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鬼戲(十九)
鷲之愣了好一陣子,緩過神后,他摸了摸人偶燈,這燈罩溫熱,燈芯騰有白煙,想必剛剛滅了沒多久。
如真如幻的一場戲,鷲之分辨不清,他搖醒了妙兒,問:「喂,你看見剛才的事了嗎?」
妙兒睜開惺松雙眼,看到鷲之的大臉便伸出爪子輕按幾下,隨後「喵」地叫了聲。鷲之聽明白了她的意思,看來她也剛剛從虛境里出來,分不清東南西北。
就在鷲之思考接下去該如何時,忽然有人跑來叩門,且急聲說道:「董公子,不好啦,姑母快不行了,霸爺讓你去看看哪!」
鷲之聞后心裡一驚,急忙將妙兒揣懷裡,一把推開門,大步流星地衝到東院。還沒入房,鷲之就聽到一陣號啕大哭,他尋聲望去,門兩邊站滿了霸爺手下,個個垂頭,臉露哀色。
鷲之心頭揪緊,三步並兩步跨門而入,他只見霸爺跪在榻邊伏首哀嚎,姑母躺在榻上似乎命不久矣,鷲之駐步,遠遠相望,忽然之間不知所措。
有人看見了他,然後在霸爺耳邊嘀咕了句。霸爺立馬回頭,撐著矮凳站起身,興許是跪得久了,他兩腿一屈輕晃幾下,接著跌跌撞撞地走了過來。
「董老弟啊,剛才我做了個怪夢,姑母說她要走了,醒來之後果真不濟事了,大夫也看過了說沒折,你幫我看看這是咋回事啊?」
霸爺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完還往鷲之身上抹。鷲之輕嘆,走到榻邊低頭看去,姑母像是睡著了,不知做了什麼美夢,眼嘴都在笑。
姑母終於等到她的鳳哥了,如今已了無牽挂。鷲之替她高興,不由握住姑母的手,輕聲道:「姑母您放心吧,我會好好說霸爺,叫他多行善,別作惡。」
話音剛落,姑母的手指動了下,緊接著就慢慢變涼,鷲之能清楚地感覺到生命正從她的手裡消逝,但值得欣慰的是,她看來沒有半絲痛苦。
姑母在七月初二走的,正好是她與鳳哥相逢的那日。當夜,四十多歲的霸爺哭得小娃似的,嘴裡直嚷嚷道:「姑母啊,我定會好好聽您的勸,不再干傷天害理的事了。」
亡羊補牢,為時不晚,鷲之心想:若是霸爺改過自新,或許閻王爺還會多給他幾年性命。之後,鷲之將人偶燈還給了霍班主,並問起他的來由,霍班主說:「哦,這是當年一個道士給我爹的,說此燈能招財,後來的確也招了不少財進來,可如今也不怎麼管用了。」
鷲之道:「從今往後別再用了,這燈不是尋常物,最好找個地方藏起來。」
霍班主面露為難,他嘴上是答應了,心裡怕不是這麼想。鷲之也覺得麻煩,這泥鬼吸食魂魄為生,按理不應該留在世上,但眼下姑母的魂魄也在燈中,毀也毀不得。
鷲之為這事心煩,作為一條有道德感的龍,他認為不能放任泥鬼作惡。這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半夜三更的,鷲之就夢到自己來到一座石橋上,橋頭有人憑欄而立,他定睛一看,竟然是鳳哥。
看來無事不登門,鷲之打起精神,笑問:「呵呵,我該叫你鳳哥,還是叫你寶來呢?」
那人莞爾而笑,說:「我是鳳哥。」
鷲之抿了下嘴,又問:「不知鳳哥這麼晚找我,有何貴幹?」
鳳哥回道:「我是想請你放我一條生路,我保證再也不食魂魄,每日只需一碗雞血即可,別把我藏在破地方。」
他竟然來求饒的,沒聽錯吧?鷲之心中一寒,覺得自己挺危險,肚子里的小九九都被人知道了,他還怎麼混下去?
鷲之故作鎮定,笑了笑道:「鳳哥此言差矣,此事已結,我也不會多生事端。」
也不知鳳哥信沒信這話,他畢恭畢敬行一大禮,說:「我知公子並非池中物,我也不願招若到公子。眼下我只想與蘭香過日子,別無他求。」
這話鷲之聽進去了,他以為他能看出自己龍太子的身份,忙不迭地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問:「你能看出我的真身?」
鳳哥眯起眼,上下打量:「不,我只覺得你很能打。」
鷲之一聽泄了氣,他還以為有人或鬼能為他驗明正身,沒料竟是這樣。既然人家表明態度,鷲之也不好把人往死里逼,便道:「這樣吧,我同霸爺說說,把燈買下放堂里供著,你也就不必擔心了。哦,對了,你隔壁住的是關二爺,你得好好和他套近乎,做個好鄰居。」
鳳哥一聽略微害怕,忙說:「替我做個罩子,罩好了成不?」
看來他是怕關二爺,有此一來鷲之也就不擔心他為非作歹了。之後,與鳳哥他聊起了過往,鳳哥說自己原是盞百年燈,得了日月精氣有了元神,後來不知怎麼的,他輾轉到了霍老班主手裡。
那天遇賊,他摔到泥地上滾進草堆里,當時他還沒什麼法力,眼看就要被棄在荒野叢中,是李蘭香救了他,把他撿了起來用香帕子拭乾凈。
「這燈真別緻。」
說這話時,鳳哥笑得高興,他後悔自己沒法開口告訴她:「你長得真好看。」
可是燈畢竟是燈,他沒辦法像個人靠近她、讓她開心,他知道她喜歡鳳哥,也想變成鳳哥的模樣討她喜歡。如意班走了,他也跟著走了,而他一直惦記能變成個人,回到這裡。
話到此,鳳哥婉轉嘆息,他又向鷲之道了聲謝,隨後慢慢消逝在了夢境里。鷲之緩過神,突然發覺還有很多事想問他,可無論他怎麼喊,鳳哥再也沒現身過。
次日,鷲之找上了霸爺,叫他買下那盞人偶燈,每天一碗雞血奉上可保家宅平安。本來霸爺的滿身戾氣如今也消了不少,而他做的怪夢裡又有鷲之挺身護他的橋段,所以沒多想霸爺就向霍班主買了人偶燈,放在堂里供奉。
霍班主得了一大筆銀子,樂得像朵花似的,他感嘆奔波多年,也想找個地方落腳,故將銀子分給底下人,解散了如意班。
在離城之前,霍班主想想有些遺憾,便道:「反正來也來了,咱們如意班總得有始有終,唱完這場戲吧。」
晚上如意班在鎮中搭上戲台,唱了最後一出酬神戲。鷲之應邀前往,坐在中間看他們唱戲。
台上花旦雖美,但是唱得沒鳳哥好,鷲之情不自禁回眸,在人群之中看到了鳳哥和姑母,二人如漆似膠,看起來無比恩愛,姑母突然朝他彎眼淺笑,似乎在說她過得很好。鷲之欣慰,報以一抹淺笑,再定睛看時,兩人已無蹤影。
一場戲唱罷,台上人兒卸去濃墨重彩,留下空空的戲台。鷲之仍在台下坐著,手裡抱著妙兒,思緒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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