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葛戈出了寢室樓,遊魂似的走在校道上,零星有人給她打招呼,也是木然的點著頭。
她並沒有回想剛才看到的視頻畫面,那種過程太鑽心刻骨,腦袋是放空的,雙手抱住胳膊,目光沒什麼焦點。
在一個地方停了,旁邊是一幢白色建築,大門口進進出出不少學生。
有認識的人過來跟她搭話。
葛戈對這人印象不大,稍作思考後開口:「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幫我找一下李牧?」
對方有些驚訝的挑眉,葛戈在這個學校這麼久除了跟寢室本身的幾個人,對其他人都或多或少的保持著距離,沒見跟誰走的親近過,更別說是男同學。
「可以嗎?」她又問了聲。
「行、行行。」他回過神,「我現在幫你去看看。」
男寢各樓層走廊上都鬧哄哄的,有人奔跑著在大吼大叫。
李牧正洗衣服,水聲嘩嘩響,旁邊一個男生問他借了點洗衣液。
「還是得找個女朋友啊!」這人自來熟的感慨著,「我給她提個熱水,她給我洗個衣服,搭配合作幹活不累。」
李牧沒做聲。
那人拿翹臀頂了他一下,「你說對不,兄弟?」
李牧被他撞的差點打翻臉盆,他吐出口氣,沒什麼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最終敷衍著點頭。
氣氛一時有些冷,對方乾笑。
可能是被他這高冷氣場刺到,這人之後識相的沒再搭話。
衣服快洗完時,有人在門口喊李牧。
「李牧,李牧!」
李牧側頭看。
「樓下有人找。」
「誰?」
「葛戈。」有人跑過來,往這人頭上拍了巴掌,他罵了聲,又說:「好像站了有一會了,你趕緊下去哈!」
說完一個轉身叫罵著追人干架去了。
李牧收回視線,頓了幾秒,擰開水龍頭,沖手上的泡沫。
好一會,停手,端著臉盆回了寢室。
他到樓下時,看見的葛戈是蹲在綠化帶旁,雙手抱著膝蓋,縮成小小一團,顯得有些嬌弱,跟往日給人的堅韌形象有很大不同。
「你找我?」
葛戈抬頭看他一眼,起身,點頭,「對,有點事。」
「什麼事?」
她陷入沉默,明明沒什麼表情,卻能讓人感覺到她心底的掙扎。
李牧又問了遍,「有什麼事?」
「我......」她側頭快速看眼別處,又轉向他,「我想要席慕禮的聯繫方式,你能不能給我?」
李牧看著她,目光淡淡,裡面波瀾不驚。
半晌,他掏出手機,調出號碼給她。
「謝謝。」她說。
「需要我寫紙上嗎?」
「不用。」葛戈盯著屏幕看了幾秒,轉身要走。
「等一下。」李牧叫住她,「出什麼事了嗎?」
「沒有。」她說。
葛戈走出去,越走越快,最後幾乎跑了起來。她直接出了學校,跑到附近的一家小店。
櫃檯后是個微胖的中年婦人,頂著一頭捲髮,電視上播放著某飲料廣告。
葛戈敲了敲玻璃檯面,「我打個電話。」
老闆娘頭也沒回的將手邊的座機遞了出來。
葛戈撈起聽筒,回憶著方才的一串數字,將電話撥出去。
偌大的會議室,圍繞會議桌坐著二十來個企業高層,正在進行上年度業績分析,以及對下一個投資項目的決策。
腦門光溜溜的項目經理點著ppt正高談論闊。
席慕禮放桌上的手機突然傳來震動,他拿起來要掐斷,視線掃到不長的字元,驀然頓住。
猶豫幾秒后抬手暫停會議進行。
「請稍等。」他說。
起身按了通話鍵,在眾目睽睽下走去外面,轉身進了一旁的無人會客室。
這裡採光很好,他走到窗口,推開窗戶,距離地面幾十層的高處,吹進來的風有些大。
他望著迷你街道,靜等人開口。
「是我。」
「嗯。」他淡淡的應了聲,「猜到了。」
「優盤是你寄的。」
席慕禮沒吭聲。
葛戈一手握著話筒,一手攪著電話線,「你想做什麼?」
「你說呢?」
又安靜下來,只剩呼呼的風聲肆虐耳畔。
葛戈盯著一旁琳琅滿目的貨架,輕輕抿唇,語氣突然變得急躁,「你到底想做什麼?」
席慕禮單手環胸,往窗檯一靠,目光放向遠處。
「葛戈。」他低低的喚了聲,「你這麼聰明,我想要什麼你會猜不到?」
「你看上我什麼了?」
「誰知道呢?」他說:「說不定就是看不得你過的好,你準備好了嗎?」
「......」
他輕笑了聲,漫不經心的開口:「等準備好了再來找我。」
電話中斷,席慕禮站在原地好一會,才收回視線,轉身繼續進行會議。
深夜,葛戈回到寢室,目光觸到自己桌上又一個小小的方型包裹時忍不住抖了下。
洗了澡,爬上床,將筆記本放到一邊,躺著閉目養神。
時間過去,陳聰悉悉索索的收拾著也準備上床睡覺,今晚張青青也在,兩人小聲說著話。
等細小的雜音全部退去,鼾聲微起,沉沉的黑暗裡,葛戈緩慢的坐起身,搬過電腦打開。
屏幕陰暗森冷的光線投射在她沒什麼血色的臉上。
桌面的新建文件夾里已經放了快十來個視頻,隔段時間就會寄來一份,雷打不動的噩夢。
至於姜亦,依舊拒絕見她。
滑鼠放在最新的視頻圖標上,葛戈猶豫了很久才點開。進度條緩慢走動,畫面內容大同小異,裡面的男人和往常一樣抱著頭一動不動縮著,忍受著身上的拳打腳踢,這次旁人似乎被他這不死不活的樣子激怒,突然揪住他頭髮硬生生拖出來,隨後推推搡搡將人往小便池裡按。
葛戈握著滑鼠的手猛地一顫,迅速轉開頭,手忙腳亂的蓋上屏幕。
黑暗裡她空洞的望著前方,呼吸緩慢而隱忍,眼底迅速泛潮,鼻腔不受控制的發出悶哼聲,極度痛苦和壓抑。
過很久,從枕頭底下摸出電話卡,摸黑下床走到門口,拎起座機話筒,給他去電話。
彼時席慕禮剛洗完澡,穿著藏藍色睡袍,黑髮潮濕柔軟,端著紅酒杯一口一口抿著。
放茶几上的手機輕響,屏幕跳動著一個字,她。
他靜靜的看,看著屏幕一閃一滅,連帶眸底都晦暗難辨。
忘記是第幾次響起,他終於伸手劃過屏幕,順帶開了揚聲器。
「想好了?」他低低的問。
拿過遙控器打開投影儀,對面牆上快速跳出畫面,是個十幾歲的少女,扎著簡單的馬尾辮,一身寬大校服。
秋季,身後是大片的灰和黃,她正跟人說話,側著臉,臉上帶著輕輕淺淺的笑,微彎的眼角帶出少見的暖意。
「葛戈。」他盯著前方從未這樣對自己笑過的女孩,「說話。」
「對。」葛戈低低的說,語氣不穩,帶著鼻音,「想好了。」
席慕禮將畫面放大,聚焦在她彎彎的雙眼上,「明天來我公司找我。」
「好。」
通話中斷,他緊緊盯著前方的屏幕,仰頭一口喝光杯里的紅酒,明明目的達到了,為什麼沒有預料中愉悅的感覺?
葛戈放好電話,脫力般的往門上一靠,帶出輕微的聲響。
「小哥?」張青青迷迷糊糊的聲音傳來。
「嗯。」
「你幹嘛呢?」
葛戈清了清喉嚨,「噢,我就打個電話。」
「大晚上還打電話啊!」她翻了個身,又快睡過去的樣子,「沒手機不行啊,你趕緊睡吧,趕明去買一個。」
「好。」她點頭,「明天去買。」
這是不是也能算個裡程碑?
從灰暗跨進深淵,相信再也不會有比現在更糟糕的時候,掙扎無用,索性也就認命。
並不陌生的名貴座駕,葛戈曾坐過幾次,今天卻是第一次抱著心甘情願的態度。
她坐在後座,靠著車窗,木然的看著窗外景物飛逝。
李牧坐在副駕駛,從後視鏡看了她一眼,正是夕陽西下的時間,緋色光照透進來揮灑在她身上,忽略掉她死氣沉沉的目光,精神看著好像還不錯的樣子。
到了地下室葛戈跟著李牧下車去坐電梯,按了樓層,升降梯快速動作起來。
「李牧。」葛戈突然叫他。
李牧轉頭。
葛戈抬頭看著上方跳動的數字,「也算為席美佳報了仇,心裡有沒有舒坦點?」
李牧蹙眉,沒吭聲。
半晌,她笑了下,收回視線,看他,「開玩笑的,別當真。」
可那話聽著真不像是開玩笑。
電梯突然在某個樓層停了,有人抱著一大堆文件狼狽的走進來,抬頭時又突然愣住,可能是太過驚訝,手一松,文件稀稀落落掉了一地。
電梯門重新關上,陳彤掩飾般的撩了下頭髮,蹲地上手忙腳亂的撿,李牧見了給她幫忙。
她站起身道了謝,隨後轉向一邊始終沒什麼反應的葛戈。
稍作猶豫后問:「你來找他?」
葛戈沒搭話,微微垂了眼,像是沒睡醒的樣子。
李牧扭頭望過來,「你去幾層?」
陳彤:「8樓。」
電梯繼續走走停停,到了他們所要的樓層,葛戈剛抬步,陳彤突然拉住她。
她盯著葛戈淡漠的側面,「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葛戈抽回手,指了指地上,「又掉了。」
隨後走出電梯,跟著李牧往一個方向走。
櫃檯前坐著位年輕的小姑娘,李牧向她諮詢席慕禮的行程,對方告知他還在開會。
李牧轉過身來,「去會客室等會吧!」
小姑娘和善的看著葛戈,笑道:「是葛小姐嗎?」
李牧:「對。」
「總裁有過吩咐,可以直接去他辦公室等。」
她走出來,亭亭玉立的身姿,伸手做出請的姿勢,領著他們去席慕禮辦公室。
辦公區域很大,擺放的東西很多,意外的裝潢也不顯得刻板,不是純現代,摻雜著田園風,處處彰顯著講究,感覺很舒適。
由此可見席慕禮很會享受,也是個對自己極好的人。
不過葛戈完全沒心思去欣賞什麼,找了個位置坐了,垂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年輕小姐端了茶進來后便退了出去。
李牧看眼時間,對著她道:「我不方便在這呆著,也得走。」
葛戈點了點頭。
「你......」他想了想,話音蒼白的道:「其實席總對你挺好的,之......」
「你趕緊走。」葛戈打斷他,淡漠的說道。
儘管沒有多激烈的表現,也能感覺出來她極度的排斥,李牧抿著嘴最終沒再說什麼。
門被輕輕磕上,周圍安靜下來,鼻間圍繞著淡淡的清香,屬於席慕禮身上特有的味道。
意識到這裡處處都充斥著那人的氣息,葛戈的臉又白了幾分。
她端起杯子喝了口,隱忍的坐著。
這一等直接等到了天黑,那個小姑娘中間又進來過兩次,都是給她換水,服務特別周到。
會議室人已經走光,敞亮的燈光下,席慕禮坐在首席的位置,拿著筆輕轉。
早之前就有人通知他葛戈到了,時間距離現在已經過去兩個多小時。
人真的來了,他反倒有些不知該如何面對。
那次事發到現在他們還沒見過面,多久了?
他轉頭看窗外,燈光將夜幕反襯成一面鏡子,裡面的男人著裝嚴謹,帶著濃濃的職場氣息。
從酷寒嚴冬走入花開春季,他惦念了葛戈這麼多年,終於用一個季節得到了她。
有人輕輕敲門,探頭進來小心翼翼的詢問現在是否方便打掃會議室。
席慕禮收起思緒合上文件夾,站起身給他們騰出地方。
同個樓層,拐個彎往前沒多少路就能到。
走到前台,因為辦公室有客人,小姑娘留到現在還沒下班。
「她有說什麼嗎?」席慕禮問她。
對方搖頭,「沒有。」
「等這麼久一句話都沒說?」
「沒有。」
他沉默,推了下眼鏡,點頭,「你可以下班了。」
走到辦公室門口,腳步頓住,盯著門把手出神。
席慕禮蹙眉,鏡片下的目光難得的少了些從容,輕輕咬唇,雖然不想承認,但當下居然真的有些緊張。
他把這歸咎為多年得償所願的悸動。
門開了,她站在窗口,身影蕭條,轉過身來,視線在空中交匯。
胸口失速的跳動在她死水般的目光里迅速趨於平靜,所謂緊張,轉瞬間成了笑話。
一個人的期待,不叫期待,叫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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