向著屋內道:「至遲今夜,弟子必定再來……」
一面說話,一面已隨著段貴匆匆走了出去。
小魚兒本想瞧瞧那屋子裡究竟是誰?行跡為何如此神秘?但想了想,這人反正要在此等江別鶴的,也不急在一時。
他實在想先瞧瞧是誰能給花無缺這麼大的麻煩?
小魚兒和花無缺非但沒有交情,而且簡直可以說是對頭,但也不知怎地,花無缺的事,總是能令小魚兒心動。
門外有輛馬車剛走,江別鶴想必就坐在車子里。小魚兒尾隨了去,但大街上不能施展輕功,兩條腿的究竟沒有四兵腿的走得快,出城時,馬車已瞧不見了。
馬車出城,江別鶴在車廂中大聲問道:「花公子可曾與那人動過手么?」
段貴道:「好像接了一掌。」
江別鶴皺眉道:「這人能接得住花公子一掌,倒也有些功夫,卻不知他長得是何模樣?」
段貴道:「這人又高又大,穿的比小人還破爛,但樣子卻神氣得很。」
江別鶴眉頭皺得更緊,道:「這人有多大年紀?」
段貴道:「看來好像四十上下,又好像有五十多了,但……但又好像只有三十齣頭,你瞧他有多大年紀,他就像有多大,小人實在沒見過這麼奇怪的人。」
江別鶴皺眉沉吟,面色已漸漸沉重。
段貴忽然又道:「對了,那人腰上,還有柄鐵劍,但卻已生鏽了……」
他話未說完,江別鶴已聳然變色,呆了半晌,沉聲道。「你將車遠遠停下切莫走得太近,知道么?」
段貴心裡雖然奇怪,不知道他為什麼遠遠就要將車停下,但江大爺的話,他可不敢不聽。距離花林還有十餘丈,車馬便已停住。
只見漫天劍氣中,一條人影兔起鶴落,飛旋盤舞,另一條人影卻穩如泰山磐石,動也不動。
此刻花無缺身法仍極輕靈,劍氣仍盛,似乎並無敗象,但江別鶴又是何等眼力,一眼便瞧出花無缺劍式雖極盡曼妙,其實根本攻不進一招!那擊劍破風聲,更是一強一弱,相隔懸殊。
江別鶴面色更是慘變,喃喃道:「燕南天!這必定是燕南天!」
江別鶴知道燕南天此刻只不過是想多瞧瞧移花宮獨創一格之劍法的變化而已,否則花無缺早已斃命劍下!
那段貴自然瞧不出此等高深劍法的奧妙,也正是因為他根本什麼都瞧不出,所以才更著急。
段貴見到那縱橫的劍氣,早已為花無缺急出一身大汗,道:「江大爺難道不去助花公子一臂之力么?」
江別鶴道:「自然要去的。這車門怎地打不開了,莫非有什麼毛病?」
段貴跳下車座,去開車門。車門一下子就打開了。一點毛病也沒有。
段貴笑道:「江大爺只怕是太過著急,所以連車門都打不開」……」
話未說完,突然瞧見江別鶴的一張臉,似已變成青色,眼睛蹬著段貴,目光也似已變為慘青色。
江別鶴陰森森一笑,緩緩道:「一個人最好莫要多管閑事,否則活不長的。」
段貴駭得腿都軟了,轉身就想逃,突覺領子已被一把抓住,整個人都被拖入了車廂。
段貴牙齒格格打戰,道:「江……江大爺,小人可……沒……沒有得罪你老人家,你……」
話未說完,一柄短劍已插入他肋下,直沒至柄。
江別鶴一分分緩緩拔出了短劍,生怕鮮血會濺上他衣服,短劍拔出,仍如一泓秋水,殺人也不見血。這正是削斷「情鎖」的那柄寶劍!
江別鶴長長吐出了口氣喃喃道,「現在,沒有人會知道我曾到過這裡,也沒有人會知道我眼見花無缺必死而不救了!我俠義的名聲,可不能為了這蠢小子而受損……你用一條命來保全我『江南大俠』的名聲,死也不算冤枉的。」
他一面說話,一面已悄悄溜下馬車,轉身回去。花林里惡戰方急,自然沒有人會發現他。
郊外無人,小魚兒兜了個圈子,終於瞧見了那花林里縱橫的劍氣,接著才瞧見那輛馬車。
他沒有瞧見江別鶴。江別鶴莫非還留在馬車裡?馬車為何停得這麼遠?
小魚兒本無心去追究這些,只想站得遠遠地瞧瞧花林里的惡鬥,瞧瞧花無缺劍法與眾不同的變化,留做以後對付他的準備。
自然,他也想瞧瞧能和花無缺一戰的人是誰。
但他突又瞧見那緊閉著的馬車門,門縫裡在向外流著鮮血……江別鶴莫非已死了?
否則這又會是誰的血?
小魚兒又是興奮,又是好奇,忍不住想去瞧瞧。
他一拉開中門,就發現段貴那張猙獰扭曲的臉,接著,就瞧見那雙滿含恐懼、滿含驚惶的眼睛。而江別鶴卻已不見了。
小魚兒本也不禁一驚,怔住,但隨即恍然而悟……江別鶴用心之狠毒,沒有人比小魚兒更清楚。
他也立刻就發現花無缺此刻情況之危急,鐵心蘭為花無缺焦急擔心的神態,又不禁令他心裡一陣刺痛。
突聽一聲長嘯,直衝雲霄!一道劍光,衝天飛起,花無缺踉蹌後退,終於跌倒!
燕南天竟以至鈍至剛之劍,將花無缺掌中至利至柔之劍震得脫手飛去!花無缺但覺氣血反逆,終於不支跌倒!
但在這剎那之間,也不知為了什麼,小魚兒但覺熱血衝上頭頂,竟忘了他與花無缺之間的恩恩怨怨,情仇糾纏……他竟突然忘了一切,不顧一切,竟突然飛撲過去!
燕南天長嘯不己,鐵劍再展。鐵心蘭失聲驚呼……就在這時,突見一條人影如飛掠來,擋在花無缺面前,大聲道:「誰也不能傷他!」
鐵心蘭瞧見這人竟是小魚兒,張大了嘴,驚得呆住。
燕南天目光如電,在小魚兒身上一轉,厲聲道:「你是誰?竟敢來攖燕某之劍鋒!」
鐵心蘭終於回過神來,大聲道:「他就是江小魚呀!」
燕南天失聲道:「江小魚?江小魚就是你?」他一雙眼睛盯在小魚兒臉上更是不肯放鬆。
小魚兒也盯著他,遲疑著道:「你「……你難道就是燕南天燕伯伯?」
鐵心蘭道:「他正是燕老前輩。」
小魚兒像是又驚又喜,突然撲過去,抱住燕南天,道:「燕伯伯,我可真是想死你了……。」
燕南天目中似有熱淚盈眶,喃喃道:「江小魚……江小魚,燕伯伯又何嘗不想你?」
鐵心蘭瞧見孤苦飄零的小魚兒突然有了親人,而且竟是名震天下的燕南天,心裡當真是又驚又喜,熱淚又不覺要奪眶而出。
只見燕南天突又推開小魚兒,沉聲道:「你可知道這花無缺乃是『移花宮』門下!」
小魚兒道:「知道。」
燕南天厲聲道:「你可知道殺死你父母的人,就是移花宮主?」
小魚兒身子一震,失聲道,「這難道竟是真的?」
他很小的時候,雖然曾經有個神秘的人,將他帶出「惡人谷」,告訴他這件事,他卻總覺得這個人行蹤太詭秘,說的話未必可信,所以他一直都沒有認為「移花宮」真的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但如刻這話從燕南天嘴裡說出來,他卻不能不信了燕南天瞪著小魚兒,道:「你為何要救他?」
小魚兒道:「我……我……」
他自己也實在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救花無缺,就算「移花宮」
和他並無仇恨,他本來也是萬萬不該救花無缺的!
燕南天突然將鐵劍拋在地上,喝道:「你親手殺了他吧!」
小魚兒身子又是一震,回頭去瞧花無缺。
只見花無缺竟已被燕南天劍氣震得暈了過去,一條殘花,落在他臉上,鮮紅的花,襯得他面色更是蒼白。
小魚兒瞧著這張蒼白的臉,心裡竟泛起一種難言的滋味,他也不知為了什麼,竟突然大聲道:「我不能殺他!」
燕南天怒道:「你為何不能殺他?你已知道他是你仇人門下!何況他又一心要殺你!」
小魚兒道:「我……我……。。」
他嘆了口氣,突又大聲道:「我已和他約定,在三個月後決一生死!所以不能讓燕伯伯殺死他,更不能在他受了傷時,將他殺死!」
燕南天怔了怔,突然仰天大笑道:「好!你果然不愧為江小魚,果然不愧為我那江二弟的兒子……二弟呀二弟,你有子如此,九泉之下,也該瞑目了!」
他歡樂的笑聲,突又變得無限悲搶。
小魚兒但覺胸中熱血奔騰,突地跪下,嘶聲道:「燕伯伯,我發誓今後再也不會丟我爹爹的人了!」
燕南天撫著他的肩頭,黯然道:「你可是自覺以前所作所為,有些對不起他?」
小魚兒低垂著頭,哽咽道:「我……。」
燕南天道:「你用不著難受,更用不著自責,無論誰生長在你那種環境中,都要地你壞得多,何況,據我所知,你用的手段或有不對,卻根本未做什麼壞事。」
燕南天又大笑道:「燕南天能見到江楓有你這樣的兒子,正是畢生之快事」
他笑聲中帶著淚痕,顯見得心裡又是快樂,又是酸楚,鐵心蘭瞧著他們真情流露,不覺低下了頭,眼淚一連串落在地上。
她心裡又何嘗不是悲歡交集,難以自處。小魚兒的痛苦還有燕南天了解安慰,她的痛苦又有誰知道?
她死也不能讓花無缺殺死小魚兒,但小魚兒若是殺死花無缺,她也會難受得很,她只望兩人能好好相處。
誰知道他們竟偏偏又是不共戴天的仇人,這仇恨顯然誰也化解不開,眼見著他們必有一人,要死在另一人手下!否則這仇恨永遠也不能終止!
更令她傷心的是,為了小魚兒,她不惜犧牲一切,而小魚兒卻似連瞧都不屑再瞧她一眼。
這時燕南天已將小魚兒拉到花樹下坐下,忽然道:「你可知道屠嬌嬌和李大嘴等人,已離開了惡人谷?」
小魚兒道:「知道。」
燕南天目光閃動,道:「你莫非已見過他們?」
小魚兒點了點頭,忽又笑道:「燕伯伯,你饒了他們好么?」
燕南天怒道:「我怎能饒了他們!」
小魚兒道:「他們雖然想害你老人家,但終究沒有害著,何況,他們到底將我養大了,更何況他們早巳改過。」
燕南天想了想,嘆道:「為了你,只要他們此後真的不再為惡,我就饒了他們!」
小魚兒大喜道:「他們聽見這消息,簡直要高興死了,以後哪裡還會害人!」
燕南天瞧了鐵心蘭一眼,微微笑道:「你現在也該過去和那位妨娘說話了吧,我也不能老是霸佔住你。」
小魚兒臉沉下來,道:「我不認得那位姑娘,簡直連見都未見過。」
鐵心蘭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她痛哭著奔問小魚兒,但還未到小魚兒面前,突又轉過身子,撫面狂奔而去。
小魚兒唆緊牙關,也不去拉她。
燕南天瞧著鐵心蘭奔遠,又回頭瞧著小魚兒,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們這些年輕人的事,我可真弄不清。」
小魚兒也似呆住了,久久都不說話。
燕南天仔細瞧了他兩眼,突然長身而起,笑道:「你是要自己闖闖,還是要跟著我?」
小魚兒這才回過神來,展顏笑道:「跟著燕伯伯雖然再好也沒有,但別人瞧見燕伯伯就逃,我老是沒事做,也沒什麼意思。」
燕南天大笑道:「你果然有志氣!」
小魚兒道:「但我卻又想和燕伯伯多聊聊……。。」
燕南天道:「明日此刻,我還在這裡等你,現在我忽然想起有件事要做,已該走了!」
他微笑著拍了拍小魚兒的肩頭,拾起鐵劍,一掠而去,轉眼已無蹤影。
小魚兒倒未想到他說走就走,他竟末留意燕南天所去的方向,是和鐵心蘭一路的。
他輕輕拾起了花無缺面上的落花,握起花無缺的手掌,暗暗將一股真氣自他掌心傳了過去,過了半晌,花無缺一躍而起,目光茫然四轉,瞧見小魚兒,吃驚道:「你怎會在這裡?」
小魚兒微笑瞧著他,也不說話,聽他說話的語聲,小魚兒已知道他方才真氣驟然被激反逆,因而暈迷,但究竟功力深厚,並未受著內傷。
花無缺想了想,道:「你救了我?』辦魚兒還是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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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代雙嬌第六十三章神掌挫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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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無缺默然瞧了他許久,緩緩轉過身子,似乎不願被小魚兒瞧見自己面上的變化。
他霍然轉回身,大聲道:「你為何要救我?」
小魚兒緩緩道:「別人要殺我時,你也曾救過我的。」
花無缺道:「但那隻因我要親手殺你!」
小魚兒眼睛里閃著光,道,「你又怎知我不是要親手殺死你呢?你莫忘了,我和你在三個月後,還有場不見不散的死約會!」
花無缺默然半晌,又長長嘆了口氣,喃喃道,「不見不散,不死不休……。
小魚兒忽然大笑起來,道:「所以在這三個月里,你我非但不是仇人,而且簡直可以算做朋友了。」他笑的聲音雖大,但笑聲中卻似有許多感慨。
花無缺目光凝注著他,久久都未移動,嘴角忽然也泛起一絲笑容,所有的言語,俱在不言之中。
兩人同時走出花林,只見繁花大多已被劍氣震落,滿地懼是落花,有的被風吹動,猶在婀娜起舞。
花無缺忍不住長嘆了一聲,誰知小魚兒的嘆息聲也恰在此時發出,兩人忍不住對望一眼,相視一笑。
花無缺心中暗道:「能和此人做三個月的朋友,想必也是人生一快。」他素來深沉寡言,心裡這麼想,嘴裡並末說出。
誰知小魚兒已笑道:「能和你做三個月朋友,倒也是人生一大樂事……」
花無缺怔了怔,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他這一生,幾乎從未這樣笑過。
只見一輛馬車遠遠停在林外,那匹馬顯然也是久經訓練,是以雖然無人駕馭,此刻仍未走遠。
小魚兒披開車門,指著門裡的屍身,道:「你可知道這車夫是被誰殺死的?」
花無缺瞪大眼睛,道,「誰?」
小魚兒想了想,笑道:「我現在說了,你也不會相信,但以後你自然會知道的。」
江別鶴一襲青衫,周旋在賓客間,面上雖然滿帶笑容,但眉目間卻隱有憂色,似乎有些心事。
來自合肥的名武師「金刀無敵」彭天壽,年紀最長,被讓在首席,此刻手捋著頷下白髯,笑道:「江大俠此刻莫非在惦**著花公子么?」
江別鶴苦笑道:「我也知道他絕不會出什麼事,但也不知怎地,心中卻總似有些警兆……」
他長嘆一聲,接道:「但願他莫要出事才好,若是他真的遇了危險,我卻在此開懷暢飲,卻叫我日後還有何面目去見朋友。」
群豪間立刻響起一陣讚歎之聲。
突聽一人大笑接道:「不錯,誰若能交著江別鶴這朋友,那真是上輩子積了德了。」
爽朗的笑聲中,一個身材挺拔,神情洒脫,面上雖有一道又長又深的疤,但看來卻帶著種說不出的魅力的少年,大步走了上來。
他年紀雖不大,氣派卻似不小,笑容看來雖然十分親切可愛,目光顧盼間,竟似全未將任何人瞧在眼裡。
群豪竟無一人認得這少年是誰,心裡卻在暗暗猜測,這想必又是什麼名門大派的傳人,武林世家的子弟。
江別鶴瞧見這少年,面色卻突然大變,失聲道:「你……你怎會也來!」
小魚兒笑嘻嘻道:「我來不得么?」
江別鶴還未說話,已瞧見了跟小魚兒同來的人……花無缺也已走上樓,竟微笑著站在小魚兒身旁。
小魚兒居然會到這裡來,江別鶴已是一驚,花無缺居然還活著,江別鶴又是一驚。
小魚兒和花無缺同行而來,而且還似乎已化敵為友,江別鶴這一驚更當真是非同小可。
群豪瞧見花無缺,俱都長身面起,含笑招呼,誰也沒有發現江別鶴已驚得怔在那裡,久久都動彈不得。
他憋了一肚子話想問,卻苦於有的話不便問,有的話不能問,怔了許久,才想起該向花無缺表示自己的關心和焦急。只可惜這時他無論想表示什麼,都已遲了。
首席的上位,還有幾個位子是空著的,大家讓來讓去,誰也沒有坐下去,小魚兒卻大喇喇走過去,坐了下來。
他好像天生就該坐這位子的,別人瞪著了,他臉也不紅,眼也不眨,舉起酒杯瞧了瞧,忽然笑道:「江大俠請客,難道連酒都沒有么?」
江別鶴乾咳了兩聲,道:「拿酒來!」
小魚兒道:「瞧江大俠的模樣,好像對我這客人不大歡迎?但我可不是自己要來的,而是花無缺請我來的。」
江別鶴面色又變了變,卻大笑道:「花兄的客人,便是我的客人。」
小魚兒笑嘻嘻道:「如此說來,花無缺的朋友,也就是你的朋友了?」
江別鶴道:「正是如此。」
小魚兒臉色突然一沉冷冷道:「但花無缺的朋友,卻不是我的朋友!」
此刻群豪聽了小魚兒和江別鶴的一番話,已全都知道小魚兒簡直和江別鶴連一點關係也沒有。
「金刀無敵」彭天壽第一個忍不住了,哼了一聲,冷冷道:「這位小朋友,說話倒難懂得很。」
「我的意思是說,我若也拿花無缺的朋友當我的朋友,那我可就倒了霉了!花無缺自己人雖不錯,他交的朋友……嘿嘿,嘿嘿。」小魚兒冷笑道:「他交的朋友非但見死不救,而且……。。」
彭天壽怒道:「你這是在說誰?」
小魚兒道:「誰是花無缺的朋友,我說的就是誰!」
彭天壽怒道:「江大俠也是花公子的至交好友,難道你……。。」
小魚兒冷冷道:「我說的至少不是你!只因你想和花無缺交朋友還不配哩,你最多也不過只能拍拍江別鶴的馬屁罷了。」
彭天壽「叭」的一拍桌子,厲喝道:「你可知道老夫是誰?」
小魚兒道:「這倒的確不知道。」
彭天壽還未說話,旁邊已有人幫腔道:「你連『金刀無敵』彭老英雄都不知道,還想在江湖混么?」
小魚兒道:「彭老英雄的名字,若是換成『馬屁無敵』,豈非更是名副其實。」
在江別鶴的酒筵上,彭天壽本來還有些顧忌,但直到此刻,江別鶴非但全未勸阻,簡直好像沒有聽見這等吵鬧似的。
彭天壽自然不知道這是江別鶴希望小魚兒結的仇家越多越好,還道江別鶴有心替他撐腰。
聽了「馬屁無敵」這四字,他哪裡按捺得住,虎吼一聲,隔著桌子便向小魚兒撲了過去。
小魚兒根本就是存心鬧事來的,笑嘻嘻地瞧著彭天壽撲過來,突然舉起筷子,輕輕一點。
彭天壽只覺身子突然發麻,再也使不出力,「砰」的一聲,整個人竟都跌在桌子上,碗筷杯盞濺了一地。
小魚兒笑嘻喀道:「江別鶴,你難道捨不得上菜,要拿這馬屁精來當冷盤么?」
群豪中和彭天壽有交情的也不少,坐得遠遠的,已在紛紛呼喝,坐得近的,已想動手了。
花無缺靜靜地瞧著江別鶴,江別鶴還是全無絲毫勸解之意,這些客人竟像是全非他請來的。
只因他此刻正也希望情況越亂越好,只聽嘩啦啦─聲,彭天壽從桌上滾了下來,桌子也翻了,幾個人衝上來,全都被小魚兒拎住脖子,甩了出去,店小二一旁驚呼,忙著收碟子收碗,酒樓上頓時亂做一團,但群豪瞧見小魚兒的武功后,反而沒有一個人真的敢過來動手了。
江別鶴這才皺眉道:「花兄,你瞧這事,該當如何處理?」
花無缺淡淡一笑,道:「我不知道。」
江別鶴再也想不到他會說出這句話來,不禁又是一怔,只聽拳風震耳,小魚兒已一拳直擊過來,大喝道:江別鶴,他瞧見花無缺有難,趕緊溜走,還怕那趕車的泄露你的不義,竟將他也殺死滅口,今天我別的不想,只想痛痛快快揍你一頓,你就接著吧。」一面說,一面打,說完了這番話,已擊出數十拳之多。
江別鶴居然只是閃避,也不還手,等他說完了,才冷冷道:「閣下血口噴人,只怕誰也難以相信。」
小魚兒喝道:「告訴你,那趕車的雖然挨了你一劍,但卻沒有死……」
江別鶴面色不禁一變。
小魚兒忽然後退幾步,大喝道:「你瞧,他已從那邊走過來了!」
群豪不由自主,全都沿著他手指之處瞧了過去。
江別鶴卻冷笑道:「你騙不過我的,他……」說到這裡驟然住口,臉色突然變得蒼白。
小魚兒大笑道:「我的確是騙不過你的,別人都回頭。只有你不回頭,因為只有你知道他是活不了的,是么?」
他方才亂七八糟的鬧了一場,一來是要鎮住別人,再來也是要讓情況大亂,要江別鶴定不下心來,否則他又怎會上這個當。
江別鶴目光一掃,只見群豪面上果然都已露出驚訝懷疑之色,他一步竄到花無缺面前,道:「花兄,你是相信他,還是相信我?」
花無缺嘆了一口氣,道:「此事不提也罷……」
小魚兒大聲道:「無論提不提此事,我要和他打架,你是幫他,還是幫我?」
花無缺苦笑道:「你兩人若是定要比劃比劃,誰也不能多事插手。」
小魚兒就在等他說這句話,立刻大聲道:「好,假如有別人插手,我就找你!」
話未說完,又是一拳擊出。
江別鶴瞧他方才打了數十拳,也未沽著自己一片衣服,看來武功也不過如此,冷笑道:「既然閣下定要出手,也怪不得江某了!」
兩句話說完,小魚兒又已攻出四拳之多。
只見江別鶴一掌擊出,掌風凌厲,掌式都是飄忽無方,小魚兒橡是用盡了身法才堪堪避開。群豪又忍不住為江別鶴喝起彩來。
江別鶴知道江湖中人,勝者為強,只要自己傷了小魚兒,也就不會有人再來追究方才殺人的事了。他精神一震,冷笑著又道:「江湖朋友全都在此見著,這是你自取其辱,並非江某以大壓小。」
小魚兒像是只顧得打架閃避,連鬥嘴的餘力都沒有了,拆了還不到二十招,他已屢遇險招。
江別鶴本來一直懷疑他就是在暗中和自己搗鬼的那人,是以懷有戒心,此刻見他武功竟是如此稀鬆平常,疑心頓減,攻勢也頓時鬆了下來,微笑道:「你雖然不知好歹,無理取鬧,但我**在你年幼無知,也不願太難為你,只要你肯賠罪認錯,瞧在花兄面上,我就放你走如何。」
他這話說得非但又是大仁大義,而且也賣給花無缺個交情。不折不扣正是「江南大俠」的身份。
小魚兒不住喘氣,像是連話都說不出了。
其實他早巳算定,在這許多人面前,江別鶴只要能擺擺「大俠」的身份,就絕不會放棄這種機會的。
他算準了在這許多人面前,自己裝得越弱,江別鶴越不會使出煞手,否則豈非是失了「大俠」的風度。
江別鶴出手果然更平和了,群豪卻有人呼喝道:「對這種人,江大俠你又何必太客氣。」
方才挨過小魚兒揍的,更是隨聲附和。
江別鶴像是被逼無奈,嘆口氣道:「你年紀輕輕,我實在不願傷你,但若不給你個教訓,連別的朋友也瞧不過眼的「……。」說話間,小魚兒又被逼退幾步。
江別鶴微笑道:「我這一著『分花拂柳』后,便要取你胸膛,你可得小心了!最好莫要閃避招架,否則我出手一重,難免要你了你。」
小魚兒道:「多承指教!」
只見江別鶴一招「分花拂柳」后,右掌突然斜擊而出,掌式如斧開山,直取小魚兒胸膛。這一掌說來雖然沒什麼奧妙,但掌式變化之快,卻是無與倫比,縱然他已先將自己招式喝破,但群豪還是想不到他掌式竟能變到這部位來,眼見小魚兒是再也避不開這一掌的了。
群豪又不禁喝起彩來。小魚兒突然出手硬接了這一掌!
江別鶴突覺一般大力湧來,再想使出全力,已來不及了,「砰」的一聲,他身子竟被震得飛了起來!
小魚兒忍了多年的怒氣,終於在這一掌里發泄!
只見江別鶴身子撞入人叢,站在前面的幾個人,也被他撞得一起跌倒,踉蹌後退幾步,才坐到地上!
群豪喝彩聲夏然頓住,一個個張口結舌,怔在那裡,只見小魚兒拍掌大笑,竟穿過窗戶揚長而去了!
小魚兒雖未能真箇痛揍江別鶴一頓,但江別鶴大大出了個洋相,也算出了口氣,心裡覺得再愉快也不過。
「見好就收」這句話,小魚兒當然清楚得很。
群豪就算還不十分相信江別鶴真的「見死不救,殺人滅口」,至少心裡已有些懷疑。
他在街上逛了一圍,又溜進了那客棧,在白天訂好的那間屋子裡歇了一會兒,等到院子里沒有人聲,才溜出來。
只見住著那神秘人物的屋子,門窗仍是緊緊關著的,屋子裡已燃起了燈火,卻瞧不見人影。
小魚兒四下瞧了一眼,縱身掠上了屋脊,悄悄溜到這間屋子的屋檐上,伏在屋檐的暗影里,動也不動。屋子裡也沒有絲毫聲音。這神秘的人物已睡著了,還是已走了?江別鶴和他已訂有后約,他怎麼會走呢?何況屋子裡的燈,還是亮著的。
小魚兒沉住了氣,等在那裡,他算定江別鶴絕不會不來,滿天星光,夜涼如水,等著等著,他幾乎睡著了。
突聽「嗖」的一聲,一條人影,輕煙般掠來,那輕功之高,小魚兒簡直連見都沒有見過。
他簡直瞧不見這人的身形,心裡剛吃了一驚,只聽房門輕輕一響,這人竟已走進了屋子。
屋子裡還是沒有聲音。
這人的輕功竟如此商明,莫說自己比不上,就連花無缺比他也似差了一籌,武林中又怎會有這樣的人物!
這樣的人物在和江別鶴勾結,豈非可怕得很!小魚兒想著想著,突然又瞧見一個人溜進了院子。
只見他一路東張西望,悄悄走了過來,也走到這間屋子前面,輕輕咳嗽了一聲,敲了敲門。
屋子佇立刻有人祝聲道:「誰?」
這黑衣人低聲道:「是晚輩。」
聽這聲音,小魚兒才知道是江別鶴來了,精神不由一振,這時門開了一線,江別鶴已閃身走了進去。兩人說了幾句話,小魚兒也末聽清。
忽聽江別鶴道:「晚輩今日倒瞧見了驚人之事。」
那人道:「什麼事?」
江別鶴道:「燕南天並未死,而且又出世了!」
江湖中無論是誰,聽到這消息都難免要大吃一掠,那人卻似無所謂,語聲似是淡淡的,道:「哼,燕南天不死最好,他若死了,反倒無趣了。」
小魚兒越聽越諒訝,這人非但對燕南天毫不畏懼,反倒有和燕南天較量較量的意思。
江湖中敢和燕南天一較高低的人,有誰呢?小魚兒簡直連一個也想不出來。
只聽江別鶴又道:「除了燕南天之外,那江小魚居然也現身了!」
那人對江小魚的興趣,竟似比對燕南天濃厚得多,道:「他武功怎樣?比起花無缺如何?」
江別鶴笑道:「他武功縱然比不上花無缺,但動起手來,詭計多端,只要稍為疏忽,便要上他的當。」
那人居然好像微微笑了笑,道:「我正擔心他武功太差,如今才放心了!」
小魚兒聽得更是奇怪,他再也想不通這人為何對他如此有興趣,難道這麼樣的人會認得他?
只聽那人又道:「江小魚武功無論多強,都有花無缺去對付,用不著你擔心。」
江別鶴嘆了口氣,道:「但現在花無缺卻似和江小魚交起朋友來了……」
那人冷笑道:「這兩人是天生的冤家對頭,不死不休,就算交朋友,也絕對交不長的,這點你只管放心。」
小魚兒吃了一驚!這人怎會對花無缺和自己的事如此清楚?
知道這件事的人實在並不多呀。
江別鶴似乎笑了笑,道,「既是如此,前輩對弟子不知究竟有何吩咐?」
那人道:「我只要你……。。」
語聲突然低了下去,小魚兒連一句話都聽不清了,只聽得這人說一句,江別鶴就答一聲;「是。」
等到這人說完了,江別鶴笑道:「這幾件事,晚輩無不從命。,那人冷冷道:「這幾件事對你也有好處,你自然要從命的!」
江別鶴沉吟著,又笑道:「前輩只吩咐了一聲,晚輩立刻就遵命而來,但直到此刻為止,卻連前輩的高姓大名都不知道。」
那人叱道:「我的名字,你用不著知道,你只要知道普天之下,除了我之外,已沒有別人能幫你的忙,若沒有我,你非但做不成『大俠』,簡直連活都活不成了!」
江別鶴默然半晌道:「是。」
那人道:「你現在可以走了,到時候我自然會去找你。」
江別鶴道:「是!」
那人又道:「我交給你辦的幾件事,你若出了差錯,那時不用燕南天和江小魚動手,我自己就宰了你!你知道么?」
江別鶴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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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代雙嬌第六十四章神出鬼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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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江別鶴垂首走出了門,身法立即變快,四顧無人,一閃就出了院子,小魚兒眼珠子一轉也悄悄自屋檐上溜開。
小魚兒直躍出幾重屋脊,才敢一掠而下,從角門穿出院子,找著廚房,爐火還有餘燼,上面還燒著一壺水。
他拎著這壺水,才大搖大擺地走回去,那間屋子裡的燈火,果然還是亮著的,小魚兒過去,拍門道:「客官可要加些茶水么?」
他一心想瞧瞧這神秘人物的真面目,竟不惜涉險,扮成茶廚,也不管這人會不會認得出他,屋予里竟沒有應聲。
他壯起膽子,輕輕推門。門竟沒有拴上,他一推就開了。
只見桌上燃著燈,燈旁有個盤子,盤子里有個茶壺,四隻茶杯,茶壺和茶杯全沒動過。
再瞧那張床,床上的被褥,也是疊得整整齊齊的。
這神秘的人雖然住在這屋子裡,但卻連動都沒有動這屋子裡的東西,他顯然只不過是借這間屋子來和江別鶴說話而已。
小魚兒卻喃喃道:「壺裡不知還有茶沒有,我不如先給斟上吧,也免得客人回來沒水喝。」
他一面說,一面已走進房子。
一走進門。他才發覺屋子裡竟瀰漫著一種如蘭如馨的奇異香氣,他竟像是一步踏上了百花怒放的花叢中。
但除了這奇異的香氣外,屋子裡卻再也沒有絲毫可疑的痕迹,這屋子簡直好像從來就沒有人住過。
但這屋子卻打掃得一塵不染,連床底下的灰塵,都被打掃得乾乾淨淨,桌子、椅子、衣櫥,都像是被水洗過。
就連那石板鋪成的地,都被水洗得閃閃發光。
那神秘的人物,既然只不過用這屋子作談話之地,並不想在這裡住,也沒有沾這裡的東西,卻又為何要將這屋子洗刷得如此乾淨,而且還在屋子裡散布出如此神秘、又如此珍貴的香氣。
這神秘的人物,莫非有種特別的潔癖。小魚兒不禁又皺起了眉頭,喃喃道:「這麼愛乾淨的人,倒也少見得很……」
突聽一人冷冷道:「你是誰?來幹什麼?」
這聲音竟赫然就是從小魚兒身後發出來的!小魚兒心裡這一驚當真不小,嘴裡卻含笑道:「小的是來瞧瞧,客官是不是要添些茶水。」
那人道:「你是這店裡的夥計?」
小魚兒趕緊道:「是。」
那人道:「白天來的,好像不是你。」
小魚兒道:「錢老大當日班,小的王三是值夜的。」
那人突然冷冷一笑,道:「江小魚果然是隨機應變,對答如流,只可惜你出娘胎,我就認得你,你在我面前裝什麼都沒有用的!」
小魚兒大駭道:「你是誰?」那人又不說話。
小兔兒霍然轉身,身後空空的,那扇門還在隨風而動!門外夜色深沉,哪裡有人的影子!那人莫非又走了!
小魚兒又驚又奇,剛鬆了口氣,誰知身後又有人冷冷道:「你瞧不見我的!」
那人竟又已到了他身後!小魚兒連轉五六個身,他身法已不能說不快了,但那人竟始終在他身後,就好像貼在他身上的影子似的。小魚兒就算膽子再大,此刻也不禁被駭出了身冷汗。此人輕功如此,武功可想而知,小魚兒知道自己非但萬萬不能抵敵,連逃都逃不了的。
他眼珠子一轉,索性站住不動了,笑嘻嘻道:「你若不願被我瞧見,為何要來呢?」
那人道:「你想不出?」
小魚兒眨著眼睛,道:「我想,你總不會是要殺死我吧。」那人道:「你怎知我不殺你?」
小魚兒道:「一個馬上要死的人,就算瞧見你的真面目,也沒什麼關係,所以你若要殺我,就不妨讓我瞧瞧了,是么?」
他已隱約覺出這人的確沒有殺他之意,膽子不覺大了起來,瞧里說著話,突然一步竄到衣櫥前。
那衣櫥油漆本就很新,又被仔細擦洗了一遍,更是光亮如鏡,小魚兒身子往下一蹲,一個白衣人影,便清清楚楚地映在衣櫥上。
只見這人長發披肩,白衣如雪,神情飄飄有出塵之概,但面上卻戴著個猙獰恐怖的青銅面罩。
小魚兒又不禁駭了一跳,失聲道:「你原來就是銅先生!」
小魚兒只覺他一雙眼睛正狠狠瞪著自己——這雙眼睛的光射到衣櫥上,再反射出來,仍是冷森森的令人悚栗。
小魚兒強笑道:「那日黑蜘蛛說你武功如何如何之高,我還有些不信,今日一見,才知道他不是吹牛的。」
銅先生冷笑道,「你用不著奉承我,我既不想殺你,就永遠不會殺你。」小魚兒道:「永遠不會?」銅先生道:「嗯!」小魚兒鬆了口氣,笑道:「我見你這樣愛乾淨,又弄出這香氣,本來以為你是個女人……幸好你不是女人,否則你就算說不殺我,我也不相信。」銅先生道:「你不相信女人?」小魚兒笑道:「婦人之言,絕不可聽,誰若相信女人,誰就倒霉了!」銅先生突然怒道:「你母親難道不是女人?」小魚兒道:「天下的女人,有誰能和我母親相比,她又溫柔,又美麗……。」
他雖從未見母親之面,但在每個孩子的心目中,自己的母親,自然永遠是天下最溫柔、最美麗的女人。
他說著說著,不覺閉起了眼睛,依著他的幻想,描敘起來,他口才本好,此番一描敘,更是將自己的母親說得天下少有,世間無雙。
銅先生冷漠的目光中,卻似突然燃起了火焰。
小魚兒也未瞧見,猶在夢囈般道:「世上別的女人,若和我母親相比,簡直連糞土也不如,我……。。」
話未說完,突覺脖子上一陣劇痛,身子一麻,整個人竟都已被這「銅先生」提了起來!
以小魚兒此時的武功,竟無還手抗拒之力!
只見銅先生目中滿是怒火,冰涼的手掌,越來越緊,竟似乎要將小魚兒的脖子生生拗斷。
小魚兒大駭道:「你……。。你說過永遠不殺我的。說出來的活怎能不算。」
銅先生道:「只因你滿嘴胡說八道,令人可恨。」
小魚兒道:「我幾時胡說八道了?」
銅先生道:「你母親是好是壞,是美是丑,你根本未見過,如此為她吹噓,不是胡說八道是什麼!」
小魚兒道:「你……你怎知我未見過我母親的面?」
銅先生冷笑道:「我不知道誰知道?」
小魚兒忍不住道:「我母親長得是何模樣?」
銅先生道:「你母親跛腳駝背,又麻又禿,乃是世上最丑最惡的女人,世上無論哪一個女人都比她好看得多。」
小魚兒大怒道:「放屁放屁,你才是胡說八道!」
話末說完,臉上竟挨了兩個耳摑子。
銅先生這兩掌雖未使出真力,但已將小魚兒兩邊都打得腫了起來,鮮血不住自嘴角沁出。但小魚兒仍是罵不絕口。
他雖未見過母親,但只要一想起母親,心裡就會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是痛苦,也是溫馨。
他平日雖然最喜見風轉舵,所以這「銅先生」若是辱罵了他,他自知不敵,也絕不會反抗還嘴。但辱罵了他的母親,他卻不能忍受。
銅先生耳括子打個不停,小魚兒還是罵個不停,他牛脾氣一發,什麼死活都全然不管不顧。
銅先生咬牙道:「你再敢罵,我就殺了你。,小魚兒滿嘴流血,嘶聲道:「只要你承認我母親是最溫柔、最美麗的,我就不罵你。」
銅先生道:「你……你死也不肯承認你母親是最丑最惡的女人?」
小魚兒立刻點頭。
銅先生道:「你……你情願為她死?」他眼睛里充滿怨毒,語聲卻漸漸顫抖。
只見這「銅光生」站在那裡,全身抖個不停。
小魚兒偷偷瞧著他,卻也不敢妄動,過了半晌,才終於忍不住道:「我母親究竟與你有什麼仇恨,你要如此罵她?」
銅先生竟似完全沒有聽見他的話。
小魚兒再不遲疑,縱身一躍,跳出窗戶,轉首瞧了瞧,那銅先生似乎並沒有追出來,小魚兒心裡雖然有許多懷疑不解,此刻卻也顧不得了,展開身法,沒命飛掠,眨眼間使已掠出了客棧。
突聽身後一人冷冷道:「你還不承認?」
小魚兒身子剛掠起,又跌下,他知道只要被這人追著,便如附骨之蛆,再也休想甩得脫了,突然大喝道:「你有本事,就宰了我吧!」
喝聲中,他猝然轉身,雙拳雨點般擊出,但他連對方的人影都未瞧見,背後一麻,身子又跌到地上。
花無缺本不喜歡喝酒,今夜也不知怎地,竟然自酌自飲起來,而且酒到杯乾,喝得迷迷糊糊的,往床上一倒,便睡著了。
這時窗外正有人在呼喚!「花無缺!醒來!」
聲音雖輕細,但每個字卻似能送人花無缺耳朵里。
花無缺定了定神,便推開了窗子,窗外夜色朦朧,一個白衣人影,鬼臉般站在五六丈外。
淡淡的星光映照下,這人的臉上似乎發著青光,仔細一瞧,才發覺他臉上竟戴著個猙獰的青銅面具。
花無缺一驚,失聲道:「莫非是銅……銅先生?」
那人點了點頭,道:「出來!」
銅先生已飄上了屋脊。花無缺跟了過去,掠過屋脊,越過靜寂的街道。
銅先生頭也不回,忽然冷冷道:「移花宮門下,怎地也貪酒貪睡起來!」
花無缺怔了怔,垂下頭不敢說話。
只見這銅先生從頭到胸,從未動彈,飛掠卻迅急無比,整個人都彷彿在馭風而行一般。花無缺瞧見這樣的輕功,也不禁暗暗吃驚。
只聽銅先生又道:「你自然已知道我是誰了。」
花無缺道:「晚輩出宮時,家師已吩咐過,只要見到先生,便如見家師,先生所有指示,晚輩無不遵命。」
銅先生道,「你出宮時,宮主還曾吩咐了你什麼?」
花無缺終於沉聲道:「家師要我親手殺死一個叫江小魚的人!」
銅先生像是笑了笑,道:「很好!」
他不再說話,也始終未曾回過頭來,只見去路漸僻,漸漸到了個山坡,山坡上有株枝葉濃密的大樹,銅先生身形突然飛掠而起,口中卻道:「你在樹下站著!」
短短五個字說完,他身子已站在樹梢,滿天星光,襯著他一身雪白的衣裳,看來更覺瀟洒出塵,高不可攀。
突見銅先生自濃密的枝葉中,提起一個人,叱道:「接穩了!」
叱聲方自入耳,已有一個人自樹梢急墜而下。
這大樹高達十餘丈,一個重量雖不滿百廳,自樹梢被拋下來,那力量何止五百廳。
花無缺更猜不出他拋下的這人是誰,也沒有把握能否接得住這人的身子,剎那間不及細想,也飛身迎了上去。
花無缺突然出手,撈住了這人的衣帶,但聞「嘶」的一聲,這人衣裳已被撕破,花無缺也被這下墜之力帶了下來。
但等到落地時,下墜之力已減,花無缺口中吆喝一聲,臨空一個翻身,又復將這人身子直拋上去。
等到這人第二次落下時,花無缺伸出雙臂,便輕輕托住,滿天星光,映著這人蒼白的臉,緊閉著的眼睛。
這人猛然竟是小魚兒!花無缺雖然深沉鎮定,此刻也不禁驚呼出聲。
銅先生猶自站在樹梢,冷冷道:「他是否是江小魚?」
花無缺道:「不錯。」
銅先生道:「好,你殺了他吧!」
花無缺心頭一震,垂首瞧著暈迷不醒的小魚兒,嘴裡只覺有些發苦,一時之間,竟呆住了。
銅先生緩緩道:「你若不願殺一個沒有反抗之力的人,不妨先解開他的穴道!」
花無缺茫然伸手,拍開了小魚兒的穴道,小魚兒張開眼睛,瞧見了花無缺,展顏笑道:「是你救了我?」
花無缺呆在那裡,一個字也說不出。
小魚兒笑道:「我早就知道你會來救我的,我們是朋友。」
花無數也不知為了什麼,心裡只覺一酸,竟扭轉了頭去。
突聽一人冷冷道:「花無缺,你為什麼還不動手?」
小魚兒這才瞧見站在樹梢的銅先生,倒抽了口涼氣,轉首面對著花無缺,眼睛瞪得大大的。……
花無缺長長嘆了口氣。小魚兒默然半晌,苦笑道:「我知道你不敢違抗他的話……
好,你動手吧!」
花無缺也默然半晌,一字字緩緩道:「我現在不能殺你!」
小魚兒一喜,銅先生怒道:「你忘了你師父的話么?」
花無缺長長吐了口氣,道:「我已和他訂了三個月之約,未到約期,絕不能殺他!」
銅先生喝道:「你的師父若是知道這事,又當如何?」
花無缺霍然抬頭,大聲道:「師命雖不可違,但諾言也不可毀,縱然家師此刻便在這裡,也不可能令晚輩做食言背信的人!」
銅先生怒道:「花無缺你莫忘記,見我如見師,你敢不聽我的話?」
花無缺嘆道:「先生無論吩咐什麼,弟子無不照辦,只有此事,卻萬萬不能從命。」
銅先生忽然大喝道:「你不殺他,只怕並非為了要守諾言,只怕還另有原因?是么?」
花無缺心裡又是一震,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堅持不殺小魚兒,到底是完全為了要守諾言,還是另有原因。
方才小魚兒無助地躺在他懷裡,他心裡竟忽然泛起一陣難言的滋味,他瞧著小魚兒的臉,忽然覺得這不是他的仇人,而是已相交多年的親密的朋友。
他手臂上感覺到小魚兒微弱的呼吸,又覺得這不是他要殺的人,而是他本應全力保護的。
直到小魚兒跌到地上,這份奇異的感覺,還留在他心裡,再瞧見小魚兒那充滿信任的笑容,他現在又怎能動手!
花無缺長長嘆了口氣,他自己心裡,卻絲毫不覺和小魚兒有何仇恨,他自己也說不出這種奇異的感覺,是在什麼時候發生的。
這份感覺,像是久久以前便已隱藏在他心底,只不過等到小魚兒的肌膚觸及他的肌膚時,才被引發。
他瞧著小魚兒,心裡喃喃自語:「江小魚,江小魚,你心裡在想什麼?你想的可是和我一樣?」
小魚兒也在凝注著他,心裡的確也在沉思。
銅先生自樹梢瞧下來,瞧見這並肩站在一起的兩個人,冷漠的目光,又變得比火還熾熱,厲聲道:「花無缺,莫要再等三個月了!現在就動手吧!」
小魚兒突然抑首狂笑道,「為什麼不能再等三個月?你怕三個月後,他更不會動手了嗎?」
銅先生嘶聲道:「我怕什麼!你兩人是天生的冤家對頭,你們的命中已註定,必有一個人要死在另一人的手上!」
小魚兒大吼道:「既然如此,你現在為何還要逼他,你若想我現在就死,就自己動手吧……。。你自己為何不敢動手?」
銅先生像是被人一刀刺在心上,長嘯著一掠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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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代雙嬌第六十五章高深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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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無缺面上變了顏色,只道他將向小魚兒下手,誰知他竟長嘯著撲入樹林,舉手一掌,將一棵樹生生震斷!
只見他身形盤旋飛舞,雙掌連環拍出,片刻之間,山坡上一片樹木,已被他擊斷了七八株之多,連著枝葉倒下,發出一陣震耳的聲響。
小魚兒瞧見這等驚人的掌力,也不禁為之舌矯不下。
他知道這銅先生的武功,若要殺他,實是易如反掌。他也知道這銅先生對他實已恨到極點,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千刀萬剮,但銅先生竟偏偏不肯自己動手,寧可拿這些木頭來出氣。
這究竟是為的什麼?豈非令人難解!
心**閃動間,銅先生已掠到花無缺面前,厲聲道:「你定要等到三個月後才肯殺他,是么?」
花無缺深深吸了口氣,道:「是!」
銅先生忽然狂笑起來,道:「你既重信義,我身為前輩,怎能令你為難,你要等三個月,我就讓你等三個月又有何妨?」
這變化倒又出人意料之外,花無缺又驚又喜。
銅先生頓住笑聲,道:「現在,你走吧。」
花無缺又瞧了小魚兒一眼,道:「那麼他……。」
銅先生道:「他留在這裡!」
花無缺又一驚,道:「先生難道要……」
銅先生冷冷道:「無論他會不會失信,這三個月里,我都要好好的保護他,不使他受到絲毫傷損,三個月後,再將他完完整整地交給你……」
小魚兒笑嘻嘻道:「要你如此費心保護我,怎麼好意思呢?」
銅先生道:「保護你這麼樣一個人,還用得著我費心么?」
小魚兒笑道:「你以為我很容易保護,你可錯了,我這人別的毛病沒有,就喜歡找人麻煩,江湖中要殺我的人,可不止一個。」
銅先生道:「除了花無缺外,誰也殺不了你!」
小魚兒嘆了口氣,道:「你話已說得這麼滿,在這三個月里,我若受了損傷,可真不知道你有什麼面目來見人了。」
銅先生喝道:「在這三個月里,你若有絲毫損傷,唯我是問。」
小魚兒大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在這三個月里,我無論做什麼,都沒關係了,反正任何人都傷不了我。」
銅先生冷冷道:「你只管放心,在這三個月里,你無論什麼事,都做不出的。」
小魚兒眨了眨眼睛,笑嘻嘻道:「那倒未必……」
花無缺想到小魚兒的刁鑽古怪,精靈跳脫,銅先生武功縱高,若不想上他的當,怕真不容易。想到這裡,花無缺竟不知不覺笑了起來。
銅先生怒道:「你還不走?等在這裡做什麼?」
小魚兒截口道:「你放心走吧,三個月後,我會在那地方等你的!」
他轉向銅先生,笑著又道:「但現在我想和他悄悄說句話,你放不放心?」
銅先生冷冷道:「天下根本沒有一件可令我不放心的事。』小魚兒皺了皺鼻子,笑道:「你本事雖不算小,但牛也未必吹得太大了。」
銅先生忽道:「你敢無禮?」
小魚兒大笑道:「我為何不敢,在這三個月里,反正沒有人能傷到我的,是么?」
銅先生氣得呆在那裡,竟動彈不得。
小魚兒走到花無缺面前,悄聲笑道,「只可惜他戴個鬼臉,否則他現在的臉色一定好看得很。」
他雖然故意壓低聲音說話,但卻又讓這語聲剛好能令銅先生聽到,花無缺幾乎忍不住又要笑出來,趕緊咳嗽一聲,道:「你要說什麼?」
小魚兒道:「明天下午,燕南天燕大俠在今天那花林等我,你能不能代我去告訴他,我不能赴約了。」他這次才真的壓低了語聲。
花無缺皺了皺眉,道:「燕南天?……。」
小魚兒嘆道:「我知道你跟他有些過不去,所以你縱不答應我,我也不會怪你。」
花無缺忽然一笑,道:「這三個月,你我是朋友,是么?」
小魚兒目視了他半晌,笑道:「你很好,結交你這朋友,總算不冤枉。」
花無缺默然許久,淡淡道:「可惜只有三個月。」他故意裝出淡漠之色,但卻裝得不太高明。
小魚兒笑道:「天下有很多出人意料的事,這些事每天都有幾件發生,說不定我過兩天就能看見你也未可知。」
花無缺嘆道:「我總不相信奇迹。」
小魚兒笑道:「我若不相信奇迹,你想我現在還能笑得出么?」
忽聽銅先生冷冷道:「奇迹是不會出現的!花無缺,你還不走么?」
小魚兒瞧著花無缺走得遠了,才嘆息著道:「一個人若是非死不可,能死在他手上,總比死在別人手上好得多了。」銅先生喝道:「你不恨他?」小魚兒道:「我為何要恨他?」
銅先生道:「他的尊長,殺死了你的父母!」
小魚兒道:「我父母死的時候,他只怕還未出生哩!他師父做的事,與他又有何關係,他師父吃了飯,難道還能要他代替拉屎么?」
小魚兒說出這番話,銅先生竟不禁怔住了。小魚兒凝目瞧著他,忽然笑道:「我問你,你為何要我恨他?』銅先生忽道,「你恨不恨他,與我又有何關係?」小魚兒道:「是呀,我恨不恨他,和你沒關係,你又何苦如此關心?」
銅先生竟沒有說話。小魚兒微笑道:「他竟要親手殺死我,而又說不出原因來,我本已覺得有些奇怪,現在更是越來越奇怪了。」銅先生道:「你雖不恨他,他卻恨你,所以要殺你,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小魚兒笑道:「你以為他真的恨我么?」
銅先生身子竟似震了震,厲聲道:「他非恨你不可!」小魚兒嘆道:「這就是我所奇怪的,你和他師父,要殺我都很容易,但你們卻都不動手,所以我覺得你們其實也並不是真的要我死,只不過是要他動手殺我而已,你們好像一定要看他親手殺我,才覺得開心。」
銅先生道:「要他殺你,就是要你死,這又有何分別?」
小魚兒道:「這是有分別的,而且這分別還微妙得很,我知道這其中必定有個很奇怪的原因,只可惜我現在還猜不出而已。」
銅先生道:「這秘密普天之下,只有兩個人知道,而他們絕不會告訴你!」
小魚兒眼睛里像是有光芒一閃,卻故意沉吟著道:「移花宮主自然是知道的」……。」
銅先生道:「自然。」
小魚兒大喝道:「移花宮主便是姐妹兩人,你既然說這秘密天下只有兩個人知道,那麼你又怎會知道的?」
銅先生身子又似一震,大怒道:「你說的話太多了,現在閉起嘴吧!」
他忽然出手,點住了小魚兒的穴道,小魚兒只覺白影一閃,連他的手是何模樣,都未瞧出。
這神秘的「銅先生」,非但不願任何人瞧見他的真面目,甚至連他的手都不願被人見到!
花無缺心裡又何嘗沒有許多懷疑難解之處,只不過他心裡的事,既沒有人可以傾訴,他自己也不願對別人說。
天亮時,悶酒又使他朦朧睡著,也不知睡了多久,院子里忽然響起了一陣騷動聲,才將他驚醒了。
他披衣而起,剛走出門,便瞧見江別鶴負手站在樹下,瞧見他就含笑過來,含笑道:「愚兄昨夜與人有約,不得已只好出去走了走,回來時才知賢弟你獨自喝了不少悶酒,竟喝醉了。』他非但再也不提昨夜在酒樓上發生的事,而且稱呼也改了,口口聲聲「愚兄」「賢弟」起來,好像是因為那些事根本是別人在挑撥離問,根本不值一提——這實在比任何解釋都好得多。
花無缺目光移動,道:「現在不知是什麼時候了?」
江別鶴笑道:「已過了午時。」
花無缺失聲道:「呀,我一覺睡得竟這麼遲……」他一面說話,一面匆匆回屋梳洗。
江別鶴也跟了過去,試探著道:「愚兄陪賢弟出去逛逛如何?」
花無缺笑道:「小弟已在城裡住了如此久,江兄還擔心小弟會迷路么?」
江別鶴在門口又站了半天,才強笑道:「既是如此,愚兄就到前面去瞧瞧段姑娘了。」
他似乎已發覺花無缺對他有所隱瞞,嘴裡不說,心裡已打了個結,走到院子里,就向兩個人低低囑咐了幾句。
那兩條大漢齊聲道:「遵命。」
江別鶴瞧著他們奔出院外,嘴角露出一絲獰笑,喃喃道:「花無缺呀花無缺,我雖然一心想結納於你,但你若想對不起我,就莫怪我也要對不起你了!」
花無缺像是在閑逛。只見他在一家賣鳥的鋪子前,聽了半天鳥語,又走到一家茶食店,喝了兩杯茶,吃了半碟椒鹽片。路上立刻就有個人,回去稟報江別鶴。
江別鶴沉吟道:「喝茶……他一個人會到茶館里去喝么?難道他約了什麼人在那茶館里見面不成?」
那大漢道:「花公子在那茶館里坐了很久,並沒有人過去和他說話。」
又過了半晌,一人回稟道:「花公子此刻在街頭瞧王鐵臂練把式。」
江別鶴皺眉道:「那種騙人的把式,他也能看得下去?……你們可瞧見那邊人從里,有什麼人和他說話么?」
那大漢道:「沒有。」
江別鶴道:「現在誰在盯著他?」
那大漢道:「那條街是宋三和李阿牛在管的……」
話未說完,宋三已慌慌張張地奔了回來,伏地道:「花公子忽然不見了!」
江別鶴赫然震怒,拍案道:「你難道是瞎子么?光天化日之下,行人往來不斷的街道上,他絕不能施展輕功,又怎會突然不見?」
宋三顫聲道:「那王鐵臂和徒弟練完單刀破花搶,就輪到他女兒耍流星錘,誰知她正使到一招『雲里捉月』,流星錘的鏈子忽然斷了,小西瓜般大小的流星錘,衝天飛了出去,瞧把式的人都怕它掉下來打著腦袋,驚呼著四下飛逃,那把式場立刻就亂了。」
江別鶴道:「流星錘的鏈子,是怎麼斷的?」
宋三道:「小的不知道。」
江別鶴冷冷道:「你只怕是瞧王鐵臂的女兒瞧暈了頭吧?」
宋三以首頓地道:「小……小的不敢。」
江別鶴厲聲道:「你這雙眼睛既然如此不中用,還留著它幹什麼?」
話未說完,已有兩條大漢將宋三拖了出去,宋三臉如死灰,卻連求饒的話都不敢說出來。
過了半晌,後面便傳人一聲凄厲的慘呼!
江別鶴卻似根本沒聽見,只是喃喃自語道:「花無缺哪裡去了?他為何要躲著我?
莫非他真的和江小魚有約,要來對付我?這兩人若是聯成一路,我該如何是好?」
他話聲說得很輕,目光已露出殺機,冷笑道:「寧可我負天下人,莫令天下人負我……。
江別鶴呀江別鶴,這句話你千萬忘記不得!」
花無缺出了城,嘴角帶著微笑,現在若有人問他:「那流星錘是怎會斷的?」他一定會笑得很大聲——能用一粒小石頭打斷那精鐵鑄成的鏈子,他對自己的手力也不禁覺得很滿意。
花無缺到達花林時,錦繡般的紫花,已被昨日的劍氣摧殘得甚是蕭索,陰霾掩去了日色,風中已有涼意。
花無缺想到自己又要和燕南天相對,嘴角的笑容竟瞧不見了,但他縱然明知此行必有兇險,也是非來不可。
花無缺踏著落花,走入花林,燕南天並末在林中,卻有個白衣如雪的女子,垂頭斜倚在花樹旁,似乎在細數著地上的殘花。
她背對著花無缺,花無缺只能瞧見她苗條的身子,和那烏黑的、長長披落在肩頭的柔發。
花無缺雖然瞧不見她的臉,但一眼瞧過去,便已瞧出她是誰了——鐵心蘭,鐵心蘭怎麼還在這裡?
他想不到在這裡見到鐵心蘭,他也不知道自已是不是應該招呼她,他的心裡似乎有些發苦。
她心頭似有許多心事,根本不知道有人來了,涼風輕撫著她的髮絲,她的頭髮像緞子般光滑。
良久良久,才聽得幽幽長嘆了一聲,喃喃道:「花開花落,頃刻化泥,人生又何嘗不是如此?」
花無缺本不想驚動她,也不忍驚動她,又想悄悄轉身走出去,但此刻卻也不禁發出一聲輕輕的嘆息。
鐵心蘭似驚似喜,猝然回首,道:「你……」她只說了一個字。她瞧見來的竟是花無缺,便立刻楞住了。
花無缺心中縱有許多心事,面上卻只是淡淡笑道:「你好么?」
在這一瞬間,他實在想不出別的話來說。又有誰知道他在這一句淡淡的問候里,含蘊著多少情意。
鐵心蘭也似不知該說什麼,只有輕輕點了點頭。
過了半晌,花無缺又微笑答道:「你想不到來的是我,是么?」
鐵心蘭垂下頭,悠悠道,「瞧見你沒有受傷,我實在很高興。」
她說話的聲音幾乎連自己都聽不見,但花無缺每個字都聽得清清理楚,他心裡一陣刺痛。
他努力想使自已的笑容變自然些,但無疑是失敗了,幸好鐵心蘭並沒有瞧見他的笑容。
她彷彿根本不敢看他。又過了半晌,鐵心蘭才又嘆息著道,「我本來有許多話想對你說,卻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花無缺的微笑更苦澀,柔聲道:「有些人是很難被忘記的,有時你縱然以為自已忘卻了他,但只要一見著他,他的一言—笑,就都又重回到你心頭……。」
鐵心蘭道:「你……你能原諒我?」她霍然抬起頭,目中已滿是淚珠。
花無缺也不敢瞧她,垂首笑道:「你根本沒有什麼事要求人原諒的,我若是你,說不定也會如此。」
鐵心蘭道:「但我實在對不起你,你……。你為什麼不罵我?不怪我?那樣我心裡反而會好受些,你的同情和了解,只有令我更痛苦。」她語聲漸慚激動,終於哭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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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代雙嬌第六十六章義薄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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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無缺默然半晌,仰天嘆道:「我永遠也不會恨你,我雖然不能和你……和你在一起,但我終生都會將你當妹妹一樣看待的。」
他笑了笑,接著又道:「還有,我要告訴你,我也從來沒有恨過江小魚,他雖然和我命中注定要做仇敵,但他是我平生唯一真正的朋友,你……你能和他在一起,我也覺得很高興……」
鐵心蘭忽然大呼道:「大……大哥,我這一輩子,永遠感激你,真正的感激你。」
她淚中帶笑,實不知是悲是喜。花無缺也不如是悲是喜。他知道鐵心蘭這一聲「大哥」
喚出,便是終生無法更改的了,縱然已多多少少建立起一些情感,但這份情感,也被這一聲「大哥」完全改變,這一聲「大哥」喚得雖親近,卻又是多麼疏遠。
花無缺仰面向天,終於忍不住長長嘆息,道:但願他莫要對不起你……莫要對不起你!」
這是一種願望、一種祈求,也是一種銘誓,一種自我的舒放和寬解——這兩句話中情感的複雜只怕也是別人難以了解的。
但無論如何,現在他們的心裡總已比較坦然,『大哥」這兩個字就是一堵堤防,令他們覺得自己的情感已不致泛濫。
鐵心蘭終於嫣然而笑,道:「大哥,你怎會又到這裡來的?」
花無缺沉吟著道:「我受人之託,來找一個人。」
鐵心蘭已追問道:「你莫非是要來找燕大俠的?」
花無缺只好點頭。鐵心蘭眼睛一亮,道:「莫非是他托你來的?」花無缺道:「是。」
鐵心蘭道:他。……他自己為何不來」
花無缺不答反問,道:「燕大俠為何不在,你反在這裡?」
鐵心蘭垂下了頭,道:「昨天晚上,燕大俠找到了我,對我說了許多話,又叫我今天在這裡等他,你知道,燕大俠說的話,是沒有人能拒絕的。」
花無缺道:「他對你說了些什麼?」
鐵心蘭的臉紅了紅,咬著嘴唇道:「燕大俠說,要我……我和他先聊聊,然後……。」
突聽林外一人大笑道:「你們小兩口已淡了么,我此刻來得是否太早?」
花無缺霍然轉身,只見燕南天長笑大步入林,瞧見了他,笑聲驟頓,臉色一沉,厲聲道:「你怎會在這裡?你怎會來的?」
他目光閃電般在鐵心蘭面上一掃,又道:「小魚兒呢?」
鐵心蘭不覺又垂下頭,道:「我不知道,他說……」
花無缺介面道:「江小魚托我來稟報燕大俠,他今日只怕不能來赴約了。」
燕南天怒道:「他為何不能來」
花無缺長長吸了口氣,道:「他已被人拘禁,只怕已是寸步難行……」
他知道自己這番話如果說出來,後果必然不堪設想,他話未說完,鐵心蘭果然已慘然變色。
燕南天暴怒道:「是誰拘禁了他?」
花無缺遲疑著,終於道:「一位武林前輩,人稱『銅先生』的!」
燕南天忽喝道:「銅先生?燕某闖蕩江湖數十年,還未聽說江湖中有『銅先生』此人,這名字莫非是你造出來的!」
他一步竄到花無缺面前,又喝道:「莫非是你暗算了他,你居然還敢到這裡來冒充好人!」
花無缺昂然道:「在下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是以燕太俠你只要問我,我知無不言,但燕大俠您老對在下人格有所懷疑,在下……。」花無缺一字字道:「在下縱不是燕太俠敵手,好歹也要和燕大俠再較一較高低」
燕南天仰天狂笑道:「你還敢如此說話?你好大的膽子!」
花無缺緩緩道:「在下膽子縱不大,卻也不是貪生畏死的懦夫!」
燕南天喝道:「你既不怕死,燕某今日就成全了你吧!」
喝聲未了,鐵心蘭也已衝過來,嘶聲道:「燕大俠,我知道他。無論如何他絕不會是說謊的人!」
燕南天厲聲道,小魚兒已落入別人手裡你還在為他說話!難怪小魚兒不願理睬你,原來你也是個善變的女人!」
鐵心蘭眼淚又已奪眶而出,顫聲道:「江小魚若有危險,晚輩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救他的,但燕大挾說花……花公子說謊……晚輩死也不能相信。」
燕南天冷笑道:「你要為小魚兒拚命,又要為花無缺死,你究竟有幾條命?」
鐵心蘭流淚道:「燕大俠無論如何責罵,就算認為晚輩是個……是個水性揚花的女人,晚輩也沒法子……」
她撲倒在地,嘶聲道:「晚輩只求燕大俠放過了花公子,日後燕大俠若是發現他是在說謊,就算將晚輩碎屍萬段,晚輩也是甘心的。」
燕南天厲聲笑道:「好!你居然要以性命為他作保,只不過像你這樣朝三暮四的女人,你的性命又能值得幾文?」
這一代名俠,本就性如烈火,此刻為小魚兒擔心情急之下,更是怒氣勃生,不可遏止。
花無缺變色道:「燕南天,我敬你是一代英雄,總是對你容忍,想不到你竟對一個女孩子說出這樣的話來,這樣的英雄,嘿嘿,又值得幾文?」
燕南天已怒喝著一拳擊出。花無缺也展動身形,迎了上去。
鐵心蘭知道這兩人一動起手,天下只怕再難有人能化解得開,想到自己為小魚兒和花無缺所受的屈侮與委屈,竟沒有一個人能了解,想到自己的一番苦心,未了落得個「朝三暮四」的罵名外,竟毫無作用……她終於忍不住欲聲大哭起來。悲慟的哭聲,更慘於杜鵑啼血。
拳風,掌風,震得殘花似雨一般飄落。
這幾乎是江湖中新舊兩代最強的高手決鬥!這幾乎已是百年來江湖中最驚心動魄的決鬥!
上一次,他們用的是劍,這一次雖是空手,但戰況的緊張與激烈,卻絕不在上次之下!燕南天的拳勢,就和他的劍法一樣,縱橫開闊,剛強威猛,招式之強霸,可說是天下無雙!移花宮的武功,本是「以柔克剛」、「后發制人」,花無缺這溫柔深沉的性格,本也和他從小練的就是這種武功有關。
但現在,他招式竟已完全變了!
他竟使出剛猛的招式,著著搶攻!只因若非這樣的招式,已不足以將他心裡的悲憤渲泄!這一戰,已非完全為了他的性命而戰!而是為了保護他這一生中最關心的人而戰!
他雖然中是個溫柔沉靜的人,但鐵心蘭悲慟的哭聲,卻已激發了他血液中的勇悍之氣!
他這勇悍的血液,是得自母親的——他那可敬的母親,為了愛,曾毫不畏懼地含笑面對死亡。
「移花宮」冷峻的教養,雖己使花無缺的血漸漸變冷了,但愛的火焰,卻又沸騰了它!他忽然覺得生死之事,並不十分重要。
重要的是,他要和燕南天決一死戰,他要以自己的血,洗清他最關心的人的冤枉,也洗清自己的冤枉。
激烈的掌風,似已震撼了天地。
花無缺雙掌搶攻、直插、橫截、斜擊,招式剛強中不失靈活,但燕南天拳風卻像是一道鐵牆。花無缺竟連一招都攻不進去!
他頭髮已凌亂,凌亂的髮絲,飄落在蒼白的額角上,但他的面頰卻因激動而充血發紅。
任何人若也想以剛猛的招式來和燕南天對敵,那實在是活得不耐煩了。
他的掌式雖銳利得像釘子,但燕南天的拳勢就像是鐵鎚,無情的鐵鎚,無情地敲打著他。
他只覺已漸漸窒息,漸慚透不過氣來,燕南天飛舞的鐵拳,在他眼中已像是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他知道這次燕南天不會放過他!但他並不放棄,並未絕望,只要他還有最後一口氣,至死,也絕不遲縮!
誰知燕南天竟忽然一個翻身,退出七尺,厲叱道:「住手!」
他眼見已可將花無缺逼死掌下,卻忽然住手。
花無缺不覺怔了怔,忍不住喘息著道:「你為何要我住手?」
燕南天目光灼灼,逼視著他,一字字道:「我雖然從未聽見過『銅先生』這名字,也並不相信世上真有『銅先生』這人存在,但我卻已相信你並未說謊。」花無缺道:「哦?……」
燕南天道:「你若說謊,必定心虛,一個心虛的人,絕對使不出如此剛烈的招式!」
花無缺默然半晌,仰天一笑,道:「你現在相信,不覺太遲了么?」
燕南天沉聲道:「你若覺得燕某方才對你有所侮辱,燕某在此謹致歉意。」
花無缺長嘆道:「是錯就錯絕不推諉,果然是天下之英雄,在下縱想與你一決生死,此刻也無法出手了!」燕南天厲聲道:「但我卻還是要出手的!」
花無缺又一怔,道:「為什麼?」
燕南天道:「你縱未說謊,我還是不能放你走,無論那『銅先生』是誰,他定與你有些關係,是么?」
花無缺想了想,道:「是。」
燕南天道:「他拘禁了江小魚,可是為了你?」
花無缺苦笑道:「我並未要他如此,但他卻實有此意。」
燕南天喝道:「這就是了,他既然留下了江小魚,我就要留下你!他什麼時候放了江小魚,我就什麼時候放你!」
他踏前一步,鬚髮皆張,厲聲說道:「他若殺了江小魚,我就殺了你!」花無缺面色一變,卻又長長嘆了口氣,道:「這說來倒也公平得很。」
燕南天道:「燕某行事,素來公正。」
花無缺冷笑道:「但你對鐵姑娘說的話,卻太不公平,她說到這裡,他才忽然發現,花樹下已瞧不見鐵心蘭的人影,這已心碎了的少女,不知何時走了!
燕南天喝道:「你是自願留下,還是要燕某再與你一戰?」
花無缺臉色鐵青,一字字道:「你此刻要我走,我也不會走了。鐵心蘭若因此有三長兩短,你縱放得過我,我也放不過你!」
燕南天大笑道:「好,很好!在我找著鐵心蘭和江小魚之前,看來你我兩人,是誰也分不開誰了,是么?」
花無缺道:「正是如此!」
銅先生抱著小魚兒,又掠上樹梢。
這株樹枝時繁密,樹的尖梢,方圓竟也有一丈多,樹枝堅韌而有彈力,足可承受起百十斤的重量。
銅先生將小魚兒放在上面,只不過將枝時壓得下陷了一些而已——濃密的枝葉就好像棉褥般將小魚兒包了起來,除非是翱翔在天空的飛鳥,否則絕不會發覺有人藏在這裡。
小魚兒身子雖不能動,臉上卻仍是笑噶嘻的,道:「這倒真是再好也沒有的藏身之處,如此看來,倒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了。」
銅先生冷冷道:「你最好老老實實睡一覺。」
小魚兒道:「你要走了么?你這人又孤僻,又特別喜歡乾淨,我就知道你不會永遠守著我的。」
銅先生冷笑道:「你也休想跑得了,等到我此間的事做完,就將你帶到一個更安全之處。」
小魚兒道:「我連手指都不能動,你就是將我放在路上,我也跑不了的。」
銅先生道:「你明白這點最好。」
小魚兒眼珠子轉了轉,道:「若是下起雨來,我這人身體不太好,一淋就要生病,我生病倒沒有什麼,但若病壞了身子,豈非於你的名聲有損?你答應過,絕不讓我受到絲毫損傷的,是么?」
銅先生冷冷道:「你無論生多大的病,我都能治得了你。」
小魚兒想了想,又道:「我身子比牛還重,這樹枝若是承受不起,突然斷了兩根,我若摔了胳膊跌斷了腿,你難道也能接起來么?」
銅先生道:「這樹枝縱然斷了兩根,你還是跌不下去的。」
小魚兒張大了眼睛,笑道:「若有什麼老鷹之類的大鳥,從我頭上飛過,把我的眼珠子當做鴿蛋,一口啄了去,你難道能補上么?」
銅先生忽道:「你這人怎地這麼煩!」
小魚兒笑道:「我生來沒別的本事,就會惹人煩,你若嫌煩,為何不宰了我,死人就不會惹麻煩了。」
銅先生一生中,當真從來沒有遇見這麼討厭的人,若是別人如此,他早已將之剁成八塊了。
他身子已氣得發抖,卻只好取出塊絲帕,蓋在小魚兒臉上,厲聲道,「這樣好了么7」
小魚兒深深吸了口氣,笑道:「你這手帕好香呀,莫非是什麼大姑娘送給你的定情物?」
銅先生大怒道,「你為何不能閉起嘴來?」
小魚兒道:「你若點了我的啞穴,我豈非就不能說話了么?但你自然也知道,啞穴不能點過三個時辰的,否則就會氣絕而死。」
他笑著接道::「所以你若點了我的啞穴,每隔三個時辰,就得回來為我換一次氣,那樣豈非更麻煩了。」
銅先生咬牙道:「你知道的倒不少。」
小魚兒道:「除此之外,倒有個比較不麻煩的法子。」
他語聲故意頓了頓,才接著道:「那就是三十六著,走為上策,你一走了,無論我說什麼,你都聽不見了,豈非落個耳棍清凈。」
鋼先生不等他話說完,已掠下樹梢。
小魚兒故意嘆了口氣,喃喃道:「他總算走了,但願那位仁兄莫要來得太早,先讓我好好睡一覺。」
他話未說完,銅先生又掠了上去,一把掀開了蒙著他臉的絲帕,厲聲道:「你說的那位仁兄是誰?」
小魚兒故意失驚道:「呀,我說的話,被你聽見了么?」
銅先生冷冷道:「百丈之內,飛花落葉瞞不過我的。」
小魚兒又嘆了口氣,道:「我被你藏在這樹上,任何人都瞧不見我,又怎會有人來救我呢?我方才不過自己說著玩玩而已。」
銅先生道:「你以為誰會來救你?」
銅先生沉思了半晌,失聲道:「不錯,花無缺說不定會回來瞧瞧的。」
他不再說話,又抱起小魚兒,掠下樹梢,他自以為心思靈敏,卻未瞧見小魚兒正在偷偷的笑。
小魚兒根本就未指望有人會來救他,他知道若是耽在樹上,就什麼逃走的機會都沒有了,只有拚命纏著銅先生,纏得他發昏,只要他稍為一大意,自己就有逃定的機會。
若論武功,小魚兒自然不及銅先生,但若鬥起心眼兒來,兩個銅先生也不是小魚兒的敵手。
他抱著小魚兒掠到樹下,卻又遲疑起來。
小魚兒道:「你要把我送到哪裡去呀?你總不能一直抱著我站在這裡吧。」
「哼!」
小魚兒笑道:「我已經有好幾天沒洗澡了,你抱著我不嫌臟么?」
他話末說完,銅先生的手已一松。
小魚兒「砰」的跌在地上,大叫道:「哎喲,不好了,骨頭跌斷了!」
銅先生一腳踢在他胯骨上,踢開了他下半身的穴道,喝道:「站起來跟我走!」
小魚兒只覺兩條腿已能動了,卻呻吟著道:「我骨頭都斷了,哪裡還能站得起來,這下子你非抱我不可了!」
銅先生怒道:「你骨頭是什麼做的,怎地一跌就斷?」
小魚兒道:「就算沒有跌斷,被你一腳也踢斷了……哎喲,好痛!」
他索性大呼大喊,叫起疼來。
銅先生目光閃動,忍不住道:「真的斷了么?」
小魚兒呻吟著道:「你不信就自己摸摸看。」
銅先生遲疑著,終於俯下身子,視探著小魚兒的腿骨。
小魚兒道:「不對,不是這裡。」
銅先生道:「是哪裡?」
小魚兒道:「不是大腿,還要再上面一些。』銅先生的手,突然縮了回去,就好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只見他筆直站在那裡,胸膛卻不住喘息。
小魚兒笑嘻嘻道:「你為什麼連摸都不敢摸,難道你是女人么?」
銅先生大喝道:「住嘴!」
小魚兒吐了吐舌頭笑道:「你要我住嘴,就算不願點我的啞穴,也可用布塞住我的嘴呀!」
他的確可以塞住小魚兒嘴的,但小魚兒自己既然先說出來了,他再這樣做,豈非丟人么?
銅先生冷冷道:「我為何要塞住你的嘴,我正要聽你說話。。
小魚兒「噗哧」一笑,道:「想不到我的話竟這麼好聽,你既然這麼喜歡聽,何不也坐下來,咱們可以聊個舒服。」
銅先生怒目瞪著小魚兒,簡直無計可施,他本覺世上絕沒有自己不能對付的人,誰知就偏偏有個江小魚,他這一生中,第—次覺得頭疼起來。
第六十七章暗藏奸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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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南天與花無缺並肩走出了花林。
花無缺忽然道:「鐵心蘭是往哪裡走的?你也未曾瞧見么?」
燕南天道:「沒有!」
花無缺仰首望天,輕嘆道:「江小魚此刻也不知是在哪裡?」
燕南天道:「他是何時落入那『銅先生』掌中的?」花無缺道:「昨天晚上。」
燕南天默然半晌,忽然又道:「江湖中又怎會有個『銅先生』?他縱有那麼高的武功,我怎會未曾聞及?……你可知道他的來歷?」
花無缺道:「在下只知他武功之高,不可思議,卻也不知他的來歷。」
燕南天冷笑道:「若是我猜的不錯,他必定是別人化名改扮的。」
花無缺道:「但普天之下誰會有那麼高的武功?』燕南天道:「移花宮主……」
花無缺淡淡笑了笑,道:「家師為何要改扮成別人?家師又為何要瞞住我?這對她老人家又有何好處?燕大俠你可想得出什麼原因來么?」
「我想不出……」他語聲微頓,又道:「你想,那『銅先生』會將江小魚帶到何處去?」
花無缺也長長嘆了口氣,道:「在下也想不出。」
這時小魚兒已睡著了,銅先生乘著夜色,將小魚兒又帶到那客棧的屋子裡,他實在想不出能將這作怪的少年帶到何處。小魚兒躺在床上,呼呼大睡,銅先生卻只有坐在椅子上瞧著,他就像個木頭人做的坐在椅子上,動也不動,只見小魚兒鼻息沉沉,似睡得安穩已極,就像是個睡在母親旁邊的孩子似的,嘴角還帶著一絲微笑。
他醒著時,這張臉上,不但充滿了一種逼人的魅力,也充滿了飛揚洒脫、精靈古怪的神氣。但此刻他睡著了,這張臉卻變得有如嬰兒般純真。
銅先生瞧著他這張純真而英俊的臉,瞧著他臉上那條永遠不能消除的刀疤,整個人突然都顫抖了起來。
他手掌緊握著椅背,握得那麼緊,冷漠的目光,也變得比火還熱,像是充滿了痛苦,又像充滿了仇恨。
只聽「啪」的一聲,柚木的椅靠,竟被他生生捏碎!
小魚兒緩緩張開眼來,揉著眼睛向他一笑,道:「我睡了很久了么?」
「很……很久了。」他拚命要使自己語聲平靜,卻還是不免有些顫抖。
小魚兒笑道:「你一直坐在這裡守著我?」小魚兒身子雖不能動,腿一挺,就跳下床來,笑道:「我佔了你的床,讓你不能睡覺,真抱歉得很。」
銅先生盯著他的腿,厲聲道,「你……你的腿沒有傷?」
小魚兒朝他扮了個鬼臉,就要往外走。
銅先生喝道:「你要到哪裡去?」
小魚兒笑嘻嘻道:「我有個毛病,一睡醒就要……就要上茅房。」
銅先生怒道:「不許去!」
小魚兒苦著臉道:「不許去,我就要拉在褲子上了,那可臭得很。」
銅先生幾乎要跳了起來,大喝道:「你……你敢?」
小魚兒悠悠道:「一個人無論有多凶、多厲害,他就算能殺人、放火,但可也沒法子叫別人不拉屎的。」
銅先生瞪著他,目中簡直要冒出火來。
小魚兒卻還滿不在乎,笑道:「你要我不拉屎,只有一個法子,那就是立刻殺了我,否則……否則我現在就已忍不住了。」他一面說話,一面就要蹲下去。
銅先生趕緊大呼道:「不行……這裡不行……。。」
小魚兒道:「你讓我出去了么?」
銅先生狠狠一跺腳,道:「你滾出去吧!」
小魚兒不等他說完,已彎著腰走出去,笑道:「你若不放心,就在茅房外看著我吧。」
銅先生的確不放心,的確只得在茅房外等著。
他簡直連做夢都未想到過,自己這一輩子,居然也會站在茅房外,等著別人在裡面拉屎。
過了幾乎快有半個時辰,小魚兒才摸著肚子,施施然走了出來,銅先生簡直快氣瘋了,怒道:「你死在裡面了么?』小魚兒笑道:「好幾天的存貨,一次出清,自然要費些工夫。」
銅先生氣得也不知該說什麼,只好扭過頭去。
小魚兒卻笑道:「現在咱們該去吃飯了。」
銅先生大怒道:「你……你說什麼?」
小魚兒笑道:「吃飯拉屎,本是最普通的事,這又有什麼好奇怪的?……你難道從未聽見過一個人要吃飯么?」
銅先生怔了半晌,突然冷笑道:「我雖不能禁止你……。。你上茅房,但卻能禁止你吃飯的。」
小魚兒道:「你不許我吃飯?」
銅先生厲聲道:「我給你吃的時候,你才能吃,否則你就閉起嘴!」
小魚兒眨了眨眼睛,笑道:但嘴卻是長在我臉上的,是么?所以,我要吃飯的時候,你就得給我吃,否則我就永遠不吃了,我若活活餓死,你的計劃也完了……你明白了么?」
銅先生一步竄過去,揪住小魚兒的衣襟,嘶聲道:「你……你敢對我如此說話?」
小魚兒嘻嘻笑道:「我雖打不過你,但要餓死自己,你可也沒法子,是么?」
銅先生氣得全身發抖,卻只好裝作沒有聽見。
燕南天和花無缺自然沒有找到鐵心蘭,更找不著小魚兒,他們茫無目的地兜了兩個圈子,燕南天突然道:「你喝酒么?」
花無缺微笑道:「還可喝兩杯。」
燕南天道:「好,咱們就去喝兩杯!」
兩人便又入城,燕南天道:「江浙菜甜,北方菜淡,還是四川菜,又咸又辣又麻,那才合男子漢大丈夫的口味,你意下如何?」
花無缺道:「這城裡有家揚子江酒樓,據說倒是名廚。」
這時夜市仍未收,街上人群熙來攘往,倒也熱鬧得很,揚子江酒樓上,更是高朋滿座,座無虛席。
江別鶴正一個人喝著悶酒。
這兩天令他煩心的事實在太多,小魚兒、花無缺……還有他兒子江玉郎,竟直到此刻還未回來。
突見一個大漢匆匆奔上樓,撞倒兩張椅子,才走到他面前,悄聲道:「花公子來了,就在下面,好像也要上樓來喝酒。」
江別鶴道:「他一個人么?」
那大漢道:「他還帶著個穿得又破又爛的瘦長漢子,好像是他話未說完,江別鶴面色已慘變,霍然長身而起,顫聲道:「快……。。你想法子去擋他們一擋。」
但這時花無缺與燕南天已走上樓,花無缺已面帶微笑,向他走了過來。
江別鶴手扶著桌子,似已嚇得站不住了。
只聽花無缺笑道:「不想江兄也在這裡。」江別鶴道:「是……是……」
他眼睛直勾勾地瞪著燕南天,只覺喉嚨發乾,雙腿發軟,一個字也說不出,竟似已嚇破了膽。
燕南天上下瞧了他兩眼,笑道:「這位就是近來江湖盛傳的『江南大俠江別鶴』么?」
江別鶴道:「不……不敢。」
燕南天道:好,咱們就坐在一起,喝兩杯吧。」
他拉過張椅子,就坐了下來,只覺桌上杯子、盤子一直不停地動,原來江別鶴全身都在發抖。燕南天皺眉道:「江兄為何不坐下?」江別鶴立刻直挺挺地坐到椅上。
燕南天笑道:「燕某足跡雖未踏人江湖,卻也久聞江兄俠名,今日少不得要痛痛快快和你喝上兩杯。」
江別鶴趕緊倒了三杯,強笑道:「晚輩先敬燕大俠一杯。」
他用酒杯擋住臉,心裡卻不禁更是驚奇!原來江小魚還未將我的事告訴他,但他……
他又怎會不認得我了?這二十年來,我容貌末改變許多呀他眼角偷偷自酒杯邊緣瞧出去,又自暗襯道:「但他的容貌卻改變了許多,莫非……
莫非是……」
突聽燕南天道:「江兄這杯酒,為何還不喝下去?」
江別鶴趕緊一飲而盡,哈哈笑道:「晚輩也早已久仰燕大俠俠名,不想今日得見,當真榮幸之至。」
燕南天大笑道:「不錯,你我初次相見,倒真該痛飲一場才是。」
聽到「初次相見」四個字,江別鶴心裡雖然更奇怪,卻不禁長長鬆了口氣,大笑道:「正是該痛飲一場,不醉不歸。」
燕南天拍案笑道:「好個不醉不歸……。。來,快拿三十斤酒來!」
銅先生和小魚兒走出客棧,夜已很深,長街上已無人跡,兩旁店鋪也都上起了門板。
小魚兒背負雙手,逛來逛去,好像開心得很,笑道:你別著急,飯鋪就算打烊,只要你肯花銀子,連鬼都會推磨,何愁飯鋪不為你開門。」
銅先生忍住怒火,道:「這裡就有家飯鋪,你叫門吧。』小魚兒道:「這家飯鋪叫三和樓,是江浙菜,不行……嗯,這裡還有家真北平,一定是北方菜,也不行。」
銅先生怒道:「為何不行?你難道不能將就些?」
小魚兒正色道:「不行,一個人可以對不起朋友,但卻萬萬不能對不起自己的腸胃,因為朋友在你倒霉時,都會跑的,但腸胃卻跟你一輩子。」
銅先生狠狠盯著他,過了半響,才緩緩道:「世上人人都怕我,你……你為何不怕?」
小魚兒笑道:「我明知你絕不會自己動手殺我的,我為何要怕你。」
銅先生霍然扭轉身,大步而行。
小魚兒大笑道:「其實你也不必生氣,你明知你越生氣,我就越開心,又何必定要和自己過不去呢?」
只見前面一處樓上,還有燈光,招牌上幾個斗大的金字,也在閃閃發著光。
「揚子江酒樓,正宗川菜。」
但這時揚子江酒摟上卻已沒有人了,幾個夥計,正在打掃收拾。
幾個人一抬頭,全都嚇得呆住——一個戴著銅鬼臉的人,不知何時已走上樓來,正冷冷地瞧著他們。
小魚兒卻笑嘻嘻道:「你們發什麼呆,這位大爺臉上戴的雖然是青銅,腰裡卻多的是金子,財神爺上門,你們還不趕緊招呼?」
那店伙吃吃道:「抱……抱歉得狠,小店已經打烊了。」
銅先生冷冷瞧著他,忽然一把揪住他的頭髮。
那店伙身子就好像騰雲駕霧似的,直飛了出去,等他定過神來,才發覺自己竟已坐到橫樑上。身子雖未受傷,膽子卻幾乎嚇破,頭一暈,直栽了下來。若不是小魚兒接著,腦袋不變成爛西瓜才怪。
銅先生冷冷道:「不管你們打烊沒有,他要吃什麼,你們就送什麼上來只要少了一樣,你們這四個人休想有一個活著!」
四個店伙哪裡還敢說個「不」字。
小魚兒大笑道:「愉快愉快,和你這樣的人出來吃飯,當真再愉快不過。」
他舒舒服服地坐了下來,道:「先來四個冷盤,棒棒雞,涼拌四件,麻辣蹄筋,蒜泥白肉,再來個肥肥的樟茶鴨子,紅燒牛尾,豆瓣魚———」
他說一樣菜,店伙們就點了一下頭,四個店伙的頭都點酸了,小魚兒才總算嘆了口氣,笑道:「深更半夜的,也不必弄太多菜了,馬馬虎虎就這幾樣吧,但酒卻要上好的,竹葉青還是花雕都行,先來個二三十斤。」
幾個店伙聽得張口結舌,這些菜二十個人都夠吃了,這小子居然才「馬馬虎虎」,幾個人怔了半晌,才吃吃道:「抱歉……。小……小店的酒,已經被方才三位客官喝光了。」
銅先生冷冷道:「喝光了就到別處去買,三十斤,少了一斤,要你的腦袋!」
四個店伙只有自嘆倒霉,剛送走了三個瘟神,又來了兩個惡煞。
不到半個時辰,酒菜都送了上來,果然一樣也不少,小魚兒立刻開始大吃大喝,銅先生卻連坐都不肯坐下來。
小魚兒笑嘻嘻道:「你為何不坐下來,你這樣站著,我怎麼吃得下?」
他舉起酒杯,又笑道:「這酒菜倒都不錯,你為何不來吃一些,你若氣得吃不下,餓壞了身子,我心裡也不舒服的。」
銅先生根本不理他。
小魚兒夾起塊樟茶鴨,一面大嚼,一面嘆著氣,道:「嘴是長在你身上的,你不吃,我也沒法子,但你這樣,既不吃,又不睡,怎麼受得了呢?」
銅先生忽然出手一掌,將旁邊一張桌子拍得片片碎裂,他心中怒氣實是無可宣洩,只有拿桌子出氣。
小魚兒笑道:桌子又沒有得罪你,你何苦跟它過不去……依我看,你不如放了我吧,也免得自己受這活罪。」
銅先生怒喝道:「放了你,休想!」
小魚兒仰起脖子,喝了杯酒,哈哈笑道:「老實告訴你,其實你現在就算放了我,我也不走的,睡覺有人保鏢,喝酒有人付帳,這麼開心的日子,到哪裡找去?」
銅先生瞪眼瞧了他半晌,一字字道:「我正是要你現在活得開心些,這樣你死時才會更痛苦。」
小魚兒放下筷子,瞪眼瞧著他,忽又嘆道:「我問你,我和你素不相識,你為何如此恨我?你既如此恨我,又為什麼不肯自己動手殺了我?」
銅先生仰首望天,冷笑道:「這其中秘密,你永遠也不會知道的!」
小魚兒嘆道:「一個人若是永遠無法知道自己最切身的秘密,這豈非是世上最殘忍、最悲慘的事。」
銅先生厲聲笑道:「不錯,這正是世上最殘忍、最悲慘的事,我敢負責擔保,這悲慘的命運,你逃也逃不了的,只因世上絕對沒有人能揭穿這秘密,所以你現在只管開心吧,只要你真能開心,你不妨盡量多開些心。」
燕南天、花無缺、汀別鶴,三個人都像是有些醉了,三個人搖搖晃晃,在燦爛的星光下兜著圈子。
江別鶴一生中從未喝過這麼多的灑,但燕南天要喝,他卻只有陪著,雖然到後來燕南天每干一杯時,他杯子里的酒最多也不過只有半杯。
只聽燕南天引吭高歌道:「五花馬,千金襲,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共消萬古愁……
萬古愁……」
歌聲豪邁而悲愴,似是心中滿懷積鬱。
燕南天仰天長嘆道:「怎地這世上最好的人和最壞的人,都姓江呢?」
江別鶴吃吃道:「此……。此話怎講?」
燕南天嘆道:「我那江二弟,溫厚善良,可算世上第一個好人,但還有江琴……」
說到「江琴」兩字,江別鶴忽然機伶伶打了個寒戰,燕南天更是鬚髮皆張,目眥盡裂,厲聲接道:「我那江二弟雖將江琴視如兄弟手足一般,但這狠心狗肺的殺才,竟在暗中串通別人,將他出賣了!」
江別鶴滿頭冷汗涔涔而落,口中卻強笑道:「那江……江琴竟如此可惡?」
燕南天雙拳緊握,嘶聲道:「只可惜這殺才竟不知躲到哪裡去了,我竟找不著他……
我若找著他時,不將他骨頭一根根捏碎才怪。」
江別鶴又打了個寒噤,酒也似被嚇醒了一半,只覺燕南天捏著他雙手越來越緊,竟似要將他骨頭捏碎。
江別鶴忍不住強笑道:「晚……晚輩並非江……江琴,燕大俠莫要將晚輩的手也捏碎。」
燕南天一笑鬆了手,只見前面夜色沉沉,幾個夜行人狸貓般的掠入一棟屋子裡,也不知要幹什麼勾當。
花無缺酒意上涌,似也變得意氣風發,笑道:「三更半夜,這幾人必定不幹好事,我瞧瞧去。」
燕南天忽道:「有我在此,還用得著你去瞧么?」
他縱身一掠,躍上牆頭,厲聲道:「冀人燕南天在此,上線開扒的朋友,全出來吧!」
喝聲方了,黑暗中已狼竄鼠奔,掠出幾個人來。
藏南天喝道:「站住,一個也不許跑!」
幾個夜行人竟似全被「燕南天」這名字駭得呆了,一個個站在那裡,果然連動都不敢動。
燕南天厲聲道:「有燕某在這城裡,你們居然還想為非作歹,難道不要命了!」他獨立牆頭,衣抉飛舞,望之當真如天神下降一般。
那幾個人瞧見他如此神威,才確信果然是天下無敵的燕南天來了,幾個人駭得一起拜倒在地,顫聲道:「小人們不知燕大俠又重出江湖,望燕大俠恕罪。」
燕南天喝道:「但江大俠在這城裡,你們難道也不知道。」
幾個人瞧了江別鶴一眼,嘴裡雖不說話,但那意思卻明顯得很,無論江別鶴多麼努力,但江別鶴這「大俠」比起燕南天來,還是差得多。
燕南天喝道:「**在你們壞事還未做出,每個人打自己二十個耳括子,快滾吧!」
那幾人竟真的揚起手來,「噼噼啪啪」打了自己二十個耳光,又磕了個頭,才飛也似的狼狽而逃。
江別鶴瞧得又是吃驚,又是羨慕,又是妒忌,忍不住長嘆道:「一個人能有這樣的聲名,才算不虛此生了。」
花無缺卻微笑道:「普天之下,有這樣聲名的人,只怕也不過燕大俠一個。」
燕南天軒眉道:「花無缺,你還不服我?」
花無缺微笑道:「他們若知道移花宮有人在此,只怕跑得更快的。」
燕南天瞪了他半晌,忽然大笑道:「要你這樣的人佩服,當真不是容易事。」
他躍下牆頭,又復高歌而行。江別鶴悄悄拉了拉花無缺衣袖,悄聲道:「賢弟,燕大俠似已有些醉了,你我不如和燕南天別過,趕緊走吧。」
花無缺微笑道:「我只怕要和江兄別過了。」
江別鶴怔了怔,道:「賢弟你……你難道要和燕大俠同行么?」花無缺道:「正是。」
江別鶴掌心沁出冷汗,道:「令師若是知道,只怕有些不便吧。」
花無缺微笑道:「家師縱然知道,我也是要和他一起走的。」
江別鶴怔了半晌,道:「你……你們要去哪裡?」
花無缺道:「去找江小魚。」
江別鶴身子又是一震,暗暗忖道:「燕南天現在就算還未認出我,就算還將我看成朋友,但再見到江小魚后,我還是要完了。」
三個人兜了兩個圈子,也到了「銅先生」歇腳的客棧,江別鶴眼珠子一轉,忽然笑道:「這客棧燕大俠可要再進去喝兩杯么?』燕南天大笑道:「你果然善體人意……走,咱們進去」
到了屋裡,燕南天吩咐「拿酒來」,江別鶴卻找了個借口出去,偷偷溜到銅先生那屋子。
他自然是想找銅先生對付燕南天,只可惜銅先生偏偏不在屋子裡。雖還留著那淡淡的香氣,但他卻說不定早巳離開此地。
江別鶴滿心失望,回房時,燕南天又已幾斤酒下肚了。他酒量雖好,此刻卻也不免有些醉意。花無缺也是醉態可掬,江別鶴心**一轉,溜出去將肚子里的酒全都用手挖得吐出來,再回去頻頻勸飲。
到後來燕南天終於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花無缺喃喃道:「酒逢知己,不醉不歸,來,再喝一杯……」話未說完,也伏在桌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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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代雙嬌第六十八章千鈞一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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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別鶴靜靜坐了半晌,瞪大了眼睛,瞧著燕南天。花無缺伏在桌上,也是動也不動。
江別鶴只聽得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響——他若想從此稱霸江湖,現在的確是機會到了。
但這機會,卻又未免來得太容易!他緊握著雙拳,掌心也滿是冷汗。「江別鶴呀江別鶴,你若錯過了這機會,就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你今天若不殺他們,遲早總要死在他們手中,你怕什麼?猶豫什麼?他兩人都已醉了,你為何還不動手7」想到這裡,江別鶴霍然站起,卻又「噗」地坐了下去!「不行!不能心存僥倖,世上絕不會有如此容易的事!」
他手掌抖得太厲害,不得不緊緊抓住椅子!
但這種事連我自己都不相信,他們自然更不會相信了,他們就因為不相信,所以才沒有絲毫提防之心。」
江別鶴眼睛里發出了光!
「不錯,花無缺和燕南天萬萬想不到我會殺死他們的,這實在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江別鶴呀江別鶴,此刻怎會拿不定主意……?你現在只要一出手,天下就是你的!……。」
江別鶴不再遲疑,一步竄到桌前,鐵掌直擊下去!
就在這時,花無缺突然跳了起來,大喝道:「江別鶴,我總算瞧清了你的真面目,江小魚果然沒有冤枉你!」
喝聲中,他縱身撲了過去。
誰知燕南天竟比他還快了一步。
江別鶴手掌擊下,燕南天鐵掌已迎了上去!
只聽「啪」的一聲,江別鶴身子已被震飛,重重撞到牆上,只覺滿身骨節慾裂,一時間竟站不起來。
花無缺怔了一怔,失笑道:「原來你是假醉!」
燕南天大笑道;『這區區幾杯酒,怎能醉得倒我?我也正是要瞧瞧這廝,喝了又吐,吐了再喝,究竟是何用意?」
他倏然頓住笑聲,大喝道:「江別鶴,你現在還有何話說?」
江別鶴慘笑道:「罷了……我苦練二十年的武功,竟接不了燕南天的一掌,我還有何話說?」
燕南天厲聲道:「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暗算我?」
江別鶴故意長長嘆了口氣,道:「雙雄難以並立,你我不能並存,你這『大俠』若活在世上,哪裡還有我這『大俠』立足之地!」
他咬了咬牙,大聲接道:「方才我見到那些人瞧見你后,便不將我放在眼裡,我已下定了決心,要除去你!如今我武功既然不敵,夫復何言?」
燕南天怒道:「你武功就算能無敵於天下,就憑你這心胸,也難當『大俠』二字。」
江別鶴道:「你……你要怎樣?」
燕南天厲聲道:「你虛有大俠之名,心腸竟如此惡毒,手段竟如此卑鄙,燕某今日若不為江湖除害,日後還不知有多少人要死在你手上!」
江別鶴道:「你要殺了我?」燕南天道:「正是」
喝聲中,他一掌閃電般擊出。
江別鶴就地一接,避開了他這一掌,突然大笑道:「你若殺了我,普天之下再無一人知道江琴的下落……」這一輩子就休想再能找得到他了!」
燕南天一震,失聲道:「你……你知道江琴的下落?」
江別鶴緩緩站了起來,悠然道:「正是。」
燕南天沖了過去,一把揪著他衣襟,嘶聲道:「他在哪裡?」
江別鶴站在那裡,也不閃避,悠悠道:「你可以殺死我,卻不能令我說出他的下落。」
燕南天手掌一架,怒喝道:「你可要試試?」江別鶴微笑道:「你身為一代大俠,若也想以酷刑逼供,豈非有失你大俠的身份?」
燕南天怔了怔,手掌不由自主緩了下來。
江別鶴微笑又道:「你若真的想要我說出來,除非答應我兩件事。」
燕南天怒道:「你還要怎樣?」
江別鶴緩緩道:「我要你答應,非但今日好生送我出去,日後也永不傷我毫髮!」
燕南天默然半晌,狂吼道:「好,我答應你……。我不信除了燕某之外,世上就再無別人能傷你!」
江別鶴微微一笑,道:「還有,我說出江琴的下落後,你必定要嚴守秘密,絕不能讓第四人知道江琴在哪裡。」
燕南天大聲道:「這本是我自己的事,我正要親手殺死他,為何要讓別人知道。」
江別鶴嘴角泛起一絲詭秘的笑容,道:「很好,但你若不能殺死他呢?」
燕南天忽道:「我若不能親手殺死他,別人更不能殺他!」
江別鶴轉過頭道:「花公子你呢?」
花無缺長長吐了口氣,道:「這本是燕大俠的事,他既已答應,我自無異議。」
江別鶴仰天大笑道:「很好,好極了。」
燕南天道:「江琴究竟在哪裡?」
江別鶴緩緩頓住笑容,瞧著燕南天,一字字道:「就在這裡!」
燕南天身子一震,道:「你……你……」
江別鶴大笑道:「我就是江琴,但你卻已答應,永不傷我毫髮!」
燕南天就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踉蹌後退,雙拳緊捏,全身都顫抖了起來,花無缺也不禁為之怔住。
江別鶴狂笑道:「你一心想知道江琴的下落,所以才答應放了我,如今雖已知道江琴的下落,卻永遠不能殺他了。」
他笑聲聲嘶力竭,彷彿覺得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笑的事,燕南天目光盡赤,突然狂吼撲上去,道:「你……你這惡賊,我豈能容你!」
江別鶴瞪起眼睛,厲聲道:「堂堂的大俠燕南天,難道是食言背信的人!」
燕南天身子一震,整個人都呆在那裡。
只見他鬚髮怒張,眼角似已崩裂,全身骨節都不住響動,終於踉蹌後退幾步,跌坐在床上,慘然道:將……好……我答應了你,你走吧。」
燕南天突又跳—了起來,嘶聲道:「你若再不走,小心我改變了主意!」
江別鶴抱拳一揖,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就告辭了,多謝多謝,再見再見。」
他大笑著揚長而去,屋子佇立刻變得一片死寂,只有燕南天沉重的呼吸聲,屋頂也沉重得像是要壓了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花無缺忽然長嘆一聲,道:「燕大俠,我此刻終於服了你了。」
燕南天慘然一笑,道:「我以拳劍勝你兩次,你不服我,我一聲叱吒,但令群賊喪膽,你也不服我,如今我眼睜睜瞧著仇人揚長而去,竟無可奈何,你反而服了我么?」
花無缺正色道:「我正是見你讓江別鶴走了,才知道燕南天果然不傀為一代之大俠,你要殺他,本是易事,世上能殺江別鶴的人並不少,但能這樣放了他的,卻只怕唯有燕南天一人而已!」
他長嘆接道:「所以,世上縱有人名聲比你更令人畏懼,縱有人武功比你更高,仍卻也唯有你,才能當得起這『大俠』二字!」
燕南天慘笑道:「但你可知道,一個人若要保全這『大俠』兩字,他使要忍受多少痛苦,多少寂寞……」
花無缺長笑道:「我如今終於也知道,一個人要做到『大俠』兩字,的確是不容易的。他不但要做到別人所不能做的事,還要忍別人所不能忍———」
他游目瞧著燕南天,展顏一笑,道:「但無論如何,那也是值得的,是么?」
江別鶴走出了院子,立刻就笑不出了,他知道今天雖然騙過了燕南天,但以後的麻煩,正還多著哩。
風吹著竹葉,沙沙的響,江別鶴閃身躲入了竹林,他是想瞧瞧燕南天和花無缺的動靜。
他想,這兩人現在必定不知有多麼懊惱憤怒,他恨不得能瞧見燕南天活活氣死,他才開心。
但過了半晌,屋子裡卻傳出燕南天豪邁的笑聲,這一次挫敗雖大,但燕南天卻似並未放在心上。
笑聲中,只見燕南天和花無缺把臂而出,騰身而起,身形一閃,便消失在濃重的夜色里。
他們要到哪裡去?是去找江小魚么?這三個人本該是冤家對頭,現在怎地已像站到同一條戰線上來了。
江別鶴雖然猜不透其中的真相,但「懷疑」卻使得他的心更不定、更痛苦,他咬著嘴唇,沉思了半晌,還拿不定主意。
突見人影飄動,一個猙獰的青銅面具,在閃著光。
銅先生居然又回來了。
江別鶴大喜,正想趕過去,但就在這時,也看清了銅先生身旁的人,竟然是小魚兒!
江小魚臉喝得紅紅的,滿臉笑容,像是開心得很——銅先生竟然和江小魚走到一起了,而且兩人還像是剛喝完了酒回來!
他現在一心想倚靠這神秘的銅先生來對付燕南天和花無缺,這幾乎已是他唯一可以致勝的希望。
他再也想不到,銅先生會和江小魚在一起,這一老一少兩個怪物,是什麼時候交上了朋友?
銅先生本來明明要殺江小魚的,現在為何改變了主意?
莫非他已被江小魚的花言巧語打動了?
江別鶴又驚、又怒、又是擔心恐懼,直到銅先生和小魚兒走進屋子,他還是獃獃地怔在那裡。
他忽然發覺自己竟己變得完全孤立,到處都是他的敵人,竟沒有一個可以信賴的朋友。
他疑心病本來就大,現在既已親眼目睹,更認定燕南天、江燕南天、花無缺、汀別鶴,三個人都像是有些醉了,三個人搖搖晃晃,在燦爛的星光下兜著圈子。
江別鶴一生中從未喝過這麼多的灑,但燕南天要喝,他卻只有陪著,雖然到後來燕南天每干一杯時,他杯子里的酒最多也不過只有半杯。
只聽燕南天引吭高歌道:「五花馬,千金襲,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共消萬古愁……
萬古愁……」
歌聲豪邁而悲愴,似是心中滿懷積鬱。
燕南天仰天長嘆道:「怎地這世上最好的人和最壞的人,都姓江呢?」江別鶴吃吃道:「此……。此話怎講?」
燕南天嘆道:「我那江二弟,溫厚善良,可算世上第一個好人,但還有江琴……」
說到「江琴」兩字,江別鶴忽然機伶伶打了個寒戰,燕南天更是鬚髮皆張,目眥盡裂,厲聲接道:「我那江二弟雖將江琴視如兄弟手足一般,但這狠心狗肺的殺才,竟在暗中串通別人,將他出賣了!」
江別鶴滿頭冷汗涔涔而落,口中卻強笑道:「那江……江琴竟如此可惡?」
燕南天雙拳緊握,嘶聲道:「只可惜這殺才竟不知躲到哪裡去了,我竟找不著他……
我若找著他時,不將他骨頭一根根捏碎才怪。」
江別鶴又打了個寒噤,酒也似被嚇醒了一半,只覺燕南天捏著他雙手越來越緊,竟似要將他骨頭捏碎。
江別鶴忍不住強笑道:「晚……晚輩並非江……江琴,燕大俠莫要將晚輩的手也捏碎。」
燕南天一笑鬆了手,只見前面夜色沉沉,幾個夜行人狸貓般的掠入一棟屋子裡,也不知要幹什麼勾當。
花無缺酒意上涌,似也變得意氣風發,笑道:「三更半夜,這幾人必定不幹好事,我瞧瞧去。」
燕南天忽道:「有我在此,還用得著你去瞧么?」
他縱身一掠,躍上牆頭,厲聲道:「冀人燕南天在此,上線開扒的朋友,全出來吧!」
喝聲方了,黑暗中已狼竄鼠奔,掠出幾個人來。
藏南天喝道:「站住,一個也不許跑!」
幾個夜行人竟似全被「燕南天」這名字駭得呆了,一個個站在那裡,果然連動都不敢動。
燕南天厲聲道:「有燕某在這城裡,你們居然還想為非作歹,難道不要命了!」他獨立牆頭,衣抉飛舞,望之當真如天神下降一般。
那幾個人瞧見他如此神威,才確信果然是天下無敵的燕南天來了,幾個人駭得一起拜倒在地,顫聲道:「小人們不知燕大俠又重出江湖,望燕大俠恕罪。」
燕南天喝道:「但江大俠在這城裡,你們難道也不知道。」
幾個人瞧了江別鶴一眼,嘴裡雖不說話,但那意思卻明顯得很,無論江別鶴多麼努力,但江別鶴這「大俠」比起燕南天來,還是差得多。
燕南天喝道:「**在你們壞事還未做出,每個人打自己二十個耳括子,快滾吧!」
那幾人竟真的揚起手來,「噼噼啪啪」打了自己二十個耳光,又磕了個頭,才飛也似的狼狽而逃。
江別鶴瞧得又是吃驚,又是羨慕,又是妒忌,忍不住長嘆道:「一個人能有這樣的聲名,才算不虛此生了。」
花無缺卻微笑道:「普天之下,有這樣聲名的人,只怕也不過燕大俠一個。」
燕南天軒眉道:「花無缺,你還不服我?」
花無缺微笑道:「他們若知道移花宮有人在此,只怕跑得更快的。」
燕南天瞪了他半晌,忽然大笑道:「要你這樣的人佩服,當真不是容易事。」
他躍下牆頭,又復高歌而行。江別鶴悄悄拉了拉花無缺衣袖,悄聲道:「賢弟,燕大俠似已有些醉了,你我不如和燕南天別過,趕緊走吧。」
花無缺微笑道:「我只怕要和江兄別過了。」
江別鶴怔了怔,道:「賢弟你……你難道要和燕大俠同行么?」花無缺道:「正是。」
江別鶴掌心沁出冷汗,道:「令師若是知道,只怕有些不便吧。」
花無缺微笑道:「家師縱然知道,我也是要和他一起走的。」
江別鶴怔了半晌,道:「你……你們要去哪裡?」
花無缺道:「去找江小魚。」
江別鶴身子又是一震,暗暗忖道:「燕南天現在就算還未認出我,就算還將我看成朋友,但再見到江小魚后,我還是要完了。」
三個人兜了兩個圈子,也到了「銅先生」歇腳的客棧,江別鶴眼珠子一轉,忽然笑道:「這客棧燕大俠可要再進去喝兩杯么?』燕南天大笑道:「你果然善體人意……走,咱們進去」
到了屋裡,燕南天吩咐「拿酒來」,江別鶴卻找了個借口出去,偷偷溜到銅先生那屋子。
他自然是想找銅先生對付燕南天,只可惜銅先生偏偏不在屋子裡。雖還留著那淡淡的香氣,但他卻說不定早巳離開此地。
江別鶴滿心失望,回房時,燕南天又已幾斤酒下肚了。他酒量雖好,此刻卻也不免有些醉意。花無缺也是醉態可掬,江別鶴心**一轉,溜出去將肚子里的酒全都用手挖得吐出來,再回去頻頻勸飲。
到後來燕南天終於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花無缺喃喃道:「酒逢知己,不醉不歸,來,再喝一杯……」話未說完,也伏在桌上睡著了。
第六九章千鈞一髮江別鶴靜靜坐了半晌,瞪大了眼睛,瞧著燕南天。花無缺伏在桌上,也是動也不動。
江別鶴只聽得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響——他若想從此稱霸江湖,現在的確是機會到了。
但這機會,卻又未免來得太容易!他緊握著雙拳,掌心也滿是冷汗。「江別鶴呀江別鶴,你若錯過了這機會,就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你今天若不殺他們,遲早總要死在他們手中,你怕什麼?猶豫什麼?他兩人都已醉了,你為何還不動手7」想到這裡,江別鶴霍然站起,卻又「噗」地坐了下去!「不行!不能心存僥倖,世上絕不會有如此容易的事!」
他手掌抖得太厲害,不得不緊緊抓住椅子!
但這種事連我自己都不相信,他們自然更不會相信了,他們就因為不相信,所以才沒有絲毫提防之心。」
江別鶴眼睛里發出了光!
「不錯,花無缺和燕南天萬萬想不到我會殺死他們的,這實在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江別鶴呀江別鶴,此刻怎會拿不定主意……?你現在只要一出手,天下就是你的!……。」
江別鶴不再遲疑,一步竄到桌前,鐵掌直擊下去!
就在這時,花無缺突然跳了起來,大喝道:「江別鶴,我總算瞧清了你的真面目,江小魚果然沒有冤枉你!」
喝聲中,他縱身撲了過去。
誰知燕南天竟比他還快了一步。
江別鶴手掌擊下,燕南天鐵掌已迎了上去!
只聽「啪」的一聲,江別鶴身子已被震飛,重重撞到牆上,只覺滿身骨節慾裂,一時間竟站不起來。
花無缺怔了一怔,失笑道:「原來你是假醉!」
燕南天大笑道;『這區區幾杯酒,怎能醉得倒我?我也正是要瞧瞧這廝,喝了又吐,吐了再喝,究竟是何用意?」
他倏然頓住笑聲,大喝道:「江別鶴,你現在還有何話說?」
江別鶴慘笑道:「罷了……我苦練二十年的武功,竟接不了燕南天的一掌,我還有何話說?」
燕南天厲聲道:「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暗算我?」
江別鶴故意長長嘆了口氣,道:「雙雄難以並立,你我不能並存,你這『大俠』若活在世上,哪裡還有我這『大俠』立足之地!」
他咬了咬牙,大聲接道:「方才我見到那些人瞧見你后,便不將我放在眼裡,我已下定了決心,要除去你!如今我武功既然不敵,夫復何言?」
燕南天怒道:「你武功就算能無敵於天下,就憑你這心胸,也難當『大俠』二字。」
江別鶴道:「你……你要怎樣?」
燕南天厲聲道:「你虛有大俠之名,心腸竟如此惡毒,手段竟如此卑鄙,燕某今日若不為江湖除害,日後還不知有多少人要死在你手上!」
江別鶴道:「你要殺了我?」燕南天道:「正是」
喝聲中,他一掌閃電般擊出。
江別鶴就地一接,避開了他這一掌,突然大笑道:「你若殺了我,普天之下再無一人知道江琴的下落……」這一輩子就休想再能找得到他了!」
燕南天一震,失聲道:「你……你知道江琴的下落?」
江別鶴緩緩站了起來,悠然道:「正是。」
燕南天沖了過去,一把揪著他衣襟,嘶聲道:「他在哪裡?」
江別鶴站在那裡,也不閃避,悠悠道:「你可以殺死我,卻不能令我說出他的下落。」
燕南天手掌一架,怒喝道:「你可要試試?」江別鶴微笑道:「你身為一代大俠,若也想以酷刑逼供,豈非有失你大俠的身份?」
燕南天怔了怔,手掌不由自主緩了下來。
江別鶴微笑又道:「你若真的想要我說出來,除非答應我兩件事。」
燕南天怒道:「你還要怎樣?」
江別鶴緩緩道:「我要你答應,非但今日好生送我出去,日後也永不傷我毫髮!」
燕南天默然半晌,狂吼道:「好,我答應你……。我不信除了燕某之外,世上就再無別人能傷你!」
江別鶴微微一笑,道:「還有,我說出江琴的下落後,你必定要嚴守秘密,絕不能讓第四人知道江琴在哪裡。」
燕南天大聲道:「這本是我自己的事,我正要親手殺死他,為何要讓別人知道。」
江別鶴嘴角泛起一絲詭秘的笑容,道:「很好,但你若不能殺死他呢?」
燕南天忽道:「我若不能親手殺死他,別人更不能殺他!」
江別鶴轉過頭道:「花公子你呢?」
花無缺長長吐了口氣,道:「這本是燕大俠的事,他既已答應,我自無異議。」
江別鶴仰天大笑道:「很好,好極了。」
燕南天道:「江琴究竟在哪裡?」
江別鶴緩緩頓住笑容,瞧著燕南天,一字字道:「就在這裡!」
燕南天身子一震,道:「你……你……」
江別鶴大笑道:「我就是江琴,但你卻已答應,永不傷我毫髮!」
燕南天就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踉蹌後退,雙拳緊捏,全身都顫抖了起來,花無缺也不禁為之怔住。
江別鶴狂笑道:「你一心想知道江琴的下落,所以才答應放了我,如今雖已知道江琴的下落,卻永遠不能殺他了。」
他笑聲聲嘶力竭,彷彿覺得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笑的事,燕南天目光盡赤,突然狂吼撲上去,道:「你……你這惡賊,我豈能容你!」
江別鶴瞪起眼睛,厲聲道:「堂堂的大俠燕南天,難道是食言背信的人!」
燕南天身子一震,整個人都呆在那裡。
只見他鬚髮怒張,眼角似已崩裂,全身骨節都不住響動,終於踉蹌後退幾步,跌坐在床上,慘然道:將……好……我答應了你,你走吧。」
燕南天突又跳—了起來,嘶聲道:「你若再不走,小心我改變了主意!」
江別鶴抱拳一揖,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就告辭了,多謝多謝,再見再見。」
他大笑著揚長而去,屋子佇立刻變得一片死寂,只有燕南天沉重的呼吸聲,屋頂也沉重得像是要壓了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花無缺忽然長嘆一聲,道:「燕大俠,我此刻終於服了你了。」
燕南天慘然一笑,道:「我以拳劍勝你兩次,你不服我,我一聲叱吒,但令群賊喪膽,你也不服我,如今我眼睜睜瞧著仇人揚長而去,竟無可奈何,你反而服了我么?」
花無缺正色道:「我正是見你讓江別鶴走了,才知道燕南天果然不傀為一代之大俠,你要殺他,本是易事,世上能殺江別鶴的人並不少,但能這樣放了他的,卻只怕唯有燕南天一人而已!」
他長嘆接道:「所以,世上縱有人名聲比你更令人畏懼,縱有人武功比你更高,仍卻也唯有你,才能當得起這『大俠』二字!」
燕南天慘笑道:「但你可知道,一個人若要保全這『大俠』兩字,他使要忍受多少痛苦,多少寂寞……」
花無缺長笑道:「我如今終於也知道,一個人要做到『大俠』兩字,的確是不容易的。他不但要做到別人所不能做的事,還要忍別人所不能忍———」
他游目瞧著燕南天,展顏一笑,道:「但無論如何,那也是值得的,是么?」
江別鶴走出了院子,立刻就笑不出了,他知道今天雖然騙過了燕南天,但以後的麻煩,正還多著哩。
風吹著竹葉,沙沙的響,江別鶴閃身躲入了竹林,他是想瞧瞧燕南天和花無缺的動靜。
他想,這兩人現在必定不知有多麼懊惱憤怒,他恨不得能瞧見燕南天活活氣死,他才開心。
但過了半晌,屋子裡卻傳出燕南天豪邁的笑聲,這一次挫敗雖大,但燕南天卻似並未放在心上。
笑聲中,只見燕南天和花無缺把臂而出,騰身而起,身形一閃,便消失在濃重的夜色里。
他們要到哪裡去?是去找江小魚么?這三個人本該是冤家對頭,現在怎地已像站到同一條戰線上來了。
江別鶴雖然猜不透其中的真相,但「懷疑」卻使得他的心更不定、更痛苦,他咬著嘴唇,沉思了半晌,還拿不定主意。
突見人影飄動,一個猙獰的青銅面具,在閃著光。
銅先生居然又回來了。
江別鶴大喜,正想趕過去,但就在這時,也看清了銅先生身旁的人,竟然是小魚兒!
江小魚臉喝得紅紅的,滿臉笑容,像是開心得很——銅先生竟然和江小魚走到一起了,而且兩人還像是剛喝完了酒回來!
他現在一心想倚靠這神秘的銅先生來對付燕南天和花無缺,這幾乎已是他唯一可以致勝的希望。
他再也想不到,銅先生會和江小魚在一起,這一老一少兩個怪物,是什麼時候交上了朋友?
銅先生本來明明要殺江小魚的,現在為何改變了主意?
莫非他已被江小魚的花言巧語打動了?
江別鶴又驚、又怒、又是擔心恐懼,直到銅先生和小魚兒走進屋子,他還是獃獃地怔在那裡。
他忽然發覺自己竟己變得完全孤立,到處都是他的敵人,竟沒有一個可以信賴的朋友。
他疑心病本來就大,現在既已親眼目睹,更認定燕南天、江小魚、花無缺、銅先生,四人已結成一黨,要來對付他。這時夜已更深,竹時上的露水,一滴滴落下來,滴在他身上、臉上,甚至滴入了他的脖子里。
他卻渾然不覺,只是不住暗中自語:「我要擊敗這四人,該怎麼辦呢?我一個人的力量,自然不夠,還得去找幫手,但我卻又能找得到誰?」
竹葉上忽然有條小蟲,掉了下來,卻恰巧掉在他頭上,江別鶴反手捉了下去,只見那小蟲在他掌心蠕蠕而動,就像是條小蛇。
他面上忽然露出喜色,失聲道:「對了!我怎地未想起他來!他一個人力量縱還不夠,但再加上那老虎夫妻和我,四個對四個,豈非正是旗鼓相當!」
他大喜著掠出樹林,突然想起銅先生和江小魚還在對面的屋子裡,他大驚止步,掌心已沁出冷汗。
但對面屋子裡卻絲毫沒有反應,屋裡雖燃著燈,窗上卻瞧不見人影,銅先生和小魚兒,竟已走了。
小魚兒走出屋子時,也末想到江別鶴就在外面瞧著他。
屋子裡燈已熄了,小魚兒雖然什麼都瞧不見,卻發覺屋子裡的香氣,比他們出去時更濃了。
這屋子裡難道已有人走進來過?
小魚兒正覺奇怪,突聽銅先生冷冷道:「你怎地現在才來?」
黑暗中竟響起了個女子的聲音,道:「要找個能令你滿意的地方,並不容易,所以我才來遲了。」
這聲音自然比銅先生粗戛生硬的語聲嬌柔多了,但語氣也是冰冰冷冷,竟似和銅先生一副腔調。
小魚兒又驚又奇,暗道:「想不到銅先生這怪物也會有女朋友,而且說話竟也是和他一樣陰陽怪樣,兩人倒真是天生一對。」
他摸著了火摺子,趕緊燃起燈。
燈光亮起,小魚兒才瞧見一個長發披肩的黑袍女子,她面上也戴著個死眉死臉的面具,卻是以沉香木雕成的,此刻燈光雖已甚是明亮,小魚兒驟然見著這麼樣一個人,仍不禁駭了一跳。
這黑袍女子也在瞧著小魚兒,忽然道:「你就是江小魚?」
小魚兒瞪大眼睛,道:「你……但我怎麼不認得你?」
黑袍女子道:「你既知世上有銅先生,為何不知本夫人?」
小魚兒道:「木夫人?……不錯,我好像聽到過這名字。」
他記得黑蜘蛛向他說起銅先生時,也曾提起過木夫人這名字,還說這兩人是齊名的怪物。
木夫人瞧瞧小魚兒,又瞧瞧銅先生,道,『我早已來到此地,但你兩人……」
「我和銅先生喝酒去了,有勞夫人久候,抱歉得很。」小魚兒笑嘻嘻道:「銅先生對我真好,怕我餓壞了肚子,就帶我去喝酒,知道我喜歡吃咸吃辣,就帶我去吃川菜——這麼好的人,我當真還未見過。」
木夫人眼睛里既是驚奇,又似乎覺得有些好笑。
小魚兒這才發現,她語聲雖和銅先生同樣冷漠,但這雙眼睛,卻比銅先生靈活得多,也溫暖得多。
他眼珠子一轉,立刻嘆了口氣,又接著道:「只不過銅先生實在對我太關心了,一心只想看我,自己連飯也不吃,覺也睡不著,我真怕累壞了他,所以夫人若是銅先生的好朋友,不如代銅先生照顧我吧,也好讓他休息休息。」
木夫人道:「大……大哥若是煩了,就將他交給我也好。」
她目中笑意雖更明顯,但語聲仍是冰冰冷冷。
只見銅先生身子突然飄起,「啪」的—掌,摑在小魚兒臉上,這一掌打得並不重,但打的地方卻妙極。
小魚兒一點也不覺得疼,只覺得頭腦一陣暈眩,身子再也站不住,踉蹌後退幾步終於倒了下去。
暈迷中,只聽銅先生冷冷道:「這一次,誰也休想從我身邊帶走他了,他活著時,我固然要看著他,就算他死了,我也要看著他,直到他屍身腐爛為止。」木夫人道:「但我……」
銅先生冷笑道:「你也是一樣,你對我也不見得比別人忠心多少。」
木夫人道:「你。……你連我都不相信?」
銅先生一字字道:「自從月奴將江楓帶走的那天開始,我就已不再信任何人了!」
『木夫人默然半晌,緩緩垂下了頭,道:「我知道你還在記著那一次,你總以為我要和你爭奪江楓……」。」
銅先生厲聲道:「你也愛他,這話是你自己說的,是么?」
木夫人始起了頭,大聲道:「不錯,我也愛他,但我並沒有要得到他,更沒有要和你搶他,我這一生從來沒有和你爭奪過任何東西,是么?」
她冷漠的語聲竟突然顫抖起來,嘶聲道:「從小的時候開始,只要有好的東西,我永遠都是讓給你的,從你為了和我爭著去采那樹上唯一熟了的桃子,而把我從樹上推下來,讓我跌斷了腿的那天開始,我就不敢再和你搶任何東西,你還記得嗎?」
銅先生目光刀一般瞪著她,良久良久,終於長長嘆息了一聲,也緩緩垂下了頭,黯然道:「忘了這些事吧,無論如何,我們都沒有得到他是么?」
木大人默然良久,也長嘆了一聲,黯然道:「大姐,對不起,我本不該說這些話的,其實我早已忘記那些事了。」
只可惜小魚兒早巳暈過去了,根本沒有聽見她們在說什麼。
小魚兒還未醒來,就已感覺出那醉人的香氣。
他以為自己還是在那客棧的屋子裡,但他張開眼后,立刻就發覺自己錯了,世上絕沒有任何一家客棧,有如此華麗的屋子,也絕沒有任何一家客棧,有如此芬芳的被褥,如此柔軟的床。
接著,他又瞧見站在床頭的兩個少女。
她們都穿著柔軟的紗衣,戴著鮮艷的花冠。
她們的臉,卻比鮮花更美,只是這美麗的臉上,也沒有絲毫表情,也沒有絲毫血色,看來就像是以冰雪雕成的。
小魚兒揉了揉眼睛,喃喃道:「我莫非已死了,這莫非是在天上?」
輕紗少女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目光茫然瞧著前方,非但好像沒有聽見他的話,簡直就好像根本沒有瞧見他。
小魚兒眼珠子一轉,嘻嘻笑道:「我自然沒有死,只因我若死了,就絕不會在天上,而地獄里也絕不會有你們這麼美麗的仙子。」
他以為她們會笑的,誰知她們竟還是沒有望他一眼。
小魚兒揉了揉鼻子,道:「你們難道瞧不見我么?……我難道忽然學會了隱身法?」
輕紗少女簡直連眼珠子都沒有動一動。
小魚兒嘆了口氣,道:「我本想瞧瞧你們笑的,我想你們笑的時候一定更美,但現在,我卻只有承認失敗了,你們去把那見鬼的鋼先生找來吧。」
輕紗少女居然還是不理他。
小魚兒跳了起來,大聲道:「說話呀!為什麼不說話?你們難道是聾子、瞎子、啞巴?」
他跳下地來,赤著腳站在她們面前瞧了半晌,又圍著她們打了兩個轉,皺起了眉頭,喃喃道:「這兩個難道不是人?難道真是用冰雪雕成的?」
他競伸出手,要去擰那輕紗少女的鼻子。
這少女忽然輕輕一揮手,她纖長的手指,柔若春蔥,但五根塗著風仙花汁的紅指中,卻像是五柄小刀,直刺小魚兒的咽喉。
小魚兒一個筋鬥倒在床上,大笑道:「原來你們雖不舍說話,至少還是會動的。」
那少女卻又像石像般動也不動了。
小魚兒道:「你們就算不願跟我說話,也總該笑一笑吧。老是這麼樣緊繃著臉,人特別容易變老的。」
他又跳下床,找著雙柔軟的絲履,套在腳上,忽然緩緩道:「從前有個人,做事素來馬虎,有一天出去時,穿了兩隻鞋子,都是左腳的,他只覺走路不方便,一點也不知道是鞋子穿錯了,等他到了朋友家裡,那朋友告訴他,他才發覺,就趕緊叫僕人回家去換,那僕人去了好半天,回來時卻還是空著一雙手,你猜為什麼?」
說到這裡,小魚兒已忍不住要笑,忍笑接著說,『那人也奇怪,就問他僕人為什麼不將鞋子換來,那僕人卻道,『不用換了,家裡那雙鞋子,兩隻都是右腳的。」
他還未說完,已笑得彎下腰去。
但那兩個少女卻連眼皮都未抬一抬。
小魚兒自己也覺笑得沒意思了,才嘆了口氣,道:「好,我承認沒法子逗你們笑,但我有個朋友叫張三的,卻最會逗人笑了,有一天,他和另外兩個人去逛大街,瞧見—位姑娘站在樹下,就和你們一樣,冷冰冰的,張三說他能逗這姑娘笑,那兩個朋友自然不信,張三就說:『我用一個字就能把她逗笑,再說一個字義能令她生氣,你們要不要和我打賭,賭—桌酒。』那兩個朋友自然立刻就和他賭了。」
小魚兒口才本好,此刻更是說得眉飛色舞,有聲有色,那兩個少女眼睛雖還是不去瞧他,但已忍不住想聽聽這「張三」怎能用一個字就能將人逗得發笑,再用一個字逗得別人生氣。
只聽小魚兒接著道:「於是張三就走到那姑娘面前,忽然向那姑娘旁邊一條狗跪了下去,道;『爹。』那少女見他竟將一條狗認作爹爹,再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誰知張三又向她跪了下去,叫了聲『媽。』那少女立刻氣得滿臉飛紅,咬著牙,張三果然就贏了這東西。」
他還未說完,左面一個臉圓圓的少女,已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聲來,小魚兒拍掌大笑道:「笑了!笑了!你還是笑了只見這少女笑容初露,面色又已慘變。
銅先生不如何時又走了進來,冷冷地瞧著她,冷冷道:「你覺得他很好笑?」
那少女全身發抖,「噗」地跪了下去,顫聲道:「婢……婢子並沒有找他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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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代雙嬌第六十九章死裡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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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先生厲聲道:「但你卻為他笑了,是么?」
那少女竟嚇得話也說不出,忽然掩面痛哭起來。
銅先生緩緩道:「你出去吧。」
那少女嘶聲道:「求求你……求求你饒婢子一命,婢子下次再也不敢了。」
小魚兒吃驚道:「饒她一命?……你……你難道要殺了她?」
銅先生冷冷道:「殺,倒也不必,只不過割下她的舌頭,要她以後永遠也笑不出。」
小魚兒大駭道:「她只不過笑了笑,你就要割下她的舌頭!」
銅先生冷冷道:「這隻能怪你,你本不該逗她笑的。」
小魚兒大叫道:「我只不過說了個笑話給她聽,你……你何必吃醋!」
銅先生忽然又是一掌摑了出去,小魚兒竟躲閃不開,被他—掌打得仰面跌倒,口中卻還是怒喝道:「你打我沒關係。但千萬不能因為這件事罰她。」
銅先生目中又射出了怒火,道:「你……你竟然為她說話?」他竟似已怒極,連身子都氣得發抖。小魚兒大聲道:「這件事本不能怪她,要怪也只能怪我。」
銅先生顫聲道:「好……好!你寧可要我打你,也不願我罰她,你……你倒也和你那爹爹一樣,是個多情種子!」
說到「種子」二字,他忽然狂吼一聲,反手一掌擊出,那圓臉少女被打得直飛出門外,—灘泥似的跌在地上,再也動彈不得!
小魚兒跳了起來,大喝道:「你……你竟殺了她!」
銅先生全身發抖,忽然仰首狂笑道:「不錯,我殺了她,她再也不能偷偷和你逃走。」
小魚兒又驚又怒,道:「你瘋了么?她幾時要和我偷偷逃走?」
銅先生道:「等你們逃走時,我再殺她,便已遲了!」
小魚兒瞪大眼睛,嘶聲道:「你瘋了,你簡直瘋了……我本以為你脾氣雖然冷酷,卻並不是個狠毒殘忍的人,誰知你竟能對一個女子下此毒手。」
他越說越怒,忽然撲過去,雙拿飛擊而出。
這時小魚兒武功之高,已足可與當代任何一個武林名家並列而無愧,盛怒之下擊出的兩掌更融合了武當、崑崙兩大門派掌法之精萃,小魚兒此刻不但已可運用自如,而且已可將其中所有威力發揮。
誰知這足以威震武林的兩掌,到了銅先生面前,竟如兒戲一般,銅先生身子輕輕一折,整個人像是突然斷成兩截。
他手掌便也在此時反擊而出,若非親眼瞧見,誰也不會相信一個人竟能在這種部位下出手的。
小魚兒只覺身子一震,整個人又被打得跌在地上,他雖未受傷,但卻被這種奇妙的武功嚇呆了。
銅先生俯首望著他,冷笑道:「像你這樣的武功,最多也不過能接得住花無缺五十招而已,我本以為你還可與他一拼,誰知你竟如此令我失望。」
小魚兒咬牙道,「我能接得使他多少招,關你屁事。」
銅先生竟不再動怒,反而自懷中取出一卷黃絹,緩緩道:「這裡有三招可以破解『移花宮』武功的招式,你若能在這三個月里將它練成,縱不能勝了花無缺,至少也可多擋他幾招。」
他居然要傳授小魚兒武功,這真比天上掉元寶下來還要令人難以置信,小魚兒張口結舌,道:「你……你是什麼意思?』銅先生將絹卷拋在他面前,冷笑著走了出去。
小魚兒大喝道:「你究竟是要花無缺殺我,還是要我殺花無缺?你究竟有什麼毛病?」
銅先生霍然轉身,冷冷道:「你這一生,已註定了要有悲慘的結局,無論你殺了花無缺,還是花無缺殺了你,都是一樣的。」
銅先生已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砰」的關上了門,小魚兒怔了半晌,抬起頭,卻發現猶自呆立在房中的少女,眼裡已流下淚來,但這一次小魚兒卻再也不敢找她說話了,他實在再也不忍瞧見一個活生生的美麗少女,為他而死。
那少女獃獃地站著,任憑眼淚流下面頰,也不伸手去擦,小魚兒嘆了口氣,將那絹卷展開。
那上面果然是三招妙絕天下的招式,每一招都鋒利、簡單而有效,正是花無缺那種繁複招式的剋星。
絹卷上不但畫著清晰的圖解,還有詳細的文字說明,若不是對「移花宮」武功了如指掌的人絕對無法創出這樣的招式。
「移花宮」的武功,本是江湖中最大的秘密,銅先生又怎會對它如此了解,這豈非是件奇怪的事。
但小魚兒卻沒有想到這點,他此刻簡直什麼都不願想,只是瞧著那捲書,獃獃地出神。
少時有人送來飯萊,居然是樟茶鴨、豆瓣魚、棒棒雞……每一樣都是通道地地的川味,還有一大壺上好的陳年花雕。
小魚兒一笑,儘管飽餐了一頓,卻留下一碟紅燒牛尾,半隻樟茶鴨子不動,像是自言自語,喃喃道:「這兩樣菜不辣的,你吃不吃都隨便你。」
那少女始終站在那裡,連指尖都未動過,此刻竟忽然轉過身,用手撕著那半隻鴨子就薄餅,吃了個乾淨。
她若不吃,本在小魚兒意中,她此刻居然大吃起來,小魚兒倒不免大感奇怪,竟瞧得呆了。
只見那少女吃完一隻鴨腿時,便已似吃不下了,但還是拚命勉強自己將半隻鴨子吃光。
她嘴裡咀嚼,眼睛卻眨也不眨地盯著那桌子上的一具計時秒漏,一粒粒金黃色的細沙落下來,時間便也隨著流了過去。
小魚兒不禁苦笑,時間,現在對他實在太寶貴了,但他卻只有眼見時間在他面前流過,全沒有一點法子。
突見那少女走了過來,走到他面前,悄聲道:「你還吃得下么?」
她竟忽然開口說話了,小魚兒不覺嚇了一跳。
那少女又道:「現在說話沒關係,沒有人會來的。」
小魚兒這才笑了笑道:「我肚子都快撐破了,連一隻螞蟻都吞不下了。」
那少女道:「你最好還是多吃些,這兩天,我們只怕都沒有東西吃了。」
小魚兒又吃了一驚,道:「為什麼?」
那少女眼睛里射出了逼人的光芒,一字字道:「只因我們現在就要開始逃,在逃亡的途中,絕不會有東西吃的,甚至連水都喝不到。」
小魚兒簡直嚇呆了,吃吃道:「逃?……你是說逃走?」
那少女道:「不錯,我方才拚命的吃,就為的是要有力氣逃走!」
小魚兒道:「但銅先生……」
那少女道:「現在正是他入定的時候,至少在兩個時辰之內,不會到這裡來。」
小魚兒道:「你能確定?」
那少女道:「他這習慣數十年來從未改過,據說十多年前,也有個身份和我一樣的女子,就是在這時候,帶了一個人逃走的。」
小魚兒恍然道:「難怪他方才那般憤怒,原來他就是怕歷史重演……。」
那少女目中又泛起了淚光,道:「你可知道方才被他殺死的女孩子是誰?」
小魚兒動容道:「那莫非是你的……你的……」
那少女目中終於又流下淚來,顫聲道:「她就是我嫡親的妹妹。」
小魚兒怔了半晌,慘然道:「對不起,我方才中不該逗她笑的。」
那少女恨恨道:「我妹子跟了他七年,他為了那麼小的事,也能下得了毒手,而你與我妹子素不相識,反而為她爭辯,甚至不惜為她拚命……。。」
小魚兒道:「你就是為了這原因,所以才冒險救我的?」
他忽然拉起她冰冷的手,沉聲道:「但經過十多年前的那次事後,他防守得必定十分嚴密,我們能逃得出去么?」
那少女道:「若是在他的禁宮中,我們實在連一分逃走的機會都沒有,但這裡,卻只不過是他臨時歇腳的地方。」
這時她臉上初次露出一絲苦澀的微笑,拉著他道:「何況,這地方不但是我找到的,而且是我布置的,我們雖不是一定能逃得出去,但好歹也得試一試,那總比在這裡等死的好。」
小魚兒四下瞧了一眼。忍不住道:「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
那少女道:「這是個廟。」
「這裡竟是個廟?」他眼睛瞧著四下華貴而綺麗的陳設,鼻子里嗅著醉人的香氣,實在難以相信,這裡竟會是個廟宇。
那少女道:「這裡本是個冷冷清清的古剎,經過我們一整天的布置后,才變成這樣子的。」
小魚兒嘆道:「你們的本事可真不小。」
他忽然一笑,又道:「但時間寶貴得很,我們為何還不走,你若是想聊天,等我們逃出去之後,時間還多著哩。」
那少女道:「我們要等人來收去這些碗筷后才能走,否則立刻就會被人發現,我們已不在這個屋子裡。」
小魚兒笑道:「不錯,我小地方總是疏忽,好像每個女孩子都比我細心得多。」
那少女凝注著他,緩緩道:「你認得的女孩子很多麼?」
小魚兒苦笑道:「我真希望能少認得幾個……你呢?你認得的男孩子……」
那少女冷玲道:「我一個都不認得。」
小魚兒笑道:「你現在總算已認得我了,我姓江,叫江小魚,你呢?」
那少女默然半晌,緩緩道:「你不妨叫我鐵萍姑。」
小魚兒像是怔了怔,苦笑道:「你也姓鐵?為什麼姓鐵的女孩子這麼多……。」
話未說完,鐵萍姑揮手打斷了他的話。
只聽門外輕輕一響,小魚兒趕緊倒在床上,已有個面色冷峻的紫衣少女,帶著個青衣婦人走了進來。
鐵萍姑站在那裡,根本不去瞧她。
這紫衣少女卻走到她面前,冷冷道:「你妹妹已死了。」
鐵萍姑也冷冷道:「我知道。」
紫衣少女道:「你傷心么?」
鐵萍姑道:「我若傷心,你開心么?」
紫衣少女霍然扭轉身,一雙冷酷而充滿怒火的眼睛,恰好對著小魚兒,小魚兒卻向她扮了個鬼臉。
這時那青衣婦人已將碗筷全都收了出去。
紫農少女忽然道:「你也可以出去了。」
小魚兒怔了怔,強笑道:「你說我可以出去了?」
紫衣少女又轉身盯著鐵萍姑。冷笑道:「你自然知道我說的是你,你為何還不走?」
小魚兒一驚,心跳都幾乎停止。
鐵萍姑卻冷冷道:「誰叫我走的?」
紫衣少女冷笑道:「你現在已可以換班了,我叫你去休息休息還不好。」
鐵萍姑不再說話,轉身走了出去。
小魚兒眼睜睜瞧著她往外走,心裡雖著急,卻一點法子也沒有,只見紫衣少女眼睛已又盯在他身上,一字字道:「你不願意她走?」
小魚兒打了個哈欠,笑道:「她走了最好,她那副晚娘面孔我已瞧膩了,你雖然也未必比她好看多少,但換了個新的總比舊的好,我天生是喜新厭舊的脾氣。」
紫衣少女冷笑道:「你眼睛若敢盯著我,我就挖出你眼珠子。」
小魚兒見到鐵萍姑已悄悄退了回來,故意大笑道:「你嘴裡雖說不願我瞧你,心裡卻是願意的,說不定你還希望我能抱一抱你,親一親你,否則你為何定要將她調走,自己留在這裡?」
紫衣少女氣得臉上顏色都變了,顫聲道:「你……你敢對我如此說話?」
小魚兒吐了吐舌頭,笑道:「你可不是雌老虎,我為何不敢,我還想咬你一口哩。」
他瞧見鐵萍姑已到了這紫衣少女身後,更故意要將她氣得瘋。
紫衣少女大喝道:「你莫以為我不能殺你,我至少可打斷你話未說完,她頭忽然垂了下來,接著,整個人就噗地倒了下去,連哼都沒有哼出一聲。
鐵萍姑一掌已切在她脖子上。
小魚兒跳了起來,道:「你不怕別人發現……」
鐵萍姑冷冷截口道:「時機難得,我只好冒一冒險了,何況,在這裡的人,都不會關心別人的事,她就算三天不露面,也不會有人找她的。」
她一面說話,一面已將那張床移開了半尺,伸手在牆上摸索了半晌,牆壁立刻出現了一道窄門。
鐵萍姑一推而入,沉聲道:「快跟著我來。」
入壁后,居然還有一條地道,曲折深邃,也不知通向哪裡,一陣陣陰森潮濕之氣令人作嘔。
小魚兒又驚又喜,捏著鼻子走了段路,才忍不住嘆道:「想不到廟裡居然也會有複壁地道,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鐵萍姑道,「我收拾這間屋子時,已發現了。」
她接著又道:「據我猜想,這古剎乃是五胡作亂時所建,那時流寇盜賊橫行,人命更賤於豬狗,很多人都削髮出家,藉以避禍,但廟宇中也非安全之地,所以寺僧才建了這些複壁地道,以躲避散兵流寇的殺掠。」
小魚兒嘆道:「你的確和我所認識的其他女孩子有些不同。你有頭腦……這世上有頭腦的女孩子,已越來越少了,而且有些人就算有頭腦,卻偏偏懶得去用它,她們總認為只要有張漂亮的臉就夠了。」
鐵萍姑像是又笑了笑,道:「但這卻只能怪男人。」
小魚兒道:「哦?」
鐵萍姑道:「只因男人都不喜歡有頭腦的女孩子,他們都生怕女孩子比自己強,所以越是聰明的女孩子,就越是要裝得愚笨軟弱,男人既然天生就覺得自己比女人強,喜歡保護女人,女人為何不讓他們多傷些腦筋,多吃些苦。」
小魚兒大笑道:「如此說來,愚笨的倒是男人了,」……』但你連一個男人也不認得,又怎會對男人了解得這麼清楚?』鐵萍姑道:「女人天生就能了解男人的,但男人卻永遠不會了解女人的。」
小魚兒嘆了口氣,道:「這話倒的確不錯,一個男人若自以為能了解女人,他受苦的日子就不遠了。」
這時兩人心中其實都充滿了恐懼和不安,所以就拚命找話說,只因說話通常都能令人緊張的神經鬆弛、鎮定下來。
在這黑暗陰森的地道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生命能否保全的時候,兩人若再保持沉默,那豈非更令人難以忍受?
地道已越來越潮濕,越來越黑暗。
小魚兒伸手去摸了摸,兩旁已不再是光滑的牆,而是堅硬、粗糙、長滿了厚絨青苔的石壁。
他也感覺到,地上亦是坎坷不平,忍不住問道:「這廟宇的複壁難道是連著山腹的么?」鐵萍姑並未回答,卻亮起了精巧的火拆子。
這裡果然已在山腹中,縱橫交錯的洞隙,密如蛛網,風,也不知從哪裡吹進來的,吹得人寒毛直豎。小魚兒笑道:「在這種地方,銅先生就算有通天的本事,想找到咱們也不容易。」
鐵萍姑道:「但我們要想走出去,只怕也不容易。」
小魚兒嚇了一跳,失聲道:「你……你難道也不知道出去的路?」
鐵萍姑道:「我當然不知道。」
小魚兒駭然道,「那麼你……。。你為什麼說咱們可以逃得出去?」
鐵萍姑道:「只要有路,我們自然就有逃出去的希望。」
小魚兒苦著臉道:「姑娘你未免將事情瞧得太簡單了,你可知道,山腹中的這些洞隙,有的根本是沒有路通出去的。」
鐵萍姑道:「也還有的是可以通得出去的,是么?』小魚兒道:「縱然有路,但這些洞穴簡直比諸葛亮的八陣圖還要複雜詭秘,有時你在裡面兜上三個月的圈子,到最後才發現自己又回到原來的地方」
他長嘆道:據我所知,古往今來,被困死在這種山腹里的冤死鬼,若是聚在一起,閻王老子的森羅殿只怕也要被擠破了。」
鐵萍姑在前面走著,卻連頭也不回,冷冷道,「既是如此,再加兩個也不多。」
小魚兒道:「你——你難道不著急?」
鐵萍姑冷冷道:「你若著急,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小魚兒怔了征,苦笑道,「你別生氣,我並沒有怪你,只不過……」。」
鐵萍姑霍然回過頭,大聲道:「你以為我不知道這裡的危險?但無論如何,我們總有一半的機會能逃出去,這總比坐在那裡等死好得多,是么?」
小魚兒吐了吐舌頭,笑道:「早知道你這麼生氣。那些話我就不說了。」
鐵萍姑狠狠盯了他半晌,忽然嘆道:「我真想不到你竟是個如此奇怪的人。」
小魚兒笑道:「我也真未想到,你的脾氣竟這麼大。」
他嘴裡在不停地說著話,眼睛也沒有閑著。
這時,他忽然發覺石壁上濃厚的青苔里,隱約仍可瞧見刻著個箭頭,鐵萍姑目光閃動,顯然也瞧見了。
她立刻沿著這箭頭所指的方向,走了過去,走了十餘丈轉角處的石壁上果然又有個箭頭。
但小魚兒卻還是站在那裡,動也不動。
鐵萍姑皺眉道:「現在我們既然已可走出去了,你為何站著不動?」
小魚兒笑嘻嘻道:「你若沿著這箭頭走,再走片刻,就可見到銅先生了,但我可不願再見到他那副尊容。」
鐵萍姑一驚,道:「這些箭頭難道不是指路的?」
小魚兒道:「箭頭雖然是指路的,但指的卻絕不是出去的路。」
鐵萍姑道:「你怎知道?」
小魚兒道:「這些箭頭,必定是以前廟裡的和尚刻上去的,是么?」鐵萍姑道:「不錯……」
小魚兒道:「他們也為的是怕迷失路途,被困死在這裡,所以才刻這些箭頭的,是么?」鐵萍姑道:「不錯。」
小魚兒道:「他們為了躲避流寇,所以才躲到這裡,等他們知道流寇走了之後,你想他們要到什麼地方去呢?」
鐵萍姑道:「自然是回到廟裡去。」
她脫口說出了這句話,才恍然大梧,失聲道:「不錯,這些箭頭指的一定是回廟去的路,他們只不過是想在這山腹里躲避一時,又怎會去標明出路。」
小魚兒拍手笑道:「我早已說過,價錢個很有頭腦的女孩子,你終於明白了,我看你方才想不通,只怕也是故意裝出來的。」
鐵萍姑忍不住垂下頭,一張臉已紅到耳根了。她忽然將火摺子交到小魚兒手上,道:「你……你帶路吧。」
小魚兒嘆了口氣,喃喃道:「所以越是聰明的女孩子,就越是要裝得愚笨軟弱,所以你現在就要我多傷些腦筋,多出些力」。」
他話未說完,鐵萍姑已紅著臉,跺著腳道:「這件事就算是你對了,也沒什麼了不起。」小魚兒笑嘻嘻瞧著她,瞧了許久,慢吞吞笑道:「我就是要你臉紅、生氣,你生起氣來,才真正像是個女孩子,我實在受不了你那冷冰冰的樣子。」
鐵萍姑想要板起臉,小魚兒卻已大笑著轉身走了,於是她剛板起來的臉,又忍不住嫣然一笑喃喃道,『我的臉真紅了么?我實在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臉紅時是什麼樣子,這隻怕還是我生平第一次」小魚兒沿著箭頭而行,每隔十多丈,到了轉角處,他就發現另外一個箭頭在那裡。
只不過箭頭指的是前,他就往後,箭頭指的是左,他就往右,每走過一個箭頭,他就將那箭頭設法毀了去,鐵萍姑隨他走了半晌,忍不住道:「你這樣走,能走得出去么?」
小魚兒笑道,「我雖不知能否走得出去,但這樣走,至少距離那廟宇越來越遠了。」
但這時洞隙已越來越窄,小魚兒有時竟已走不過去,到了這時,指路曲箭頭也沒有了。
小魚兒嘆了口氣,道:「現在,咱們看來只有碰運氣了,索性閉著眼睛往前走吧。」
他一面說話,一面已熄去了火摺子。
銑萍姑不再說話,只覺自己的手已被小魚兒拉住。
她的心突然跳了起來,在黑暗中,這心跳得似乎特別響,鐵萍姑的臉不禁又紅了,簡直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
只聽小魚兒悠悠笑道:「一個人的心若是要跳,誰也沒法子叫它停住。」
鐵萍姑「嚶嚀」一聲,要去擰他的臂,但手卻又忽然頓住,痴痴地發起怔來,她忽然發覺多年以來,這竟是自己第一次意會到自己也是有血有肉的。
狹隘地洞里,舉步艱難,有時甚至要爬過去,在黑暗中走這樣的路,可真不是件舒服的事。
鐵萍姑衣服已被刮破了,也許身上已有些地方在流血,但她卻絲毫不覺得痛苦,一個人竟像是走在雲堆里。
每走一段路,小魚兒就打亮火摺子,瞧瞧四周的情況,但到了後來,火摺子的光焰,已越來越弱。
小魚兒知道火已將盡,更不敢隨意動用了,他知道在這種地方,若是完全沒有火光,那更是死路一條,於是路就走得更苦了。
鐵萍姑的腳步,終於也沉重起來。接著,她就感覺到全身疼痛,頭暈眼花,又餓又渴。
她自然不像小魚兒那鐵打的身子,怎能受得了這種苦,若不是小魚兒始終在和她說說笑笑,她簡直連一步都走不動了。其實小魚兒自己又何嘗走得動?若是換了別人,到了他這種絕境之中,縱不急得發瘋,也難免要呼天怨地了。
但小魚兒卻是天生的怪脾氣,要他死,也許還容易些,要他著急愁苦,要他笑不出,那卻要困難得多。
鐵萍姑終於忍不住道:「我們歇歇再走吧。」
小魚兒沉聲道:「絕不能歇下來,一歇,就再也休想走得動了。」
鐵萍姑道:「但我……我現在已……。」
小魚兒笑道:「你想,我們在這千古以來、極少有人來過的神秘洞災里拉著手散步,這是多麼美、多麼風流浪漫的事,別人一輩子都不會有這種機會,我們為何不多享受享受。」
鐵萍姑幽幽道:「只可惜我……我不是你心上的人。」
小魚兒笑道:「誰說不是的,此時此刻,除了你之外,世上還有和我更親近的人么?」
鐵萍姑又「嚶嚀」一聲,整個人忽然倒入小魚兒懷裡,她的臉燙得就像是一團火,這火,是從她心底發出來的!
第七十章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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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萍姑根本就沒有接觸過男人,她青春的火焰,本已抑製得太久了,更何況一個人到了生死邊緣時,理智本就最容易崩潰。
鐵萍姑實在也想不到自己會倒入小魚兒懷裡,但此刻已倒下去了,她也絲毫不覺後悔。
她只覺得小魚兒的手,已輕輕摟住她肩頭。
鐵萍妨顫聲道:「人生,人生真是多麼奇妙,我現在才知道……我兩三天前還不認得你,但現在……現在……」
小魚兒忽然道:「你可知道,我現在想什麼?我現在最想瞧瞧你的臉。」
鐵萍姑道:「不要……求求你不要……」
但火摺子卻已亮著了,鐵萍姑以手掩住臉,她的臉又羞紅了。
她顫聲道:「火摺子……快沒有了……」
小魚兒笑道:「火摺子雖然珍貴,但能瞧見你現在這模樣,無論犧牲多麼珍貴的東西,都是值得的。」
鐵萍姑的手緩緩垂下,道:「真的?」
小魚兒笑道,「只可惜現在沒有鏡子,否則我也要讓你知道,你現在的模樣,要比以前那種冷冰冰的樣子美麗多少。」
銑萍姑眼波也凝注著小魚兒,悠悠說道:「我們若真的走不出去你會怪我么?」小魚兒道:「怪你,我怎會怪你?」
鐵萍姑道:「你在那裡,本還不會死的,但現在……」
小魚兒笑道:「若這麼說,你本該怪我才是,若不是我,你又怎會受這樣的苦。」
鐵萍姑嫣然笑道:「連我自己都已不將我當做女人,何況別人呢?別人也許會將我看成仙子甚至魔女,卻絕不會將找看成女人的。」
小魚兒笑道:「但你卻不折不扣是個女人,我可以用一千種法子來證明。」
鐵萍姑笑道:「我現在自己也知道了,所以我現在就算死,也是快樂的。」
火摺子,漸漸只剩下一點豆大的火焰。
鐵萍姑凝注著這火焰,眼皮已越來越重,低語著道:「我也知道,你這樣對我,並不是真的喜歡我,只不過是為了安慰我,讓我得到最後的快樂。」小魚兒笑道:「你……
你想得太多了。」
鐵萍姑嘴角泛起一絲微笑,輕輕道:「但我還是感激你,我只是……只是真的累了,求求你讓我睡吧,這一睡縱然永不醒來,我也滿足了……。」
小魚兒瞧著鐵萍姑眼帘漸漸闔起,也不禁嘆了口氣。
就在這時,突然「梭嚕」一聲,竟有一連串又肥又大的老鼠,首尾相接,從他們面前跑過去。
鐵萍姑一驚,張開眼來,身子已嚇得縮成一團。
小魚兒卻是滿面喜色,大聲道:「你不必睡,我們已得救了。,鐵萍姑道:「但這隻不過是些老鼠。」
小魚兒道:「你瞧,這些老鼠又肥又大,絕對不是在山腹里的,這裡連一顆米都沒有,絕養不了這麼肥的老鼠。」
鐵萍姑眼睛也亮了,道:「你說這些老鼠是從山外跑進來的?」
小魚兒道:「不錯,這裡必定已接近山腹的邊緣,山路必定就在附近。」
他一面說話,一面已向鼠群竄來的方向走過去。
幸好這時火摺子還未完全熄滅,他不久就發現一個不大不小的洞,洞外還隱隱有淡淡的光線透入。
他立刻將鐵萍姑拉了過去,從這小洞里鑽了過去。
外面竟然是個寶窟,一箱箱金銀珠寶堆在那裡,雖然並不算太多,可也絕不算少了。
小魚兒怔了征,笑道:「我又不是財迷,老天卻偏偏總是要我發現一些神秘的寶藏,我真不懂世上的寶藏怎會有這麼多。」
鐵萍姑手扶著一隻箱子,忽然道:「這裡並不是什麼神秘的寶藏,這些箱子搬進來,還沒有幾天,上面連積灰都沒有。」
他抬起手來一瞧,手上果然沒有沾著什麼塵垢。
他忽然發現每隻箱子的箱蓋里,都貼著張紅紙,紙上竟寫著「段合肥藏」四個字。
這個發現幾乎叫他眺了起來。
這些財寶,想必就是江別鶴父子設計搶去的東西,被江玉朗藏到這裡來的,他想必認為這地方秘密已極,卻不想竟偏偏被小魚兒發現了。
小魚兒又驚又喜,簡直要放聲歡呼起來。
鐵萍姑的身子卻突又靠了過來,悄聲道:「外面有人!」
只見一道影如門戶的石隙處,竟隱隱有燈光傳入,小魚兒悄悄走了過去,果然發現外面一塊巨石旁,有兩個人相對而坐。
面對著這邊的一人,面色慘白,赫然竟是江玉郎,坐在江玉郎對面的一人,身材甚是魁偉,卻瞧不清面目。
那塊大石頭旁,擺著許多酒肉,但兩個人卻都沒有吃喝,只是聚精會神地看著前面的這塊大石頭,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眨也不眨。
鐵萍姑忍不住悄聲道:「這石頭有什麼好看的,這兩人為何看得如此出神?莫非是瘋子不成?」
小魚兒咽了好幾口水,嘆道:「據我所知,這人非但不瘋,而且頭腦還比別人都清楚。」
鐵萍姑道:「你認得他?」
小魚兒眼睛還是盯著那些酒肉,道:「嗯。」
鐵萍姑道:「那麼他們為什麼死盯著這塊石頭呢?」
小魚兒笑道:「也許他們希望這石頭上能長出花來。」
他眼睛終於自酒肉上移開,移到這石頭上。
只見這石頭上方方正正,一點出奇的地方也沒有,但石頭中間,卻划著條線,線的左右兩邊各放著一小塊肥肉。
這兩人的眼睛,就盯著塊肥肉,動也不動。
小魚兒也被他們弄棚塗了,忍不住笑道:「我以前是知道這小子沒毛病的,但現在卻說不定了,難道他竟忘了肉是用嘴吃的,不是用眼睛看的。」
鐵萍姑也忍不住咽了兩口口水,悄聲道:「你若認得他,不如去教教他吧。」
小魚兒苦笑道:「我又何嘗不想去教他吃肉,只可惜我現在只要一走出去,他就要吃我的肉了,他早已恨不得吃我的肉了。」
鐵萍姑嘆了口氣,又忍不住道:「另外一個人呢?」
小魚兒道:「這人我還瞧不出是誰,好像是……」
話末說完,突見一隻老鼠從黑暗中竄出來,竄上那塊大石頭,將那大漢面前的一塊肥肉銜了去,又飛也似的逃走了。
江玉郎面色立刻變了變,苦笑道:「好,這一次又是你贏了。」
那大漢大笑道:「現在,你已欠我一百三十萬兩,你那裡面的東西,已快輸光了吧!」
江玉郎冷冷道:「你放心,還多著哩。」
那大漢狂笑道:「老予正賭得過癮,你若這麼快就輸光,老子不捏出你蛋黃來才怪。」
他大笑著,又割下一小塊肥肉,放在石頭上。
鐵萍姑這才恍然大悟,忍不住笑道:「原來這兩人是在賭錢,誰面前的肉被老鼠銜走,誰就贏了,這樣的賭法,倒也是天下少有。」
小魚兒笑道:「但這樣的賭法卻公平得很,誰也休想作弊。」
鐵萍姑道:「若是老鼠不來,怎麼辦呢?」
小魚兒道:「老鼠不來,反正就等著,這人的賭癮最大,只要是賭,你叫他等幾天八夜也沒什麼關係。」
鐵萍姑失笑道:「不錯,此刻看來他們就已不止睹了幾天幾夜了。」
小魚兒道:「你可要知道背對著我們的這人是誰么?他就是『惡賭鬼』軒轅三光,不賭到人光、錢光,他是絕不肯站起來走的。」
鐵萍姑動容道:「惡賭鬼7莫非是『十大惡人』中的……。」鐵萍姑沉默了半晌,忽又問道,「你可知道這『十大惡人』究竟是些什麼人?」
小魚兒笑道:「你這話可算真問對人了,世上比我更知道『十大惡人』的,還真不多。」
他扳著手指,道:「十大惡人,就是『血手』杜殺,『笑裡藏刀』哈哈兒,『不男不女』屠嬌嬌,『半人半鬼』陰九幽,『不吃人頭』李大嘴。」
說到這裡,鐵萍姑身子似乎微微一震,面色也變了,但小魚兒卻並沒有瞧她,只是接著道:「還有『狂獅』鐵戰,『迷死人不賠命』蕭咪咪,『惡賭鬼』軒轅三光,『損人不利已』白開心,再加上歐陽丁、歐陽當兄弟。」
鐵萍姑道:「照你這樣說來,豈非有十一個人了。」
小魚兒笑道:「只因這歐陽兄弟向來秤不離砣,砣不離秤,兩個人無論幹什麼,都是一起的,所以只能算做一個人。」
鐵萍姑緩緩垂下了頭,道:「這些人是否真的都十分惡毒?」
小魚兒笑道:「其實世上比他們更惡毒的人,還不知有多少,只不過,這些人做事特別不正常,毛病特別大而已。」
鐵萍姑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小魚兒道:「譬如說,這『不吃人頭』李大嘴,平日看來,他不但很和氣,而且還可說是個文武雙全的才子,但他毛病—發作起來,卻連自己的老婆都能吃下肚去,見過他面的人,誰也想不到他能做得出這種事來。」
說到「李大嘴」這名字,鐵萍姑竟又微微一震,怔了半晌,才輕輕問道:「你難道認得他們的?」
小魚兒笑道:「我非但認得他們,老實告訴你,我還是跟著他們長大的。」
鐵萍姑又怔了怔,道:你……你可知道他們現在哪裡?」
小魚兒道:「只怕是在龜山一帶。」
他忽然頓住語聲,笑道:「你為何問得這麼清楚?」
鐵萍姑勉強笑了笑,道:「我只不過是好奇而已,淮想得到世上有這麼奇怪的人?」
他們說話的聲音自然很小,江玉郎和軒轅三光此刻已賭得連自己生辰八字都忘了,自然更不會聽到他們的話。
只見江玉郎忽然一笑,道:「你我賭了七八天,還是誰也沒有輸光,你不煩么?」
軒轅三光道:「不煩,不煩,再賭上三年六個月,老子也不會煩的。」
江玉郎道:「但這樣賭下去,我卻有些煩了。」
軒轅三光立刻瞪起眼睛,大聲道:「你煩,也要陪老子賭下去。」
江玉郎笑道:「我並不是說不賭,只不過是想將賭注增大而已。」
軒轅三光大笑道:「老子賭錢,向來是嫌小不嫌大,越大越過癮,你要賭多大,說吧。」
江玉郎緩緩道:「閣下身上帶的東西,既然值七八十萬兩,此刻又贏了我一百三十萬兩,你我這一注,就賭兩百萬兩吧。」
軒轅三光撫掌笑道:「一注見輸贏,這倒也痛快,只是……
他忽然頓住笑聲,大喝道:「老子早巳看過,你那洞里最多也不過只有兩三百萬,此刻已輸了一半,你哪裡還有這麼多銀子來跟老子賭?」
江玉郎道:「洞中存銀,至少還有一百萬。」
軒轅三光道:「還差一百萬呢?」
江玉郎道:「還差一百萬,以人來作數。」
軒轅三光狂笑道:「格老子,就憑你這龜兒子,也值得了一百萬?」
江玉郎面色不變,微微笑道:「在下縱不值一百萬,卻有值一百萬的人。」
軒轅三光道:「在哪裡?」
江玉郎笑道:「閣下難道還要先估估價么?」
軒轅三光瞪眼道:「當然要先估估價,上了賭桌六親不認,就算是兒子跟老子賭錢,帳也要算清楚的,一文錢也差錯不得。」
江玉郎微笑道:「既是如此,在下這就去將她帶來就是……
軒轅三光身後,一塊凸出來的岩石上,有盞銅燈,此刻江玉郎端起了這盞銅燈,大步走了出去,一面微笑道:「閣下但請放心,在下立刻就回來的。」
軒轅三光笑道:「老予自然放心得很,你龜兒家當都在這裡,又急著翻杠,不回來才怪」他這才撕下條雞腿,就著酒大嚼起來。
已瞧得出神的鐵萍姑,忽然嘆了口氣,道:「這些人賭起錢來,一賭就上百萬兩銀子,他們的銀子簡直好像是偷來的。」
小魚兒笑道:「誰說這些銀子不是偷來的?」
鐵萍姑道:「縱然是偷來的,也要費些力氣,一下於就輸出去,豈不可惜。」
小魚兒道:「這就叫來得容易去得快,何況,一個好賭的人,連老婆兒子輸出去,都不會心疼的。」
鐵萍姑也不禁笑道:「難道他也要把老婆拿來和別人賭么?」
小魚兒道:「他就算有老婆,也不值一百萬,這小子到底在玩什麼花樣,就連我也猜不出了,能值一百萬的人,到底不多呀。」
這時江玉郎已拉著一人走了進來,被他拉著的人,身材苗條,竟是個女子,只是臉上覆著層面紗,瞧不出面目。
軒轅三光皺眉道:「你怎要帶來個女人?」
江玉郎微笑道:「當然是女人,若是男人,就不值錢了。」
軒轅三光大笑道:「但從你這龜兒子手上送了來的剩貨,只怕連一文都不值。」
江玉郎正色道:「這位姑娘雖然跟著我走了幾天,但我卻絕未動過她的毫髮。」
軒轅三光道:「你這饞貓會不偷嘴吃,老子不信。」
江玉郎笑道:「閣下若不信,一試便知。」
他將銅燈又放到山石上,但這次並末放在軒轅三光身後,卻放到他自己身後,燈光從他肩上照下來,正好照在軒轅三光面前。
一盞燈無論放在哪裡,都是件小事,自然誰也不會在意,但小魚兒卻不禁皺起了眉頭,喃喃道:「這小子又想搞什麼鬼,他將這盞燈帶進帶出,絕不會沒有用意的。」江玉郎滿肚子壞水,自然誰也沒有小魚兒清楚。
只見那蒙黑紗的女子,始終木然地站在那裡,江玉郎伸手掀開她的面紗,她還是痴痴地站著不動。
燈光下,她的臉果然美得不帶絲毫煙火氣,軒轅三光、鐵萍姑瞧見這張臉,但覺眼前一亮。
小魚兒瞧見這張臉,卻險些驚呼出聲來。
慕容九,這女子竟是慕容九,她被三姑娘趕走後,一路痴痴迷迷的到處亂闖,她夢遊般筆直走出了城,別人雖然瞧著奇怪,但見她衣服華貴,人又美得邪氣,也不致有人敢動她的歪主意。
誰知竟偏偏誤打誤闖,被江玉郎聽見這消息。
他立刻想到這女子必是慕容九,所以就立刻放下別的事,趕回頭,恰巧在路上迎著了已餓得發暈的慕容九。
江玉郎自然不怕她泄漏秘室,就帶著她去起出贓銀,藏到這裡,又誰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軒轅三光竟早巳在身後盯上他了!
這時軒轅三光瞧見慕容九的臉,也不禁怔了半晌,方自嘆道:「美女,果然是美女,只可惜近二十年來,老子已對任何美女都不感興趣了,你還是帶著她走吧!」
江玉郎微笑道:「這位姑娘雖美,但值錢的地方卻不在她這張臉上,在她的身份。」
軒轅三光大笑道:「她難道還是位公主不成?」
江玉郎道:「雖不是公主,卻也和公主差不多。」
軒轅三光怒道:「她究竟是誰?你這龜兒子說話怎地總要兜圈子?」
江玉郎緩緩道:「她便是九秀山莊的慕容九姑娘。」
軒轅三光也不禁一怔,動容道:「慕容家的九姑娘,怎會落在你手裡?」
江玉郎道:「她被惡人所害,神智迷失,不知下落,慕容家的八位姐妹,八位姑爺,都尋她不著,在下運氣好,卻在無意中找到了她。」
他一笑接道:「閣下請想想,若有人將她送回她姐姐、姐夫那裡,秦劍、南宮柳等人又將如何感激,那謝禮還會少得了么?」
軒轅三光想了想,一拍手道:「好,老子就跟你賭了!」
實聽一人大喝道:「賭不得!」
小魚兒忽然這麼一叫,不但軒轅三光和江玉郎大吃一驚,就連鐵萍姑都不免嚇了一跳。
小魚兒也不著急,先附在鐵萍姑耳畔,悄聲道:「你跟我出去,喜歡吃什麼,就拿起來吃,千萬莫要講客氣,我現在已有對付這小子的法子。」
他說完了話,才施施然走了出去,笑道:「躲在糞坑下吃大便的朋友,難道已忘了我么?」
江玉郎瞧見小魚兒,真比瞧見鬼還要吃驚,倒退兩步,失聲道:「你……你怎會在這裡?」
小魚兒笑道:「老於陰魂不散,跟定了你這龜兒子。」
他聰明絕頂,學什麼像什麼,學起軒轅三光的口音,更是惟妙惟肖,軒轅三光用力一拍他肩頭,大笑道:「若是別人從裡面鑽出來,老子也要吃一驚,但你這鬼精靈,你就算從地上鑽出來,老子也不會奇怪的。」
軒轅三光笑彎了腰,小魚兒卻早已大吃大喝起來,慕容九痴痴地瞧著他,又似相識,又似不識。
江玉郎瞧見小魚兒身後居然也跟著個絕世美女,那吃相居然也和小魚兒一樣,像餓死鬼投胎似的。
他瞧得眼睛都直了,簡直不知該如何是好。
只聽軒轅三光好不容易忍住了笑,喘著氣道:「小兄弟,老子賭了一輩子,這次你為何說老子賭不得。」
小魚兒嘴裡塞滿了肉,道:「只因你一賭,就要上當。」
軒轅三光道:「老子是老賭鬼,這龜兒子頂多也不過算是個小賭鬼,他怎能令老子上當,何況這賭法最公平不過,誰也作不得弊,除非他也是個老鼠精。」
小魚兒悠悠說道:「你說這賭法最公平,你也贏了許多次了,是么?」
軒轅三光道:「不錯。」
小魚兒道:「你可知道你是怎麼會贏的?」
軒轅三光道:「老子這兩天運氣好。」
小魚兒道:「不是。」
軒轅三光皺眉道:難道還有什麼別的原因不成?」
小魚兒道:「只因為……。」
他故意瞧了江玉郎一眼,立刻搖頭道:「不行,我不能說。」
軒核三光跳了起來,道:「你為何不能說?」
小魚兒道:「這兩天我體力不好,我怕這小子來跟我拚命。」
軒轅三光怒道:「這龜兒子若是敢動你一根手指,老子不把他骨頭一根根拆散才怪。」
小魚兒道:「我若和他打架,你幫我忙么?」
軒轅三光道:「當然。」
小魚兒展顏一笑,道:「好,這樣我才能放心說了。」
他笑嘻嘻接著道:「你總該知道,老鼠是最怕光的,到了晚上,才敢露面,但只要一點起燈,它們就沒有戲唱了。」
軒轅三光笑道:「想不到你對老鼠們也了解得很。」
小魚兒笑道:「魚和老鼠,正是同病相憐,一見到貓就頭疼,我不了解它們誰了解?」
軒轅三光又笑得喘不過氣來,道:「但這……這又有什麼關係?」
小魚兒道:「這裡的老鼠,想必都是剛從外面搬進來的,外面只怕是來了只惡貓,把它們趕進了洞,誰知這山洞裡並沒有老鼠飯店,它們若非快餓瘋了,也不敢到你們面前來搶肉吃的。……。」
軒轅三光笑道:「這還要老子不動,誰若忍不住要動,老鼠就不敢來吃他面前的肉了。」
小魚兒道:「但你還忘了一點,方才這盞燈,是在你身後,你的身子擋住了燈光,所以你才會連贏幾次。」
軒轅三光拍掌道:「果然不錯,你果然是個鬼精靈,連這種事都想得到。」
過半晌軒轅三光恍然道:「老子懂了,這龜兒子現在已把燈換了個地方,這燈光正好照在老子面前的肉上,他算定老子這一次要輸,所以才要賭大的。」小魚兒笑道:「正是如此,他現在不但可以把輸了的銀子撈回來,還可撈你一票。」
軒轅三光又氣又笑,道:「若不是你來提醒,老子今天竟要在陰溝裡翻船了。」
小魚兒轉臉瞧著江玉郎,笑道:「如何?我說的不錯吧?」
江玉郎面上早已變了顏色,口中卻冷笑道,「你定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也沒法子。」
小魚兒大笑道:「江玉郎,你那一肚子壞水,別人不知道,我還會不知道么?你在我面前,還裝什麼蒜?」
江玉郎冷冷道:「我只怕是時運不濟,才會遇見了鬼。」
小魚兒大笑道:「不錯,你遇著了我,當真是倒了八輩子霉了,如今我人贓並獲,你就跟我到段合肥那裡說話吧。」
江玉郎瞧了瞧他,又瞧了瞧軒轅三光,垂首道:「事已至今,我也沒有什麼話說了,只不過……」
他突然一把扭過慕容九的手腕,閃身到慕容九身後,獰笑道:「只不過你們不想要這位慕容姑娘的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