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不知是否是撒謊糟了報應,武後走后,李令月的身子竟真的難受起來,她感到額頭灼熱,整個人暈乎乎的,手腳都使不上力。侍女見她這樣,連忙招呼御醫過來,並將此事稟告給天後。
夜已深,鳳陽閣內燭光微灼,靜謐無聲。李令月躺在黃花梨榻上,她的面色略顯蒼白,眉頭緊鎖,似是十分痛苦,倏然——
「婉兒!」她驚叫了出來,緊閉的眸子隨之睜開,她又夢到上輩子上官婉兒被李隆基手下砍殺的場面,因而眸里一片驚惶黯然。她的身子隨著喘息而漸漸發起了顫,眸里亦多出了一絲狠戾,只是這抹恨在看清眼前人後,立刻便消去了。
她看到了上官婉兒,活生生的上官婉兒,她就坐在自己的床邊,關切地望著自己,手裡還握著絹帕,看那摸樣似乎正準備為自己拭汗。
緊抿著的唇瞬時鬆了下來,李令月笑了,她將上官婉兒攬入懷中,長長舒了口氣。
上官婉兒任她擁著,唇角微揚,待到李令月鬆了懷,方才坐起身,拾著絹帕在李令月的額上試了試,「可是夢靨了?」
李令月頷首,「嗯。」
上官婉兒反手探了探李令月的額頭,面上的憂色散了大半,她撤回手,彎著眉眼對李令月道了聲,「我在。」
李令月微怔,她知道上官婉兒是在回應她之前的幾聲呼喚,婉兒的面容溫婉,可那雙眸子卻透滿了堅定。李令月看著她,禁不住又笑了,她掃了眼四周景色,發覺天色已暗,室內除去自己與婉兒再無他人,心中舒悅的同時卻又暗暗憂切起來,她望著婉兒柔聲問道:「你何時來的,怎麼我都不知道?」
上官婉兒笑著回道:「我酉時便來了,那時你還睡著,自然不知道。」
「酉時啊,看起來我睡了很久。」李令月的話裡帶了幾分無奈,真是想不到,不過是想演一出苦肉計,結果還真將自己折騰病了,這身子還真是嬌弱。
上官婉兒輕蹙了蹙眉,接著她的話問:「我聽天後說,你是受了涼,都快及笄了,怎麼還這樣不會照顧自己?」
話語里明顯帶上了一絲責備,李令月知道婉兒這是在關心她,她並不生氣,可卻擺出一副悶怒模樣,氣哼哼地反問道:「是哪個丫頭多嘴,說我害自己受了涼的?你說出來,我非好好收拾她不可!」
上官婉兒沒憋住,「噗」地一聲笑了出來,「告訴我這事的人,你可收拾不了。」
「哦?我收拾不了?莫非她是我阿娘不成?」李令月挑著眉毛哼哼,實則心裡早已有數,暗裡湧出一抹欣喜。見上官婉兒頷首應了,這抹欣喜便徹底地釋放出來,嘴角高高揚著,她凝視著婉兒的雙眸,聽對方柔聲說道:「你屋裡的人過來稟報說你生了熱病,天後政務繁忙,走不開,便喚我過來照看你。眼下你身子好了,我也該回去了。」
「回去?」李令月忙牽住上官婉兒的手,她看了眼窗外,繼而勸道,「都這個時辰了,你還要回去,也不怕擾到阿娘休息。」她向床內挪了挪,伸手拍了拍空出的位置,燦然笑道:「也沒幾個時辰睡了,你就留在這兒和我擠擠算了。」
「這……」上官婉兒對上那雙灼人的眸子,臉色倏然紅了起來,和阿月枕在一張榻上……
李令月知道婉兒麵皮薄,也不催,只撫著額頭,狀似病態地看著她,「婉兒,我有些冷。」
「啊?」上官婉兒顰眉,她隱隱覺得李令月這是在訛她,可她守了近乎一夜,李令月的痛苦她也是真真實實地感受到了,心裡踟躕了片刻,她忽而搖搖頭,澀笑著褪了靴襪,掀被鑽了進去。想起之前武後言語中的陰鬱惆悵,她忽而輕聲問了句,「阿月,你今日同天後說了些什麼?」
李令月的眸光晃了晃,她未想到上官婉兒竟已這樣聰慧,輕輕低吟了一聲,她沒回答婉兒的話,僅是伸開雙臂環了上去,「頭好痛,婉兒我們睡吧。」
李令月說得頗有撒嬌意味,上官婉兒也無意深究,貼著李令月便闔眸睡了。
婉兒入懷,李令月這一夜睡得十分香甜,她想武后已然心軟,她和婉兒的前景即將光明,可未想好景不長,李治的一場重病便將它徹底瓦解。
永隆元年,文成公主甍於吐蕃后不久,李治便因寒冬來襲兼或舟車勞累生了病魘。
身子疲敝不堪,李治躺在皇榻上,武后執著他的手,溫柔地望著,「可好些了?」
「嗯。」李治虛弱地笑著,「辛苦媚娘了,顯兒這孩子太年輕,你多擔待些。」
武后的臉上有一閃而過的鄙夷,李顯不如李賢,他膽小懦弱還有些任意妄為,難以堪君王大任,這點她很清楚,只是卻不明說,依舊笑著應道:「放心,顯兒也是我的孩子,我自當多多提點他。」
李治面露幾分感激,想到現在的形勢,他忽又蹙了蹙眉,「文成甍了,也不知吐蕃那裡會不會有新的舉動。你知道,他們總是想讓阿月嫁過去。」
武后明白李治的意思,想起女兒這幾日同婉兒親昵的舉動,她的眉峰也擰了起來,澀然嘆道:「京城的貴族子弟我也都讓阿月見了,只是這丫頭還是孩子心性,一點都不上心。」
在李治的心裡,李令月一直都是那個天真的小公主,他的面上浮現出了笑意,「都是讓我們給寵的。算來,她今年也十五了,也該許婚了。我這身子……真想見到她穿鳳冠霞帔出嫁的場面啊。」
武后看著李治面上的嚮往神色,心猛地一揪,她拍了拍李治的手,恰逢侍女稟報說太平公主求見,武后眉眼一垂,柔聲笑道:「阿月來看你了,你想見她出嫁,便開導開導她吧。」
李治淡笑。
李令月走進后,同兩人施過禮數,就跑到李治榻前噓寒問暖。李治喜歡女兒對自己的關心,他安撫地說自己無礙,話題也漸漸引到女子出嫁的方向上。
李令月心思透徹,李治一開口,她就明白了,這是想給她許婚,她笑著推搡回去,道:「阿耶又在打趣女兒,女兒還未及笄,您就要把我趕出去。」
李治笑道:「許婚後就可辦及笄禮了,阿月我瞧你對薛家那小郎君似是多有青睞,不如?」
「阿耶!」李令月出聲打斷,驚得李治眉梢一顫,她暗道不妙,忙壓低了聲音賣乖道,「阿耶,您身子還沒好,女兒又怎好想這些?」
李治感慨女兒的貼心,他開口道:「阿月真是貼心,阿耶要是能看到你許婚,這病啊,咳,只,咳咳,只怕,咳這病就會好了。」
不知是否是費力過多,李治說到後面竟咳嗽起來,武后見狀忙將絹帕遞了過去。李治說完依舊捂著嘴長咳,李令月順著他的胸口,武后拍著他的脊背,兩人照顧許久,李治才息了咳聲,他將絹帕置下,一抹嫣紅灼了三人的眼。
李治悵然,微垂下眸,李令月和武后都揪起了眉頭,兩人對視一眼,李令月受不了武后略帶苛責的目光,心虛地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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