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抬眸覷覷一旁的公主殿下,只見她面帶微笑,眼底里卻藏著一抹忐忑,上官婉兒忽而輕咳一聲,收了收笑意,似老夫子對頑皮學生一樣開口問道:「悔過-書。公主何過之有?」
「這……你看看就知道了。」李令月依舊笑著,笑容里卻帶上了一絲討好,算上上輩子她認識婉兒也有個三十多年了,婉兒的性子她懂得,明明心裡都抑鬱到不行了,偏偏還不說出來,喜歡自己憋著,害人害己。虧得她多活了一世,不然眼前這個小娘子還不定要品苦水品到什麼時候呢。
見了太平公主的悔過-書,上官小娘子當然不再品苦水,眼下她正低著頭饒有興緻的看著悔過-書。李令月的悔過-書雖則滿滿一頁,但卻並非敷衍,字字句句皆似發自肺腑,看著情真意切。倒還真是難得。
上官婉兒早時的積鬱早已散去,眼下看了這書便只剩下竊喜。她未想到李令月這樣尊貴被眾人捧在掌心裡的公主,居然會降下|身子向自己悔過。她又掃了眼卷上的墨字,嘴角微挑,暗忖:這應是她第一次寫吧。
著實,這還真是李令月第一次寫悔過-書,雖是有些折顏面,但若是眼前人能歡喜,這又算得了什麼呢?上輩子欠她太多,這輩子只要她歡喜便好。眉眼輕輕彎著,李令月看著上官婉兒輕勾的嘴角,忽又擺出一副待著老夫子處置的學生模樣,忐忑不安。
上官婉兒抬眼見她這樣,微挑的嘴角揚得更加明顯了,腹誹著:阿月啊阿月,早知今日,你又何必當初?她揶揄般地輕喚了聲,「公主。」
「婉兒。」李令月堆著笑湊了過去,身子還微微垂著。
上官婉兒真是越見她這幅模樣,越覺得好笑,她自詡自己不是個愛耍小性兒的人,但看到李令月同別的人親昵,倒是確實會吃味,這是她讀多少聖賢書都改變不了的。不過還好,只要李令月一向她示好,那股奇奇怪怪的鬱氣就會隨風消逝,無影無蹤,便如現在一樣,她的臉上又露出了柔和的笑容,「薛家郎君儀錶堂堂,你會多加青睞也是常情,我不怪你,只要你以後不……」
想要說下去的話,突然被她截在口裡,她本想說不讓李令月和薛紹進一步親近,但憶起武后這些日子的舉動,再加上李治對武后的叮囑,她倏然明白過來,就算李令月不和薛紹在一起,日後也是會和別的小郎君成親的。阿月是公主,她的婚事由二聖做主,即便自己不願,又有什麼辦法呢?她太弱小,在二聖面前根本說不上什麼話。權力看起來還真是個好東西……
見上官婉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李令月大致猜到她想到了些什麼,縴手附在上官婉兒的肩上,她柔聲道:「婉兒,你放心,日後我都不會再多看他一眼了。那些小郎君再怎樣儀錶堂堂,又怎麼比得上你絕世無雙?」
上官婉兒驚得抬頭看她,李令月的臉上溫柔與堅定並存,看著真摯無比,很是戳上官婉兒的心窩。上官婉兒禁不住勾了嘴角,輕笑,「公主……」
李令月直視著她的眼睛,溫聲道:「婉兒,我知道你在顧慮些什麼。你放心,阿月這輩子心裡只會住你一人,其餘人擠不進去。至於駙馬……你將這事交於我,讓我去和阿娘說。阿娘這樣疼我,一定不捨得我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嗯?」
說是這麼說,可李令月的心裡卻有些發涼。上輩子她娘也不是沒做過逼她改嫁的事。她還記得自己上輩子,挺著大肚子求武后不要殺薛紹的模樣。那時,她猩紅著眸子,哭得如泣如訴,可武后卻還是淡著張臉,只讓人攙扶她回去。
上官婉兒不知道這事,可只聽李令月這話,她的眼眶便不禁微微紅了起來,頭稍稍垂下,她沉默著,似是在思忖些什麼,最終搖了搖頭,「阿月……」
話未說完,李令月的纖指便抵了上去,「這事我說了算。」她笑笑,不等上官婉兒再說話,便傾身將她攬在了懷裡。
薛紹已是過去式,她上輩子將婉兒傷成那樣,這輩子又怎好再負她。更何況薛家同她母親早有芥蒂,即便薛紹是個好的,但他的兄長一定還會在武后登基后反她。到時候結局還是一樣,薛紹不得好死,薛家被滅滿門。與其這樣,她還不如從現在便不再理會他,放他另覓佳人。這樣,於他於己皆好。
李令月的嘴角微牽,她闔上眸子,一顆晶瑩順著右眼傾下。
既然打定主意不讓薛紹在當駙馬,李令月自然不會和薛紹再見面,即便是武后約了薛紹來宮內參加宴會,李令月也是盡量稱病避開。她這樣做,武后豈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一日,方才散了宴會,武后便擺駕去了李令月的寢宮。
既是稱病不去,李令月在接駕時亦是一副較弱的病態,她蒼白著臉,走了過去,有氣無力地行禮道:「阿娘。」
武后蹙了蹙眉,扶著她坐到了榻上,打量著她道:「怎麼又生病了?是哪裡不舒服?」
李令月掃了眼廳堂,發覺武后並未帶婉兒一起,心裡隱隱有些失望,她扯了扯嘴角,虛弱地咳了聲,「許是近日天涼,女兒穿得少了,吹了夜風,受了些涼。」
武后聽罷,當即對屋內侍候的宮婢斥道:「你們是怎麼伺候公主的?」
宮婢被武后的威儀駭住,紛紛跪下請罪。
李令月看向母親,輕搖了搖頭,「阿娘,不怪她們,是女兒自己不小心。」
武后哼了聲,似是仍有些不滿,「罰你們這個月的俸祿。退下吧。」
見武后揮了揮手,廳內的宮婢便垂首顫顫巍巍地退了出去。
武后又喚了自己的隨侍宮婢出去,這才又同李令月說道:「你即便不想見薛紹,也不該這樣折騰自己。」
李令月面上微怔,心裡卻瞭然自己做的這樣明顯,武后肯定會來尋她說這事。為此她昨夜著薄衣連吹了一夜的冷風,這才讓自己看上去似個真正的病人。抬眸看著武后,李令月的眼裡突然露出一抹惆悵,她祈求道:「阿娘,您知道我為什麼要這樣做。」
武后眉頭一蹙,直盯著李令月的眸子問:「你對婉兒,莫非已經……」話語頓住,武后不忍再說。
李令月卻是澀然一笑,屈膝拜了下去,「阿娘,婉兒是個好姑娘,我們並未做些越禮的事。只是女兒對婉兒早已情深,女兒不願負她,請阿娘成全!」
「你!」武后未料到之前多番掩飾的女兒竟然吐了真情,這樣不合情理,為世間大不韙的事,她竟這般同自己說了,還真是勇氣可嘉。武后勾起了嘴角,並非喜悅,而是出自苦澀與無奈。
風寒讓李令月的頭有些發暈,武后一直無言,李令月便就這樣伏地跪著,借著病態,她晃了晃身子,輕咳兩聲,帶著病態祈求地望向武后,又喚了聲,「阿娘。」
女兒的臉色慘白,身子搖搖晃晃,看似堅持不住,卻還懇求又堅定地望著自己,武後作為一個母親,說不心疼是假的。只是李令月這事,確實不是要塊珍寶那樣的小事,她不能立即應允,也要多番衡量。
垂眸望著病兮兮的女兒須臾,武后倏然嘆了口氣,「你先起來歇息吧。這事回來再說。」她站起身,想要將李令月扶起,但看著她那副懇求的模樣,卻怎樣都不願下手,便徑直走了出去,「來人,照顧公主。」
武后推門離去,宮婢們急急趕來,見李令月跌坐在地上,她們連忙將她扶起,安置回榻上修養。
李令月躺在榻上,看向侍立一旁的宮婢們,帶著幾分歉意道:「真對不住,扣了你們一個月的俸祿。這樣吧,你們這月的俸祿便算在我身上,如何?」
「這……多謝公主!只是我等確實照顧不周……」宮婢們見公主這樣體貼,心裡都有些動容。
李令月莞爾道:「無礙。等下讓玲瓏帶你們去取吧。」
公主已這樣說了,宮婢們自是又紛紛跪下,向她致謝。她們暗自感慨著自己跟了個好主子,臉上皆不由浮現出了喜悅。
李令月的面上也帶著抹笑,她也有些欣喜:自己在宮內又多了幾個得力的眼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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