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洛神花酒中

第38章 洛神花酒中

「依我看啊,曹植雖然文才出眾,但到底心腸軟,在這泱泱亂世,註定成不了大事。要是讓我選,我肯定會選曹丕。」頭個開口的是英貴人,是趙爰清的老熟人。馮貴妃在時是她的人,常常被當劍使,盡說些為難皇后的話。

「英姐姐,這你就不懂了。都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何況曹丕不像曹植,懂得風花雪月,兒女情長這些討女人家歡心的事兒。」柳才人搖著宮扇,輕輕笑道,「這武將整日想著打打殺殺,一股子蠻勁,根本不識趣兒,哪如文臣好啊。」

「說起武將,皇後娘娘的弟弟,咱們的臨淄侯沈將軍到現在還沒成親吧。」英貴人對準了皇后,「這麼說來,妹妹講得不無道理啊。」

她倆一搭一合地隔空說著,沈月然神色微變,但沒發作。倒是樓惠妃「啪」地擱下筷子,厲聲喝止,「住嘴。雖說這宮宴是自家姐妹樂樂,大可暢所欲言。但臨淄侯既是國之棟樑,又是皇后姐姐的親弟弟,於情於理,都不是你們可以任意言笑、調侃的對象。」

「嬪妾知錯了。」英貴人和柳才人挨了樓惠妃的訓,稍微收斂了一些,都懨懨地低下頭用膳,沒再言語。

「講到侯爺的婚事,這裡有好幾位尚未出嫁的大家閨秀。」王沁看向下座精心打扮的幾位姑娘,沖皇后露出一個微笑,「趁這個好日子,你們都給來皇後娘娘瞧瞧,要是娘娘看上眼了,就算當不上侯夫人,做個側室也是福祉了。姐姐你說是嗎?」

「妹妹說笑了,這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親大人沒開口,哪輪得到本宮這個姐姐做主?」沈月然雖被幾個下位妃嬪衝撞,但到底脾氣好,不多計較。

「怎麼輪不到呢?」王沁說得輕飄飄,像無意似的,「都說長姐如母,丞相國事繁忙,姐姐和侯爺又自幼喪母,一塊兒扶持著長大。侯爺身在病中,還叨念著姐姐,可想而知,這情誼不單單是姐弟這麼簡單啊。」

末一句話被她拖長了音調,王沁挑著眉毛,好整以暇地看著沈月然。

「妹妹這樣關心本宮的家世,一點點察得細緻入微,當真是用心良苦。」沈月然話里微慍,趙爰清心中困惑,照過往的經驗來看,沈月然即便再窩火,都會死死忍著不發,漏不出一星半點來,「本宮在侯府照顧他幾日,都不知他說了這些話,沁妹妹卻知道得一清二楚,果然是神通廣大。」

「神通廣大倒不敢當,只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王沁笑盈盈地端起酒杯,在趙爰清灼熱的目光中,將花酒一點點喝完了。她今兒個沒濃妝艷抹,裹得像只花枝招展的孔雀,只穿一身水綠色輕衣,搭配一根金步搖。面上就輕輕撲了些素粉,再用螺子黛描了眉,甚至沒抹胭脂和口紅。淡雅清麗的面容讓她忍不住想冷笑。

「沁姐姐,您就少說兩句。」樓惠妃想挑好人做,但趙爰清的眼力好,那眼角眉梢中盛的都是滿滿的歡欣,「這畢竟是皇后姐姐自家的事務,咱們提些意見是可,具體怎麼做,還是要看姐姐。」

「勞各位妹妹費心了。」沈月然覺察出自己的失態,遂放緩了語氣。

「皇上駕到——」像專程來救這尷尬的場子,太監扯著嗓子,長長地叫了一聲。幾個位分不高的貴人才人皆是一喜,邊整整髮髻,邊理理衣衫,紛紛起身,到外頭迎接。王沁看看樓惠妃,慢悠悠地邁開步子,氣定神閑地朝外走。

「爰清,你怎麼傻站著,還不快跟本宮出去接駕。」趙爰清依舊立在原處,琢磨著旁的心思。可樓惠妃雖是同她說話,火辣辣的目光始終焦灼在沈月然身上,像要將她燒出個窟窿。

齊彥銘是同沈鳶然一過來的。邊關的風沙狼煙讓他愈發陽剛挺拔,英俊沉穩,連趙爰清都有片刻恍惚。明明樣貌還像當年那個紈絝子弟,但神色、氣質早已不同。

憶起沈鳶然,趙爰清上輩子沒同他說過話,只有幾面之緣,有關他的一些傳聞多是聽綉蘿講的。

沈鳶然儘管自幼喪母,由後來抬成正室的妾室養著,但沈丞相只這麼一個獨子,從小嬌生慣養、事事順心的,脾氣難免焦躁。加上同一些三教九流的混在一起久了,也就成了個紈絝子弟。上學堂不用心,常常挨教訓,逛青-樓,喝花酒,一擲千金的事兒卻一件都沒少做,連在深宮的趙爰清都聽過好幾回這位風流公子的韻事。

沈家如今顯赫一方,卻並不是一路輝煌過來的。齊彥銘做王爺那會兒,沈相雖為文官之首,卻不得太子喜愛,在朝堂上處處受到打壓,險些被太子彈劾廢棄。一來,齊彥銘刻意拉攏;二來,齊彥銘確有治國之賢能,沈相就將寶壓在這位王爺身上。

當時,齊彥銘已經娶了馮老將軍的女兒馮貴妃做側妃。自古,文官武將不合之事不在少數,馮老將軍雖善於用兵,但行事頗為殘忍。曾經數月惡戰攻下一座城池,城破之際大肆屠城,沈相立刻上書彈劾,兩人就此結了怨。

也就為著親上加親,還要跟馮貴妃比上一比的心態,沈相把沈月然送進了王府,成了正室王妃。

關於這兩姐弟,趙爰清卻不知他們感情這般好。以前倒有聽說過,沈鳶然任性,非要旁人事事順他,沈月然作為長姐,管著他教他學好,反倒被他整了幾回,有一次險些丟了性命。

齊都里的人說起沈相的一雙兒女,都誇沈月然素質蘭心,溫柔得體。剛及笄,就有不少好人家上門談親事。可不知是沈相有意留著,還是沈鳶然時不時的破壞,一次都沒談成。不過最後當上皇后,也替沈家揚眉吐氣一番。

相反的,多數人提起沈鳶然,就像描述其它紈絝子弟一般,連著趙爰清都對他沒什麼好印象。

沈月然出嫁沒多久,沈相像鐵了心,發狠了要好好管管這一棵獨苗。硬生生將他送去西北大營,還囑咐將領不許把他當沈家的兒子。

齊彥銘入了上座,跟沈月然並排著,沈鳶然則被樓惠妃安在那堆京城小姐當中。趙爰清看好些京城小姐想同他搭話,都被冷淡地拒了。興許說他喜好調戲姑娘,輕佻浮誇的傳聞並非是真的。又或是這些年在軍中歷練得好,如今身上散著禁慾的味道。

「侯爺,這兒那麼多大家閨秀,您可有瞧上眼的?」樓惠妃像打定了要幫他做媒,「現下皇上和皇后都在,要真有兩情相悅的,直接請陛下賜婚,沒準能成為京城中的一段佳話。皇後娘娘,您說是嗎?」

沈月然放在桌下的手輕輕攥著,剛準備開口,卻被沈鳶然打斷了。

「陛下,父親常教育臣,好男兒應當志在四方,馬革裹屍。現下江州流寇未滅,北方戎狄活躍,臣只想平亂安國,讓『漠北無王庭』,不願多放心思在兒女情長上。還請陛下諒解。」沈鳶然單膝跪在中央,「還請陛下別再替臣安排親事了。」

「這並非朕的意思。」齊彥銘淡淡地掃了掃樓惠妃,目光里像在怪她多事,「愛卿能有這樣的雄心壯志,想必相爺也會十分欣慰。這些私事,你自己拿捏就好。」

「多謝陛下。」沈鳶然起身時,視線不經意地掠過樓惠妃,冷森森得讓人發顫。連她身後的趙爰清都忍不住「咯噔」一下,遑論被警告的樓惠妃了。

「確實是臣妾多事了。臣妾本想,侯爺征戰辛苦,身邊少不了個體己人,這才做了這番安排。是臣妾顧慮不周,沒考慮到侯爺的想法,還請陛下恕罪。」樓惠妃站起身,衝上座的齊彥銘請罪,又轉向沈鳶然,「侯爺,是本宮的錯,白白給您添了麻煩事兒。本宮在這兒向您道歉了,還請侯爺不要怪本宮。」

「娘娘嚴重了。」沈鳶然說得平淡,可眼裡全是森冷。

「本宮有錯,先自罰三杯。」樓惠妃還是見過些場面,沒輕易亂了分寸,樓素端了酒上來,她直接倒了三杯,乾脆地一飲而盡。

「侯爺要是原諒本宮,就請賞臉將這酒喝了。」樓素端著酒盞往他那去,「這是釀造局的趙酒正新釀的洛神花酒,她專程弄得性子烈一些,很適合侯爺。」

沈鳶然的視線比齊彥銘還冷上三分,像數九寒天的玄冰。樓素壯著膽子將酒遞給他,「侯爺請。」

沈月然坐在上位,忍不住看他。沈鳶然顧忌著她,也不想將事弄得太尷尬,徑自拿起酒杯喝了。

「侯爺真是痛快人。」樓惠妃坐下,宮人陸陸續續把齊彥銘跟他的菜端上來,「陛下,這是釀造局新出的酒,您嘗嘗,味道可好?」

齊彥銘很早就注意到她身後的趙爰清,大病初癒就站在外頭吹風,硬是逞強。定是哪個分不清的要她留著。

「確實不錯。」齊彥銘心煩意亂地喝了兩口,唇齒留香,又烈性十足。就讓陸忠再倒一杯。

「臣妾開始沒想到陛下會來,這準備的活動都是女人家乞巧玩的,不知會不會掃了陛下的雅興。」樓惠妃道。

「無妨。」齊彥銘又喝了兩杯,讓侍從將沈鳶然的席座遷到他附近。

「好。」樓惠妃讓樓素去準備東西,「各位姐妹都是從各地來的,乞巧的習俗不盡相同。咱們也就不管那些繁文縟節,一道做做女工如何?」

「惠妃娘娘的主意好,嬪妾很久前就想跟諸位姐姐妹妹討教一番。」柳才人連忙逢迎,「上次棋姐姐送我的香囊,上頭繡的花紋好生精巧,我是怎麼學都學不來。」

齊彥銘快喝了一壺酒,想起趙爰清過去做的那些女工。

以前沒好布料,一件衣裳都是拼拼湊湊做完的。不過後來有司衣司打理,他們又生了些間隙,是以偶爾才能收到她的香囊,寢衣。

齊彥銘有些懷念,那件洗了許多次,變松的白色襯衣。那大概是她最後一回送他衣服,也是留下的最後一件。她走後他日日都穿在裡面。像是穿著,就能想象她還在身旁一樣。

他抬頭,望向趙爰清。突然想感激一切。可只見她的臉色不大好,微微泛白。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頓時有些擔憂。

樓素拿了布料,剪刀和絲線來,給在座的嬪妃每人分了一份。宮人將案上吃得差不多的食物撤下。

「爰清你要不要試試?」樓惠妃裁著手裡的湖藍色錦緞,「做個錦囊什麼的送心上人,還是挺不錯的禮物。」

「娘娘就別取笑微臣,微臣常年呆在深宮裡,哪有什麼心上人?」趙爰清的身子本就有些虛,如今又站了許久,腳底發酸,卻又不好開口請求半途離席。

「是嗎?」樓惠妃聽了她的話,頗有深意地看著剪子,說,「宮裡也不只有太監。」

右側突然傳來一聲尖叫,趙爰清別過頭,就見英貴人將深粉的酒灑在了白布上,觸目驚心。

「怎麼了?」沈月然放下剪子,「出了什麼事?」

「陛下……酒里有蟲,這酒里有蟲啊。」英貴人心有餘悸地看著酒盞。身旁的棋美人連忙跟著放下手中的酒杯,花容失色,「這好好的酒,怎麼會有蟲?」

瞧著煞有其事,周遭拿著酒杯的妃嬪紛紛放下,目光齊刷刷地投向趙爰清。

「趙大人。這酒是你親自釀的,如今有蟲子進去,你是不是該跟各位姐妹們解釋一下?」王沁涼涼地開口,「這酒都是一壇壇的釀,雖然蟲子出席那在英貴人的酒壺裡,但也難保其他人喝的,不是跟英貴人同一壇酒。」

「是啊。」下頭的美人才人附和著,畢竟他們同英貴人喝的是一種酒。

趙爰清不僅覺得腳酸,頭還疼,這酒都是她挨個地查過無誤,交由自己帶來的人裝好送上來的。絕不可能出半點差池,除非那位英貴人有意找她的茬。

「娘娘……」

「左不過是一隻蟲子,這樣大驚小怪成何體統?」齊彥銘重重地放下酒杯,冷冷地看著英貴人。

「陛下……」

「現在是夏日,蟲子本就多,你自己不仔細,讓它掉進酒杯,倒還興師問罪起酒正。」趙爰清身子不好,經不起折騰,而這些女人偏偏一個個都喜歡生事。齊彥銘不由得厭煩起來,「趙大人是孤專程從大齊司醞房請來的掌事,斷不會犯這些錯事。」

英貴人有些委屈,又還有些不甘心,想要開口申辯,「但……」

「孤說了無事,這就自然沒事。你是覺得,孤說的話不可信?」齊彥銘喝了些潤喉,一字字砸下來,砸得趙爰清有些發愣,剩下的話都沒聽清,就只聽到一句,「酒正身子不爽,就別站在宴上了,讓侍女扶你回去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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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十里入酒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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