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愛大過天
我的確沒有見到展逐的屍體,當時的油罐車爆炸威力跟核彈似的,哪裡還能找得到一丁點殘骸呢。
所以莫斯軻的話起初嚇了我一跳,但很快又讓我壓住了恐懼,開始嘗試冷靜地思考。
「所以你想說什麼?說我哥才是操縱這幕後一切的壞人?!」
「不明顯么?當展逐與安祈年站在同一個口供的兩端。你信這個就要選擇懷疑另一個。
明明是很好理解的事,何必要這麼驚訝。」
我說我沒有驚訝,我……考慮過這種情況。
「這你都能接受?那我不擔心了。」莫斯軻扶了下眼鏡:「如果連不是一個窩裡的哥哥都能這麼義無反顧得維護,那我」
我說你什麼意思,你跟我……有什麼關係?
船靠岸了。踏上小島的一瞬間,莫斯軻對我說:「爸等你很久了。」
我很驚訝,但當我跟著他來到一處臨海別墅里親眼看到躺在一堆儀器中央的莫老先生時,我又不驚訝了。
因為他手裡握著一張照片,清晰的,懷舊的。就跟上回從莫斯軻的車上被我踩了一腳又黏上口香糖的那張……幾乎如出一轍。
我想了想,我說難怪當時我覺得那張照片上的人雖然看不清臉,但輪廓一直很熟悉……原來,是我媽媽年輕的時候啊。
這世上最有情的是紀念,最無情的是病魔。
短短小半年,已經把我曾經最欣賞的偶像折磨成眼前這般憔悴的模樣了。
我輕輕走過去,聽莫斯軻俯下身子對老人說:「爸,我把阿念帶回來了。」
老人一下子就把眼睛睜開了,他伸手就我。卻抬不出一個可控的高度。
我近距離地觀察著他的手,保養得真漂亮。
我想,什麼都不用解釋……我也明白了。
我為什麼會叫夏念喬……也不用再到世界那邊去問我媽媽了。
我終於可以理解安祈年為什麼會那麼放心地把我交給莫斯軻,也終於理解了當年得蘭家蔚曾對我說等到婚禮得那一天會給我一個很大的驚喜,更能理解了原來我並不像自己以為的那麼凄慘。
我還有家人,還有關懷,還有些默默的守護將隨著我的生命走完剩下的路。
莫老先生試圖去摘呼吸機。他一定有話對我說。
我湊過去,我說是什麼原因都不重要了,你們說是……我就信了。
我看到老人的眼睛里閃著晶瑩剔透的光,慢慢充盈,慢慢滑落。
我想要麼乾脆叫一聲父親吧,可是哽在喉嚨里的話還沒等脫出。屏幕上的一條直線就拉響了滴滴答答的警報。
我哭了,我說你們還嫌我面對的死亡和離別不夠么!
難道叫我過來的目的就只是……只是……
「只是讓爸再看你一眼。」
醫生過來了,開始拆儀器,開始蓋床單。然後我被莫斯軻帶了出去,在清涼的海風中,他告訴我說:「想要找你的人不是父親,而是我。」
他給我講了一個看似很簡單。卻能讓我心起漣漪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不是我,也不是我母親。而是一個關於愛與懺悔的真實選擇。
莫橋在自己第一個妻子病逝后的第九年認識了我媽媽,像所有浪漫的邂逅一樣,他愛上她的溫柔,她愛上了他的才情。
年齡,距離。出身,統統都不是問題。
他們相愛,然後
我把目光落在莫斯軻的臉上,我說:「所以我媽媽……是你的後母?」
「夏阿姨嫁給爸的時候,我八歲了。跟今天的長寧差不多大。」
我說然後呢,為什麼我媽媽又會嫁給展天翼?
「因為八歲的男孩子處在最瘋狂的叛逆期,他無法接受父親帶回一個新的女人來取代媽媽的位置。
所以……如果他天生智商不算低的話,足以用盡各種手段,讓這個女人背上惡毒,虐待的罪名。」
莫斯軻的口吻很平靜,但我的心緒已經被帶進了一幕幕的聲嘶力竭里。
「於是……」
「我得逞了。」莫斯軻笑了笑:「夏阿姨離開了父親,獨自回國,然後嫁給了以前追求過她的男人。
但是沒有人知道,她已經懷了你。」
「你」我知道我無法責備眼前這個男人,他能說出今天的故事則意味著以成年人的心緒和眼光……他意識到了自己當年過分的行為。
「所以後來,展天翼是意外得知了我不是他的女兒,才狠心把我和我媽趕出來的……」我覺得我在一天之內原諒了很多人,都快變成聖母了。
不管是莫橋,我媽,還是展天翼,甚至是我眼前這個同父異母的親兄長每個人的一小步行為,都像蝴蝶效應一樣造就了今天的局面。
誰錯了呢?我想……大概誰也沒錯吧。
我說很好,至少這個世界還不像我想的那麼瘋狂。
展天翼沒有那麼混蛋,我媽也沒有那麼凄清,我的身上……原來流著的是我最崇拜的血統。莫先生,謝謝你願意告訴我這一切。原來生活中,也會有好事發生啊。
「我帶你回來,並不是讓你認祖歸宗並向你懺悔真相這麼簡單的。夏念喬,我欣賞你並不因為你是我的妹妹,我保護你……也不是因為蘭家蔚和安祈年的囑託。
而是因為……他……」
說話間,他把我引到了一個房間門前。
我驚訝地看著身邊的男人,伸手去推門的一瞬間,心跳彷彿要衝出喉嚨來。
緩緩的鋼琴曲從裡面傳遞出來,音不是很准,但很認真。
我太熟悉這個彈琴的路子了,幾個月來,我手把手教出來,按出來……庄頁邊巴。
「阿念,你像你的母親一模一樣,都那麼善良而堅強。哪怕不是自己的孩子,你們也用最無私的心給予了他們最大的愛。
你知道么?她從來沒有把自己受過的委屈告訴我父親,到最後也為我隱瞞了我自殘陷害她的事實。她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誤解,甚至連父親到最後都因為受了我的挑唆而不相信她。
而我從你身上,看到你……對長寧的愛,就像當年的夏阿姨對我一樣。
我想我永遠無法為自己年幼的錯來彌補和道歉,唯一能為你做的
就只有這個了。」
我的淚水已經充滿了眼眶,一把推開了眼前的房門,我看道那個熟悉的小身影……坐在一架三角鋼琴前,認真地按著我教他彈過的那曲《蟲兒飛》。
「長寧……」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實還是夢境,我的長寧,就如我在安家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那麼乖巧那麼淡定。
穿著乾淨的小格子襯衫,笑起來,像蘭家蔚一樣好看。
回過身來,他靜靜地看著我,然後叫我三嬸。
「我彈的好不好?三叔說比你還差遠了……我,一直有很認真地練習,我怕我太笨,你……不願意教我了。」
我已經泣不成聲了,在淚眼摩挲中,我一步步走到孩子的身邊。
我說長寧,真的是你么?我不是在做夢。你……還願意跟我學鋼琴?
你不怪我,不恨我么……
「是我不好。」他用兩隻小手輕輕攀住我的脖頸:「很多事……莫叔叔像講故事一樣告訴了我。三嬸,你不是壞女人對么?我爸爸,其實不是你害死的對么?」
「我……」
「只要你說不是你,我就相信你。」
我再也忍不住了,抱著孩子哭得儀態盡失。我想,也許我得人生真的不像自己想的那麼悲慘。
愛一直都在,只是我不敢相信,不敢接受而已。
莫橋老先生的葬禮就在島上舉行,我沒有機會叫他一聲父親,於是在牧師誦禱之後,帶著安長寧合奏了一曲莫扎特的《安魂曲》。算是我為人子女最後能做的一點孝心。
我跟莫斯軻說,父親到了另外一邊一定也很幸福。
我相信我媽媽一定沒有轉世投胎,她在等他,將自己這一生所有的委屈和甜蜜,一點一滴地告訴他。
「或許吧。逝去的人,永遠會在我們這些活著的人心裡,過最幸福的生活。從心理學角度來講,這個……叫超紀念自我暗示。」
我們一起把莫老先生的骨灰灑向了大海,安長寧興奮地指著船前船后的海鷗:「三嬸,你看海鷗唉!」
「是啊,好多海鷗呢。書上說,海鷗能為人指引靈魂的去向」
安長寧白了我一眼:「我讀書多你騙不了我海鷗圍著船跑,明明是因為船的馬達會翻起很多魚蝦。」
「長寧,叔叔怎麼說的來著。小孩子不要太犀利,有時候要裝裝傻才顯得可愛。」莫斯軻揉了下他的腦袋。
「我錯了,三嬸,你說是啥就是啥吧!」他眯著眼,吐了吐舌頭。
「小鬼頭。」我笑著捏了他的臉,這一欠腰,直覺的肚子一陣下墜!
扶著欄杆,我煞白著臉色突然蹲了下來。
「阿念!你……怎麼了?」
我搖頭,我說快點帶我下去,我害怕孩子是不是出問題了!
該死,我都忘了我懷著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