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痊癒
為蘇洛療傷的地方選在了大宛王城的頂端,那裡有一座空曠的小閣樓,十分清靜又不容易被外人注意到,四面鏤空,可以很好的感覺到四周風的流向,一抬眼便能將整個王城的景色盡收眼底,令人不禁心神寬廣,是非常適宜練功進修的地方,也是尉遲昭平日里長待的密所。
為以防萬一,蘇洛療傷時由昭與古力大夫全程看守,赫木恩因公務纏身只能定期派人關注情況,不過蘇洛服藥前這一段時間還是親自守在了她的身邊,親手將那由猩紅睡蓮花粉提取而出的秘葯交給了緋衣少女。
「阿洛……」眼見蘇洛就要喝下那毒/葯,赫木恩終究沒有忍住,出聲叫住了她。蘇洛略帶笑意的望了她一眼,朝赫木恩輕輕點了點頭,而後一仰頭便將那秘葯一飲而盡。
明明是能輕易致人死地的毒/葯,入口時卻是一陣詭異的香甜,蘇洛將那幽香咽入喉中,在身邊三人略顯緊張的目光中咕咚一口,將猩紅睡蓮的花粉徹底吞咽了下去。
——死亡到底是什麼感覺?
在過往的人生中,蘇洛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她只當死是一切的終結,眼一閉腿一伸,便能了無牽挂的離開這個世界;她自認為活得瀟洒自在,若真有不得不死的那一天,也不過是命該如此,坦然接受便是了。
意識越來越模糊,時間的流逝卻彷彿慢了下來,蘇洛只覺得這一瞬間無限的長,彷彿觸碰到了永恆一般。
漸漸的她看不清身邊之人擔憂的目光了,取而代之的卻是她記憶中的那些畫面,那些她以為已經淡忘的,深藏在心底的,開心的擔憂的憤怒的,激動的失望的委屈的,都如畫卷一般,一幅幅的從她眼前漫過,她透過自己的眼睛看完了自己的一生,卻好像是在看一出啞劇般沒有實感,就像靈魂飄出了軀體,在記憶中經歷著一切的人並不是她一般。
曾上高峰窺皓月,偶開天眼覷紅塵,可憐身是眼中人。
師父穆星洲的聲音似乎緩緩回蕩在腦中,那可憐身是眼中人,原來指的是如今這般的感受嗎?蘇洛覺得有些恍惚,似乎再也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彷彿徹底脫離了那層束縛,連心也變得無比自由。
恨也好怨也罷,不過都是塵世間匆匆走一遭罷了,又是何苦要放在心上,帶入墓中呢?
蘇洛睜開眼,只覺得心中再無旁騖,彷彿進入了傳說中的大自在境界,竟是舒暢的無法言語。也許就這麼離開也不錯,便能去到那真正無所束縛,無所顧忌的自由所在。
意思越來越模糊,在蘇洛即將徹底陷入那大自在境界之中時,忽有一抹冰藍,就這麼突兀的闖入了她的眼中。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顏色,此時卻絲毫沒有平日里的溫和笑意,帶著毫無溫度的冰冷,痛惜,甚至是恨意,直直的望著蘇洛,彷彿能看穿她的靈魂。
蘇洛一驚,恍惚的神智清醒了大半,她張口想要解釋,卻發不出聲音來,只能愣愣的回望著莫名出現在她意念里的,無比陌生的李舒夜。
嚴格說來,那卻不是李舒夜應該有的樣子。眉宇之間再未見那一絲病氣,整個人卻多了一絲壓不住的血腥味,無數莫名的黑炎纏繞在他身邊,愈發襯的那雙冰藍色的眼睛堅如寒冰,那之中深刻的失望與恨意深深嵌進蘇洛心底,讓她止不住的心驚,卻不明白那樣深刻的執念從何而來;她想要開口問一問,李舒夜卻是閉上了眼睛,拂袖離去。
「舒夜——」蘇洛再也忍不住,張口叫了出來,卻是再也不見李舒夜的影子。她驚慌的四顧尋找,卻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一處荒原之上,四周開著大片大片黑蕊紅瓣的花朵,每一簇都足有她兩個手掌那麼大,倒是挺像赫木恩形容過的猩紅睡蓮。
四周一片幽暗,夜空中無星無月,似乎只有漫長而永恆的夜晚。蘇洛聽到某種突兀的水流聲,往前走了兩步,卻見一條寬敞的河流從遠方蜿蜒而下,看不見頭也望不見尾,河畔也開著大片大片的猩紅睡蓮,不斷有晶瑩的花粉輕輕落入水中,而河流之中竟是漂浮著星星點點的青色火焰,順著河水的流向緩緩飄向遠方。
明明是極端詭異的情景,在蘇洛看來卻是有種莊嚴而肅穆的和諧感,彷彿這天地間的戒律就該是如此一般。她愣愣的站在河邊,望著滿眼青色跳躍的火焰,伸手按住了自己心脈的位置。
在那裡,也有一簇緩緩跳動著的,與長河中如出一轍的青色火焰。
蘇洛忍不住心驚,若那青色的火焰皆為世人靈魂,那麼這開滿猩紅睡蓮的漫漫長河,便是傳說中送人往生的黃泉路了嗎?
有極輕的搖漿聲響起,規律的破入水中,一聲接一聲的朝這邊漫了過來。河面上緩緩升起了一層薄霧,幽暗而濕潤的空氣中隱有鈴聲傳來,一條長如梭木的小船從遠處駛來,船頭上掛著一個銹跡斑斑的彎曲銅鈴,那鈴聲卻絲毫沒有喑啞,倒像是被灌入內力一般,輕輕一聲響便延綿數里,彷彿整個天地都能聽到一般。
撐船之人一襲及地的黑袍,面容隱沒在兜帽之中,看不清樣貌。蘇洛有些好奇的多望了一眼,那人卻也正好抬起頭來,一張臉長的驚駭之極,左邊是森森白骨,右邊卻是俊秀無比,臉頰上勾勒出一個巨大的『七』字,嚇的蘇洛半晌都沒能發出聲來。
所幸那人只是毫無感情的看了她一眼,便搖著小船繼續前行了。蘇洛只覺得那一眼看的她寒毛倒豎,彷彿被那目光殺死過一般,不由得心驚膽戰,直到那撐船之人的背影消失在她視線之中后才微微鬆了口氣,只覺得三魂七魄都回到了自己的體內,神智也變得清晰起來。
她深深吸了口氣,拍了拍自己的臉頰,煩惱起眼下的處境。雖然不知道這地方是不是傳說中的冥河,不過她顯然不能一直在這裡待下去,得想辦法回去才行,否則就真的算是徹底死了,連魂識都離了身體,可不是沒救了么?
蘇洛仔細回憶了一番自己是如何來到此處的,卻是一點記憶也無,只記得是追著意識中那個陌生又詭異的李舒夜,再一回神人便在這長河畔了。她思考了半天也找不到任何可能離開此地的線索,最終也只能順著那長河走下去,看看能不能見到源頭一類的地方。
這一走便又是一段漫長的時間,長河邊上的景緻一成不變,永遠都是延綿到看不見盡頭的猩紅睡蓮與緩緩漂浮的青色火焰,只偶爾能見到撐船而過的半面骷髏。蘇洛試著叫過它們,撐船人卻是恍若未聞,只除了最初遇到的那個還看了她一眼之外,別的都是視若不見。到最後蘇洛也不知她到底走了多遠多久,這裡只有永恆的夜晚,長時間的跋涉也不會令她覺得飢餓或者疲憊,失去了一切可以丈量時間的因素,蘇洛也分不清她所走過的路到底是漫長還是短暫了。
她有些挫敗的躺倒在了地上,感受著河畔那冰冰涼涼的濕潤泥土與猩紅睡蓮深沉的幽香,無可奈何的嘆了一聲。胸口的青色火焰依舊微微晃動著,蘇洛動了動手腕,只覺得那火焰的溫度蔓延到四肢百骸,給予了她行走的力量,大概也是她不吃不喝卻一點也不覺得累的原因,倒是與她的內力有些相似了。
想到這裡,蘇洛猛地坐了起來,盤腿打坐,擺出了修鍊內息時的冥想姿態。古力大夫說過,即使能死而復生,也得要她自行突破紅塵心法最高階才行,否則即使醒來也是重蹈覆轍;這地方雖是找不到出路,卻勝在清幽安靜,且讓人不知疲憊不知倦怠,倒是一處適宜練功的好地方。
蘇洛深吸了一口氣,感受著體內青色火焰跳動的頻率,緩緩閉上了眼睛。她按照穆星洲傳授的吐納之法,如先前在落日樓中所做的那樣,將體內的能量都釋放出去,與天地融合之後再緩緩吸入體內。
一旦運起功,蘇洛很快就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境界,再也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與身邊景緻的變化,似是又沉入了初來此地是那般恍惚的境地。也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她似乎聽得有人喚她名字,在那聲音越來越大最終令她無法忍受之時,蘇洛心中猛地一震,突然睜開了眼睛。
首先闖入視線的便是赫木恩那雙狹長而蔚藍的眼睛,毫無防備的與蘇洛的視線撞上,竟是有些不知所措,怔了一怔后才漫上一絲狂喜來,傾身上前一把將緋衣少女擁入懷中。
「阿洛……!你可算是醒過來了。」王女用力的抱了抱蘇洛,這才放開她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番,一邊問道,「身體感覺如何?可還有恙?古力大夫說一般服下猩紅睡蓮的人最多三日便會醒,否則就是醒不來了……你卻是足足昏睡了七日,叫我好生擔心。」
蘇洛心中溫暖,試著調動了一下內息,卻再也沒了先前彷彿要撐裂身體的飽脹感。那天地遊離之息依舊持續不斷的融入蘇洛體內,卻都能被她的內力好好化解,吸收過程也完全可以逆轉;如今蘇洛既能隨時隨地吸收天地遊離之息,也能把多餘的內息釋於體外,這讓她的內力徹底跨越了一個新的階層,渾厚到常人所不敢想象的地步,彷彿世間萬物皆在心中,正是突破紅塵心法最高階的標誌。
她動了動手腕,發現那渾厚的內力皆來自於先前兩月的積累,卻是沒想到當初任性的舉動會因禍得福;只是這股力量過於渾厚,她還得花上一段時間好好消化融合,方能成為徹底的助力。
蘇洛終於放下了心來,剛想要說話,一張嘴口中卻滾出一個鵝蛋般大小的寶石,內里寒光流轉,蘇洛這才發現自己口中被凍的麻木,捋了半天舌頭才把話捋順,問道,「這是何物?」
「寒冰魄,放入口中可保人屍身百年不壞。你也不想想,死去七日之後屍身早已腐壞,你若醒來豈非一堆白骨了?」赫木恩噗嗤一笑,眼中卻是心有餘悸,輕輕撫了撫少女柔嫩的下巴,「……還好你醒來了,阿洛。你若真為此長眠,我豈非要內疚不安一輩子了?」
「……赫木恩……」蘇洛回想起這一路艱險,心中也是百感交集,望著赫木恩那雙滿是驚喜的眼睛,眼眶微微有些濕潤,「我沒事了。多虧你與古力大夫的法子,這一次,我是真的從黃泉路上歸來,再也不會受這內傷折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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