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路到盡頭
第三十一章路到盡頭
吳棣花了幾天刷競技場,專治各種不服,徹底扭轉了玩家對重劍無鋒的印象。
競技場排名第一是天下無敵,重劍無鋒一路飆升,上到了第二位。
吳棣對此結果很滿意。
陳劍鋒已經離開好多天,吳棣回來後走不開,一直沒有時間去小鎮探望他,偶爾,發個信息問問陳劍鋒,陳劍鋒的回答總是一個笑臉和兩個字:還好。
……你什麼時候回來?
吳棣將打好的字刪了個乾淨,他放下手機去刷牙,發現陳劍鋒的牙刷上掛了幾根蜘蛛絲,那小蜘蛛在吳棣伸出手時慌不擇路地逃了。
吳棣拿著陳劍鋒的杯子和牙刷在水龍頭下沖了沖,灰撲撲的全是塵,陳劍鋒的漱口杯是塑料的,用舊了,有點兒褪色,吳棣將杯子和牙刷一股腦兒丟進了垃圾桶。他丟了陳劍鋒沾有蜘蛛網的舊毛巾,丟了用光的檸檬味沐浴露,洗衣粉也快沒了。當天下班,吳棣去超市給陳劍鋒買了一套嶄新的漱口套裝,正好汰漬洗衣粉搞活動送一瓶柔順劑,吳棣見是檸檬味的,順手也買了一袋子。
精美的玻璃杯和精緻的牙刷包在包裝袋裡,吳棣並沒有拆開,連同包裝袋一起放在了舊杯子的位置上。
嶄新的毛巾吳棣沒有掛出來,他收進自己的房間里,想著等陳劍鋒回來再給他。
洗手間里關於陳劍鋒的一切都煥然一新,吳棣總覺得有點兒不太對味,新的牙刷,新的杯子,新的毛巾,全都不屬於陳劍鋒。陳劍鋒並沒有回來過,若是他退房的話,這些沒開封過的東西,其實是可以留給下一個住戶的。
吳棣洗澡用的是自己的玫瑰香薰沐浴露,他本來想買沐浴露,後來想想還是算了,他自己的還有兩大瓶沒有用,買多了也是浪費。
吳棣聞著滿屋的玫瑰熏香,沒來由地感到了一陣心慌。
他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似乎把陳劍鋒的存在給抹消掉了。
陳劍鋒已經記不清自己離開了半個月還是一個月。
他只知道,爸爸做手術以來,大大小小的搶救從來沒有斷過。
又一次簽下病危通知單的時候,陳劍鋒已經差不多麻木了。
醫生告訴他,這次可能是最後一次了。
陳爸爸的年紀大,血管經不住多次縫補,其實這麼多次搶救,把身體打開了又縫回去,就算是年輕人也受不了。
今晚是關鍵。
醫生叫他做好心理準備。
「去吃個飯。」劉威拍拍他。
陳劍鋒回到病房,胡亂吃了幾口,劉威給他買了一份酸甜排骨,但陳劍鋒實在是沒有什麼胃口。
他真怕吃著吃著,有護士來告訴他爸爸不行了。
提心弔膽,以至於每個路過的人,都會讓他的心懸了起來。
陳爸爸兩個小時后推了出來,陳劍鋒站在觀察窗外靜靜地看著他,陳爸爸從沒有醒來過,全靠掛瓶來吸收營養,整個人變得浮腫發胖,原本消瘦的臉蛋脹鼓鼓的。
陳劍鋒太累了,坐在外面的椅子上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劉威睡在他旁邊,陳爸爸不知自己是做夢還是怎麼的,他竟然走出了病房,見到椅子上的兩人。
「嘿,怎麼在這兒睡著了?」陳爸爸推推兒子,又推推劉威。
兩人都沒動。
陳爸爸朝四周看看,想找個人幫忙弄醒他們,但走廊上竟然空無一人,陳爸爸怕他們著涼,決定去拿件外套給他們蓋一蓋。
陳爸爸回到自己的病房,發現阿芳正坐在裡面。
阿芳還是那個樣子,又漂亮又年輕,她看見丈夫進來,柳眉一豎,雙手叉腰地站了起來:「你過來幹嘛?!」
「我……我來拿衣服呀?」陳爸爸一頭霧水,「拿件衣服而已,用得著那麼生氣嗎?」
阿芳懶得跟他解釋,用力推他,把他推出病房后還在推。
「等等啊,還沒拿衣服呢!」
「拿個屁衣服!回去!快回去!」
「好吧好吧。」陳爸爸拿她沒辦法,有時候阿芳倔起來,比他還要頑固。
「你笑什麼?」阿芳腮幫子鼓鼓的。
陳爸爸捏捏妻子的腮幫子,看著她漏氣的樣子哈哈大笑:「我在想,咱們是不是臭味相投才會在一起的啊?」
阿芳樂了:「你才臭呢!那叫趣味相投!」
「得得得,都一樣。」陳爸爸牽著妻子慢慢地在走廊里逛,兩人一起走在醫院裡其實一點兒也不浪漫,但他好想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他對妻子說,「等咱們找個時間,去看海,逛沙灘。」
「沙灘有啥好逛的?」
「嘿,這你就不知道了,沙灘浪漫得很呢!可以在上面寫字,蓋城堡啊!」陳爸爸回憶起過去,嘆氣道,「可惜年輕時我太蠢,沒考慮到帶你去沙灘,要不然在夕陽的沙灘下寫字告白是多浪漫啊!」
「你看電視看太多了吧!」阿芳笑著,手一翻,一張寫滿字的信紙出現在手裡。
陳爸爸認出,那是他寫給她的告白情書。
現在想想,真是雷死人了!那字太丑,病句那麼多,還寫錯了幾個字,要是給語文老師看,老師非吐血不可呀!
「沙灘有什麼好,還不如一封信呢。」阿芳指著一行字,「你看哎,這句啊——你就像花園裡的花,又溫柔又漂亮……呵呵!我到現在還記得,你那時紅得快要冒煙的臉蛋呢!」
陳爸爸哈哈笑著,那張老臉又紅了,一片花瓣從信紙上掉了下來,陳爸爸撿起來,發現是夾在信封里的香花,他特地摘來熏信紙的,沒想到阿芳還保存得那麼好。
陳劍鋒和劉威還睡在椅子上,陳爸爸指著他們對妻子說:「看看看,現在的年輕人,說睡就睡,也不會蓋點東西。」
阿芳走上前,摸摸兒子,又摸摸劉威,眼裡滿溢的都是溫柔的笑意。
他們都長大了,從小小的孩子,成長成高大的男人了。
「可惜劍鋒還沒找著女朋友。」陳爸爸嘆氣。
「急啥,緣分沒到唄。」
「人家老王的兒子比他小,都生第二個孩子了,你說我能不急嗎?」
「好了好了,快點進去吧。」阿芳催促道。
「那你呢?」
「我就不去了。」
「為啥?」
「不為啥,快去哦。」
阿芳大力推了丈夫一把,陳爸爸忽然覺得控制不住身子,彷彿有一種看不見的磁力吸著他往病房裡去,他心裡非常不安,彷彿這麼一進去,就再也見不著她了。
陳爸爸回過頭:「阿芳!」
阿芳朝丈夫擺擺手,四周不知什麼時候起霧了,濃霧很快籠罩了阿芳,也籠罩了陳劍鋒和劉威,陳爸爸驚恐地大叫出聲,他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他覺得渾身好疼,好難受,他喊著阿芳和劍鋒,霧氣中飄來一股淡淡的清香,是香花的味道,然後,真的有個人走出濃霧,來到他面前。
陳劍鋒牽著他的手,笑道:「爸,別怕,我在。」
陳劍鋒被一陣吵雜聲吵醒,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現病房裡不斷地有醫生和護士進進出出,而劉威正站在玻璃窗前一臉緊張地盯著裡面看。
陳劍鋒腦子裡嗡的一聲,想進去看看,可剛站起來,眼前一陣眩暈,他伸手扶住了牆,覺得自己失去了走動的勇氣。
陳劍鋒閉上眼,頭一次感到對命運的無力。
劉威扶著他走進監護室。
醫生眼眶紅紅的,有幾個年輕的小-護士甚至默默抹眼淚。
陳劍鋒跌跌撞撞地撲過去,牽著爸爸的手,再也忍不住地失聲痛哭起來。
醫生走上前,拍著陳劍鋒的背說:「好啦好啦,先出去等等吧。」
陳劍鋒搖搖頭,牽著爸爸的手不肯放,醫生髮出一聲感嘆:「真是命啊!」
——是命啊!
「爸……爸……不要走……嗚嗚嗚……」陳劍鋒的淚水一滴一滴打濕了爸爸的手,就在這時,他感覺爸爸的手動了一動。
陳爸爸抬了抬眼皮,斜斜瞥了兒子一眼。
淚眼朦朧的陳劍鋒以為自己看錯了,但他寧願相信這個錯誤,他拽著醫生緊張道:「爸爸還有救!他還沒死!」
小-護士瞪了他一眼:「呸呸呸!你說啥呢!老先生當然還活著!」
……哎?
醫生拍拍陳劍鋒:「好了,出去等吧,我們要給你爸爸做個檢查。」
「醫生,他……」
「你爸爸……哎,怎麼說呢,剛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又回來了!」
陳爸爸在第二天中午再次睜開了眼。
眼前,是滿臉淚痕的寶貝兒子。
你哭啥哭?陳爸爸不知道自己有沒說出聲,他覺得好累,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次,他睡得很熟,沒見到阿芳。
阿芳不知道去哪兒了,陳爸爸迷迷糊糊間,還問兒子有沒有見到阿芳。後來,陳爸爸徹底醒來后,就沒有再問了。
阿芳很多年前已經不在了。
阿芳不在了,那封信也不在了,是自己親手燒給她的。
真傻,明明是一場夢,還當真。
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陳爸爸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他渾身一震,轉頭看去。
陳劍鋒遞給他一片花瓣。
陳爸爸看了看花瓣,又看看陳劍鋒:「這是哪摘的?」
「不知道,你手裡拿著的。」
說來奇怪,躺在監護病房的陳爸爸手裡,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片花瓣,當時陳劍鋒覺得著這花瓣可能有點什麼含義,於是偷偷地收了起來。這段時間陳劍鋒忙著聯繫護工,把這件事給忘了,今天看到蘋果上面的葉子時才想起,只是這時候,香花已經枯萎,褪去了顏色。
「爸,蘋果切成片還是切成塊塊好?」陳劍鋒等了半晌沒見答覆,抬起頭,看到爸爸捧著花瓣,淚水濕了一臉……
陪護中心的趙大姐見那男人又來了,忍不住走上前,問他:「小哥,你是要找護工嗎?」
「嗯……是啊。」陳劍鋒打開手裡的紙條遞給她,「二寶叔在嗎?」
「哦,他有安排到病人,最近都沒空,你找他的話可能要等上一個多月。」趙大姐翻看著登記表,說,「二寶叔上周才去的,目前陪護的是骨折的病人,好得慢,急不來呢。」
「那泉叔呢?」
「泉叔也沒空。」趙大姐說,「你是聽熟人介紹來的吧?」
「嗯,是啊。」
趙大姐見生意來了,遞給他一份表格:「是誰需要看護?在這登記一下吧。」
陳劍鋒一遍填,一遍問:「您這兒是怎麼收費的啊?」
「看是什麼病人,每個科室不一樣……哦,你爸爸啊……嗯,你爸爸介不介意女護工?」
陳劍鋒搖搖頭,爸爸那脾氣他最清楚,要是給個女護工陪著,爸爸恐怕都坐立難安,更別提讓女護工擦身子伺候什麼的。
「那就只能安排個男的了。」趙大姐在計算器按了幾下,遞給他看,「這個價錢,你看接不接受?」
陳劍鋒看了眼,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
趙大姐給他安排的護工,收費一百五十塊錢一天,陳劍鋒不是不捨得花錢,而是他根本沒有什麼錢可花了。
一百五十塊錢,實在有點貴。
陳劍鋒問:「還有其他人嗎?」
「有,還有收費一百,八十,七十,五十的。」趙大姐瞥了他一眼,「新來的收費都低,有經驗的會高些,就像你在外面請工人,再說,我們這兒由醫院統一招人統一管理,收費的指標都明碼實價,你爸爸的情況比較嚴重,手術后休養期間得全程陪著,護工也會很累的,大家都體諒體諒啊。」
陳劍鋒走出陪護中心,心裡很茫然。
他也想請個有經驗的護工,但是資金跟不上,就算請了也照顧不了幾天。
陳劍鋒也想過由自己來照顧爸爸,但他留在爸爸身邊的話,又怎麼出去打工呢?
陳爸爸似乎也意識到這個問題,這天吃飯,他問陳劍鋒:「你什麼時候回去啊?」
陳劍鋒眼神閃爍:「回去哪?」
「回s市呀,小劉威都回去了,你怎麼還不回去?」
「哦,他是請假到期了,當然得回去。」
「那你呢?你請了多少天?」陳爸爸問。
陳劍鋒笑笑:「爸,吃飯。」
陳爸爸嘆了口氣,搖搖頭,牽過兒子的手說:「劍鋒啊,你聽爸爸說一句,市裡的工作,不管怎麼說,千萬不要辭啊。」
「嗯,不辭。」陳劍鋒哄他,「爸,吃飯吧,菜要涼了。」
陳爸爸乖乖地吃飯了,他心裡很明白,自己給兒子帶來了多大的負擔,他如今能做的就是養好自己,為兒子減輕一下擔子。
他看出,兒子是想辭去工作專心照顧他。兒子還年輕,有著大好的前途,何必悶在小鎮里陪著他這個老頭子呢?
最近的藥劑用量減少了,陳爸爸每天只需掛一下吊瓶,吃點葯。
他筷子一放,一臉正經地說要出院。
陳劍鋒當然不願意,可爸爸的脾氣上來,誰也說服不了他。
吵到最後,陳爸爸終於嘆了一聲,退讓道:「好吧,聽你的,每周我定期來檢查一次行了吧?」
陳劍鋒簡直氣得快笑了,什麼叫每周來一次,他明明叫爸爸不準出院的啊!
陳爸爸將飯盒遞給他:「來,吃一口。」
「爸,你吃,趁熱。」
陳爸爸才不聽他的,自顧夾起飯菜遞過去,陳劍鋒沒辦法,只好張嘴吃了。
「別老吃包子饅頭,沒營養。」陳爸爸又夾了一口喂兒子,「多吃飯,長胖點,知道不?我這老頭兒再怎麼吃也沒用,長胖了給誰看呢對不對?倒是你,吃胖吃壯,早點找個媳婦兒哈。」
陳劍鋒含著滿嘴的菜,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
住院費特別貴,睡的床打的針吃的葯通通都要錢,檢查還要額外收費,那些錢跟自來水似的嘩嘩往外流,陳劍鋒給爸爸打的都是好飯好菜,買的都是新鮮的水果,他把所有好的東西都讓給了爸爸。
對於陳劍鋒來說,欠了錢可以慢慢還,就算花上一輩子,早晚有能還清的一天。
但爸爸對他的愛,卻是永遠也還不清的。
用錢買了爸爸的一條命,值,真是太值了!
第二天,陳爸爸辦理了出院手續。
醫生曾經跟陳爸爸說,叫他再多觀察幾天,陳爸爸搖頭,他一天都待不下去了,寧願在家窩著也不願意花這個錢。
家裡很長一段時間沒人住,桌子椅子都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鄰居們過來探望陳爸爸,他們跟陳爸爸在門外聊天,王嬸拍了拍正在打掃的陳劍鋒,示意去陽台說話。
兩人走到陽台,陳劍鋒知道王嬸要問什麼,主動答道:「爸爸的身體還行。」
「那你呢?請到人沒有?」
陳劍鋒搖搖頭,他正在為護工的事情感到頭疼,護工規定只能在醫院裡陪護,結果爸爸出院了,這下請護工也變得麻煩起來。
再說,讓一個陌生人進家門,陳劍鋒總感到不放心。
「我打算在這邊找工作。」陳劍鋒說,「好照顧爸爸。」
「也行。」王嬸牽著陳劍鋒的手道,「要是不介意,我和我家老伴兒可以幫著陪陪你爸爸。」
「王嬸……」
「小劍鋒,客套話就別說了,我和老伴兒都退休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跟你爸爸也聊得來,總比請外來的人要好。」王嬸心裡明白,小劍鋒如今非常需要一份穩定的工作,他既然決定在這兒上班,那麼s市那邊肯定要折騰辭職手續和退房等雜七雜八的事情。
王嬸家裡並不富裕,在錢財方面幫不上什麼,但陪陪陳爸爸,王嬸夫婦還是很樂意的。
王嬸勸道:「你就專心處理工作的事情吧,家裡有我們在,不要擔心。」
陳劍鋒彷彿下了決心,抬起頭的時候,臉上是堅定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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