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我需要你的安撫。」
這句話單拿出來無比矯情和猥瑣,放到21世紀,雲庄是完全不會有什麼感覺的,然而,在這個哨兵橫行的時代,安撫二字卻帶上了極大的分量。
雲庄幾乎立刻就明白了殷凌摯的意思——他需要自己用精神力消除對方的狂躁因子。
這人還真是實用主義,他們才完成標記不久吧?他就不願意用狂躁抑製劑了?
不過對此,雲庄也沒有什麼不滿,各取所需的道理他還是懂的。
兩人爬過這一段陡坡,雲庄就找了一處有樹木遮蓋的地方,示意殷凌摯坐下來,而他自己則坐在稍微靠後的位置,順勢扶著殷凌摯的後背,讓他的頭枕在自己的大腿上。
這是一個極其曖昧的姿勢,殷少將眼底的眸色愈深,卻很快隱去,若無其事地躺了下來,被視作弱點的脖頸光明正大地暴露在雲庄眼底,絲毫防範也無。
見到這樣順從的殷凌摯,雲庄眼神微閃,手指觸碰到對方的額角,慢慢滑到太陽穴,柔和的精神力觸角從指腹輸送到殷凌摯體內,稍微做了一番檢查,再回饋給雲庄。
雲庄沒有接受過嚮導的專業培訓,可這技能彷彿是天賦一般,做起來如魚得水,水到渠成。
「師弟,你做得很好。」
低沉的聲音響起,喉部的震動傳達到雲庄的手指,竟讓他覺得有些酥/麻。
他低頭看了一眼閉眼享受的少將閣下,淡然道:「叫我學弟就好。」當初叫師兄完全是腦子一抽的下場,師兄師弟什麼的,現在很少有人這麼稱呼吧?
殷凌摯睜眼,碧潭一般的眼睛里暗含笑意:「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教授你星際史的教授也曾是我的老師?」
是嗎,那可真巧。
雲庄沉默,話題到此結束。
殷凌摯有些懊惱,他確實不怎麼會說話,而且也不明白剛剛不是聊得好好的?小庄為什麼就緘口不言了?
難道他說錯了什麼?還是說雲庄不喜歡那個教授?
殷凌摯面色肅然,完全看不出他的思想已經跑出千里之外。
雲庄倒沒想那麼多,他覺得兩個男人在一起,確實沒有什麼閑事可聊,再加上他本身也是個比較能藏事的人,所以才導致了這尷尬的沉默。
雲庄動手揉了揉殷少將的額角,暖融的精神力侵入對方體內,這一舉動必須要雙方足夠信任,相容度也要超過百分之五十才能達成,殷少將稍有抗拒,雲庄自己也會受傷。
這一舉動大大治癒了還在苦惱的殷少將。
「早上出什麼事了?」雲庄問,殷凌摯昨天還說會陪自己爬萊亞山,結果半路才來,殷凌摯是個重諾的人,如果不是有緊急情況,不可能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食言。
更何況,這密密麻麻的狂躁因子……
殷凌摯的眼神冰冷了一瞬,在雲庄低頭的時候又柔和下來:「是宇宙蟲,這幾個月宇宙蟲活動十分頻繁,你訓練的時候也要小心一點。」
雲庄嗯了一聲,凝聚起精神力來替殷凌摯梳理。所謂的狂躁因子,是存在於血肉之中的混亂雜質,產生原因大多是因為高強度的戰鬥,也有不少是心情起伏太大引起的狂躁。
雲庄把傳輸到殷凌摯體內的精神力聚攏到一起,對離它最近的一團狂躁因子進行剿滅,這些狂躁因子觸碰到雲庄的精神力之後,竟如冰雪融化一樣,消弭於虛無,用一句話來形容這種情況,那就是:
一物降一物。
人類的進化很有意思,它在給予了少部分人超脫常人的力量,也限制了他們的壽命。而正如那句話所說,上帝給人關上了一道門,卻也留下了一扇窗,嚮導雖然沒有非同尋常的體能,卻能利用精神力來梳理所謂的狂躁因子,讓哨兵的生命得以保障和延續。
如同鱷魚和牙籤鳥,犀牛和犀牛鳥一樣,無不在體現互利共生的理念。
半個小時之後,雲庄運轉精神力退回自己體內,感覺到自己的精神力發出饜足的反饋,臉色微微一變。
他記得瀟洒哥曾經告訴他,吞噬別人的精神力能快速提高自身精神力,那現在,難不成他吞噬了殷少將的精神力?
可是殷少將完全沒有虛弱的感覺,反而精氣神比之前好了不少,難道他替別人消除狂躁因子,就能提升自己的精神力嗎?
他對嚮導這個身份一知半解,也沒有專業人士指導,自然不知道狂躁因子對哨兵來說是雜質,但對嚮導來說卻是大補之物,雲庄以為自己的精神力是在消除狂躁因子,其實不然,這個過程並非消除,而是吞噬。
換句話說,吞噬的狂躁因子越多,精神力總量就會越多,只不過雖然理論上是這麼說,但狂躁因子吞噬得太多,又會引起精神力反噬,這個度,也沒有人去專門測試,因為以聯邦目前的狀況,野生嚮導幾乎不敢露面,更別提替很多人梳理精神力,白塔裡頭的嚮導,在被分配之前,也是不允許替別人梳理的,而與哨兵結合之後,淪為附庸的比比皆是,哨兵天生的佔有慾也不會允許自己的嚮導給別人進行梳理。
惡性循環,才導致了很多嚮導的精神力已經完全沒有了攻擊性,有的比起普通人還不如。
梳理過後,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雲庄從包里掏出幾塊壓縮餅乾,分了一半給殷凌摯,自己把剩下的一半咽了下去,然後喝了幾口水。
壓縮餅乾在胃裡膨脹帶來的飽腹感讓他微微眯起了眼睛,雖然他現在更像烤點什麼來吃……
「晚上吃好的。」殷凌摯直起身,高大的身影立刻擋住了雲庄大部分視線,墨色的軍靴襯得他更加修長提拔。
有人說軍裝能把人襯得英武不少,哪怕長相一般,多了一層軍裝就彷彿氣質都提高了一個檔次。
而殷凌摯本身就俊美無儔,光線照在他深色的軍裝上,就像為了襯托他而存在的一樣,雲庄一時間有些愣神,不知不覺就受到蠱惑一般走了過去,對上那雙墨綠色,帶著詢問的眼眸,他頓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你很帥。」雲庄現在還帶著面具,不過即便揭下,他也不如這個人俊朗。
從這個層面上來說,他似乎賺了?
殷凌摯伸手,輕輕揉了揉雲庄的發梢,這樣親昵的氛圍如果不做點什麼似乎有點對不起自己?
他稍微欠身,光被髮絲剪成一段一段的碎影,散落在兩人的臉上,不似真實,如同虛幻,偏偏手掌下的觸感妙不可言。
雲庄也沒有躲,只是這身高差讓他略感心塞。
冬日微暖,時光靜好,這一吻渀佛永恆……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山頂被人為地開闢出一片平地,他們上來的時候,一個人也沒有,雲庄不知道是其他人沒爬上來,還是已經回去了,站在高處,他倒是想吼個一兩句,不過少將還在,他沒法放開。
雲庄鮮少登山,如今這萊亞山也夠他感受一下登頂的快感,放眼望去,煙霧瀰漫,若隱若現的綠色點綴著這片迷霧,照這個方位看,那裡應該就是他們花了三個多小時穿越的伽斯卡森林。
雲庄轉頭,只見殷凌摯深邃的眼睛望向遠方,後背一絲不苟地挺直,表情一如既往的肅穆。
「在想什麼?」雲庄感受到自家哨兵的心理波動,不禁開口問道。
雙方標記之後,能感受到對方強烈的心理波動,當然,不可能做到心靈相通的地步。
殷凌摯薄唇輕抿,片刻才開口:「萊亞是我的長官,那時候我還是少校,他是中校,我帶著特殊部隊來這裡歷練,那個時候,這座星球還是一顆宜居星,有千萬人在這裡休養生息。」
他們在懸崖邊坐了下來,殷凌摯的手掌往後撐起上半身,繼續講:「聯邦得到消息,宇宙母蟲感知到了這裡,內部決定索里奧徹底成為軍事防線,而萊亞就是第一批軍部駐守軍的長官,榮耀軍團為了響應,也分派了部分兵力過來。」
「可笑的是,聯邦皇室為了保住自己,竟然沒有提前向索里奧發射信號,所有的索里奧民眾都不知道他們即將大難臨頭。就因為發射信號可能會提前被母蟲解析,進而發現聯邦內星的存在。」
明明殷凌摯的語氣一絲起伏也無,雲庄偏偏聽出了強烈的厭惡。
「萊亞為了第一時間讓索里奧群眾得知這場危機,違抗軍部那些老傢伙們的命令,用自己機甲內部的信號發射儀告知了索里奧星球政/府,而他卻因為暴露了自己,被母蟲的精神力轟擊死於非命。」
「後來才在索里奧建設了信號屏蔽儀,在索里奧的信號不會被母蟲獲悉,這座山,是索里奧星球最高的山,代表了我們最高的敬意。只可惜他的妻子女兒,卻沒有辦法享受烈士遺孀和遺孤的待遇。」
殷凌摯很少會說這麼多話,雲庄感覺到殷少將對萊亞由衷的遺憾,皇室已經腐朽到了這種境界,為什麼還要存在?科技高度發達,言論高度自由,皇室的存在太違和了。
雲庄沒有問,他只是把手搭在殷凌摯的肩上安靜地陪著少將看斜陽。
夕陽西下,迎接他們的是不可知的夜色,誰也不知道,漆黑如墨的夜裡會有什麼在蟄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