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郎情妾意
後來,沈復總算是替雲伴鮮擦乾了眼淚,以她才剛解毒、不宜多慮為由,哄著她入睡了。見妻子那張變醜了的面孔在睡夢中仍是不太(和諧)安穩,他心疼得想要去摸摸她的臉,卻發現自己根本無從下手。
還得儘快配藥才是。
這樣想著,沈復顧不得歇息,趕緊命人備了筆墨,就一邊留意著妻子的動靜,一邊提筆寫下了一張藥方。他將方子交給一名江河海專門派來供他差使的親信,命其抓來了所需的藥材又備了搗藥用的器具,就在屋裡「吭哧吭哧」地搗鼓起來。
沒多久,雲伴鮮就被「篤篤篤」的聲音吵醒了。
「你在做什麼?」
「配藥。」
「這事,交給別人做不就好了?你也是剛解了毒的,應該多休息休息才對。」
「交給旁人,我不放心。」
雲伴鮮聽著這話,抿了抿唇,眼珠不錯地瞧著專心製藥的男子。
饒是一副大病初癒的模樣,他專註的神情也還是那樣賞心悅目。
漸漸看得入神的女子忽然目睹對方抬頭對上她的視線,小心肝猛顫了一記后,她就一言不發地翻了個身。
「做什麼背對著我?」
「我這張臉太瘮人,怕害得你吃不下晚飯。」
沈復啞然失笑。
女為悅己者容,看來,他的娘子還是挺在意她那張臉的——至少,在他面前是這樣。
「放心,」如是思量著,男子眉開眼笑地朝著女子拋出了一顆定心丸,「我以前隨義父外出看診,比這寒磣人的比比皆是,早就見怪不怪了。」
可誰料,雲伴鮮聽罷此言卻絲毫不覺放鬆,反倒生出了幾分失望來。
原來,並非因為對象是她啊……
見妻子依舊紋絲不動地拿後腦勺對著自己,且遲遲沒有回應,本以為她會回過身來跟自己鬥嘴的沈復不免有些意外。他想來想去,覺得自己方才那話好像也沒什麼不對頭的,那他的鮮兒怎麼會……
片刻后,沈復驀地一愣,繼而啼笑皆非。
他放下手中的杵臼,不緊不慢地行至床畔,悠悠地坐了下來。雲伴鮮感覺到身後的床鋪塌了下去,也不扭頭去看,只管自個兒側著身子不說話。
「不高興了?」
背後傳來男子聽似調笑的問話,直叫她細眉一斂。
「什麼不高興?」
瞧她那小模樣,活像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小丫頭。
沈復傾下身去,伸手摟住了女子柔軟的腰身。
突如其來的親昵舉動讓雲伴鮮禁不住嬌軀一震,而緊隨其後湊到耳邊摩挲的腦袋,更是叫她一下子繃緊了上身。
「氣我不是因為對方是你,才不覺得反胃。」
話音未落,雲伴鮮業已耳根一熱,也不曉得是因為沈復往她耳朵上呼了氣,還是緣於他沉聲在她耳旁揭穿的話。
可是,她面上卻是兀自嘴硬,不冷不熱地表示:「你想太多了。」
「是嗎?」沈復好心情地揚著嘴角,瞧見了她微微發紅的耳後根。
「就是。」雲伴鮮接著睜眼說瞎話,同時還稍稍掙扎了兩下,「別挨著我……你也不怕臟。」
「膿水都還沒流出來呢,不臟。」
「去!得虧你也下得了這個手!」
「你是我娘子,我為什麼下不了手?」
被噁心了一把又被調戲了一句,雲伴鮮覺著,她的一條底線已經被突破了。
然而,過了一小會兒,沈復仍是從背後擁著她,她卻不再動彈了。
「沈復。」
「嗯?」
「要是我……我是說萬一,萬一,今後我變成了一個滿臉疤痕的醜八怪,你還會喜歡我么?」
她悵然若失地注視著床角,直到直言不諱的提問一出,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喜歡。」須臾,她聽到男子毫不遲疑地作答,感覺他正輕輕地蹭著自個兒的脖子,「再者,我不會讓你變成醜八怪的。」
雲伴鮮心頭一暖又一酸,突然很想反身抱住他的身子。
即使他現在只是在哄她,她也認了。
夫妻二人皆不再言語,彷彿是在享受這難得的溫存,直至沈復記起還有正事沒辦,才笑著離了女子的背脊,柔聲囑咐她再多睡睡。
「你在這兒敲敲打打的,我睡不著。」孰料雲伴鮮當即翻過身來,一本正經地目視他聞聲回首,「要不……你也上來睡一會兒?」
眼瞅著妻子正閃著狡黠的目光,主動掀開被褥邀他入榻,沈復差一點兒就想歪了。
「我還要配藥。不是剛跟你保證了,不讓你變成醜八怪的嗎?」
語畢,他溫柔似水地沖她笑了笑,無視了她微微撅嘴的動作,就徑自下床起身了。
那之後,雲伴鮮終究是不輕不響的搗葯聲中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待到一覺醒來之際,她發現沈復已然安安穩穩地躺在了她的身側,一隻大手居然還不忘抓著她的一雙手,以防她睡糊塗了,傻傻地拿它們撓臉。
她一動不動地凝視著他憔悴的睡容,心底又不由自主地湧出一股暖流。
郎情妾意,誰能倖免?
自己終究還是戀上了。
聽著男子深沉兒均勻的呼吸,她慢慢地合上雙眼,輕輕往他那兒挪了挪身。
翌日,夫妻倆相繼醒來,沈復伺候著雲伴鮮小心洗漱了,然後開始親手為她塗藥。二十幾天下來,膿包破開了,膿水流盡了,傷口結疤了,結痂脫落了,被允許照鏡子的雲伴鮮驚喜地發現,在他的回春妙手下,她臉上星星點點的疤痕就真就一天一天地淡了下去。
因此,真心欽佩之餘,她更是得瑟得喜笑顏開,險些就恨不能摟住他的脖子,往他臉上吧唧一口了。
看得出妻子的心情很好,沈復臉上的笑容也開懷了不少。直到十二月下旬的這一日,夫妻倆忽然聽到外頭傳來一個惹人厭惡的聲音,才不約而同地收斂了笑意。
呵呵,他們不去尋仇,這仇人倒是自個兒找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