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傳・唐方一戰(下)

別傳・唐方一戰(下)

獨舞

徐舞倒吸了一口涼氣、退了一步「……你說什麼?」

唐悲慈帶點嚴厲的看著他:「你聽過『五飛金』嗎?」

徐舞點頭:「這是嶺南『老字號』溫派、蜀中四川唐門、江南『封刀掛劍』雷家聯台起來在江湖上另立的一個組織,並公推跟雷、唐、溫三家都交好的『星月樓』花家子弟來作首領。」

「我們果然沒有找錯人。」

唐悲慈目中已有讚許之意,「那麼,『龔頭南』的『五飛金』你可又有聞?」

「那是『五飛金』最重要的一大分支。由『空明金鏢』花點月為首,而其他四位當家,莫不是三家中的傑出人物。」

徐舞如數家珍。

「對。但根據我們這三年來密布眼線,廣泛精密的收集資料,發現『五飛金』非但並未實際做到調解和聯結三大家族的責任,反而成了一種分化和侵蝕的力量。」

「……我不明白。」

「其實,『五飛金』這組織早已給江南雷家堡的人吞噬過去,成為倒過來意圖藉此縱控唐、溫二家的勢力。」

「你是說……?」

「龔頭南的『五飛金』分支,就是這『謀反勢力』中的主幹之一。在里而做三當家的唐堂正和五當家的唐拿西,全為二當家雷以迅所操縱。他們本在唐門不甚得勢。所以早已結合雷家,要倒過來反噬唐門。」

「……這固然很陰險,但這卻是你們三家之間的罅隙,與我無涉。」

「可是唐方卻剛給送去了龔頭南的『五飛金』。你剛才取去的飛斧,根本就不是唐方的,而是前幾天已給暗殺了的唐門弟子唐泥的。斧上的毒,是一早就塗上去的,局也是老早就布好了的。」

「——他們會對她怎樣?」

「依我猜度:一,他們藉此扣押唐方,萬一將來與唐門正面衝突時,他們可以唐方挾制老奶奶,老奶奶一向疼惜唐方。二,他們有意或哄或逼唐方道出如何運使『潑墨大寫意』、『留白小題詩』的獨門暗器手法,以便他日可攻破老奶奶的絕技。其實,這一切都是一個『局』,唐拿西跟唐不全、雷暴光全是一伙人。」

「那麼唐方豈不是很危險?」

「可以這麼說。」

「那你們還不馬上去救唐方?」

「也不必那麼急。人在他們手上,打草驚蛇,反而不智。再說,依我所見,唐方一向是倔性子,動粗難有所獲。畢竟,唐方自絕經脈之法,制穴也制止不了,所以唐門子弟,一向絕少落於敵手,泄漏機密,這些唐拿西和唐堂正無有不知,所以,以誘騙唐方說出手法秘訣的可能較大,是以一時三刻,還不致立殺唐方。」

徐舞仍急個什麼也似的:「那怎麼行?!萬一他們真要動手迫逼唐姑娘,那,那,那,那豈不是——」「徐少俠放心,」唐悲慈臉上帶了個詭秘的微笑,「『江南霹靂堂雷家』布了不少伏子在咱們唐家堡,但唐門也不是省油的燈。就算在『龔頭南』的『五飛金』,我們也還是布有眼線的,萬一有個什麼風吹草動,他們還是會告知我的。」

「那麼,」徐舞仍急如鍋上螞蟻,「你們也得去救唐姑娘啊:我願意跟你們一道去!」

「我們不去,」唐悲慈道,「你去。」

「我去!」

徐舞又楞住了:「你們不去?」

「對。這就是我們來找你的原因。」

唐悲慈道,「如果我們現在就去」五飛金「救唐方,救得著,只得不償失;萬一救不著,那就賠了夫人又折兵了。我們據密報得悉:雷家的人已控制了『五飛金』,也就是說,只要我們不動聲色,就可以繼續監視。而洞悉『封刀掛劍』雷家的一切陰謀動靜。假如為這件事而扯開了臉,那等於是打草驚蛇,一旦失去了這個線索,就更不知敵人的虛實了,所以我們唐門的人,誰都不便插手此事。」

徐舞恍然,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所以你們來找我。」

唐悲慈道:「你不姓唐。」

徐舞苦笑道:「我跟唐門確是毫無淵源。」

唐催催道:「我一路來跟蹤你,發現你很喜歡唐方。你情願為她做一切事。」

徐舞慘笑,喃喃地道:「……甚至犧牲也在所不惜。」

唐悲慈接道:「這件事的確也要有所犧牲,如果萬一失敗,只怕連性命都得要犧牲掉。」

徐舞道:「反正你們只犧牲了一個外人,你們毫無損失。」

唐悲慈居然答:「正是。」

徐舞反問:「假如我不幸失手,你們也不會來救我的了。」

唐悲慈道:「那時我們根本就不認識你這個人。」

徐舞冷笑:「你們到底是關心唐方的安危,還是不想她的安危影響到唐家堡的軍心,或是不欲唐門獨門暗器手法外泄而已?」

唐悲慈笑而不答。

徐舞白牙縫裡吐出幾個字:「你們真卑鄙!」

唐催催怫然,欲有所動,唐悲慈卻即行阻止,只問:「你去不去?」

「好,我去!」

徐舞道:「你們畢竟已把利害關係一一道明,願打願挨的獃子才會去;正好我是獃子,我去,且怨不得人!」

「我就知道你會去,一定會去。」唐悲慈帶點慈悲的說。

「你是個有情有義的人。」

「這年頭,有情有義的人活該倒楣。」徐舞澀笑道:「不過,我一向都倒楣透了。也不在乎再倒這次楣。好吧,告辭了。」

唐悲慈問:「你要去那裡?」

「到龔頭南去,」徐舞訝然,「救唐方呀!」

「不行,你這樣去。有去無回;而且,也救不了唐方。」

唐悲慈道:「『五飛金』的五個當家,你都非其敵。尤其是花點月,此子武功莫測高深,功力爐火純青,你這樣直闖,不是去救人,而是去送死。」

徐舞一想:是啊,這樣縱犧牲了,也救不了唐方,便問:「那我該怎麼辦?」

唐悲慈道:「我們先得要爭取對方的信任,要覷准一個目標。你要推倒一棟牆的時候,首先得觀察她有無缺口?假如有,就從那兒下手,把缺口打成兩個窟窿,把窟窿搞成一個大洞,再毀壞了它的根基,然後才輕輕一堆一推,它就倒了。」

徐舞問:「它的缺口在那裡?」

唐悲慈道:「唐堂正。」

徐舞道:「聽說他武功極高,暗器手法更是高明。」

「他就是花大多時間在武功上了,所以也太少用腦了。」

唐悲慈說:「他現在正在庄頭北附近窺探我們的虛實。我找一個跟唐門全不相干的勢力,去埋伏他,而你卻先一步通知他,讓他可以及時逃脫。」

徐舞忽截道:「但以唐堂正絕世武功,也可以反攻對方這樣豈不是又多了一個犧牲者?」

唐悲慈笑道:「你放心,要做大事,少不免要有人犧牲。」

徐舞本想問他:那你自己又不犧牲?

忽聽一個粗重的聲音道:「我就是那個犧牲者。」

徐舞轉首,只見是『山大王』鐵干,虎虎有威的站在那裡。

徐舞問:「你為什麼肯這樣做?」

山大王氣唬唬的道:「因為我笨。」

然後又如了一句:「我一向看『五飛金』的人不順眼,雷家的人凡有錢的生意都做,他們把火藥賣給我對頭,曾炸死了我好幾名兄弟。」

然後他一副煩透了的說:「女人,女人,總是只會累事,救了也是白救!」

徐舞不理會他,只是心忖:以「山大王」鐵乾的實力去伏擊「五飛金」的二當家,的是「門當戶對」,唐堂正要應付他,決非輕易,他只沒想到鐵干居然肯做這種事。

所以他問唐悲慈:「接下來又如何?」

「你救了唐堂正,山大王遷怒於你,到處追殺你,你只好投靠唐堂正,他帶你回『龔頭南』,要你加入『五飛金』。你輕功佳,對奇形八卦陣法又素有精研,只要一進他們的地盤,就不難摸索出來龍去脈來。要救唐方,如需裡應外合,山大王自然會義不容辭;不過,要弄通『五飛金』的密道布陣,才能進攻退守,這是首要之務!」

唐悲慈說:「現在『五飛金』欲圖大舉,正待用人之時,他們一定會讓你加入,但也一定會防著你,不讓你知道底蘊,一面會在暗中觀察你,看你是否可予重用。」

徐舞道:「那麼,加入『五飛金』之後,一切行動,得要靠自己了?」

「不錯。」

「不管我能否救出唐方,我的身分是否會給識破,你們都決不會來救我的。」

徐舞微微笑著,笑意充滿了譏誚:「這件事,從頭到尾跟你們都沒有關係。」

「對。」

唐悲慈臉上一點郝意也沒有:「完全無關。不過你進入『五飛金』之後,我們總有辦法使你可以跟我們聯繫。」

徐舞哈哈一笑:「這樣聽來,你們絕對安全,我則要身入虎穴,誰要是把這個任務接下來,那就不止是傻子,而且還是瘋子了。」

唐悲慈靜靜的望著他,肅然問:「那你到底去還是不去?」

「去!」

徐舞斷然道:「這樣的事,我不去誰去!」

他原本是不屑於做這樣子的事。

當一個「卧底」,為武林中人所鄙薄,為江湖中人所輕視。

可是他卻是為了唐方而做的。

先前他為了接近唐方,不也一樣放棄一切,不惜變成另一個人,來博取唐方青睞嗎?

現在為了解救唐方出危境,更是義不容辭。

只要可以接近唐方,看見唐方,保護唐方,什麼事他都情願而無怨。

所以這件事,他能不去嗎?

因此他一點兒也沒有因此去險惡而憂慮,而反因可以再見唐方而奮悅:——唐方唐方,天涯茫茫終教我見了你。

如果你出事了,我也不活了。

死也要死在一起。

他急若岸上的魚,恨不得馬上就去。

一切如計畫中進行。

如願以償。

「金不換」唐堂正依然在庄頭北打探唐悲慈和唐門的人在那兒的實力。

「山大王」果真調集人手,去伏襲他。

徐舞先一步通知了唐堂正,唐堂正卻反而懷疑他,把他打了起來。

可是「山大王」毫不留情也十分及時的發動了攻擊,唐堂正帶去的十一名高手,喪了六名,連楊脫在內。

唐堂正狂怒反擊,跟「山大王」捉對廝鬥,兩敗俱傷;但身負重傷的「山大王」仿似因流血而燒痛了鬥志,愈戰愈勇。唐堂正終慘敗而退。

「山大王」揚言要格殺「通風報訊的壞種徐舞」,徐舞只好跟唐堂正一起倉惶潛逃,逃啊逃的,逃進了「五飛金」。可是唐拿西並不信任他。他一入「五飛金」,就知道很可能會有兩種下場:一是逐他出去,一是殺他滅口。他打從心裡寒遍了全身。他想一走了之。但為了唐方,他是不走的。那怕是只見一面,他也是決不放棄的。唐堂正反對唐拿西的主張。他覺得自己欠了徐舞的情。徐舞因而得以留在「五飛金」,不過他深覺唐不全對他甚具敵意,而雷暴光和雷變也一直在監視他。他怕的不是他們,而是一向寡言、好像全沒注意到有他這個人的雷以迅。從他進入龔頭南以來,就一直沒見過大當家花點月,倒是常遇到愛酗酒的落魄書生溫約紅。而他那個一直想見的人。卻一直未見……他甘冒奇險,來到這裡,做一切他不願做的事,而且隨時還有殺身之禍,可是,迄今還未曾見著他要見的人。啊,那姑娘究竟在何方?她可還有在腮邊掛著酒窩、唇邊掛著淺笑、心裡可有想起我?徐舞**茲在茲,反覆莫已。她是為她而來的,他是為她而活的。他覺得就像是一場獨舞。她是為她而舞,可是到頭來可能什麼都無。她常常在他夢中出現,如果忘了她,他使失去了記憶,也不再有夢。彷佛,她對他一笑他使足以開心上一年半載,只要她告訴他一聲你幸福吧,他就會幸福起來。唉,那都是她的獨舞,而非共舞。舞過長安舞過江南那裡的容顏,教人怎生得志……唐方唐方,你還好嗎?你可知道我想你?就在他耐心等待,受盡極端想**的煎熬之際,終於,這一天,雷以迅忽然跟他說:「你到『移香齋』院前的荷塘去看看,裡面的機括壞了,水流不能迥圜。」

這任務並不特別。

徐舞身法向如行雲流水,上岸能舞,入水擅泳。

唐小鶴帶他進入這風清景幽的園子后,便說要去解手,只留下徐舞在院子里,荷塘寂寂荷葉一搖就像在那兒一片一片的分割光與影。

一尾紅靖蜒因風斜飛而過,帶來了他夢繞魂牽、熟悉得像有過肌膚之親。

他聽到了那首歌,彷佛在水裡傳來,裡面有縷幽魂在輕唱。

他幾疑是在夢中。

如夢似幻的。

他就望見在荷塘對面的倩影。

大唐一方

他一看見她,第一個反應就是:啊,我見著她了,我終於見著她了……

可是緊接下來的反應卻是:小心,大意不得,定必有人在監視著我們,要是露了形跡,不但自己前功盡棄。

而且還會連累唐方。

自從進入了「龔頭南」之後,他幾次都差點給「五飛金」的人拆穿,在嚴密監視和一直在為自己所不欲為的事情的壓力下,徐舞之所以能堅持不畏縮、不崩潰,完全是因為要達到一個目的——救出唐方。

身入虎穴,就只為了唐方。

只要能救唐方,化作飛灰他也願意。

而今千思萬想的,終於讓他見著了。

但他不能表示驚。不能表達喜。甚至不敢相認。

(要是「五飛金」的人故意讓我見著唐方,觀察我如何反應,如果我一激動,那就前功盡棄了。)他強忍著喜悅以致牙齦溢血。他的心臟在大力撞擊胸骨。她清減了。她比以前憔悴了。困在這兒,她一定會很不開心的了。我該怎麼告訴她:我一定會救她出去呢?唐方認出了他,好像見到親人,笑了起來。音容依舊桃花。笑意喚起陽光泛花。那是徐舞期盼已久的一刻……

可是,此際,他只能冷靜的、淡定的、不動聲息的、簡直是臉無表情的,同她伸了一伸右手食指。這一指里算是招呼嗎?(這一指里的千言萬語,唐方可聽懂?)不懂。一隻青蛙跳下水,發出的正是這「不懂」的一聲。看唐方的神情,就像在看一隻頑皮的貓,正在追撲蝴蝶。雖然只相隔了一座荷塘,但徐舞卻覺得,他們卻仿似隔了一個朝代:在水一方的佳人彷佛是在唐朝盛放時候的一位小方,而他自己,卻不幸的正在宋代的一隅枯萎著。不管如何,自此以後,徐舞就更全力以赴:他花了好多時間,取得唐堂正的信心,弄懂了如何才從這裡走進來、如何才從這裡走出去。他也逐漸消減了唐拿西對他的猜疑,慢慢弄清楚了用什麼方法才可以跟外面的人取得聯絡。他到現在還找不到唐老奶奶和唐悲慈在」五飛金「裡布下的「卧底」,但卻能取得唐小鴨的友情,從他口中得悉:唐方武功已恢復,但因患病,始終不能痊癒。這病不大能見風,也不可長途跋涉。否則就會暈死過去,所以唐方只好留在這裡,等病情好些再走。徐舞知道,他們不會讓唐方病好的。

他要通知唐方,可是現在還不是時候。他在等待良機。

唐方有病在身,他不能冒險。要只是他自己一人,別的可能力有未逮,但若說逃離此地,絕非難事。他把消息千方百計的「送」出去。

唐悲慈不讓他知道在「五飛金」里的內應,可是又很渴聽知道多一些徐舞在裡面送出來的消息:因為這些消息,其實就是敵人的情報。除了庄頭北的唐悲慈之外,徐舞確然知曉:他還有一個可信的朋友,帶領著一隊人馬,在等待著他的消息,關心著他的安危。那當然就是「山大王」鐵干。在計畫準備要進行的時候,山大王就大力的拍著他的肩膀,告訴了他一句話:「別忘了,外面還有我山大王!」

他說話時以眼睛看進徐舞的眼睛里。

直至現在,徐舞似乎仍然可以感受到眼裡和肩上猶有餘熱和遺痛。

他知道山大王雖然討厭女人,但卻是真情、熱情且豪情的男子漢。

他知道鐵干說的是真話。

徐舞保持跟外面互通消息的方法很特別。

饒是「五飛金」防守得如許之密,縱是一隻信鵑也飛不進來,一隻靈犬也溜不出去,可是,徐舞一樣有辦法與外界保持聯絡。

他靠的是蟻。

螞蟻。

小小的螞蟻,大大的本事。

一隻螞蟻銜著一粒米。

每一粒米上他鏤列了一個字。

訓練魚鳥蜂蟻,一向都是他的拿手本領。

在米上鏤字,更是他的絕門功夫。

所以他能遣螞蟻把他鏤列了字的米粒一隻一隻一隻一隻的順序「銜」出去,而外面自有人接應。

「山大王」派了「佐將」老魚和「佑將」小疑,唐悲慈派了「燕子鑽天」唐催催就匿伏在附近,還布下了人手。

於是徐舞千方百計,想盡辦法,殫精竭智,處心積慮,就是在策劃安排一件事:如何才能把安全的唐方救出去。

為了不露形跡,他決定要沉得住氣。

沒有到最後關頭,甚至也不讓唐方得悉。

至少,以唐方的性子,只要她不知道一直在身邊相處的竟都是害它的人,她反而落得安靜,不致節外生枝。

徐舞迫不及待的在等。

等那一天。救出唐方的那一天。

那一天幾時才來臨?到底有沒有那一天?

可是唐方並不知曉這些。她並不知道個中有這麼些周折。她覺得大家都待她很好,她只是自己不爭氣,一病便糾纏個沒了。

她想回唐家堡,她要闖江湖,但唐拿西勸阻、唐堂正也不贊同,她相信他們都是為了她好。

她只不過覺得有給人監視的感覺。

誰監視她呢?

說來全沒來由,只是一種感覺而已。

但她是個敏感女子,因為這種毫無道理的感覺,她寧可暫時不練「潑墨大寫意」和「留白小題詩」這兩門絕技。

雖然,這兩種暗器手法一定要天天、常常、時時的練習方可以。

就練得要像用牙齒來咀嚼食物用胃來消化吃下去的東西一樣自然自如。

不過她總覺得「有人在注視我」。

這兩門絕藝是唐門之秘,如果泄露,極可能按門規處死:當日,她的七表兄唐求因泄露了打造「心有千千鏢」的秘法,是以被處「極刑」。

這點使唐方想到就心悸。

所以她一直沒在這已日漸熟悉的陌生環境里修練這兩門絕技。

她的武功雖已恢復,已經可以運動使氣了,但元氣還十分衰弱。

這使她十分沮喪。

那天,在荷塘,她見到那個人,明明是相識的,他卻裝模作樣,還對自己伸了一隻手指,也不知是什麼意思:也許,當日他敗在自己手裡,有點不好意思見到她吧。

才一小段時候不出江湖,好像什麼都不一樣、啥都變了模樣了:唐方這樣一想。

病就更覺得煩厭了:唉,這場病,幾時才會好呢?

逐而漸之,那天荷塘對面的那個人,見面多了,態度也自然了起來。

可是唐方總覺得他神情閃縮,總要等到沒有旁人的時候,才會過來搭訕幾句。

「唐姑娘,還記得我嗎…我是徐舞啊。」

唐方本想不睬他,但見他那種因強抑激動而掙得滿臉通紅、語音顫抖,又有點於心不忍,便道:「徐……舞?對了,你就是那個邊跳舞邊放暗器可是還是敗了給我的人。」

她笑嘻嘻的說,「後來你還一直給我猛鼓掌呢!」

徐舞為唐方記起他而感動得熱淚盈眶。

唐方笑問他:「那天,我想跟你招呼,你古里古怪的,像不認得人哪:對了,一風亭之後,你到那兒去了呢?還有沒有參加擂台賽?又吃了敗仗了吧?」

唐方問得全無顧礙。

徐舞卻一時答不上來……

——還是沒變,這傢伙不是半瘋不癩,就是必有古怪:老是眼淚汪汪,不然就是滿臉通紅的,說話一吞二吐,有頭沒尾,平時閃閃縮縮、遮遮掩掩的,一旦稍微理睬他,他就像要哭出來似的,得要小心提防著!

她準備下次見著花點月的時候,打探一下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別教人混了進來,在三家聯盟的重地里痛風搞雨。

她只想到去問花點月,卻並不想問其他四位當家。

她覺得雷以迅太深沉,唐堂正太不耐煩,唐拿西總是不會給人正確的答案,溫約紅只顧飲酒,太過柔弱,無怪乎連這場病都老是醫不好還是花點月談起來比較投契些。

除了說話不喜歡看人(我還不夠漂亮讓他看嗎?)之外,花點月有禮體貼,而且從來不擺架子,自從那次「拜會」之後,花點月親自到「移香齋」來,遠比她到「大方堂」見他多些!

唐方心裡記住了這件事。

可是在再見到花點月的時候,她卻沒有問。

因為這一回「見面」,一「見」上「面」就已經動手了,唐方在羞忿中那還記得曾有個苦命的徐舞?

驚艷一見

徐舞卻忘不了。

徐舞第一次見唐方的時候,先看到花。

那白色的花瓣像五指托著一隻玉杯,不過他很快的發現那不是花而且根本就是手指。

唐方那時正在攀摘一朵白花。

陽光自棄叢過濾下來,映得唐方的臉流動著一些光影,好像童年時某一個難以忘懷的情節;的確,唐方臉上那稚氣而英氣的神情,睜子像黑山白水般分分明明,緊撮的唇邊漾起兩朵甜甜的笑渦。

拗執和嗔喜怎麼可以融會往一起,但那又是分分明明的一張容華似水的臉!

後來回想起來,徐舞才懂得那叫驚艷,那是驚艷!

為了這驚艷一見,徐舞自覺從此永不翻身,他也不需要翻身:古之舞者,那年的容華,教人怎生得忘?

……

徐舞永不願翻身。

唐方卻並不確知自己會讓男人驚艷。

因為她是女的。

女的絕少會為男人「驚艷」。

——事實上,男人至多讓人迷戀、崇拜、動心,但很少能讓人「驚艷」。

唐方本身,見到一些美麗絕色的女子,反而會「驚」上一「艷」。

雖然她對男人會這麼的迷戀她並不知情,但她對自己很有信心——那次,在「一風亭」,她在沐浴的時候,一群無行浪蕩之輩強行闖入,雖她已教他們吃了好些苦頭,而且也可以斷定她遮掩得好,他們什麼也看不到,不過她還是認為那是「奇恥大辱」。

想起也有羞恥的感覺。

幸虧她是江湖女子,而且一向豪俠慣了,心中痛恨。

但也並不覺得那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不過自此之後,她沐浴時便特別小心一些。

她不希望還會再發生任何尷尬場面。

「再要有男人闖進來,」她心中對自己起誓,「如果他不是我的丈夫,我就挖了他的眼睛。」

結果真的有人闖了進來。

「龔頭南」一向防備森嚴,誰敢貿然闖入?

再說,澡堂外面還有唐小鶴和唐小鴨守著,唐方就算在病的時候也是個有閑情的人,她一向看得開、看得化,她才不會因為近日來一直有「給窺視」的感覺而成了提心弔膽、驚弓之鳥。

一個人要是陰影太重,那麼就算在幸福時也不會快樂。

唐方既入江湖,就拿定主意,下定決心,要拿得起,放得下,萬一拿得起放不下,那麼,就不要拿起來好了;可是如果既要拿起而又放不下那麼就放不下好了,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這樣一想,其實也就沒有什麼拿起、放下的了。

這樣最好。

心寬自然閑。

可是這次卻「閑」不下了。

唐方一向喜歡浴沐。

洗澡給人乾淨的感覺。

洗澡的時候,心境自然較舒閑一些。

這次之所以不能「閑」,那是因為澡堂的門突然無、聲、無、息的震飛——不是震開、也不是震碎,而是震飛了——但仍不帶一絲聲息的,這才是縱有絕世功力也不易為的。

一人推著一張木輪椅,闖了進來。

在唐方沐洗的時候闖了進來,莫非也是要來一場「驚艷一見」?

門崩牆毀。

嗔怒的唐方動了殺機。

她最生氣人家騷擾她的睡眠,更不喜歡當她沐洗的時候有人闖了進來。

更何況那是男人而她剛有過「一風亭」的不快經歷!

所以她今日決不容情。

自從「一風亭」事件之後,就算是在浴洗的時候,她也把暗器放在伸手可及之處——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她好久沒使過暗器了。

甚至也好久沒練習過了。

可是有一種人,不一定是依仗勤習而有成,而是因為他(她)有與生俱來的天分,就算並不十分勤奮,仍然一出就是高手。

唐方就是這種人。

不過,要有成並不難,靠一點點才華和一點點的勤奮就可以辦得到,但如果要有大成,就則非常十分勤奮和過人的天份不可了。

唐方呢?

唐方在出手的剎那,已看清楚來的是什麼人:一個男子。

她的暗器已出手之際,才發現來的正是「龔頭南」的頭領、「五飛金」的大當家:「空明金鏢」花點月!

這霎瞬之間,唐方有點後悔她使出「潑墨神斧」來。

(——該死的花點月,他似完全沒有看到飛斧。他隻眼睛空空茫茫的,看著自己。)唐方又氣又憤,但卻並不十分想殺死這個人。

可是花點月卻似沒發現有暗器、甚至也沒看見唐方的侗體,眼睛空洞洞的似透過了唐方,看著唐方背後的那一面牆上,更似透過了牆著到了牆外很遠很遠的地方。

這瞬間唐方真想大叫出聲:「看什麼看——還不閃開!」

花點月沒有閃開。

他仍然像釘著一般的坐在木椅上。

他眼神仍然憂鬱、孤寂。

也許他在那剎間共「做」了一件事(之所以用「也許」二字,是因為唐方也不知道這種「情形」究竟是不是花點月「做」出來的,甚至也不知道是不是「人為」的)——他胸前的衣衫突然凸了出來,像一個氣泡,「璞」的一聲,飛斧釘在上面,活像毒蛇給抽去了脊骨,全消了勁道。

花點月點點頭,道:「好一柄飛斧!」

他的眼睛仍直勾勾的看著唐方。

唐方羞忿已極,怒道:「可惜卻殺不了你!」

花點月卻問:「你沒事吧?」

「你才有事!」

唐方恨恨地道:「我還有箭,你再看,我就射瞎你!」

「看?」

花點月一楞:「看什麼?」

唐方氣極了。

看花點月的神情,像什麼也沒著到。

聽花點月的口氣,眼前的都不值他一看!

一個像唐方那麼美麗已極的女子,更有一副美麗已極的侗體,可是花點月竟然完全放不在眼裡,百中無人!

對一個美麗得一向男人見了大都愛慕不已的女子來說,不意給男人撞見它的**固然羞憤,但更令她氣煞的是那人根本像是只著到屋裡有一張椅子那麼自然,無驚無喜。

(此辱何能忍!)她終於發出了箭。

因為太過激動(可能也因久未練習之故),發箭的時候,也水花四濺。

水花正好可以撩人耳目。

箭奪花點月雙目!

驚艷一箭

箭夾著水花,煞是好看。

小小紅箭,末傷人已紅似血,一出手就似是一場艷,就算傷於它利簇下也不過是一場驚艷!

這麼好看的箭!

箭到半途,還會像情人蜜語,方位遽變,本來左箭原取右目、右箭原奪左目,現卻剛好對換!

唐方箭一出手,也覺自己下手太辣了!

至多,只傷他一隻眼睛便已太……

看花點月的樣子,依然故我。

他仍似沒看見唐方的侗體。

仍然沒注意到有兩枚小箭要親吻它的雙眼。

但臉上卻出現了一種微悟的神情。

唐方心軟,幾乎要叫:「快閃,否則要變瞎子了!」

可是它的聲音又那裡及得上它的箭快?!

那兩支小小小小的紅箭,正以驚人的速度來驚它們的艷!

就在這時,「嗖嗖」二聲,花點月左袖右袖,忽各掠起一道金光,本來射至的箭,倏然激空而起,「璞璞」落向唐方浴洗的木盆里。

金光又倏地回到他的袖子里。

他側著耳,茫然的像聽什麼似的,半晌才說:「原來你在洗澡。」

然後把小斧拾起,齊齊整整的放在地上。

然後他推動輪椅,轉向緩緩而去,一面說:「對不起,我不知道,所以失禮。」

直至到了門外,他還拋下了一句苦澀的話:「你是看到的,我除了是雙腿殘廢之外,也是個失明的人。我是聽人說你遇險了,才急急趕了過來……」

唐方一時忘了拾起桶里的小斧,也不知道這個澡還要不要洗下去。

他初見她時,就好像是一個久因於枯井裡的人,星光就是它的等待,但他也無意去攀擷。

有一天,忽然有一個美麗的女子,遮去星光,俯身探首,看了他一看。

她是不是來探看他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看見她了,那瞬息間的容華,使他在井中瘋蹈狂舞,心中給一種美麗得想飛的奇想充滿,一種想飛的美。

他知道他自己不是什麼,也不算是什麼,但凡她所眷顧的,她所垂注的,都是炫目的,都是榮耀的,所以他自覺已經是個人物了。

她的容顏能令人七情沒頂,他看她得七情上臉,他為了常常能看到她,是以不惜擊碎磚,敲碎牆,毀碎這口井。

轟然倒塌中,他才夢醒,他仍在井底。

而井外的她,早已不在了。

「五飛金」是他另一口新的井。

這是口他自殺的井,因為她在井裡。

因為也在「井」里,所以才能常常見到她。

他逐漸可以接近她了,但還未向她道出真相。

因為時機未到。

他覺得她並不開心。

她的冷漠足以粉碎他的驚喜。

她看去有一種無聊的美,但有時這種看似輕描淡寫的美艷卻又是見血封喉,且足以技壓群雄的!

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

——時候快到了。

他用螞蟻「寄」出了他「匕現計畫」的「最後一封信」:「四月初至亥時匕現」。

「匕現」的意思就是:他要救出唐方了,請在原先約好的地方接應。

為了不會出錯,他一共「投寄」了兩回「信」。

該做的他都已經做了。

他把一切的希望都交給螞蟻。

小螞蟻。

唐方從不殺蟻。

每次,她抓到螞蟻,就像抓到淘氣的孩子一般,跟它說了老半天的話,然後彷佛打了個商量,訂下「互不侵犯條約」,才把它扔下它的閣樓,讓螞蟻在空中風中飄呀飄的,為它設想一段驚險而無恙的旅程。

不是聽說貓從高處躍下也不會受傷的么?

螞蟻更輕,當然不會受損了。

要不是他們來偷吃她的餅乾、蜜餞、糖果,她才不會去抓他們呢:都是它們壞,破壞了君子協定。

它不仁,我不義,扔它下樓,嚇唬嚇唬也好,若下次它還敢招朋喚友的打擾我不?

唐方為了不去想原來那很好看,人又很好的大當家原來是個瞎子,只好去跟螞蟻說話(一言不合,有時還罵起架來)。

她一直以來都有個迷惑:她幾次發現徐舞俯身蹲地,嘴裡****有詞,可是地上什麼也沒有,只有幾隻或一隊螞蟻——他跟螞蟻到底在進行什麼「交易」呢?

結果,她的視線發現了一隻螞蟻,扛著一粒米,她眼尖,瞥見米上仿似有字。

她還好奇。

她「搶」掉了螞蟻「扛著」的米。

(這也叫做「劫糧」吧?)

然後她看到了一個「初」字。

她不動聲色,未久,又一隻螞蟻千山萬水的經過牆角,它「扛」的米自然給唐方「劫」去了。

那是一個「五」字。

——初五不是明天嗎?

唐方沉住氣,隨著螞蟻雄兵隊伍尋索過去,找到了「亥」、「時」兩個字,還發現徐舞就在院子里鬼鬼祟祟的把米粒「交」給螞蟻。

——好啊,這小子!

——吃裡扒外,竟敢在唐、雷、溫三大聯盟里鬧事!

——一定是來「卧底」的!

——此舉無疑是跟外面的人聯絡了。

(他開始假裝不認識我,後來又無故搭訕,說話結結巴巴,原來別有所因!)(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有人暗釘,莫非就是他?!)

(他不是說今晚酉時要來找我嗎?)

(幸好我發現得早!)

江湖無分大小,只要敢闖就是江湖。

唐方覺得「五飛金」里也是一個小小的江湖。

不過她並不明白,「闖」有時確可闖出天下,但有時也會闖出禍患來的。

他終於等到今晚了。

(我該怎麼跟她說是好呢?)

(她出去之後,還會不會理睬我呢?)

(她會不會怪我一直都瞞著她呢?)

(她會不會相信我的話呢?)

徐舞生怕自己見著唐方之後,會不知怎麼說,甚至會說不出話來,是以他憤筆疾書,並詳繪記成畫圖,小心勾勒各要道出處,被陣之法。可是,一一寫成之後,他又把信團均揉成一團,大力扔在地上,心中一股膽氣陡升:徐舞,你既有勇氣身入虎穴,為何卻不敢當面對唐姑娘把前因後果說清楚,親自帶她出去,還繪什麼圖?!

寫什麼信?!

他決意不予自己有逃避的機會。

他就這樣熱著血、熱著心、也熱著情,到了「移香齋」。

他一時「忘了」把紙團撕去,其實,他所給唐方任何事物,或有關唐方的任何東西,他都不捨得毀去;就連當日他初見唐方時的衣衫,他都不捨得再穿,洗得乾乾淨淨的,去那裡都帶在身旁。

荒唐一戰

唐方嫣然一笑道:「你可來了。」

徐舞的心又在飛舞。

他強抑心神,說:「唐姑娘,我來這裡,其實是有話想告訴你……」

唐方笑盈盈的倪著他:「你當然是有話告訴我了,不然到我這裡來幹啥?」

徐舞里一里乾澀的唇,措辭對他而言,比舞動一頭獅子還兇險:「是這樣的,我是受唐悲慈前輩所託……」

忽聽檐外一個祥和至極的語音道:「你來這裡卧底,還敢把十六哥牽扯進去?」

另一個不耐煩的聲音說:「羅嗦什麼?把他逮起來!」

說話約兩人,一個是唐拿西(他正彈著指上的污垢),一個是唐堂正(他像一頭給燒著了尾巴的老虎),一齊自外,「迫」了進來。

他們走進來的時候,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個氣勢「迫」人的「迫」字。

徐舞倉惶望向唐方。

唐方得意洋洋的說:「瞧,我早就發現你是來這裡卧底的了。是我通知唐叔叔的。」

徐舞宛似聽到身體里有什麼事物「格」地一聲碎了,這一來,整個人都變得殘缺不全了,反而回復了平時的機警。

「我說的是真的,他們是要騙你交出唐門絕技的練法,毒也是他們下的。」

徐舞急而快而低聲疾道:「要是不信,你可以先到我房中取兩張揉縐的紙瞧瞧便知,還可以按圖到『水月半塘』后的『鷹留閣』一看便知!」

說到這裡,唐拿西和唐堂正已走到近前了。

唐堂正驀地喝問:「你說什麼?!」

徐舞忽道:「是江南霹靂堂的雷暴光遣我來的!」

「胡說!」

唐堂正怒道:「雷暴光在霹靂堂?!你瞪眼說瞎話:待會兒我叫雷暴光好好的給你——」

唐拿西忽道:「正哥,別多費唇舌,拿下再審!」

唐堂正馬上察覺,立即住口。

唐拿西忽問唐方:「小侄女,他剛才說了什麼?」

唐方心頭忽覺一片紊亂。

她畢竟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子。

聽了唐堂正的話,她開始去想徐舞的話了。

「他狗嘴裡不長象牙!」唐方靈機一動,「他說是五十七叔叔派他來的。」

唐堂正嘿聲道:「荒唐!」

唐方反問:「說不定他真的是五十七叔派來的呢!」

「荒天下之大唐!」

唐堂正睜大雙眼,不可思議地道:「怎麼會呢?」

「怎麼不會呢?」

唐方「轉守為攻」:「五十七叔的為人我一向都覺得……」

唐堂正一聲喝斷:「當然不會,因為……」唐拿西一向慈和,此際忽然發出一聲斷喝:「免患子,胡說八道,妖言妄語,還不就逮!」

徐舞忽然漫空而起。

此地已不能留。

他決不是笨人,到了這個地步,他只有先求「走了再說」。

他的身形飄忽,並不急,也不快,亦無驚出奇,但就是出奇的美。

美得不像是輕功。

而是舞姿。

在這極美的舞姿中,徐舞已射出三十發牛毛,十三片飛煌石,六支五棱鏢,還有一道寒芒。

暗器全攻向唐拿西。

當徐舞發現唐方揭發他是「卧底」之後,立作了幾個反應和反省:一,他錯了。他應該一早就先告訴唐方的,否則,唐方不知他是來『五飛金』救她的,反而以為他是來與「五飛金」為敵。

二,解釋已來不及了,而他也及時說了他說的話,現在已不能逞強,唯有先逃出去再說。

眼前這三人中,以唐堂正武功最高,但以唐拿西最是機警精明,他一出手,就要先讓唐拿西回不過氣來,自己才有機會逃走。

對手武功高強還在次要,對一個逃亡的人來說,追捕者的精明機警更為可怕。

他的暗器一出手,人就立刻「飄」了出去。

唐拿西剛想動手,卻見徐舞已至少以六十種暗器攻向他。

他只有一霎的時間接下了所有的暗器。

但這一剎那間徐舞已如風般掠出了「移香齋」。

他掠出去的時候掠過唐方。

唐方明若秋水的眼正看著他,手指一動,但卻沒有出手。

徐舞一接觸唐方雙眼,震了一震,唐方雖然並沒有出手,但他還是慢了一慢——就這一慢之間,唐堂正已大喝一聲,劈掌打出一塊金子。

一塊沉甸甸、厚重重的金子,來著厲嘯已堆至徐舞背門,徐舞大叫一聲,背後為巨勁所撞,陡然向前疾馳,比原先速度條增快了十倍不止!

他一直急諒了三丈,才停了一停,但金磚餘力未消,他又急縱三丈,腳才沾地,金塊第三波餘力又至,他再一縱三丈,然後倒空急翻,伸手輕巧地接下了金磚。

原來他是藉唐堂正「飛金」之力來使自己急速突圍。

唐堂正怒吼一聲。

徐舞接下金磚,笑道:「謝了。」

此際他與唐堂正、唐拿西已隔了近十丈距離,以他的輕功,可謂佔穩了先勢,但大敵當前、危機四伏,他可絲毫不敢怠慢,深一吸氣,想藉著自己對這莊園里奇妙陣勢的了如指掌,希望能一鼓作氣,闖出「龔頭南」。

他的身形南起,忽然雙肩給人按了下來;急欲藉力彈起,雙膝已給人緊緊箍住。

他想要反擊,但雙拳已給人鐵鎖般硬硬握死在那裡。

他恐懼,但兩頰給人用力一捏,不禁張大了口,立即嘴裡給塞了一物。

「你再掙扎一下,只一下,」在他面前的人,神情是像一堆馬上就要爆炸的火藥。

那人只一字一句的道:「我立即就叫你粉身碎骨。」

徐舞的心馬上沉了下去。

冷到了底。

雷以迅。

拿住他的人是「四濺花」雷以迅。

遇上雷以迅,誰也逃不了。

到此地步,徐舞只有認命。

他們押走了徐舞,唐方的心裡仍一片亂,至少,要比唐小鶴和唐小鴨正在收拾的「移香齋」還要凌亂得無可收拾。

她無法忘懷徐舞給押走時的眼神。

那眼神到底是要說些什麼呢?

在說些什麼?

徐舞走了,可是那眼神彷佛還留在那裡。

唐方決定到菊池亭那兒去看個究竟。

菊池亭左房,就是原來徐舞住的地方。

去那個地方並不難。

——從移香齋到菊池亭,其間也並沒有什麼巧妙嚴密的陣勢和守衛。

問題反而是要找一個藉口。

——為什麼要離開?

「我去找花大當家。」

唐方氣沖沖的說,「太過份了,有人潛入了此地這麼久,大家都沒發現,要給江湖上的朋友知道了,可要笑黃了臉!」

唐小雞和唐小鴨果然都沒有起疑。

所以也就沒有跟上來。

——或許,那是因為唐方跟花點月一見如故,比較熟絡之故吧?

唐方去找花點月,大家也不虞有他,卻不知自那一次花點月闖入唐方香閨之後,兩人就一直沒再會過面了。

——也許,也因為今晚之所以能手擒「卧底」的徐舞,也全是唐方「告密」之功吧,所以大家也就不怎麼留意她的行蹤了。

筆此,唐方才能比審拷徐舞的雷以迅、唐堂正、唐拿西等人,更早一步到了菊池亭三房,進入了房間,找到了縐紙,看完了紙團,她才知道,自己剛才一手造成和親眼目睹那一戰,有多麼的荒唐!

——唐方,唐方,假如那是真的,你做了多麼荒唐的事啊!

大方一堂

為了證實到底有沒有這回事,唐方決定要去一探虛實。

她施展「燕子飛雲縱」中最高妙的輕功,潛行到了「鷹留閣」。

——在黑夜中因深記徐舞的圖形,才不致誤觸機關,或走入迷陣,不過,唐方自己也有點詫異:自己不是久病的嗎?

怎麼施展起輕功之際,竟然並沒有真氣不繼、元氣不聚的感覺呢?

如此固然可喜,不過對抱恙已久的唐方而言,也十分可怪。

她潛伏在「鷹留閣」的「水月半塘」,並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也聽不到什麼陰謀。

她只看到了幾個人,就一切都明白過來了。

——她看到的當然是人,不然還是鬼不成!

只不過她看到的是幾個確不該在這裡見到的人。

「鷹留閣「里有十幾個人,其中大都是雷家好手和唐門高手,其中還包括」三缸公子」溫約紅,還在喝酒猜拳、高談闊論。

這些人在這裡都不奇怪。

可是有三個人也在這裡,唐方就極感詫異了,他們是:

——雷暴光。

——唐不全。

——雷變。

他們不是各回家鄉去受「處分」的嗎?怎麼都竟在這裡出現?看他們的樣子,似在這裡很久了,而且一直都住在這裡,並且還會繼續往下去似的。

唐方詫異莫已,她決定要追查真相。

所以她小心翼翼,潛過「水月半塘」,按照徐舞所提供的圖樣,避過戍守和機關、陣勢,直奔「龔頭南」的正北方「金豉樓」的殘垣下。

——因為徐舞在那封未交給她而是她撿起來的信里說:「金鼓樓」的殘垣下,已有人在那兒接應。

——誰在「接應「?

唐方決意要問一問「接應」的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誰是那「接應的人」?

唐方並不知道,就在她自以為不驚草木的轉身而去之際,那在閣里的「三缸公子」溫約紅,忽然回過頭來,向剛才唐方藏身的塘畔望了一望;他滿面病容,滿臉酒意,但眼神卻是綠色的。

綠得懾人。

「金鼓樓」真懸著一面金色的大鼓。

——一有什麼風吹草動,在那兒鎮守著的侍衛立刻擊鼓示警。

可是,今晚,月黑風高,這兒一個衛兵也沒有。

——現正是亥初。

唐方很快就發現六名守衛都給點了穴道,殘垣西南角,也給擊穿了一個洞。

她這時候得要作一個決定:

一,她馬上呼喊張揚,「五飛金」的人一定馬上警覺,查緝到底是誰闖人。

二,她退回「移香齋」,因她出來已大久,唐小雞和唐小鴨必會生疑,只要一旦驚動其他的當家,這事就會遮瞞不住。三,跨出殘垣,看看到底是誰幹的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人生在世,往往有許多事是不容你周慮的,要馬上下決定的。

唐方決意要查明真相。

她走出「金鼓樓」殘垣下的那個「洞」。

她一跨出洞口,就有人喚她:「方姊,你終於出來了。」

她一轉首,幾乎沒吃了一大驚。

她早已意料有人會在牆外候著,但卻沒料到會有這麼多人!

——黑壓壓的怕沒三四十人,全屏住聲息動也不動的伏在那裡,一副紀律森嚴、電殛不避的樣子!

叫她的人已走了近來。

唐方立即退開,很是防範。

那人向她揚了揚手,表示並無惡意,掏出兩顆青粼石,湊上臉去一映,只見一支又高又削又勾又挺的鼻子,下領還有一道小疤痕,看去更有男子氣概,——唐方認識此人,正是輩份在自己之下但很受唐門正宗一系重用的唐催催。

唐催催是唐悲慈的兒子,一向與唐方交好。

唐方一見是他,登時放了心。

她比較不警戒了:「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唐催催一楞。

這時,一個一座山般的人影一閃而至,有一種虎撲而下的氣勢,唐方嚇了一跳,青粼映照中,卻見那人虎背虎腰、虎眉虎目,連壓得低低的語音也似是虎吼:「小徐呢?」

這虎一般的漢子瞪住唐方,眼中有一種特異的神色。

「小徐……」唐方奇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時,已微微可聽到「龔頭南」庄傳來吵噪的聲音。

唐催催道:「走,咱們邊走邊說。」

「走?」

唐方問:「走去那裡?」

這時燈火一一亮起,犬吠人叱,漸漸迫了近來。

唐催催急道:「是爹爹要我來接方姊的。山大王,咱們走。」

山大王冷哼一聲,一把揪起唐催催的衣襟:「小子,老子要走就走,你少來下令!」然後這才鬆了手,拍拍手,道:「我下令,才是令!」

並跟大隊人馬說:「走!」

一下子,人起馬立,個個剽悍,身手俐落。

人說「山大王」帶兵攻城掠地,劫不仁之富濟大義之貧,除橫虐之暴安善德之良,所向無敵,剽悍無匹,唐方今回親眼目睹,方知果言一不虛。

這時候,連「金鼓樓」的燈火也點亮了起來。

唐方還待要問,唐催催已急道:「走,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當下牽過一匹棗騮馬,要唐方跨了上去,山大王長嘯一聲,一隊鐵騎,靜時宛若鴉雀無聲,動時卻似萬鼓齊鳴,四躍翻飛朝北而去。

騎隊一走,唐拿西和唐堂正已率二、三十人急縱而至殘垣牆洞之下,見大隊人馬,氣勢如風捲殘雲般遠離而去,真箇徒呼荷荷。

唐堂正氣得什麼也似的:「走了,走了,唐方這一走,咱們在唐門便沒有立足之地了。」

唐拿西也忿忿地道:「一定是唐悲慈的陰謀詭計!算了,反正此事難免通天,只爭遲早,咱們跟唐門決裂,在所難免,恨只恨我一早就說了,唐方務必要除,都是花老大大多顧慮,要不然,哼!」

唐堂正也鳥口黑臉的道:「花老大婦人之仁,扣住一個人老是不殺,不就養虎為患了么!溫老四也做的好事,下的是那門子的毒?沒道理天天吃「十三點」的人還可以闖得出咱們所布的奇陣的!」

唐拿西道:「算了吧,咱們總算擒住了一個,得好好整治——看不出唐方也真夠狠的,犧牲了一個同黨,向咱們來告密,要不然,咱們也不致對她一時掉以輕心!看來,唐方這小妞也真不可小窺了!話說回來,我不是早說過姓徐的小子不是好東西嗎?先前你又不信!」

唐堂正登時人火:「這小兔崽子,我饒不了他!——看他口硬加上骨頭硬,能硬不硬得過我的心!」

唐拿西看著那牆垣的缺口,喃喃地道:「不過,此事一旦傳了開去,咱們就是跟唐門老虔婆一系明對明放膽幹上了,一切得要小心些為是!咱們先去請示雷老二,今晚定議,明日即行重新布防才是。」

「他們敢來么!」

唐堂正堂堂正正的豪笑了起來,「就怕他們不來!請得到老太婆來時,咱們早已高手雲集;要只是唐悲慈那伙人,咱們還等膩了呢,倒省得帶隊攻去庄頭北!」

「還是小心些好。你看,」唐拿西道,「可不還是出了事!」

唐方急馳中的座騎,戛然而止。

馬作人立,長嘶一聲——唐催催還以為出了什麼事。

唐方一勒馬,山大王一揮手,馬也急止,他的三十五子弟兵一齊收韁勒轡,竟同時陡然不動,馬首齊平,只馬鼻不住噴出霧氣:「山大王」平時練兵之嚴,這乾子弟兵訓練有素,從此可見一斑。

唐催催見了,也暗自心悚:看來「庄頭北」的八十一唐門子弟,若真要跟「山大王」一部硬拚,只怕也未必討著便宜。

唐催催不只心驚,也心急。

——唐方是他的師姊。

——他怕唐方。

——他甚至怕唐方還多於怕他的父親。

這緣由他一直不明白。

直至有一次,他以刀鋒削去自己每夜暴長的鬚根的時候,忽**及唐方,從此下頰多了一道抹不去的刀痕。

他這才明白,原來他怕父親是因為老父成嚴,怕唐方是怕唐方不高興。

唐方的事,是他力主要救,所持的理由便是:老祖宗極疼唐方,要是唐方命喪「龔頭南」,只怕老奶奶追究下來,連唐悲慈也責無旁貸。

——老奶奶一旦生氣,可不是好玩的!

——何況唐門絕門暗器手法,是不能外泄的!

唐催催說動了唐悲慈。

唐悲慈也一向很愛護唐方這個侄女——雖然愛護唐方,也是一種討老祖宗歡心、接近唐家堡「權力中心」的方式之一;況且,唐催催又是他的獨子,別人的話雖然不聽,但兒子的要求,總難拒絕。

是以,一向不會為小事而影響大局的唐悲慈,才肯聽取唐催催的進言,要徐舞身入虎穴,試圖營救唐方——順便讓徐舞潛入龔頭南的五飛金內部,傳出密訊,以更進一步了解敵方的布陣和機密,不失為一舉兩得之妙計。

——有損無益的事,就算是救人行善,唐悲慈是決不屑為之。

唐催催也許別的未得真傳,但對這一點「絕學」,倒是學得九成九。

他喜歡唐方。

他關心唐方。

——但無論再喜歡再關心,他也不能(會)像徐舞一樣,不惜以身犯難的去冒險。

——這樣太划不來了。

——這種事,就讓傻子徐舞去干。

——順便,也可以除去一名「情敵」。

是以唐催催只管「接應」。

只不過他是一心期待唐方能夠脫險。

——唐方現在是脫險了,一路上,問他前因後果,他答了一些,「山大王」的「佐將」和「佑將」言辭便給,答得十分周詳,只鐵干皺著濃眉不語,騎馬騎得像胯下是頭怒龍一般。

唐方可在聽完之後,忽又不肯走了。

唐催催擔心的是敵人追到,這可叫他如何不心急!

唐方寒著臉問唐催催:「他們說的可都是實話。」

唐催催只好點頭,心裡頭可是說:姑奶奶,走吧,走吧!

唐方調轡:「我不走了。」

唐催催差點沒叫了起來:「什麼?!」

唐方說:「我要回去。」

唐催催這回真的叫了起來:「你說什麼?!」

唐方說:「徐舞為救我而身陷龔頭南,我決不能舍他不顧。」

唐催催還在叫著:「是他自己出不來,又不是我們害他的,誰叫他——」

唐方打斷他的話:「是我害了他。」

唐催催聲音更尖銳了起來,「我們不能回去。我們不是他們的敵手。他們經過此事,必有防備,一旦布下「飛金殺陣」,先放一個缺口,讓我們進去,然後再收攏包抄,咱們就得全軍盡滅了。」

唐方只靜靜的道:「不管如何,我們都不能留下徐舞不管。徐舞為了救我不惜甘冒奇險,而我卻是害了他!我不知道此事便罷,現在已經知道了便決不罷了!」

唐催催這回不管了,就算生怕唐方生氣也咆哮了起來:「他是自願的,咱們又沒逼他,他送命是他的事,咱們可不必陪他枉送性命!」

唐方寒著語音道:「人說:『有福同享,有難共當』,不懂這八個字兩句話,如何還能在江湖道上行走?我們這一走,怕不成了「有福獨享,有難不當」,蜀中唐門,日後在江湖上還怎麼亮得起字型大小!」

「若說起『蜀中唐門』,奉老奶奶之命在這兒主掌大局就是爹爹;」唐催催怪叫道:「他說過:這次的事,救了唐方就走,不許節外生枝,否則重罰不恕!」

唐方語音落地猶作金聲:「好!那我就是唐方自己一個人行動,我現在就只代表我一人所創一人所辦一人主掌一人加入的「大方一堂」,跟你、你、你、」她的纖指一個個指下去,越說下去臉色就更白得發寒:「跟你們一丁點兒關係都沾不上。」

然後她一拱手:「在此謝了,後會有期。」

說罷打馬而去,直奔南方。

唐催催拍額大叫:「天!」

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佐將」老魚望著遠去的唐方,張大了嘴巴,下巴像掉了下來。

「佑將」小疑左看看唐催催,右瞧瞧首領山大王。

山大王良久不語。

然後陡地猿臂一伸,一手揪起唐催催,迸出一聲低吼:「記住了,這兒的人是我的,『全軍盡沒』這句話,不吉利個臭皮叭啦子,你敢說!」

唐催催給他一揪,幾乎沒閉過氣去。

山大王放下了他,嘿嘿冷笑道:「唉,女人!哎,女人!女人就是意氣用事,上不了大場面!大家今個兒可瞧在眼裡了:男子漢大丈夫要成大事,就千萬莫要討老婆!」

他手下們都沒精打採的齋聲應道:「是。」

然後山大王猛地如平地旱雷,鬍子戟張、虎目暴瞪的向他三十五名子弟兵咆哮:「他奶奶個祖宗十七代半的熊!他娘的女人都講義氣,咱們還待在這裡去他龜孫子的當乖乖小王八不成?!有種的,跟我山大王殺入五飛金去!」

這次眾地一聲吆喝應和,龍精虎猛,馬嘶蹄鳴,山為之震。

驚艷一劍

唐方仗著她那玲瓏靈巧的絕世輕功:「燕子飛雲縱」再度潛回了「龔頭南」,制住了三名把守的侍衛,並悄沒聲息的進入了「五飛金」。

除了因為她過人的絕頂輕功之外,唐方之所以能進入「五飛金」,主要是因為:沒有人會料到她敢(會)立即去而復返。

——一個明明是落荒而逃的人,卻回來成了狙擊者,這的確是讓人逆料不及的。

讓人措手不及之際便是自己穩站了上風之時。

「山大王」及其三十五騎則沒那麼幸運。

他們氣勢浩大。

——氣勢愈大,驚動愈大。

所以強者易挫,剛者易折。

——當剛強者俱不易為,能為亦不易久。

可是「山大王」部隊卻能久能大。

他們以強者的姿勢、霸者的姿態勇行天下、橫行江湖!

他們現在要席捲龔頭南。

唐方一入五飛金也正是山大王大隊進入龔頭南領地十里之內,五飛金即已發現馬上在金豉樓鳴鼓示警。

雷以迅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布陣,然後與唐堂正親自領西門高手五十二人,迎戰「山大王」。

雷以迅與唐堂正上陣,唐拿西則調兵遣將,在五飛金內部署,調度有方,這時候,雷變卻勿勿來報:「有三名戍守金豉樓的守衛受制,來人身法太快,出手也快,他們都沒看清楚是誰——看來可能已有敵潛入庄內。

「花老大和溫老四都不是省油的燈!」

唐拿西一彈指甲,一向祥和的語音也尖銳了起來,「來了更好,瓮中捉鱉,逃不掉。」

雷暴光殺氣騰騰的道:「這干不要命的免息子好大的狗膽,明明去了,卻又殺將回來!要是等到明天,咱們布陣已成,總堂的高手也調將回來,那就來兩個殺一雙,多來多買賣便是了!」

唐不全卻陰惻惻的道:「他們殺了回來,敢不成是為了救徐舞吧?如此說來,姓徐的一定知道了些重大機密,否則,以唐悲慈的為人自私自利,怎會貿然發動,不惜硬拚?讓我先去拷問拷問,看問出個什麼來著?要是風聲不對,殺了他討個本兒也好。」

唐拿西嘉許的道:「好,這事你們兩個就先去辦。我稍後就到。」

兩人領命而去。

——唐拿西的武功和暗器手法還有在「五飛金」的輩份,都不算是最高的,可是他在三門聯盟的「圖窮計畫」里,卻是層峰里的人物,平時足智多謀,心狠手辣,想要在新勢力中佔一席位的權謀份子,都懂得要先巴結他,討他的歡心,如此才較易飛黃騰達,備受重用。

——人要活下去,總是要千方百計。

誰教你是人?

何況還是活在弱肉強食,你虞我詐里的江湖人!

唐方記性好。

——徐舞給她的繪圖,她只看過一遍十九都能記得,所以避過了許多關卡。

直至她掠到了「水月半塘」。

塘邊有一個人,滿臉病容,看去卻似是滿臉愁容;本是滿面愁容,看久又似是滿面病容,很安靜的坐在那裡(甚至也很溫順),像是在等人。

(他在等誰呢?)在他身邊,放著九罈子的酒。

「鷹留閣」里,杯盆狼藉,由於原來在一起吃吃喝喝的那幹人,似因驟然集合禦敵而匆匆離去,只剩下了這一名愁愁病病的公子,和他身邊的九大壇的酒。

——看他的樣子,簡直當那九罈子酒是他九個好朋友。

唐方一見到他,立即就停了下來。

——「燕子飛雲縱」是絕頂輕功,真箇說停就停,說止就止,一動一靜,皆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可是她才陡止,那個在等人的公子已淡淡的說:「你來了。」

——他等的顯然就是她。

唐方心裡也有一聲太息。

——她實在不願與此人為敵。

因為溫約紅除了武功深不可測,毒功防不勝防之外,更重要的是,一直以來,溫約紅都待她很好,她誠不願與此人為敵。

「我來了。」

「你為什麼要回來?」

「——我能不回來么?」

「你要救徐舞?」

「徐舞為了救我,所以才會陷在這裡。」

「很好。依我看來,他不惜犧牲性命來救你,是為了重情;你不顧一切冒險犯難來救他,是為了重義。」

「是情是義,你們「五飛金」這樣處心積慮來害我,我都不明白,當然也不甘心,不服氣。」

「你想知道理由?」

「為了把我留在這裡,日後可以挾制老奶奶?」

「唐堂正和唐拿西都很怕你們唐門的老祖宗,他們一面想反叛,一面又感到害怕,所以把你留著,他們會安心一些。當然也不是沒其他的理由的。」

「——你們想學唐門秘技:「留白神箭」和「潑墨神斧」?」

「不是我,而是他們。他們要得到的也不止是這兩門絕技——聽說「燕子飛雲縱」的最高技法,叫做「在水七方」,他們也有興趣,就不曉得你會是不會?」

「你何不試試看?」

「有的是機會,——你不是已回來了嗎?」

「其實你何不幹脆點,在看病之時把我毒死算了?」

「一,我不會對你下毒的。事實上,他們開始是要讓你失去功力,以便控制,然後又激你多習暗器,來證實自己在康復中,后又見你一直不肯練習唐門秘技,可能是因內力無法凝聚運功而灰心喪志之故,所以要我把「十三點」的毒力減剩「七點」,讓你有辦法練功,但病卻始終好不了,以便萬一之時可輕易解決;不過,我沒聽他們的話,我後來給你下的葯,便是除了讓你回復全部功力之外,還奉了大當家之命,讓你全然恢復了健康,要不然,你現在也不可能來去自如。本來,我一早就在酒里下了葯,來減輕你的病痛,可惜你一直不肯喝我的酒。

二,在你的幾門絕技秘訣未泄漏之前,唐拿西、雷以迅、唐堂正沒一位當家會讓你死得輕易的。」

唐方冷笑:「這樣說來,我得要感謝你格外施恩,手下留情了?」

「不敢當,」溫約紅一副是當之無愧當仁不讓的模樣,「我把你的病醫好,他們也不知道。他們只奇怪,眼看你氣色一天天好起來,為何還是不練「留白」、「潑墨」和「在水」這些絕藝。」

「因為我覺得一直受人窺視著。」

唐方抿一抿嘴,靨上又浮現了那一對可愛的酒窩,「坦白說,自從前後二次沐浴時遭人闖入后,我總是覺得一直都有人伺伏著,我雖不虞有他,但因為不安,所以還是沒有在這住了那麼久但仍感陌生的地方來練唐門秘技。」

她笑笑又道:「我本來很愛沐浴的,最近,我實在有點怕了洗澡了。」

「那你是做對了。」

溫約紅笑道:「他們是看錯了。」

「看錯了?」

「其實你也不簡單,」溫約紅說:「他們以為你只是個愛笑、愛哭、初出茅廬的不知天高地厚、天真得接近幼稚的女子。」

「其實他們也沒錯,我的確是,」唐方說,「但我還有另一面,他們沒看仔細而已。」

溫約紅笑道:「像他們就只以為你是個意氣用事的女子,卻就不知道你也是個聰敏且講義氣的女子。——你有膽子馬上就回來救徐舞,大家都想不到。」

唐方說:「既然如此,言歸正傳,——徐舞在那裡?」

溫約紅笑了,他一直沒有正眼望向唐方,現在他直接望向她了:「他們要我守在這裡,便是要我不許人救徐舞,並把救徐舞的人拿下來——我還是「五飛金」的四當家呢,我怎能什麼也不做,比這兒一塊假山假石都不如?」

唐方抿嘴笑道:「這麼說,你雖然很愛護我,可是職責所在,不得不和我交手了?」

溫約紅點頭,然後發出一聲微喟道:「除非你現在馬上就走,我就當沒見過你。」

唐方堅定的說:「我既來了,救不了徐舞我是不走的。」

溫約紅長嘆道:「那只有先把我擊敗一途了。」

唐方抿抿唇說:「我本不想和你打——在這裡,你一向對我都不錯。」

溫約紅說:「我也不想和你交手。如果你現在要走,還來得及。」

唐方嫣然道:「走,我一定走,但要救了徐舞才走。」

溫約紅長嘆道:「我們不動手也行。除非你能把我灌醉了,那我醉模糊了,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攔不住了,誰也不能怪我了!」

「好計!」

唐方笑說:「可是我怕喝不過你。」

「我喝三缸你能喝一缸我就放你過去!」

盡避一個人能喝半大缸的酒已是不可思議的事,但溫約紅聽說唐方陪他飲酒,他就從眼到臉都發了光,「你應該擔心酒里有毒才是——我畢竟是嶺南『老字號』毒宗溫家的人!」

「我只知道你是溫約紅。」唐方的皓齒咬咬下唇,道,「好,那我就捨命陪喝酒了!」

溫約紅笑了。

他很溫和的問唐方:「你知道我是以什麼成名?」

「你以前是有名的『三絕公子』,以酒、毒、劍名成天下;」唐方答:「但近日來人皆稱你為「三缸公子」,你的盛名全為酒量所掩蓋。」

溫約紅又很溫柔的問:「你一向不喜歡喝酒?」

唐方笑道:「你幾時曾見我酒沾過唇?」

溫約紅的語氣仍甚溫暖,「就算我讓你,你能跟我喝成平手,但你也醉得差不多了,如何去救徐舞?」

「我知道,也明白。你讓我醉了,再把我逐出『龔頭南』,我也再沒辦法去救徐舞了;」

唐方望定溫約紅,一字一頓的說,「你也知道我的脾氣,我從來都不喜歡人讓我的。」

溫約紅長嘆。

這回他再也不說話。

他的手臂一舒,已抓起一壇酒,一掌拍開封泥,登時酒香四溢,醺人慾醉。

他把酒遞給唐方。

「這是有名的烈酒『胭脂淚』,不嗆喉,但酒性醇烈,你要當心。」

溫約紅一聞酒味,語氣溫馨得直似跟情人談心。

「這兒有六罈子『胭脂淚』,其他三缸,叫做『干不得』,這種酒,又名『追命』,要比『胭脂淚』更濃,更強,更醇,更烈,更猛,更沖十信!」

然後他說:「你只要喝完半缸『胭脂淚』還不倒,我用一缸『干不得』陪你,你若能喝完一缸『胭脂淚』,便算你嬴。」

唐方當然聽過「干不得」這種酒——竟以名震天下「四大名捕」中酒力最勝的神捕追命為名,自然非同小可。

她點頭。

接過了酒。

「我試試看。」她凝重的說。

「好,」溫約紅抓起一壇「干不得」,也拍開封泥,道:「請了。」

「干!」唐方說。

她一口氣把酒干盡。

不是一杯酒。

不是一壺酒。

也不是半壇酒。

——而是整缸的酒,一口氣干盡。

喝完烈酒的她,還把缸中最後幾滴酒倒入嘴裡,舐舐唇,笑了起來,笑靨如花,眼神發亮,整個人看去就像是一杯醇醇的烈酒。

她笑問溫約紅:「還有沒有?」

溫約紅張大了口,忘了手中有酒。

「真是夠勁!」

唐方用秀巧的縴手抹去了唇邊的酒漬,「怎麼了?手上有酒不喝,太暴歿天物了吧?」

溫約紅嘎聲道:「你……」

「對了,你乾的是『追命』,對你不公平,不如這樣吧,」她索性自己搴起一罈子「追命」,笑說,「我也跟你來喝『干不得』,你喝一壇,我飲兩壇,如何?」

然後他們各自對飲,均把手裡一罈子「干不得」幹完。

之後唐方的眼神更明亮了,笑靨更是艷絕。

「只剩下一壇『追命』了,不如我喝了它,」唐方搶著道,「你喝『胭脂淚』好了。」

說罷已把酒奪了過來,逕自一口乾盡。

溫約紅喝完了第二缸「胭脂淚」,已開始吱吱咕咕的自己說話:「……我不知道你這麼擅飲的!」

「我只告訴你我不喜歡喝酒,我沒騙你說我不會喝酒。「唐方笑嘻嘻的用手摸一摸自己微微緋意的兩頰。

喝到第三缸酒,溫約紅已雙眼發直,頻打酒呃。

唐方笑盈盈的,面如傅粉,溺溺媚媚,溫約紅醉眼看見她那風風流流的樣子,原本六分醉成了八分,終於說:「……沒想到……」

話未說完,唐方已喝完了第四缸酒了。

她還把壇倒轉過來,向溫約紅表示是喝個滴酒不剩!

「……不行了,我已不勝酒力了。」溫約紅說。

他確是「三缸公子」,三缸烈酒喝完了,仍然不倒,不過也得醉上七八分了。

「酒量,你好,可是……」

唐方笑道:「可是你還沒喝第四缸酒。」

「我不喝了,」溫約紅語無倫次的道,「我要跟你比劍!」

「怎麼?」

唐方秀眉一揚,「不服輸呀?」

溫約紅只說:「——小心!」

一說完他就出劍。

劍在何處?

他手上本無劍。

腰畔也沒有劍。

背後更沒劍。

——劍原來盤在第三缸底里。

軟劍。

——一把在酒缸里喝醉了酒的劍。

劍一出,清而亮,麗而奪目,像一場天長地久等待著海枯石爛的驚艷!

我們吃醉胭脂的那一天………

唐方沒有避。

她是來不及避?

還是因醉不避?

那驚艷的一劍,陡然在唐方咽喉前止住。

那一劍遇上唐方,卻似驚了一艷。

驚劍一艷!

溫約紅訝然間:「你不避?」

他人似醉了,醉眼昏花,但手裡握劍卻是出奇的穩定。

「你沒醉?」

唐方明若秋水的看著他,一眨也不眨,「你出劍既快仍定!」

「非也!」

溫約紅驀然收劍,仰天而倒,抱著一塊石頭就睡去了,還說了一句:「我醉了!」

像拋下了這句話他就可以去雲遊仙去不理似的。

唐方明白他的意思。

她站了起來。

她還去救徐舞。

一站起來的時候,才覺得一顆頭像變成了八個,噢,倒真的有點醉意了。

不管怎麼醉,她都記得一件事:她要去救徐舞。

徐舞所繪的圖形里,有一處叫做死屋,那是用來囚禁犯人的。

唐方猜想徐舞大概就是給關在那裡。

但要進入「死屋」之前,先得要經過「活房」。

「活房」就是花點月住的地方。

這地方不能迴避。

要迴避只有觸動機關。

唐方也決不迴避。

她一向都是個不逃避的女子。

她只是在清風徐來之際,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冷顫。

是真的有點醉意了。

「你喝了酒?」

有人說,語音懶慵慵的,「而且還很有點醉意。」

唐方一看,就見河塘對面,有一個又殘又艷的人,手裡托著一支燭,燃著一點燭光。

唐方心想:倒是好久沒見過他了。

自他闖浴之後,就一直沒出現過了。

「怎麼?奇怪吧?瞎子也點蠟燭?」

花點月倦慵慵的說,「這燭是為你而點的。我瞎了,今晚月黑風高,我不想佔人便宜。」

聽他的語氣,彷佛殘廢是佔了人很大的便宜似的。

唐方笑了:「還說不佔人便宜,還闖入浴房來呢!」

她也醉了五分,加上她本來說話一向就了無憚忌,所以此際就更不避諱什麼。

「那次的事……」

花點月的雙眼像浸在深深深深的海底里,他的語音也像是隔著海傳過來的:「很對不起。」

唐方偏著頭,雙手負在背後,十指交纏剪動著,怪有趣的繞著花點月走了一圈,又饒有興味的問:「我原失去內力,是你下令要恢復的吧。」

花點月只道:「原來老四都告訴你了。」

唐方道:「看來,你在這兒也不過是身不由己。」

花點且苦笑道:「我只是個傀儡。溫、唐、雷三家,各有成見密謀在他們門裡謀反,要另成一派,我這個外姓人,只好給抓來當他們的幌子。否則,他們三家派出來的人誰也不便當老大。當然,由我來當老大,另一個好處是他們誰都不信任我,但我也什麼都干不出來。」

唐方詫道:「那麼溫約紅……」

花點月道:「他無野心、也無此志,只不過,人在江湖,由不得他!」

唐方冷然道:「真正拿得起、放得下,有原則、有良心,夠定力、夠膽色的人,是沒『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句話的!」

花點月靜了半晌,然後才倦乏的道:「可惜我只是個殘廢:腳不能行、目不能視,如果我不甘於受人利用。那麼連活下去都成問題。」

唐方截道:「這樣活下去,豈不是跟死沒有分別。你不告訴我,我還不知道你是個殘廢的!現在你自認為是,我才看得出來:難得你一身好本領,骨頭卻恁地輕!」

花點月一震。

他既沒有暴怒,也沒有傷情。

他臉上只有一種掩抑不住的倦意。

又殘又艷。

唐方也覺得自己的話是太重了些了,於是說,「花大當家,在這裡,你是我最談得來的朋友,我從不當你是殘廢的,坦白說,你不說我也看不出來,但你自己卻把自己當成個廢物,我覺得很可惜。」

「我還不能算是廢物。」

花點月笑了:「至少,我還攔著你,使你救不得你的朋友。」

「你不是廢物,因為你也可以不攔著我,讓我去救我的朋友。」

「你一定要救你的朋友?」

「因為他救了我。」

「要是他不曾救過你呢?」

「只要是我真正的朋友,我都救!」

唐方大剌剌也大大方方的說,「如果你有一天遇難,我也會救你。」

花點月笑了,微笑掀動了他殘而艷的風姿:「好,希望有一天,你能救得了我,能有幸為你所救。」

唐方笑了。

清風徐來。

有花香、有酒意、有一些情懷……

既恬,又倦。

乘著醉意,唐方已有點分不清是夜的寂靜還是人的寂寞。

外面的殺伐怎麼都止息了?

「你常常唱歌,唱的是什麼?」

花點月恬恬倦倦的說,「我看不清楚,但耳朵卻很好。」

唐方笑意可掬也醉意可掬的輕唱了一段:「郎住一鄉妹一鄉,山高水深路頭長;有朝一日山水變,但願兩鄉變一鄉。」

她的歌聲清得要比清風還清、涼風還涼。

唱完便笑著說:「真是一廂情願的歌,是不是?」

花點月彷佛還沒聽夠,側著耳,還在細細品嘗似的,良久才喟然道:「聽說你跟蕭秋水蕭大俠是一對兒?」

夜那麼的黑,只要在黑暗裡行上一陣子,整個人就像給浸透了一般,可是唐方臉上還是喜孜孜的、白生生的。

「他呀。」唐方說到心都甜了,「等救了徐舞出來我就找他去。」

花點月也唱了一句:「……但願兩鄉變一鄉。」

花點月的歌聲在略沙啞中里吞吐出款款的深情,唱完后,兩人都笑了起來。

唐方笑說,「你唱得很好聽呀,好像……很多情、很有情、很多傷心的事情似的!」

「傷心?」

花點月撇撇嘴唇,「誰傷得了我的心?」

唐方向他做了個鬼瞼:「呸,你……」這才想起他是看不見的。

花點月卻似看見了似的,也笑了起來。

兩人笑了一陣,花點月才悠然道:「還記不記得我們初見面的那一天?我遽然出手,看你還有沒有留著武功,在你唇上點了點……」

「對了!」

唐方一句便道,「你佔了我的便宜。」

「嗯,你唇上的胭脂還留在我夢裡呢!」

花點月陶陶然的說,「還記得我們吃醉胭脂的那一夜……」

唐方本也笑著,笑眯眯也笑迷迷的,忽爾覺得這話題有些不妥、不好,所以也有點不安、不悅了起來,忙更正道:「是你吃醉胭脂,不是我們。」

花點月也神容一斂語氣也遽冷了下來,「是我,不是你。現在,來救徐舞的是你,攔阻你救徐舞的是我。」

唐方的臉色也冷了下來:「你真的要攔阻?」

花點月不多說什麼。

他只說了一個字。

「是!」

說得斬釘截鐵,毫無周旋餘地。

唐方打了一個冷顫。

不知是因為風太猛、還是太冷、或是酒意太濃?

在水七方

花點月的左手遽然一震,瞍的一聲,右袖猛地射出一道金光。

唐方身形疾閃。

但她要閃的時候金光已利入她的頭頂上。

她呆了一呆,仲手一摸,在髮髻上擷下一支鏢。

黃金打造的薄鏢!

花點月冷峻地道:「第一鏢,我要射著你的發……」

「瞍」地一聲,使的雙手一振,卻自右足炸起一道金芒。

唐方全身掠起,「燕子飛雲縱」尚未展開,右耳一涼,一道金鏢擦頰而過,射落了她右耳垂懸著的一顆小小的珍珠。

花點月一字一頓的道:「第二鏢。我要射落你的耳飾……」

唐方又驚又恐。

驚的是恐。

恐的也是驚。

這樣的出手,這樣的對手,正是可恐可驚!

花點月冷酷的說下去:「第,三,鏢,我,要,你……」話未說完,唐方已反攻。

不能不攻!

不可束手待斃!

對手太厲害了,一定得要化守為攻,以攻代守!

她一出手,右手打出一把「潑墨神斧」,左手撤出兩支「留白神箭」。

她明知不敵,也要一拚!

斧怒嘯。

箭銳嘶。

然後唐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一斧,就劈在花點月胸膛上!

那兩箭,也釘在花點月左右胸骨里!

花點月悶哼一聲,仰天而倒!

這剎那間,唐方什麼都明白了:花點月不是避不了,而是根本沒有避!

他畢竟是這兒的老大,若要活下去,而又要讓唐方過去救人,必須要付出點代價!

所以他故意激怒唐方,逼她出手,然後他不閉不躲……

這種情形跟溫約紅是一樣的:溫約紅在醉倒前揮了一劍,表明了「若是我要攔阻你你就絕對過不去」;只不過,花點月遠流了血、受了傷!

傷得重不重?

會不會死?

這兩點,連唐方自己也沒把握。

惱怒、情急、驚恐加上醉意,她確是下了令她痛悔的重手!

她急急奔過去,要探看花點月的傷勢,卻聽花點月一聲低沉的悶喝:「別過來!」

唐方頓住。

「快走!」

花點月嘶聲道:「這是最好的時機,救了人,馬上離開!」

唐方只覺喉頭一熱,緊咬下唇,不讓自己落淚:「你……」

當花點月看見唐方轉身展動身影的時候,他才真正感覺到傷處的痛。

他知道,對她而言,這感情既是不可變易,也難以追回的,一如她展動的身姿。

自從他遇見唐方之後,這地方不僅成了他的軟禁,也成了他命定里的失意空間。

他生命里有唐方,但一定會失去唐方,這點他更是明白不過……

郎住一鄉妹一鄉……

雖然相分兩地,但那還是個幸福得夠幸運的郎,不像他,他只是在這他甚哀傷他甚憂歡的這一晚里,是一頭孤寂的狼。

他一早就明白這個:甚至看到結局,預見下場。

所以,那一次,他因雷以迅和唐拿西故意誤傳警報,讓他去親歷唐方的斧箭,企圖由他處得悉唐方的暗器手法,他自然是對他們說只及驟然接下,但摸不著對方出手路數,那一次,他確曾看見唐方美入骨髓里的**,他馬上下了決定:他還是裝瞎的好。

這一來,唐方可以無怨,他也可以無傷唐方……

那一次驚艷和乍麗之後,他總是想:他要付出代價的,不管是死、是傷……

有時候,失敗也是一種人格,受傷也是。

他一向只給廢了雙腿,視力亦差,但並非失明。

花點月倒在地上,聽到唐方遠去的跫音,和他流血的聲音。

除了自己倒卧之處,河塘的三面七方,彷佛都有唐方的倩影,和那欲濃似淡的胭脂余香。

當唐拿西正剔著指甲,跟他說到:「……這是你最後的機會:我再問你一次,你是誰派來的?知道我們些什麼?你們計畫幹些什麼?你是怎麼知道我們的秘密的?你再不說實話,這輩子就沒有機會說任何話了。」

被折磨拷問得遍體鱗傷的徐舞,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完全沒有把唐拿西的話聽進耳里。

他原本是給粗索捆在鐵架上,渾身穴道已給封住,這「死屋」的門大開,也不怕他能逃得出去;而他的臉正是向著大門口的。

門外是池塘。

龔頭南本來就是環河而築的,更利用水道布成絕妙的陣勢,不知就裡的人要是硬闖,定必遭殃。

被毆打得亂七八糟、頭崩額裂的徐舞,本已不打算活了,只是他連一口真氣也運聚不得,更休說是自絕經脈了。

在這裡「看好戲」的人是唐拿西,但動手的人不是他,而是雷變和張小魚!「志在千里」雷變和「百發千中」張小魚,因與「行雲流水」徐舞在江湖上齊名,就是因為曾經「齊名」,所以他們也特別恨他。

徐舞自知落在他們手裡,可謂全無希望可言了。

他忍受痛。

他忍受苦。

畢竟,他是為了救唐方。

為她,死也何怨,敗亦無傷。

可是,唐方走了沒有?

她可安然?

她可無恙?

他又想起那井中的夢,夢中的井。

幾時,他這口枯渴的井,才有她倩影投下的一瞥?

天涯茫茫,生死有別,唐方唐方,我還能見著你嗎?

這樣想著的時候,彷佛水畔塘邊,都是唐方。

真是唐方。

那一張美瞼,像流傳千年的一首詩。

那不是唐方嗎?

那真的是唐方!

天!

唐方怎麼會來這裡?!

她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震動中,徐舞完全沒聽見唐拿西對他說什麼。

炳!

女人唐方正悄沒聲息的逼近「死屋」。

唐拿西正背向著她。

忽然之間,唐方覺得背後又有那種給伺伏和窺視的感覺。

她不再前行。

她陡然站住。

唐拿西這時也看到徐舞那張口結舌、猶似夢中的神情。

「來的是你吧?」

他頭未回就已經這樣說,「你竟敢第一個回來,也算夠膽!」

唐方冷然道:「我背後是名震江湖、卑鄙小人『火鶴』和『朱鸛』吧?」

背後的唐不全和雷暴光登時變了臉色。

唐方畢竟只是他們的後輩。

唐方這句話,非但不當他們是前輩,還簡直把他們當作人渣看待!

按著唐方又道:「卅四叔,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唐拿西挑著指甲上的污垢:「唐方,你重回這兒,雖夠膽氣,也夠義氣,但一點也不聰明。不過,我實在不明白,花大當家和溫老四怎麼會讓你溜進來的。」

「因為我打倒了他們。」

唐方覺得這樣說才是對他們最有利的,「現在輪到你了。」

唐拿西笑了,笑得十分慈悲。

唐不全、雷暴光、雷變、張小魚等都笑了起來。

「你只有一個人,就算有通天的本領,卻能打倒我們全部嗎?」

唐拿西笑問,語音儘是輕忽之意,「你知道我們這麼多秘密,你想我們還會讓你再逃出生天嗎?」

唐方正待發話,但因寒風吹來,又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顫。

忽聽徐舞嘶聲道:「唐姑娘,快走,別管我,你真要為我報仇,去找唐老太太才有辦法……」

因說得太急,吞了一直便在喉間的一團凝結的血塊,登時作不了聲。

唐方眼見這原來大眼睛大鼻子大嘴巴雄赳赳威凜凜的男子,如今為了救自己給折騰這樣子,心中一熱,啥都不管了,趁著醉意,一聲清叱道:「住嘴!你救我我就救不得你?待老奶奶來時,你已碎成七千塊了!」

遂向漸包圍上來約五人冷笑道:「好,今天我唐方就一人來教訓你們五個王八蛋!」

「嘿,」唐不全身形像一支怒飛的大鸛:「唐門居然有你這種目無尊長的人!」

「今兒不把你收拾得服服貼貼我就不姓雷!」

雷暴光雙手各「捏」了一團火:「使暗器的居然有你這種不長進的後輩!」

「什麼後輩、唐門!使暗器的面子都給你們辱熬了!」

唐方以七成英風三分俏煞叱道:「要清理門戶、收拾鼠輩,正是我唐方的『大方一堂」首要之務!」

唐拿西倒是一怔:「什麼『大方一堂』?」

唐方因酒氣漸減,加上給寒風一吹,又打了一個冷顫,情知今晚既難逃這五大高手的毒手,但卻還是熱血填膺的不惜一拚,於是一切都豁了出去,大聲道:「『大方一堂』就是我唐方一人……

忽聽一人接道:「加上我『山大王』鐵干」這人說著,如山地走了過來,為唐方披上了一件衣衫。「別著冷了。而今會打冷顫和講義氣的女人實在不多,你要好好保重。」

連唐方也呆住了。

她沒想到山大王會忽然在這裡出現。

她更沒想到這個一臉傷痕和歪著鼻子的鐵干會說出這樣溫柔的話和做出這般溫柔的動作。

「還加上我『佑將』小疑……」另外一個人也自黑暗中閃了出來。

「以及我『佐將』老魚……」老魚背後還有一個人。

這回連唐拿西也忘了剔指甲了。

這些人是怎麼進來的?!

直至他聽到另一個人也發了話,他才如夢初醒,如臨大敵。

「當然也得加上我,『庄頭北』的唐悲慈。」

說話的人也現身了,威嚴冷峻的一張多風霜的臉,頰邊卻有一雙弔詭的酒窩!

正是唐悲慈!

這回連唐方也叫出聲來:「十六叔,你也來了!」

語音無限歡欣。

她一向都知道這個「十六叔」固然疼她,對唐老太太也確然忠心不二,但一向公事公辦,不徇私情,他會為自己闖入「龔頭南」,公然與「五飛金」為敵,不免又驚又喜又奇又樂。唐悲慈只哼了一聲。其實不僅唐方覺得詫異,連唐拿西也大感意外,唐悲慈一向內斂沉著,如今直入「龔頭南」,只怕是有恃無恐,非有絕對把握決不敢冒險犯難。唐拿西不是怕唐悲慈,他是忌他,而更怕的是唐悲慈背後有個唐老太太!唐拿西強笑道:「十六哥,久違了,沒想到你也會駕臨敝庄,真是有失遠迎,怠慢至極,還請恕罪則個。」

唐悲慈冷哼道:「少來暇惺惺。這兩人,我要救走,你放是不放?」

唐拿西忽然反問:「唐堂正呢?」

老魚卻搶著答:「給我們『山人王』約三十三名子弟引走了:他還以為我們都在大隊里,給他打跑了呢!」

唐拿西心中一聲咒罵,又問:「雷以迅呢?」

這回是小疑回答:「他那一隊是給唐催催這小子引得團團轉,一時三刻還轉不回來哩。」

唐悲慈又重重的哼了一聲。

唐拿西忍著怒火問:「那你們是怎麼進來的?」

山大王用手向徐舞一指:「多虧這個頭破血流的好傢夥,一早便把貴庄的布陣破法送了出來。我就按著法門走,果然他奶奶的人沒碰鬼也沒遇上的就進來了!」

唐拿西恨恨地道:「就你們幾個?」

「怎麼?」

唐悲慈一揚袖,道,「你要看了實力才放人?」

他的袖子一揚,黑暗裡有幢幢人影閃晃,唐拿西眼快,已瞥見「庄頭北」里的唐門好手:唐果老、唐大宗、唐太忠都在裡面……也就是說,唐悲慈帶來的人,全都是唐門的尖峰高手。

好漢不吃眼前虧,看來唐悲慈的來意並不想即時廝鬥,何況唐堂正和雷以迅又給引走了,花點月和溫約紅又不知溜到那兒去了!

唐拿西當下涎著笑臉,道:「我要是放了徐少俠和唐女俠,你們立刻就走?」

唐方即道:「你並沒有扣住我,你也扣不住我!」

唐悲慈冷哼道:「今晚我並不想跟你立見生死,可是你得記住,你們『五飛金』少惹是生非,志大氣高,總有一天,蜀中唐門的人會好好的清理門戶。」

「那是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唐拿西面不改容的說,「到時誰清理誰還不知道呢!」

他示意唐不全放掉徐舞。

唐方立刻要過去相扶。

老魚和小疑立即閃了出來,左右攙扶著徐舞。

唐方正樂得清閑,忽然秀眉一蹙,便把披著的褂子丟回給山大王。

山大王奇道:「怎麼?你不冷嗎?」

「謝了。」

唐方嫣然笑道,酒窩深深:笑顏款款,「你的衣服有一股異味,好久沒洗了吧?」

山大王登時為之瞠目,只從鼻子呼嚕呼嚕著大氣,咕嚕咕嚕的說:「哼,女人!嘿,女人!」

又搖了搖頭,踩碎了什麼似的啐了一句:「哈!女人!」

嘩,唐方!

一行人離開龔頭南的時候,唐方還笑嘻嘻的向大家說:「難得你們都加入了我創的『大方一堂』,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哩。」

老魚搔搔頭皮,望向山大王:「這個嘛……」

小疑抓抓耳朵,看著山大王:「那個么……」

山大王沒好笑的說:「哼嘿,女人!」

唐悲慈只綳著臉,說:「胡鬧!」

徐舞的傷口都在痛,但心裡卻感動得死去活來,一聽唐方問起,他就忙著響應:「我加入,誓死追隨!」

唐方睇了他一眼。

笑了起來,笑得浪浪的,像一個以食花為糧的仙子,敢情她的醉意猶未全消:「你都是給我害的,不生氣嗎?」

「我怎麼生氣?」

徐舞一看就痴了六分,迷了三分,只剩下一分清醒,還給笨拙佔去了一半,只會說:「你來救我,我怎會生氣呢!」

「哦,」唐方英說,「如果我不來救你,你就會生氣了哦?」

徐舞一時答不上來。

唐方忽又去惹唐悲慈,「十六叔,你親自來救我,真令我意想不到。」

唐悲慈怒氣沖沖的樣子。

山大王卻說:「他?別充好人了!他是給他兒子騙來的!」

「對了,」唐方說道:「唐催催呢?」

老魚即把他那位「大王」的話頭接了下去:「唐催催見大王回頭去救你,他自知實力不足,去了也是枉送性命,於是來鴿傳書,去叫他老爹來這裡……」

小疑把話頭接了下去,敘述得更周詳一些:「你道這位一向不輕易出動的唐老先生為何會『隨傳隨到』!原來他的好兒子是冒了唐老太太下令要『庄頭北』的人全數出動來救你,所以他就匆匆趕來,發現真相之後,氣得什麼似的,幾乎要斃了他的寶貝兒子,不過,跟雷以迅等人已對上了,只有照我們大王的策略,連把雷以迅、唐堂正等人引走。再潛入『龔頭南』救你了。」

山大王補充道:「他是米已成飯,不救也不行了。」

唐悲慈還是綳著臉,怒髮衝冠的樣子。

這時,山大王那三十五騎子弟,俱功德圓滿。

自各方趕回來聚集,都在興高采烈的敘說如何英勇拒敵、引走追兵的事迹。

唐悲慈不禁問:「催催呢?」

這時,也是趕來協助救援行動、引走「五飛金」之主力的古雙蓮答道:「他一不小心,給雷以迅逮住了,已押回龔頭南去了。」

「什麼?!」

唐悲慈瞼上有幾根青筋都跳動了起來,過了好一會,才能平伏下來。

但衣衫仍似波浪般的抖動不已:「也罷。」

他長嘆道:「活該!」

在他身邊的唐門好手唐果老不禁湊前問:「我們要不要……」

「不!」唐悲慈斬釘截鐵的道,「不能因那逆子再冒上一次險!」

「那有此事!怎麼可以?!」

唐方叫了起來,勒馬,回首,馬蹄的兒轉了一圈,然後下決心的道:「唐催催是為我的事而遭擒,他老爹為顧全大局不救,我去救!」

說罷,一揚鞭,馬作的盧快響,朝南而去。

馬上的她,黑衣白頰,分明得像曙光。

「十六叔,你千萬要放心,我會救出催催師哥的!」

她的聲音自風裡自夜裡自黑暗裡傳回來,「十六叔,你也千萬別起歹意,我看你目露凶光,可別生殺了徐少俠、山大王滅口之**,他們既為你取得『五飛金』的機密,就是你的朋友,你別以為他們是會出賣朋友的人!你要是對付他們,我就一定在老奶奶面前說盡你的不是!」

唐悲慈楞於馬上,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長髯無風自揚、有風更揚,也不知是正在感動,還是慚愧。

小疑看著唐方遠去,不禁問山大王:「大王,我們……」

欲言又止。

老魚跟小疑一向心靈相通,替他問了下去:「……能袖手不理嗎?」

山大王嘆了一聲。

徐舞忽然覺得,這嘆息之聲非常熟悉。

他想起來了,那次「一風亭」擂台比武,唐方給毒倒了,讓唐拿西等人接走之後,徐舞也聽到過這一聲嘆息。

這一聲嘆息,充滿了深情、寂寞和無奈,那時侯唐方剛去,山大王就在他身邊,他那時候並沒有猜到是山大王,因為他完全無法想像:這樣一個看來莽烈、豪壯、粗野且一臉疤痕、鼻無完骨的漢子,竟會發出如許無奈、寂寞和深情之嘆息來。

他現在知道了,也明白了,正如同自己進入「五飛金」當「卧底」一樣,山大王為何會那麼緊張這件事、為何願做一件事,還有他是為何而來。

徐舞想到這裡,摸了摸懷裡還珍藏著的那柄曾毒倒了唐方但已給他了毒的斧頭,並把它抽了出來,迎著半空揚了一揚,忘了自己身上的傷,只喊道:「要跟唐方一齊救唐催催的,跟我來!」

一群人和數十騎又浩浩蕩蕩的逼近「五飛金」。

且聽鼓聲冬冬不已,眾人抬目望去,只見唐方這回返攻,更是令「五飛金」的人出其不意,倉卒應戰間給她搶登了金鼓樓,敵人便團團圍住樓下,劍拔弩張,如臨大敵。

這時庄內人聲沸盪,燈火通明,只見黑衣白臉、秀髮飄揚的她,在樓上望見大隊趕來接應她,更是奮喜無盡,即搶過鼓,振起一雙玉臂,大力的敲響金鼓,冬冬聲中,激揚起她的英氣、眾人的士氣。

只聽古雙蓮遙遙的叫了一聲:「嘩!唐方!」

(完)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神州奇俠系列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神州奇俠系列
上一章下一章

別傳・唐方一戰(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