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血河車・大宗師(上)
第一章大俠蕭秋水
八月十五,中秋月明。
湖北襄陽的隆中山,正是孔明舊居之處,又名卧龍岡。諸葛亮羽扇綸巾,名動八表,世人景仰孔明,在離襄陽城西二十里處立下隆中坊,牌坊左右刻有: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足可見孔明在三國動亂時,扮演的是何等驚地動天的角色了。卧龍岡青山綠野,虎踞龍幡,離隆中山以北不到十里,有一個小村落,住了近千戶人家,就叫做日月鄉。
日月鄉,乃取「明」之意也。川人為敬佩孔明,皆頭系白巾,村莊之名,也喜以諸葛亮有關的事物命名。這日月鄉,主要是務農為生,女則養蠶織布,其樂融融。
每到八月中秋,這村落更是熱鬧,平時各務其業,雞犬相聞,偶有往來,亦為閑淡;唯一逢節日,村中男女眾而嬉樂,不拘俗禮,而又簡樸真純,不似名城巨都反是罪惡淵藪。這是一個和平安詳的心村莊。
中秋節時,一到晚上,正是小兒嬉樂的好時機。暮色方臨,綠野、大地、林畔、溪邊,紛紛點起了各式各樣的燈籠,並有各種各樣的嬉鬧的方法。小孩子們各自成群結派,列隊提燈,有些頑劣的索性躲在暗處,拿彈叉投射石子,「撲」地射熄了對方的燈籠,提燈的孩子,看到自己手上的燈籠忽然化為一團火,拿又不是,放又不是,眼睜睜看它燃光了,便「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夾雜看旁人的嘩笑。
因此有些索性結成一派,躲在林子里互相射擊別人的燈籠,這本來平和的小村,亦因此而喧鬧起來,大人們也覺得這是歡慶的節日,且任由孩子們自己去鬧。
然而在這些嬉樂忘憂的少年人里,樹林邊,站看一個魁梧的少年,冷眼旁觀,低頭沉思,一直沒有加入大家快樂且冒險的遊戲里。
這少年十七歲,沈姓,名耕雲,字追瑩。
日月鄉中最得人望的是兩家,一家姓沈,一家姓方,兩家都是三代單傳,沈家務農,世代都在這日月鄉,方家原遷自江南,是儒生之門。這兩家是日月鄉中的領袖,彼此私交也十分要好,兩家都誠樸豪邁,而且都有一身武功。
沈家沈悟非,是隆中一帶有名的隱俠,他生性淡泊,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但卻未把十二路「鐵線拳法」擱置過。沈悟非是日月鄉的鄉長,沈耕雲便是他的嫡子。
方家原是江南望族,方常天原本就是名俠,江湖人稱「湘江大俠」,常在湘西一帶行俠,但不知何故,於十余年前遷來日月鄉,退隱躬耕,讀書吟哦,不問江湖是非。他也有一名嫡子,小沈耕雲六歲。
鄉野長大的孩子,不似一般城市中人,弱冠之年已循規蹈矩,四書五經,所以每年中秋,玩燈籠的孩子,當然青年小夥子都在其中,真正一種「思無邪」的氣象。
沈耕雲是個早熟的孩子,平時做事,已隱有一種大人的氣象,他年紀雖小,但好思慮,武功又深得其父真傳,在孩子們群中,已有了一種領袖的態度,贏得了大家對他的信賴。
可是今晚他之所以不參入玩樂之中,倒不是因為沒有興趣,而是他一直在注意另一件懾人聽聞的事情。
原來在這熱熱鬧鬧的大場地上,足有五六百個小孩在嬉樂,嘟有三個中年人,悄悄地排開擁擠的人群,走向樹林邊去。
沈耕雲人小器大,十分眼尖,一下子注意上這幾個人,知道是向未見過的陌生客,心想:「聽爹說,外面有許多歹人,專乘人不備擄劫幼童,販賣奴役,這些人深夜來這力不知是打什麼主意。」當下悄悄跟上,且留意對方的言語。
只聽三人中當先的一名臉有青記的漢子道:「今個晚兒他是非死不可了!」
沈耕雲一聽,嚇了一大跳。在日月鄉里,平素打架,也只不過泄憤罷了,那會動輒要人的命。那大漠一出口便道殺人,沈耕雲心想對方莫不是江洋大盜,但若是江洋大盜,來這窮鄉僻壤,卻又何來之由?當下更是好奇,那三人似斷未料到在這班毛頭小夥子之中也有人留意上他們,所以講話擊音並未壓低,又因村童嬉鬧關係,反而提高了聲調,沈耕雲自幼習打坐。所以耳力極好,跟上前去便聽得一清二楚。
只聽另一名紅袍瘦漢道:「今日咱們合力殺了他,明日江湖上便無人不識得咱們的了。」說著神情大是狂妄自得。
另一名黃衣大漢「咭咭」怪笑了兩聲,道:「名頭倒沒什麼,據說他袖中還有『驚天一劍』的殘譜,要是給我們學得了,哈哈,那時世間上,誰敢惹咱們『三色神魔』,哈哈哈哈……」
沈耕雲一聽,此驚非同小可。原來隆中一帶,有三名敗類,神出鬼沒,下手狠辣,劫財劫色,而又武功極高,一個叫「青面獸」滕雷,一個叫「紅袍怪」邱瘦,一個叫「黃衫客」鄧歸,川人聞之莫不頭痛。沈耕雲之父沈悟非,五年前曾偕七名捕快與這三人一戰,結果是四名捕快被擊斃,另三名捕快被重創,沈悟非藉路熟方才脫身歸來。沈耕雲一旦得知眼前三人便是「三色神魔」,登時不敢輕舉妄動。
只聽「紅袍怪」邱瘦道:「咱們約好在中秋月圓,在此見面,咱們已來了老半天,要是他們還不來,蕭秋水倒是來了,那倒是麻煩啦!」
沈耕雲一聽「蕭秋水」這名字,頓覺十分熟悉,這時場中「咄」地一聲,一盞燈籠又被石子打熄了,火焰呼地燒了上來,那持燈的孩子嘩地哭了,這哭聲在中秋的夜色里竟也有一種正意,彷佛人為自己得失而悲喜是應當的。沈耕雲腦中猛閃過一個記憶,爹爹和方老伯每次促膝論江湖時談到一人,總是諱稱「蕭大俠」而不名之,莫非……
這時那「青面獸」滕雷又道:「他們不來,由咱們出手放倒他,功勞歸咱們的,豈不更妙!」
那「黃衫客」鄧歸卻是較為謹慎之人:「不行,老大,以咱們功力,不是小弟自貶,離蕭秋水確是太遠;他們不來,咱們是動不了的。何況還有那『鬼手毒王』,他不來,咱們的計劃無法進行,毒不倒蕭秋水,是萬萬不能與他動手的。」
滕雷冷笑道:「我就不信蕭秋水有這等本事!」
鄧歸道:「老大,劍門戰九幽的赤煉蛇掌比咱們如何?」
滕雷道:「那自然沒話說,川中武林人士,又有那一個敢不服他。」
鄧歸緊接著問:「咱們若放手與戰九幽一鬧,老大認為如何?」
滕雷沉吟了一會兒,道:「若一對一,只怕在他赤煉蛇掌下走不了十招,若咱兄弟三人聯手,一百招內不致落敗。」
鄧歸嘆道:「這就是了,據我所悉,一月前戰九幽與長沙七名好手,狙殺蕭秋水,結果十招之內,無一生還……」
「什麼?」滕雷跳起來道:「你是說……誰……那一邊無一生還……?」
鄧歸苦笑道:「那自然是戰九幽他們了。」
邱瘦也失聲道:「戰九幽死了……這訊息……這訊息確實否?」
鄧歸肯定地點點頭,道:「是『勾魂手』費殺費四爺告訴我的。你想,費四爺這等江湖身份,怎會騙咱們的。」
其餘二人那「臆」了一聲,臉上都呈現恐懼之色,一時沒有話說。
沈耕雲腦子裡鬧哄哄的亂成一遍。在日月鄉里,他年少而露頭角,無論學識、智謀、武功,皆在林中少年之上,他自己也頗為自得。尤其是數度比武較技,沈耕雲都穩勝全局,頗得沈悟非與方常天的賞識。
他只道武林之中,自己父親沈悟非已是十分響亮,而「三色神魔」的武功,乃高到不可想像,抑聽這一番對話下來,這「三色神魔」,卻遠在戰九幽之下,而戰九幽的武功,又還不如蕭秋水……沈耕雲半信半疑,心中暗忖:「這三人敢情在等另一批人,而其中還有一個用毒能手,彷佛要用就計殺傷蕭大俠,自己如何是好呢?」
只聽那邱瘦問道:「不知費四爺會不會自常山趕來?」語音甚是關切。
鄧歸則笑道:「這點二位倒不必擔心,要是費四爺沒來,我做弟弟敢叫二位哥哥去冒這九死一生之險嗎?不但費殺費四爺要來,就連尉遲尉三爺,董絕董二爺都來了。」
邱瘦喜道:「有他們在,加上『龍王廟』那一伙人馬,那足足有餘了。」
鄧歸搖首笑道:「為小心起見,還需要『鬼手毒王』的毒物方才可以。」
滕雷忽然道:「我看月過中天,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趕快準備我們的餌吧!」
說畢,雙手一閃,猝然箍住兩名笑鬧中小孩的後頸,那兩名小孩想叫,但又被按住了嘴,也叫不出聲音。滕雷大步入林,邱瘦、鄧歸兩人在後遮掩著,俟三人入林后,場中孩童居然不知已被擄走了兩人。
沈耕雲一見大急。心忖:將來要是行軍,必定要遵照紀錄、擺好陣勢,才不致折損人手,己方仍毫無所覺。他又想即刻趕過去救援那兩名小孩,更想阻止這一場狙殺,但又自知絕非三人之敵。當下心**一動,揪住了一名玩樂中的少年,匆匆把發生的事說了一遍,通知他急告爹爹,自己則先行跟蹤過去。
沈耕雲吩咐好了事情之後,立刻跟了上去,穿過幾坪林子,忽見燈光,沈耕雲熟悉地形,知道該處有一空地,即潛身過去,伏在一大石旁,探首張望,只見空地上赫然有十七八個人,有兩人提著燭火微弱的燈籠。因光線份外微弱之故,映照在這些奇裝異服的人的身上、臉上,更覺恐怖。
只見這十七八個人,背上的兵器都十分怪異,容貌均十分醜陋。當中一人,不過廿五六歲年紀,顯然卻是領袖,臉容倒是較好。只聽他朗聲道:「今晚搏殺蕭老兒,有大家的鼎力相助,當無疑難。蕭老兒在江湖上,以維持武林正義之偽名,殲除我輩不計其數,今日之戰,正是各位應理同當之難,不過……」這青年乾笑了兩聲:「我也知道各位來此,也是為了蕭老兒身上的『驚天一劍』劍譜,這對大家,當然也有好處……不過,在未搏殺蕭老兒之前,任何內鬨,卻是我費某人所不允的。」
只聽邱瘦慌忙道:「費四爺德高望重。咱們『三色』兄弟,自然聽您差喚。」
來首一名銀髮頭陀道:「俺代表『龍王廟』的兄弟,自然聽費四爺的。」
另一名臉貌猥褻的道人道:「我們『蓮花庵』的人馬,向來以四爺唯命是從。」
那青年圈視眾人,下撇的嘴層顯示出一片冷酷孤傲之意。燭火照耀下,沈耕雲心中暗奇,這人僅廿五六歲,卻使武林諸豪如此畏服,不知有何原由,聽他們口氣,這人顯然便是費四爺了。看來這些「蓮花庵」、「龍王廟」里的沒有一個是好東西,搏殺蕭秋水的手段,也必定不是什麼正大光明的了。想到這裡,一股俠義之心由衷激起,心下決定,今晚無論如何,冒多大的仇險,也要向蕭大俠示警。
忽聽費殺道:「鄧老三,餌呢?」
鄧歸示意,滕雷把兩個毫不動彈小孩拋到地上,向費殺畢恭畢敬的說:「我在村子里擄來的,先封住了穴道。」費殺隨便頜首一下,抬頭望了望天色,道:「怎麼二哥、三哥還未來到?」
忽聽遠處一聲輕笑,道:「來了。」語音一落,人已來到眼前,輕功之快,可想而知。只見來人一身黑衣,身裁極是魁梧,左手拖住一人,這人臉黃皮焦,眼珠子不住溜動,那黑衣人一到,在場眾人便躬身叫道:「尉三爺」,費殺也一拱手,道:」三哥。」
尉遲略一頜首,道:「我身邊的便是『鬼手毒王』尚拍魂尚老兄。」眾人又是一聲招呼,卻不怎麼熱烈。原來這尚拍魂人品極壞、十分歹惡,連魔道中人也不恥與之為伍。他曾為得毒譜,不惜毒殺自己的岳父滿門,更把自己的父母殘害,簡直禽獸不如。他也知自己作惡多端,所以下手極辣,凡是與他為敵的人,一旦下毒手,便滿門不留,以便斬草除根。
只見尚拍魂咧開嘴巴,一口黃牙,笑道:「諸位兄我尚老不死的來,心裡不快是不是?『蓮花庵』洪兄,你嘴角撇一撇,是啥意思?」
這尚拍魂不但狠毒,而且心胸極窄,對他無禮的人,是絕不放過的,被他指名喚出的人是「蓮花庵」洪腳七,這人是江洋大盜,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但亦不恥尚拍魂為人,看見在場斑手那麼多,諒尚拍魂不敢怎樣,當下胸一挺,長吸一口氣道:「沒啥意思。尚兄高興來就來,『蓮花庵』的人總不致列隊相迎吧。」
尚拍魂陰陰一笑道:「那倒不必。」突然洪腳七大叫一聲,捂胸而倒,在地上滾動,肌肉呈紫,口吐白沫,十分痛苦。
費殺眉心一蹙,向尉遲輕聲道:「三哥,大敵當前,內鬨不宜。」尉遲一點頭,對尚拍魂道:「尚老兄,大人不記小人過,我替他謝罪了吧。」眾人不禁大忌,洪腳七中毒,猶不知毒從何來,都不禁暗自移開數步,離尚拍魂愈遠愈好。
尚拍魂對尉遲、費殺似也十分懼畏,當下就笑道:「既有尉三爺、費四爺說情,我尚老兒還有什麼話說。」說罷手指凌空一彈,洪腳七的哀號立止,微微顫顫的站了起來,那適才代表「蓮花庵」的道人。立即一把扶住了他。「蓮花庵」的人對尚拍魂怒目而視,但一方面畏憚尚拍魂凌空施無形之毒,一方面也不敢違尉三爺、費四爺之命,當下不敢發作。
尚拍魂這種施毒之法,把沈耕雲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暗自著急:這裡邪派高手那麼多,又有此使毒高手,蕭大俠又無防備,只怕……
這時只聽費殺道:「尚兄,施毒布局的時候到了。」
尚拍魂陰陰一笑,騰出三隻手指,向地上兩名小孩的其中一名按去,一面道:『我把毒布在這兩個小孩子的身上,再把他們廢棄路邊,蕭老兒經過,定必察看,手上只要一碰觸及他們的身子,便一定中毒,那時……赫赫……你們不必出手也無礙了。」
一面說著,手指一面向前按去,在燭火昏幌下,只見他三隻手指又青又藍,指尖又鈍又平,仔細看去,原來只有第二節指骨,而無第三節,敢情是用毒過度,指節末端竟是退化了。沈耕雲義血填膺,怎能眼見尚拍魂施毒於村中幼童身上,當下大喝一聲,一步踏了出來。
這一下子大喝,在這些武功高強的人來說,自不算什麼,只是他們聚於此為的是暗殺蕭秋水,所以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突如其來這一喝,群惡還以為是蕭秋水出現,紛紛退了幾步。沈耕雲喝道:「呔!你們恃暴劫人,攔路狙殺,有沒有王法?」
這時月色部份為密林所遮,而沈耕雲又在林中,是以群惡並看不清楚,只是一聽這聲音稚嫩,知來人並非蕭秋水,便大是放心,一聽這人說話的口氣,便知道並非常出江湖走動的,尉遲冷喝道:「滾出來!」
他這句話一出,「三色神魔」滕雷、邱瘦、鄧歸分三個方向,「喳」地掠入林中,突然出現在沈耕雲面前。樹林里貓頭鷹咕咕掠起,好不嚇人。沈耕雲心下一慌,呼地劈出一掌,滕雷一聲冷哼,左手一刁,右手一搭,竟似鐵箍一般,扣住了他的右手。
沈耕雲大叫一聲,左掌又待劈出,不料方才舉起,臂上一緊,已被邱瘦扣住、鄧遍更雙手一撈,抓住他雙腿,三人呼嘯一聲,呼地掠了出去,竟把沈耕雲以三抬一的到了廣場中間。沈耕雲竭力掙扎,竟絲毫動彈不得。
沈耕雲在同輩中已算是天生神力,但「三色神魔」的內力,卻遠在他父親沈悟非之上,這三人一聯手,沈耕雲簡直像蟻煌一般,一捏便死。三人把他捉將出來,費殺端詳了一眼,冷哼一聲道:「原來是鄉野間無知孩童。」
費殺這一說,「三色神魔」倒覺自己太過緊張,殺雞焉用牛刀,當下邱瘦、滕雷二人一放手,沈耕雲便要掙扎,鄧歸一搭一扣,依然扳押著他,這一下痛入心肺,再也不敢亂動。
尉遲瞧了一眼,冷冷地說了一句:「殺了!」說這一句話,彷佛一句「喝茶」、「你好」一般,絲毫不動容色。
鄧歸立即應道:「是。」手下一用力,只聽一陣骨響響聲,沈耕雲的身子被壓得向下彎及膝部,而他雙手被扳向後上方,眼看就要腰折而亡。
這時突地一聲清嘯:「看劍!」「嗦」地一聲,一柄短小明亮的小劍,剎地刺向鄧歸。
這一聲清嘯聲音不大,但極有威風,出手不快,但部位奇低,而出招時離鄧歸極近,鄧歸三人橫行江湖十數年,應變不可謂不快,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劍迫得怔了一怔,連忙鬆手一閃,「嘶」地大腿被划中了一下,鮮血淋漓。
鄧歸又驚又怒,在場眾人也為之一怔,要不是這人出劍時先喝了一聲,鄧歸一條腿怕是廢定了。
只見「忽嚕」一聲,一個小身影自地上一躍而起,竟是被擄的小孩其中一名。
八月中秋,月光份外清明,只見這小孩眉目清俊,年約十歲,但自有一股雄邁之氣,眉長及鬢,手中一柄短劍,在月色下反映一片清亮,眼珠黑白分明,瞪住諸人,毫無懼色。
沈耕雲得脫,一見這小孩,喜而喚道:「方弟。」
那小孩轉身笑道:「沈哥哥。」一點也不顯慌張。這一笑天真漫瀾,連滕雷這等大惡之人,也不禁為之心悅。
鄧歸在「三色神魔」中最是詭計多端,沒料卻傷在一值小童手裡,鄧歸疼痛異常,一時看不清楚,脫口問道:「你……你是誰?」
那小孩居然不以為奇,挺胸朗聲道:「隆中日月村,方歌吟。」
鄧蹄大吼一聲,五指迸伸,一掌插了出去,方歌吟令他當眾挂彩,他痛恨至極,一上來就對這幼童下了殺手。他卻沒有掛慮到,若是這幼童不是心底磊落,出劍時不先斷喝一聲,他一條腿子,卻是早已廢了。
鄧歸一掌擊出,方歌吟絲毫無懼,一劍反斬,削向鄧歸五指。
鄧歸一怔,心想這小子好大的膽子,運力掌中,「當」地一聲,劍斬在鄧歸手上,劍勢一盪,鄧歸卻毫無損傷!
「黃衫客」鄧歸大笑一聲,隨勢欺上,一手抓住方歌吟的眉頭,另一掌就要擊落!
第二章驚天第一劍
沈耕雲一見方歌吟遇危,一步撲過去,「鐵線拳」中一式「外膀手」,迎鄧歸臉門掛去。
鄧歸冷笑一聲,反手一刁,震開了沈耕雲一擊,一腿踢出,把沈耕雲踢飛了一個跟斗。
便在這時,方歌吟借鄧歸化解沈耕雲的攻擊,用力一掙,可惜鄧歸的武功,與他相距太遠,方歌吟人細力小,一掙不脫,心生一計,一腳踢出。
鄧歸見方歌吟一腳踢來,並不以為意,心想給你踢幾下,卻又何妨,等我踢走那大的,再來殺這小的……不料再一腳踢飛沈耕雲,大腿便**辣地被刺了一劍似的,原來方歌吟那一腳,不偏不倚,正是踩在他大腿傷口處。
鄧歸大吼一聲,一手把方歌吟扔了出去,痛得蹲下身來,按住傷口。
方歌吟一跌出去,剛好跌在沈耕雲身上,兩人摔得一身是泥,但俱是藝高膽大,沈耕雲迅問:「方弟,你沒事罷?怎麼會在此地?」
原來這方歌吟,正是日月鄉中方常天之嫡子,他小沈耕雲六歲,現年不過十一,然而已是軒宇不凡,膽色過人;平素沈耕雲以為他是書香子弟,甚少往來,而今會面,各有膽魄,這一幼童一少年,竟惺惺相惜起來。
方歌吟被鄧歸一扔,跌得金星直冒,但仍逞強道:「我在場中聽到這三人的對話,俟身過去,假意被他們擒,來看看是什麼好玩事兒。」原來他年少天真,本不知兇險,只是見有熱鬧,便湊過來了,后見沈耕雲遇險,便立即出手,只不過他不知道自己,一出手即殺傷了名震江湖的「黃衫客」鄧歸。
只聽那邊的尉遲道:「這次三色兄弟怎麼了?給黃口小兒傷啦!傳出去還了得!」
費殺陰森地道:「時間無多,免誤正事!」
「三色神魔」一聽大怒,心想自己兄弟橫行江湖,而今在眾目睽睽下居然殺不了兩個小孩,當下噁心大起,滕雷、邱瘦鬼魅般掠起,一劈方歌吟,一擊沈耕雲,俱是殺手。
沈耕雲、方歌吟二人雖也會武,但與滕雷、邱瘦相去畢竟太遠,只見二人掠來,隨身有七八道掌影,也不知該擋那一掌是好,眼看就要被劈死當堂。
猛聽一盤暴喝:「住手!」
另一聲長嘯:「接掌!」
「砰砰!」接又「砰砰!」兩聲,兩條人影飛掠而出,樹叢被激起一陣急搖,急搖的時候,四人已在場中拆了七八招,「嘩啦」一聲,四道人影又告分開,目光炯炯的注視對方。
沈耕雲、方歌吟均為喜道:「是爹來了!」
只見場中多了兩名老人,一粗衣布鞋,一儒生打扮,兩人四目,霍霍有神,盯住邱瘦、滕雷二人。
只聽滕雷冷笑道:「方常天,你的『湘城掌法』進步不少哇!」
那農人打份的老人沉聲道:「滕雷,江淮一役,老兒得以不死,自當強奮勤習。」言下之意,是當初技不如人,幸得逃出魔掌,便苦練制勝之法。
滕雷臉色一變,冷笑道:「看俺這次殺不殺你!」只聽一聲斷喝,那布衣老叟道:「呔!」一拳當頭擊出,正是拳法至剛的「鐵線拳」。
滕雷反手一格,欺身迎上,方常天一步跨出,邱瘦雙掌交錯,四人又鬧了起來。
布衣老叟沈悟非的「鐵線拳」,拳路威猛靈捷,又因務農,吃苦挨勞,根基打得極深,只見他左出拳,收右拳,拋右拳、甩左拳,無一式不合法度。方常天掌法輕靈迅疾,湘江一帶,無不聞名,后因遇大變,才遷居至這日月鄉來,兩人剛才一交手中,便知對方厲害,所以再次接觸,便合力施為。
只是「三色神魔」中的天魔滕雷、地魔邱瘦,武功也極高,三十招一過,滕雷對沈悟非,已穩佔上風,邱瘦對方常天,卻鬧了個旗鼓相當。
人魔鄧歸,吃了兩次虧,怒不可遏,大吼一聲,向方歌吟、沈耕雲撲來。
方歌吟、沈耕雲的武功,在鄧歸手下恐走不過三招,但兩人心思敏捷,仗小巧身形,兩人分頭一味遊走,鄧歸腿部受傷,一時竟也抓不住他倆。
七人鬧得正酣,突聽一聲長嘯。
這長嘯震得樹葉撼搖不已,樹林里同時「吱」、「呱」的聲音,震起了數十近百隻烏鴉飛起,便在這時,「篤」地一聲,一人已落在場中,灰衣蒙面,雙目炯炯有神,場中諸人齊躬身叫道:「董二爺!」
而費殺、尉遲卻叫道:「二哥!」
那人「哼」了一聲,轉動身子,環視全場一眼,原來他左腿竟齊膝斷去,似被利器所砍,而他腋下挾看一根鋼鑄鐵杖,卻似鐵釘一般嵌在地上。
只聽他道:「大敵當前,跟這幾個野人胡纏些什麼?」話一說完,身子向後彈出,這時沈耕雲正避開了鄧歸一掌,腳下一個踉蹌,董絕一伸手,便點了他的「腹中穴」,一瞬點中,指易為掌,把沈耕雲一推,向方歌吟撞來。
方歌吟年幼力小,只好硬硬一抱,董絕閃電般欺近,方歌吟只覺腰間一麻,也倒了下去。
董絕連點二人,身子卻停也不停,仍往後退,閃電般插入邱瘦與方常天之間,二人一怔,出手一慢,「中極穴」一痛,便倒了下去。
方常天一倒,董絕已出現在沈悟非身前,沈悟非猛見一個獨腳老叟背向自己,不禁手下一緩,這一緩間,董絕的手指便在方常天一雙鐵拳跡點了進去,「中院穴」一震,怪叫一聲,也倒了下去。
董絕以鑌鐵杖支地,背向敵人,單手迎敵,眨眼間連點倒四人,卻連頭也不回,在場好手,無不喝起采來。
董絕淡淡一笑道:「我們對敵要緊,先去大路候著,蕭老兒就要來了,這四人我們回來再作碎屍萬段。」
眾人說好,「鬼手毒王」尚拍魂一手挽起另一幼童,即隨費殺等向林外大道奔去。只聽「篤」地一聲,董絕如一頭灰色大鵬,越過諸人之頂,又「篤」地一聲,已落在諸人身前,再「篤」地一聲已然領先去遠。
這班人一走,只聽沈悟非竭力逼出一種嘶啞的聲音道:「方兄、世侄、雲兒,你們都沒事吧?」
方歌吟、沈耕雲的功力太淺,無法說話,只得竭力動了一動,表示並無大礙;卻聽方常天嘆了一聲:「忘憂四煞,人見悲,鬼見愁,神見憂,唉,果然名不虛傳,名不虛傳。」
沈悟非提起一口氣勉力道:「那人是不是排行老二的『獨行千里』董絕?」
方常天的內力顯然要比沈悟非高:「正是。那年輕的是老四『毒手公子』費殺。那魁梧中年人是老三『鐵塔橫鞭』尉遲,江湖人稱他們是董二絕、尉三遲、費四殺。」
沈悟非應道:「那嚴一重……?」
方常天苦笑道:「對。『九死一生』嚴一重就是『忘憂四煞』的老大嚴重!這次我們落在這等人手裡,只怕……」
方歌吟穴道被封,心中最擔憂的事情便是爹爹的安危,而今聽方常天的說話,便知並無大礙。他年幼天真漫爛,以為方常天的武功除沈悟非可以匹比之外,便再無敵手了。而今與「三色神魔」一鬧,方知還有這等高手,見尚拍魂施毒,方知有這等邪功。直至董絕一出手,四人被擒,方歌吟方知天外有天,而據方常天所言,還有個更為利害的嚴重,更知人外有人……
只聽沈悟非道:「這幹人來截殺蕭大俠……」
忽然「轟隆」一聲,月色一暗,漫天的烏雲竟合攏上來。
沈悟非道:「莫非要下雨了……」
方常天道:「這中秋雨……」
原來方才四人全神貫汪於惡鬥之中,未注意到陰雲四布,月色消沉,傾盆大雨將至。
方常天嘆道:「大雨密林,道旁伏擊,再加上以小孩施毒,扔在路旁,只要蕭大俠稍作翻看,手指沾一下,那就……」
沈悟非道:「以蕭大俠武功,只要不中毒在先,只怕還不怕這一群惡賊!」
方歌吟、沈耕雲二人均是心中一震:「這蕭大俠居然不怕這群人的合攻,那武功之高……」兩人心中都很想問,無奈穴道被封,連一口說話的氣力都提不起來。
只聽沈悟非道:「方兄,你的內力比我深厚,看可不可以高聲大呼,好讓蕭大俠不中奸徒之計……」說到這裡,風聲漸強,林搖樹幌,沈悟非的聲音幾微不可聞。
方常天苦笑道:「愚兄實在無此功力……」只聽「霹靂」一聲,長空劃過一道閃電,好像擊中了什麼似的,樹林深處發出「劈棘棘」一陣響,漫天狂葉亂舞,好明媚的一個中秋,變得好不嚇人。
沈悟非長嘆、嘆聲在半途寂滅:「看來只好坐以待斃;這董絕的打穴手法好絕……」風勢更強,到處都是呵呵的山風。「不知那些玩燈籠的小孩,都平安同家了沒有……」
方常天道:「這董絕的二絕還不是打穴,他輕功是一絕,剛才他后發而先奔,我們算是見識過;另一絕是他的鑌鐵杖,重三十六斤,舞起來對比竹杖還輕,江湖上是無人不頭痛的。」
忽然聽得遠方一陣哄然,只聽那「鬼手毒王」尚拍魂怪笑道:「蕭秋水,你中了我的毒,看你還能……」
下面語音因狂風而聽不清楚。
方常天等屏息以聽,忽然「呼」、「呼」、「呼」幾下急風,透過大風聲響,依然清晰地傳來,方常天心**一動:「董絕出手了。」
要知董絕手擒四人,始終未曾轉背,且用空左手出襲,而今一上來就用了成名絕技鑌鐵杖,可見蕭秋水雖然中毒,但仍為勁敵!
這時「霹靂」一聲,一道電光,衝天而起,方常天四人俱是一震,沈悟非不禁為這等凄厲氣勢所懾,道:「這……這恐怕不是電光!……」
只聽遠處有人驚嘶、有人怒吼,有人駕駭若絕的慘叫:「驚天一劍……驚天一劍……」
這叫的人顯然是那「蓮花庵」的道人,他的聲音卻突然中斷,好像一隻雞突然被切下了頭一般,絕寂得好不恐怖!
只聽「呼」、「呼」、「呼」之聲大作,董絕顯然全力出手,另外兵刃之聲大作,大家也圍攻了上去。
山風怒吼,傾盆大雨如急豆般擊下。
「轟隆」又是一道電光,只聽慘嘶、驚吼、有人駭啞的聲音叫道:「快……快逃……,不行……」一語未畢,便是一聲慘叫這聲音顯然是「龍王廟」那頭陀發出的。
這時「呼」、「呼」、「呼」之聲又作,還有掌風、劍風、鞭聲,方常天駭然道:「三煞已全力出手!」一語未畢,「砰」地一條人影飛入林中,「撻」地跌在方常天、沈悟非等人身旁。
只見在厲風凄雨中,這人奮力跳起,全身骨節格格作響,一臉是血,似厲鬼一般,好不駭人,赫然就是「忘憂四煞」中的老三「鐵塔橫鞭」尉遲。
尉遲勉力站起,瞥見地上四人,陰陰一笑,連起掌功,全身顫動起來,正欲向方常天等劈去。方常天穴道被封,絲毫動彈不得,只好閉目待死,突聽一聲狂吼,尉遲身上標出了七八道血箭,仰天倒地而斃。
方常天嚇得臉色全白,原來尉遲身上已中了十幾道劍傷,一運內力,使一齊迸裂,立時慘死。
居然有人可以用劍劈中尉遲十幾下,而且因為劍法之快,連血都不及隘出,一運功力,方才濺血,簡直是駭人聽聞。
這時又「呼」地一聲,一根黑突突的東西飛了進來,「噗」地跌在濕地上,「咕嚕嚕」地又斷成了三截,沈悟非一看。原來是董絕的鑌鐵杖,竟給削成三截,而且一杖都是血。
眾人心中揣然。方歌吟小小的心靈中卻閃過了一個**頭:雨夜狙殺,以寡敵眾,而蕭大俠尚有這等聲勢,方才是大無懼真英雄,是好漢,方歌吟心中不免起了一種親切,仰慕之心。
這時雨勢漸小,突見白影一閃,原來是費殺,只見他白衣沾泥,頭髮蓬亂,喘息不已,雙腿染血,甚是狼狽,正躲躲閃閃的逃入密林之中,眨眼間便不見。
雨聲漸小,猛聽一聲哀號:「蕭大俠饒命!饒命!」這正是「鬼手毒王」尚拍魂的聲音。
只聽一個蒼宏有力的聲音道:「快拿解藥來!」
尚拍魂哀聲道:「好、好、好、好。小人這,還是被「忘憂四煞」所迫,小人、小人這才無奈……解藥、解藥……在這裡……」方常天等心裡甚是鄙夷尚拍魂的行徑,適才尚拍魂的氣焰去了那裡,居然把禍端都往「忘憂四煞」身上推。
棒了一陣,彷佛蕭秋水已服了解藥,又問道:「那小孩的解藥呢?」只聽那尚拍魂遲疑了一下,囁嚅地道:「蕭……蕭……大俠……小人解藥都聽命……拿出……不知……不知可否饒小人狗命一次?……」
只聽一聲暴喝:「拿來!」
尚拍魂心神俱絕:「是……是……」
又聽「璞」地一擊,一人被踢飛出去,「叭」地跌在泥地上,只聽那蒼宏的語音道:「滾旦!以後殺我,找我便可,不可以連累他人!」
尚拍魂一面爬起一面陪笑道:「是……是……」語音終於遠去。
又過了一陣,大雨漸息,一絲月光透過了雲層,方常天、沈悟非、方歌吟、沈耕雲等人一攀目,看見林子前方有一白衣人影閃過,腰間還挾了個小童,大步遠去。
沈耕雲的內力畢竟比方歌吟高得多,強運了幾口氣,一口氣已舒展開來,道:「爹爹,蕭大俠走啦!」
只聽一聲長嘯,方常天一躍而起,原來他已運氣衝破穴道。方常天一得自由,即先解沈悟非的穴道,便在這時,忽聽一聲冷哼,方常天、沈悟非二人心裡一凜,只見黑暗中閃出三條身影。卻正是「三色神魔」:天魔勝雷、地魔邱瘦、人魔鄧歸。
方常天、沈悟非雙掌一錯,全神迎敵。
滕雷道:「你們想走?我們要殺了你們才走!」
方常天冷笑道:「適才,蕭大俠之戰,你們的威風去了那裡?」
邱瘦冷笑道:「別人出手,我們才不,你看那『驚天一劍』,誰接得住!嘿!」
沈悟非鄙夷地道:「別人至少還敢拚命,你們卸只配當縮頭烏龜!」
鄧歸怒喝一聲,雙拳交錯,一招「流星趕月」,便向沈悟非捶來,原來他為兩個黃口小兒所傷,大感失威,所以一上來就恨不得把場中外人殺個清光,以免外泄!
沈悟非一翻手,一招「鐵線拳」中的「柔橋外膀」,化開來勢,身側扳腰,一招「開弓射鵰」,反衝過去。
鄧歸一招不中,流星趕月之勢不變,一轉為「雙插蓮花」,下壓沈悟非馬步。
沈悟非大喝一聲,一招「分金捶」,由上而下,迎頭砸下。
原來沈悟非的「鐵線拳」,最難者便是呼吸調氣,發聲及用內勁,沈悟非於此浸淫了數十年,這一聲猛喝,猶如一記雷霆霹靂,鄧歸震了一震,「分金捶」便迎臉罩下,眼看避不過去。
「鐵線拳」一技乃以剛、柔、逼、直、分、定、寸、提、留、運、制、訂等十二支橋手為經緯,陰陽並用,以氣透勁,沈悟非平日運起內勁,一手可提六名大漢,可見其內力驚人。
而今這一記「分金捶」,以「鐵線拳」中的剛、分、定、留四技並施,一拳蓋下,勢不可當,眼看要擊中鄧歸左右「太陽穴」之際,忽然一雙手迅速無比的伸來,握住了沈悟非雙拳。
沈悟非大吼一聲,用力一掙,邱瘦陰笑一聲,雙爪一緊,便在此時,鄧歸雙掌一翻:一托一推,上撞沈悟非之咽喉,中撞沈悟非之心胸。
方常天大吼一聲:「好不要臉!」一掌向鄧歸劈出,不料滕雷橫手一架,左手卻一連搶攻三招,逼得方常天挪身後退。
「蓬!」「砰!」兩聲,挾沈悟非一聲慘叫。
沈耕雲慘喚:「爹!」沈悟非一連退了七八步,挨棵樹榦,緩緩滑落下來,邱瘦一個箭步,對準沈悟非胸膛,又踢了一腳,沈悟非立時身亡。
方常天目眥盡裂,一連幾招搶攻,意圖搶救沈悟非,但他武功還略遜滕雷,一個失神,反被劈了一掌,方常天痛得旋了七八個轉,忽然給人一絆,原來是鄧歸猛出「掃堂腿」,方常天一跌,邱瘦即刻把他雙手反剪,滕雷大笑道:「看你逃不逃過咱三色神魔的手下!」
說兩掌照頭打下,方歌吟大急,運力一衝,竟然叫得出聲:「爹!」
就在這「爹」字一發,忽然「嗆」、「嗆」二聲,兩道劍光,閃電般刺來,「噗噗」刺入了滕雷雙掌,滕雷慘叫一聲,叫嚷在地上翻滾起來。
邱瘦、鄧歸見來人一招便破了滕雷雙掌,自是大驚,忙一躍而起,全神應敵,顧不得地上的方常天。
來人一共兩個,都是穿黃色長服,挽高髻的漢子,俱三十上下,左邊一人,臉色土黃,似患大病,但神色十分溫文儒雅,右邊一人,一臉勇悍之色。兩人手持長劍,長劍劍身不住嗡動,想必是內力已注入劍身所致。
邱瘦、鄧歸二見兩人服飾,立時一震,再看兩人長劍,立時變色,邱瘦啞然道:「你們……」鄧歸顛聲道:「敢問兩位可是天羽門下?」
右首勇漢怒喝道:「你們要幹什麼?」邱瘦、鄧歸一時答不上來,左首病漢卸幽幽嘆了一聲,道:「三色神魔,你們確實是太作惡多端了。」
邱瘦、鄧歸相互對望了一眼,鄧歸試探地問道:「兩位尊號?」
那病漢淡淡一笑:「「江山一劍」祝幽。」
那勇漢雙目一瞪:「「追風一劍」蕭河。」
鄧歸眼珠一轉,拱手道:「原來是祝二俠、蕭三俠……」
正在此時,那痛得在地上打滾的滕雷,暴喝一聲,雙足連環,踢向祝幽!
滕雷一動手,那看來乖如糜鹿的鄧歸突然二指逆伸,直插蕭河雙眼,右手一抓,直抓向祝幽丹田之下!
鄧歸一動,邱瘦也動手,右掌削、左掌扣,攻向蕭河上部!
這一下子,極是狠毒,三色神魔知天羽門下的功夫了得,所以一下手便趕絕殺絕!
尤其鄧歸,最是陰毒,插眼已夠卑鄙,丹田之下更是死穴,鄧歸又是全力出手,這一下若是中了,連重傷都不可能,只有死一條路。
滕雷出腳,選的是臉有病容的祝幽,以為他比較好對付;他聽過天羽門的利害,可惜他不知道,祝幽是天羽派中,除宋自雪外,現存的第一高手。
祝幽開始是不注意到滕雷會猝下殺手的,等他發現時,滕雷的腳離他小骯前前胸不過半尺,但這剎那間,滕雷的腳便半寸也移不前去,因為祝幽已一劍拍下去。
這一劍是「拍」下去而不是「削」下去的,滕雷只覺雙腿一麻,立時往下跌去,要是祝幽這一劍是斬而不拍,滕雷的一雙腿,絕不會比一雙手好多少。
但這一刻鄧歸的一抓已點到,祝幽險上一寒,一抬腿,「啪」地踢在鄧歸腕上,鄧歸腕骨拍地一擊折斷!
蕭河那一邊卸沒這般敦厚了。
邱瘦一出手,蕭河便衝出。
邱瘦雙掌一起,蕭河便衝過邱瘦雙掌,一劍插進去。
一劍貫胸!
邱瘦半聲未及呼出,蕭河劍已拔出。
血狂噴,邱瘦死。
蕭河劍一拔出,回手一攔,鄧歸約兩根手指便永遠也收不回來。
蕭河「霍」地,劍入鞘里。
「天羽派」除宋自雪外,便是「江山劍」祝幽,而武功僅在祝幽之下的,便是這勇狠拚命的「追風劍」蕭河。
只聽祝幽嘆了一口氣,幽幽地道:「你倆滾吧!」
鄧歸、滕雷二人,卻是驚得呆住了,好一會,才一聲不響,望了地上邱瘦一眼,一臉陰狠之色,垂受傷的雙手,快步離開了。
這時方常天已替方歌吟、沈耕雲解開穴道。沈耕雲穴道一活,即伏身在沈悟非身號陶大哭。方歌吟只見方常天臉色紫金,知是中了滕雷一掌,負傷不輕,忙扶爹爹坐下。
方歌吟年紀雖小,卻是極其聰敏,見爹爹受傷,而沈耕雲在哀勵之中,當下向祝幽、蕭河二人恭恭敬敬地跪倒,實實地叩了三個響頭,祝幽一手扶起,月色下,只見這孩子眉清目秀,心下憐惜,只聽方歌吟道:「小子叩謝兩位前輩救爹爹、沈哥哥和小子一命大恩……」
祝幽連忙手搖道:「仗義援手,自是應當,無恩可謝!我們師兄弟原是探查一位前輩大俠行棕,追來此處,路見不平,拔劍相助。」
方歌吟抬頭皺眉問道:「兩位前輩追棕的那位大俠,可是姓蕭?」
蕭河喜道:「你可是有他消息?」
方振眉道:「這干賊人,連同了使毒高手和十數名惡賊,適才攔路截殺那位大俠,但都被大俠所殺退,只剩下剛才那三人……」
蕭河、祝幽對望一眼,展顏笑道:「我們在隆中擒到了一名飛賊,得悉他們大夥聯合,要伏擊蕭大俠,蕭大俠行蹤飄忽,我們苦無法稟知,原來……哈……這些宵小之輩,又那能奈得了蕭大俠的何!」
祝幽拍撫方歌吟肩頭道:「你讓我們得知這消息,真是心安,不過……我們這一趟也沒白來……小弟弟,你叫什麼名字啊?」
這一問之下,祝幽對這小孩兒更是疼惜,而蕭河卻對沈耕雲熊背虎腰甚是激賞。祝幽、蕭河二人把受傷的方常天送同村裡,祝幽與方常天竟成了至交,兩人皆好詩詞,談家國書生事,不知天之將曉。
三個月之後,蕭河返青城舊居,並攜孤苦的沈耕雲前去。半年後,祝幽回姑蘇時,方歌吟便奉父命,拜「江山一劍」為師,行游天涯,習劍修書,不知不覺,已過了整整十年。
第三章河車初現
十年後。
中秋月明,一匹快馬,僕僕風塵,回到日月鄉。
馬上一名白衣青年,神色甚是急切。
白衣青年飛騎一勒,只見月色下,隆中牌坊以杜甫名句為聯,在清白的月芒中:古隆中,三個宏厚古拔的字。白衣青年喃喃地道:「到了。」疲乏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一策馬,白馬長嘯一聲,直馳過牌坊之下,同首一望,只見牌坊背後,書有「三代第一人」五個大字。
「三代第一人」,原是對諸葛亮的讚譽,意指夏、商、周三代之後,孔明為第一人傑也。白馬長嘶,轉眼過去。
一家古宅門前立了一個家僕打扮的老蒼頭,在大門前急得喃喃自語:「怎麼公子還不回來?怎麼公子還不回來?唉!唉!」他滿臉皺紋,皺紋蔓延得連他眼睛與眼皮幾乎都已分不開來,一雙手急得轉進袖子里,又從袖子里掏了出來,這樣一會出、一會進,就在這時,他聽到了遠處急速的馬蹄聲。
老蒼頭擦了擦眼,用手描了描,只見月光下一人一馬,白得似雪一般,由急漸緩,也由遠至近,老蒼頭舔了乾澀的嘴唇,竭力想更看清楚一些,但覺一陣昏眩,身子搖搖欲墜,一手扶門,那黑柒的大門處貼兩尊凶神惡煞的門神,然而老蒼頭的手卻是無力的。
便在這時,老蒼頭覺得自己已被穩穩的扶住,知道是人的身軀,當下勉力抬頭,迷濛的眼中,看見一個眉飛入發,目秀鼻挺的少年,誠忍的扶自己,當蒼頭遲滯的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囁嚅道:「少爺,少爺……你可回來啦……你回來就好了。」
白衣少年左掌一運力,一股真氣緩緩住入老蒼頭體內,情切的道:「忠叔……家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爹連遣三人召我回來,又不道明因何……」
方忠吃力地道:「祝……祝先生沒跟少爺……一道……一道同來?」語氣似是十分失望。
方歌吟唇一拗,眉一揚,笑道:「忠叔,我已不是當年的小娃娃,師父沒來,我也可以獨力辦些事了……師父他老人家本想來的,但因舊傷複發,大病了一場……忠叔,你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嘛?……爹爹呢?他在不在?朋伯、朗弟、趙哥符、方東、牛五他們呢?怎麼都不在?……」
方忠閉了閉眼,顯然要聚一口氣說話。方歌吟知道方忠入方家已逾三十年,武功雖不怎麼高,但內力一直都很深厚,甚至不在爹爹之下,現在雖近七十,然則內息不應如此微弱才是。方歌吟心裡焦急,見方宅內黑突突的,不單連一個人影兒也沒有,甚至連一絲聲音也沒有,當下掌力一送,一股真氣便催入方忠體內。
要知道天羽派以劍法稱絕天下,內力雖是較差,猶是如此,這內力在武林中已十分罕匹,方歌吟乃得祝幽真傳,一股內力送出,方忠果然精神大振。
「少……爺,少爺,這事是這樣的,一個月前,月圓之夜,我們猶在夢中,猛聽一聲巨響,似有馬車……又不十分似馬車,因聲音之距,倒似有……似有七八十匹駿馬,六七十枚巨輪轉動一般……老身和牛五等忙趕出來,見老爺在大廳上,臉色慘白,向我們搖手道:「沒事,沒事,你們別管。」我和趙老弟等都很訝異,既然沒事,怎又叫我們別管?想是老爺不願我們多事,於是便不能多問。但不料過了兩天,過了兩天……」
說到這裡,方忠一陣咳嗽,好一會,才平息下喘氣,深重的道:「過了第二天,小丫頭便失蹤了。再過了一天,連大丫頭也失蹤了。我們自是納悶,問起老爺,老爺神色古怪,而氣色一天比一天的壞……再過三天,朋老大也失蹤了。少爺,你是知道的,朋老大入方家遠比老身早,一雙鐵掌,也練得比老身好,可是他也……咳咳咳咳……再過得兩天,方東、小朗一齊不見。這一下子平靜了七八天,大家心裡惴惴不安,只聽老爺在房裡有時長嗟、有時短嘆、有時拍案而起,我們都加倍小心注意,有一晚聽得老爺拍案道:「不行,一定要叫吟兒回來?還有吟兒的師父,或者能對這件事……」說到這裡,便聽不清楚了。第二天,老爺便差了隔壁老丁傍少爺送信。可是過了第二天,牛五的寢室都是血,他、他也不見了……」
聽到這裡,月色被一朵烏雲吞滅了,只見黑突突的一大片,廳內黑暗一片,彷佛有什麼重大的秘密,而眼前還有方忠浪重的喘息聲。方歌吟因擔心父親安危,也顧不得了害怕,迅即問道:「下來怎樣了?」
方忠又是咳了一陣,才道:「老……老爺次日又叫村裡的阿頭送信給你,盼望你早日同來。可是……可是,待得第二天,趙老弟也……也……不見了,老爺一夜沒睡,負手在廳上踱來踱去,到得天亮,忽然一跺足,說了一聲,「縱是血河車……那也……那也太過份了!……」說完便出門去,把守村的春旺叫醒,再給少爺你送信,然後吩咐老身……吩咐老身要好好照顧少爺你……說完便同房拿出長劍,到石室去了……」
方歌吟一震、失聲道:「石室!……」腦中當時浮現齣兒時好奇,想闖進石室裡面瞧瞧,每次都給父親嚴厲的喝止。要知道方常天中年喪偶,只得方歌吟一子,對他自是疼愛,甚少責罵,但每次方歌吟欲潛進石室,方常天則必狠狠責罵。那石室就在方常天寢室鐵床左側。直至近年,方歌吟每半年返鄉一次,偶然對石室多望一眼,方常天都怫然不悅,方歌吟早已絕了進去一窺究竟之心。而今聽得方忠說父親提劍進入石室,好奇之心大熾。要知道「湘江大俠」方常天除「湘城掌法」飲譽湘西一帶之外,更利害的是一套「瀟湘劍法」,但從方常天退隱日月鄉以來,便絕少施用過,方歌吟聽說父親竟動起劍來,心裡更知是遇到了非同尋常的事。
要知道方歌吟年紀雖輕,但已得「江山一劍」祝幽內功與劍法真傳,他自小習「湘城掌法」與「漪湘劍法」,年幼時尚以一柄短劍,傷過當時名震江湖的「三色神魔」中的「人魔」鄧歸,加上這十年來時勤修習,武功實已高出方常天許多,方歌吟雖隨祝幽行走江湖,唯祝幽患病在身,性情敦厚,為人好靜,又喜詩書,方歌吟習書經修武道時多,真正快意恩仇、劍論英雄時少。年青人都年少好勝,立志要揚名立萬,方歌吟自不例外,所以心底里是躍躍欲試的。這次祝幽沒有隨來,在方歌吟心中,也窈喜有這樣一個初試身手的機會,只是心中仍無時不掛**看師父的病情。
方忠嘆了一口氣,又道:「老爺……一進入石室……就一直沒出來過。」說看又嘆了一口氣:「老身苦等了三天,少爺又還沒有回來,老身按捺不住,不聽老爺吩咐,便闖石室。唉……怎料,才一推開石室的門,但見紅光滿室,一時看不清楚,一道凌厲無比的掌風拂來,老身一格,便兩身骨骼欲裂一般,眼前一黑,登時不醒人事。第二天醒來,便是這樣子……咳咳咳咳……老身知道,石室內的人高自己不知多少倍,只好拚命留得殘軀在,等少爺回來……」
方歌吟,眉一揚,道:「忠叔,你先倚歇息,我去看看!」
方忠一震,一把抓住方軟吟的手,道:「少爺、你去不得,還是等祝先生……」
方歌吟道:「父親有難!做兒子怎能幹等……」方忠急道:「石室內敵人武功高強…」方歌吟疾道:「高強又如何?難道……」
方忠急道:「血河車!血河車!老爺講的血河車啊!」
方歌吟聽得一愣,隨後一震,一時呆住了,也沒扯脫方忠的手。
罷才方忠倒述方常天的自語時,有提及血河車,但方歌吟因關心父親安危,倒未留意,而今方忠再提,方歌吟猛地憶起:血河車乃這在近百年來武林中,最恐怖、最詭異、最詭秘、最飄忽,最令人驚心動魄、駭人聽聞以及令人最心動、最窺視、最注意的事物:血河車!
三、四十年前,「血河車」是驚天動地的一件大事!
「血河車」乃「血河派」鎮山之寶。
「血河派」,武林正道人士都稱之為「魔教」或「邪派」。
血河派當時聲勢之盛,當世無及,除少林、武當三大門派,百年基業外,當時武林中一十二名門正派,無一支敢惹血河派的鋒攫。
血河派初起之際,不過一小小的局面,但從血河派第一代掌門「血洗天河」盛長風始,每一任掌門,莫不是天資過人,心狠手辣,每一代掌門接任,都擴大的血河派的勢力,而且承前啟後,使到血河派的武功,更加博大精深,去蕪存菁。到了血河派第十代掌門人「血手屠龍」歸無隱,威勢漸囂,天下正派,已難匹敵。到了第十一代掌門人「血影神掌」歐陽獨,更是武林中百年難得一見之梟雄,血河派武藝到了他手上,更是發揚光大,內功修為,已臻顛峰,而血河派聲勢,直追少林、武當。
於是武林正、邪二道,開始了一場血腥風暴,互相毆鬧、仇殺,手段無不用其極,積怨極深。
五十年前,當時武林十二大門派,各悉心訓練出一武功最高的年青高手,體魄都超人一等,少林、武當,各遣四大弟子,一共二十人,在一個月夜風高的晚上,普陀山上,伏擊歐陽獨,結果歐陽獨以一敵二十,身受重傷,把掌門之位傳於衛悲回后,便撒手塵圜。
而普陀山一戰,當世二十名青年高手,無一得返。
正道人士雖甚為驚震,但稍覺心寬的是,已除去當今一大患。
不料這血河派第十二代掌門人衛悲回,外號「血蹤萬里」,卻是血河派歷代以來未出之英傑,武功超逾歐陽獨,內功修為,更達前所未有之境界,行事心狠手辣,殺戮更重,衛悲同一就任,十二大派便給他殘殺殆盡了三派:嵩山、衡山、括蒼山。
「血蹤萬里」衛悲回更任命派內第一高手:「幽冥血奴」為總護法。這「幽冥血奴」無名無姓、似人似妖,行蹤飄忽,殺人如麻,正教所向披靡。連點蒼山掌門「九子連環」雷風,也給「幽冥血奴」寅夜擊殺,血肉橫飛!
這一來,正派之士大是惶恐。就在三十年前,發生了三次正邪大殺,三次慘殺下來,正邪族鼓相當,傷亡甚重,大耗元氣,連衛悲回、幽冥血奴與少林掌門一動大師、武當元虛道長,皆受重傷。武林中因而有一小段時期的平靜。
餅得五年,一動撒手瑾圜,元虛因傷逝世,血河派又日囂張,這時武林中卻出了七大高手,江湖人稱「三正四奇」。
三正者,是三位名門正教出的高手,武當大風道長、少林天象大師、恆山雪畢神尼。
四奇者,是四位奇門高手,武功自成一家,一是來自戈壁沙漠的「大漠仙掌」車占風、一是崛起中原的「長空神指」桑書雲、一是來自東海的「劫餘老怪」嚴蒼茫,一是自創一家的「天羽奇劍」宋自雪。
這三正四奇,出道時已名滿天下。可是在他們之先,卻有兩位武林奇人,更是大大有名。一是當世第一大俠,蕭秋水。二是當世第一人傑,任狂。
蕭秋水十三歲始闖蕩江湖,他一生里有無數次結義,無數次出生入死的奇遇,要把他的故事一一道出,恐怕三年也講不完。他的武功極高,當世已無對無敵。他年青時曾滅當時作惡多端的第一大幫「權力幫」,年老之後,見黑白二道,爭持不已,於心不忍,便單劍鬧血河,以垂幕之年,力戰「血河派」高手,最後力斗衛悲回與幽冥血奴,結果以「驚天一劍」把衛悲回打入龍門急流之中,但自己身受重傷,內力也大為耗損。
不過縱是如此,蕭秋水依然逃出血河派追殺,但因受極重的內傷,另一方面在此場殺中心灰意懶,便不出江湖。直至十年前,據說蕭秋水欲覓傳人,卻遭人用毒暗算,受傷之餘,遭幽冥血奴伏擊,兩敗俱傷,再遇武林第一狂人任狂,展開一場激鬧,結果不知,蕭秋水卻從此未現江湖。
任狂,武林中一名孤兒,小時吃盡苦頭,受盡欺凌,他的武功平平,始終不得高人相傳。後來為血河派一名頭目,掌管血河派寶物。衛悲回死後,據傳說任狂便在血河派鎮山之寶血河車上獲得血河派武功,自此武功一日千里,蕭秋水死後,世間便無人能敵!
血河車,原是血河派戰車,血車過處,血流成河,這傳說使黑、白二道,無人不心驚;但血河車上載有血河派武功,卻使人不顧生死,強搶豪奪,為這血河車死的武林中人,已經成千上萬了,而血河派武功,除任狂一人學得外,根本無人見過。
且說衛悲回死後,血河派聲勢大減,三正四奇率領武林同道,大舉進攻,四奇率眾攻殺血河派,三正三人聯手鬧幽冥皿奴,筆架山一場大戰,打了一天一夜,三正三人無不身受重傷,但幽冥血奴也在重傷之下,被擊落萬丈深崖。
血河派也在這一役中,消聲匿跡,殆亡至盡。
血河派一役過後,四奇也在黃山力戰「武林孤子」任狂,打了足足三天三夜,任狂被迫落絕崖,四奇內傷不能起,血河車卻長驅而去。這一來,武林中爭奪之人更眾,但死傷更為可怕。
三正四奇亦因這一役,各負重傷,隱居了一段時候,直至七年前,三正四奇華山論劍,爭天下第一的名頭,七人在華山拼了七天七夜,結果功力相當,各負奇傷,於是武林中這三正四奇,又退隱了一段時候。
在這一段時期,血河車不斷重現江湖,幾所至處,捲起血腥風暴、仇殺殘戮,不知凡此。而血河派的絕世功夫,因據傳言在血河車之上,至今武林中人,無不欲得之方才甘心。
所以血河車在的一天,武林中依然你爭我奪、你虞我詐、血腥遍野、血流成河。
血河車!
血河車!
方歌吟想起了近年來江湖上、武林中,這最觸目,最詭秘、最血腥的事,竟和自己父親的失蹤有關,心中不覺惴然。但一想到父親安危,心焦如焚,豪情頓生:我生為人子,居然在父親安危不知者躊躇,還算是人嗎?當下用手向方忠輕輕拍了兩下,道:「忠叔,你守住門口,有什麼風吹草動,前面全仗你了,我且下去看看。「
方忠愣然道:「那……少爺,這件事可能、可能與血河車有關啊!」
方歌吟仗劍而立,道:「有關又怎樣?」
方忠道:「那可……兇險得緊啊!」
方歌吟大步踏人方宅,道:「忠叔,你留在外邊……」穿過廳堂,到了父親寢室,方歌吟心頭一震,想起方忠所說,父親來回行走,急待自己歸來的情景,不禁心頭一酸。找到了床頭左側,便見那連牆石壁之門,是虛掩的,方歌吟當下大叫一聲:「爹!孩兒回來了。」一手推起了門。
方歌吟一推開了石門,那石門「呼」地往後撞去,方歌吟已全神戒備,拔劍在手,但門影過後,一無異動,只見偌大石室,只有在轉角之處,隱然有暗紅之色,方歌吟心裡一凜,大步仗劍闖入。
偌大的石室內,成長方形,卻是空無一物。
直至石室末端左方,卻有一道甬巷,方歌吟走近,只見紅光隱動,竟不知是什麼事物身上發出來的,心裡加倍小心,慢慢穿過通道,猛見又是一間長方形的石室,紅光大熾。
這紅光隱隱浮動看。似大焰吐舌一般,不過絕不是火焰的光芒。
方歌吟注視了一陣,不覺被這種紅光弄得目眩腦昏,心血賁動,而這石室之中,除紅光之外,也空蕩無物,而紅光便是在這室內末端左方發出來的,該處紅光大盛。
方歌吟一躍身,到了那處,只現又是一道通巷,方歌吟大步踏去,眼前紅光大濃,簡直是血光一般。
只見又是一座大石室,空氣十分潮濕,方歌吟心**一動,想是這石室一間又一間,愈漸往地底下深入,不知前人建此石室,有所用處?
這石室末端右方,又是一道甬巷。
方歌吟仗劍走到該處,忽然聽到了一樣意料不到的聲音:馬嘶。
這馬嘯猶如雷動一般,在石室轟然回應!
方歌吟一震,腳下一絆,差點摔了一跤。
地上原來有一具屍體。
一具血液似被人吸干,已死去多時的屍首。
方歌吟大怒,只見廳內東一具、西一具,都是屍首,有男的、有女的、有方家的人,也有非方家的人,有日月鄉鄉民,也有非日月鄉鄉民。
方歌吟惶急的迅目游視了一遍,見父親不在其中,心裡一寬,這下走動,不覺已到石室末端,只見右側又一道甬巷,巷末血光熾盛!
方歌吟猛一發力,飛過甬道,足尖甫一落地,便聽得一聲冷哼。
這一聲冷哼陰森森、凄惻惻,令方歌吟心裡一寒,方歌吟甫一落地,便看見了一黑一白兩個人,地上倒一個人,正是方常天。
方常天雙目緊閉,遍體通白,已是氣絕多時。
方歌吟大叫了一聲:「爹!」
這聲叫得撕心裂肺,響得驚天動地,轟轟地傳了開去,透過了第三間石室,傳到第二間石室,再傳入第一間石室,連透過石室,穿過寢室,傳入了方忠的其中。
方忠一聽,手足冰冷,心想老爺、少爺遇難,怎能坐視,於是腳步攔珊的趕到兵器房,取了柄鋼刀,便往石室趕去。
這時方歌吟第二句話已如擊鐘般傳到方忠耳際:「是誰、是誰殺我爹爹!」
「是誰、是誰殺我爹爹?」方歌吟握劍五指,青筋凸露,肌肉全白,劍尖不住顫動,顯然是極大的激動中。
那一黑一白兩人,顯然也被這等聲勢蔗震了一下。那白黑衣人霍然而起,神色陰冷,約莫二十上下。只見一起來,已到了方歌吟身前,一出手,抓住方歌吟衣襟,用力一扯,張口便向方歌吟頭部大動脈咬來。
這青年一張口,露出兩隻犬齒,又尖又利,十足僵一般,十分可怖。
這人出手特異,方軟吟在傷心欲絕中,一時便被抓住,眼見對方張口咬來,心中悲憤欲絕,也不知那來的力量,大吼一聲,一頭撞出,跟全身撞了過去。
這些打法,那有什麼武功招式,全然蠻拼,但這一下事出猝然,天羽派的內功亦聚集於方歌吟身上,黑衣青年給這一撞,撞得金星直冒,牙齒也脫了兩枚,雙手一松,方歌吟一抬膝,雙拳一落,上下來攻這人的下巴與頭顱。
這人雖然負傷,但武功不弱,且臨危不亂,居然一縮,退了七八尺遠,吐了一口牙血,「錚錚」拔出了兩支判官筆,向方歌吟「乳肩穴」、「腹中穴」點來!
方歌吟心中又怒又哀,心想爹爹之死,與這兩人八成脫不了關係,一揚劍,長劍一招天羽派的「雙飛蝴蝶」,「叮叮」架開雙筆,一招「毒龍出洞」,在兩支判官筆間,反刺了過去。
這一招守得妙,反攻得也恰到好處,黑衣青年一驚,卻又一縮,這一縮又退了七八尺,便到了白衣中年人身前。
方歌吟覺得對方一縮,甚是詭異,當下展開天羽劍法,化成一片劍光,追擊黑衣青年。這黑衣青年不但身法詭秘,連招法也十分怪異,而且陰損毒辣,招招置人於死地,兩人戰了四、五十招,一個劍法精妙,一個筆法詭奇,一時不分勝負。
方歌吟覺得每次自已就要得手,對方一縮,必能避過,也不知是什麼步法。有次眼看刺中對方,對方一縮,雙筆反撩,差點刺中方歌吟。方歌吟心裡一凜,但內心悲憤若狂,抖撒神威,越戰越勇,黑衣青年卻漸漸心怯,這一心慌,方歌吟便佔了上風,劍法越使越神妙,黑衣青年便有些左拙右支了。
就在這時,在端坐地上的白衣中年人,忽然間道:「天羽劍法?宋先生是你的什麼人?」
方歌吟大吼一聲,「我爹爹是誰殺的?」一連三劍,逼得那黑衣青年手忙腳亂。
白衣中年冷哼一聲,忽然左手向地上一拍,長身而起,快如鬼魅,一伸手抓向方歌吟咽喉。
方歌吟幾時見過那麼快的出手,臨急生智,反劍撩向白衣人手腕。
白衣人冷哼一聲,剎那間變招,抓向方歌吟右肩。方歌吟應敵經驗雖然不多,畢竟是天羽派門下,天羽派的劍法精妙犀利,劍招殺多變,當下反手一撩,正是天羽劍法中的「倒掛金」,這一創使得毫無徵兆,白衣人立時縮手,衣袖也被割去一角。
白衣人變招也是奇快,他以一拍之力,去勢已緩,就在將往地下落去之時,突地又出一掌,這一掌夾看凄厲的風聲,方歌吟還劍無及,強自一側,「碎」地一聲,左肩中了一掌,倒飛出去,痛入骨髓!
黑衣青年趁機雙筆就刺,只聽白衣人一落地,坐倒即道:「別挑這梁子,這人可能是宋自雪的門人。」
黑衣青年立時垂手道:「師父,留是後患。」
白衣中年道:「他武功比他老子強多了,但遠非我之敵,怕什麼來?」
黑衣青年道:「春風吹又生……」
白衣中年道:「不行。天羽派宋自雪是惹不得的。」
方歌吟被白衣中年一掌震出七八步,「蓬」地撞在牆上,強提真氣,又挺劍刺出。
只見那白衣中年坐在地上,顯然雙腿癱瘓,但武功之高,平生僅見,恐怕縱師父在場、也未必穩勝。方歌吟心下一動,隱約覺得此人好像見過,但在何處見得,已無瑕細思。方歌吟平素聰敏機智,今日卻失常態,是因方常天之死,令他失去理智,只求父仇得報,便不顧一切,連人帶劍刺出,施展拚命打法!
這一劍刺出,全身往後,劍尖直前。在天羽派大是有名,是為「長虹貫日」,只見劍芒大現,直逼白衣中年。
那白衣中年動容道:「好劍法!」他雙腿既廢,無法閃躲,就在劍將及胸之際,突地雙掌一拍,拿住了劍尖。方歌吟用力一抽,竟然扯不回來。
方歌吟扯不回來,便是手腕一旋,這一旋,若是白衣人不放手,雙手便得廢了。中年人連忙撒手,目光射出了凶芒,怒叱道:「你找死!」
方歌吟一抽出長劍,劍自上而下斜角橫劈,這一招「天河倒瀉」,勢度無匹,便在此時,方歌吟覺得長劍一緊,原來是被黑衣青年雙筆挾住。
方歌吟長劍被雙筆挾住,運力一掙,他武功本與黑衣青年相差不遠,這一掙並未得脫,白衣中年人一個翻滾,到了方歌吟面前,一掌推出。
那白衣人雙腿殘廢,不能站立,所以一掌擊出,打中了方歌吟小骯,方歌吟哇地吐了一口鮮血,借力一拔,竟抽回了長劍,但退了七八步,方才立得住樁子,險險一跤摔倒。
這一掌使方歌吟受傷不輕,要不是白衣人掌下蓄了五分力道,恐怕方歌吟就站不起來。
只聽那白衣人怒叱道:「還不知死,滾!」
方歌吟大吼一聲,長劍左右劃了兩道劍花,又沖了過來,心裡卻又一動,這人說話的聲音,的確好像從那裡聽過。
方歌吟不及細想,長劍一招「梅花五弄」,祝幽教這一劍時,長劍能展施五瓣梅花,其中只有一朵是實招,這一招共分廿五式,每五式成一梅,廿五劍中只有五劍是真的。方歌吟功力未足,刺出來只有三朵梅花,且三劍一梅,只有三劍是真的。饒是這樣,這十五劍已梗白衣人目為之眩,大喝一聲,閉起雙眼,推出雙掌。
兩股狂風,合而為一,擊散了劍花,撞退方歌吟。
方歌吟「砰」倒撞在牆上。
石牆「籟籟」一陣響,突轉石牆之後,又是一陣驚心動魄的馬嘶!
這一下馬嘶,鋪天蓋地,方歌吟血氣浮騰,自是難熬,黑衣青年、白衣人亦為之一怔,共聽「轟隆」一聲,石牆破裂,八匹巨駿,通體血紅,拖一架血色鐵車,飛撞而出。
八馬人立,又是一聲長嘯!
這是血氣之盛,已無可匹比。白衣人雙掌往地上一拍,如大鳥掠起,直投入車內,邊喝道:「不能讓他跑了!」
黑衣青年也尖嘯一聲,投向車中。
方歌吟見殺父仇人要走,那裡得了,提劍便刺。
這次八馬齊馳,所帶過的勁風,不但撞開方歌吟劍尖,不是方歌吟及時一側身,早已命喪馬蹄之下。
這時門口突出現一人,「砰」地被車撞個正中,飛了半空,嘶聲叫道:「血河車!」
方歌吟大驚,叫道:「忠叔!」猛地腦中出現一個白衣人陰狸、傲慢、冷毒的臉孔。失聲叫出:「費殺!你是『忘憂四煞』中的費四殺!」
這時車馬破室而去,方歌吟追出大門,只見門外空蕩蕩的,風景依舊,圓月倒瀉在門上、身上、肩上,遠處彷佛還有孩子們唱十年前中秋節的歌,在歡騰嬉鬧,方歌吟一時呆住了,覺得月光像溫柔婦人撫慰的臂膀,方歌吟忍不住在這撫拂中流下了英雄的虎淚。
第四章初遇桑小娥
如此匆匆一日,方歌吟追查血河車蹤跡,只知道血車過處,血流遍地,連崑崙派玉展大師、九華山岑九嘆,八卦山何訣等高手,都死於血河車過處。
方歌吟自問武功不及他們,但他雄心虎膽,追查血河車,不是為了奪寶,卻是為了報仇。
他一襲白衣,經過了僕僕風塵,這日到了前臨漳水的襄陽古城。
其實襄陽城離日月鄉,不過三十餘里,但血河車行蹤詭秘,先越湖北,到了湖南,又轉安徽,卻在五天之前,又進入了湖北,且在襄陽城出現。方歌吟得知消息,立時趕回襄陽。
襄陽古城,前臨漢水,位於桐柏山與大洪山之間,為古代兵家必爭之地。唯是襄陽城人,堅毅清朗,自有一代江山才人出的好眉好目。方歌吟一入襄陽,便覺山河錦繡,風景如畫,人生在世,更應有大志,固大事,立大業。
方歌吟到得襄陽,走在熙攘的人群間,覺得有些餓,其時已過午,方歌吟便想到茶館去充。一路來他的路費來自家裡,匆忙間也並未多攜。
走了一陣,心裡忽然起一疑問:原來他身邊的人漸漸的少,剩下的多是白衣長袍,青襖寬袖的精悍行人,似從同一個地方出來。方歌吟心裡一動,卻也不以為意。
再走了一陣,見了一處高樓,書「快意樓」,字跡神飛風躍,想必出自名家手筆,裡面飄來菜肉清香,方歌吟覺得腹鳴如雷,急快步上樓。
但見樓下,俱是白衣長袍客,這些人往返悠遊,似也沒注意自己。上得樓來,只見一個客人也無,樓梯間卻立了一個白袍客,此人一臉短須,但齊整有致,一臉精悍之色,方歌吟一見,心裡提防,手裡摸了一摸劍柄,心想光天化日,大街古城,這些人敢幹什麼?當下大步踏入。
只見那白袍客上前一欠身,笑道:「方少俠,請。」方歌吟一怔,這人怎知自己姓方?只見樓上雅座,備大桌數十席,只有遠處正席有個纖小的白衣人,頭也不抬,似未看見自己。
方歌吟逕自到一張桌子坐下,開口欲問,他甫坐落,那白袍客便擊掌二記,立時出來了七八個夥計,斟茶、倒酒、備筷、上菜、盛飯、退身,一下子,**道熱騰騰、香噴噴的好菜和白飯,已擺在眼前。這些菜肴,並非山珍海味,但燒得鮮嫩清香,瑰麗無比,看已誘人,方歌吟望了望那白袍客,白袍客欠欠身,手一攤,意思是方歌吟先吃。方歌吟心想:你們顯然不止一人,叫得我來此地、請我吃這些東西,顯然都早有準備,不吃白不吃。當下已餓得差不多,心裡想了一下,菜里會否有毒,隨後心裡大笑自己:方歌吟啊方歌吟,你以為自己是什麼人物,人家得如此處心積慮的下毒害你?當即向白袍客一拱手,起筷痛吃起來。
等他狼吞虎了一番,拍拍手,整整衣冠,正想站起來謝過,但諮詢對方原由時,忽聽一個清脆得教人心動的聲音:「你是方歌吟?」
方歌吟轉過身去,只見那人在遠處,日光和熙的照了一些微光進來,那纖小的人,正對自己說話,一隻手還握了只杯子,這藍瓷花的杯子纖小,這握杯的手更小,那人袖子因上舉而里縷落了半,落出白生生的手腕,給人好小的感覺。方歌吟覺得這人說話怎麼那樣好聽,一時竟忘了回話。
沒料那人竟反手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杯礫「喀擦」一陣連響。
「你是聾子不成?」
方歌吟一震,心裡不禁有氣,心想就算我了你一餐,也不必受你這小人的氣。當下更是來個相應不理。
那人忽地一閃竟就在日光下一閃,仍是端坐,但已連飛過六張桌子,在自己身前三張桌子之遠,悠悠坐住,就像絲毫沒動過一般。那人正想啟口就罵,方歌吟忍不住為這一手輕功叫了聲:「好!」
這人倒是一怔,噘嘴道:「誰要你贊了!」
方歌吟他沒料到有這一句話,道:「誰要我贊了?」
這人倒是氣了起來,霍地一聲站起:「你再耍嘴皮子!」
方歌吟馬上要回他一句話,卻見陽光透過窗橘,再在這人身上、臉上、衣上,細碎的陽光有如一些花亂,這人雖然站起,卻並不高大,反給人纖細的感覺,不禁把要頂撞的話吞了同去。
這人又道:「乾瞪眼睛幹嘛,不服氣是么?」
方歌吟也是心高氣傲的人,忍不住回他一句:「天下那麼大,瞪眼也未定是看你!」
這人剎地滿臉通紅,皓齒咬看下唇,道:「你……你……」
白袍客見兩人鬧僵,進一步,欠身道:「方少俠。」
方歌吟覺得這白袍客倒是彬彬有禮,對他大是好感,又有意和這人鬥氣,便向白袍客道:「這位大叔請了。」
白袍客道:「不敢。」方軟吟道:「請教大叔尊姓大名。」
白袍客笑道:「區區姓辛,上深下巷,江湖朋友看得起,給我個外號「全足孫臏」。現下在『長空幫』任白旗令主。」
方歌吟剎然站起,不意撞了一下桌子,倒瀉了一些茶水,失聲道:「你……你是長空幫『諸葛孫臏』辛……辛大俠!」
原來長空幫繼血河派之後,為天下第一大幫,幫主就是「三正四奇」中的四奇之一:長空神指桑書雲!
五十年前的天下第一大幫是「權力幫」,是魔教之滅后第一大惡勢力,后被蕭秋水年輕時一手殲滅。近十餘年來的天下第一大稱,則非「長空幫」莫屬,「長空幫」卻是正派名幫,絕不為非作歹。
而長空幫轄下共分五旗,五旗旗主,莫不是智勇雙全,文武全才,而「白旗令主」辛深巷,是五旗首座,武功倒沒什麼,但行俠仗義,出名的足智多謀,外號人稱「諸葛孫臏」,意即有賽諸葛之智,再有孫臏之謀。
只見辛深巷笑道:「方公子,近月來聞說你追蹤一事物,從湖北到湖北,再入安徽,又重返湖北,不知有否此事?」
方歌吟心道:怎麼他對我的事如此清楚?心下轉**:長空幫是天下第一大幫,能探悉這些事情,當非罕見。當下道:「是。在下一直追蹤血河車……」
說到這裡,「嗆」地一聲,樓梯邊出現了兩個白衣人,齊齊拔刀在手,方歌吟心想:好哇,原來是在這兒埋伏,那白衣人急切地打斷了方歌吟的話:「血河車現在在那裡?」
方歌吟本來要說:我要是知道就好了。但見這人十分無禮,於是冷笑道:「我知道也不說與你聽。」
少年霍地站起。臉色剎白,纖小的身子似乎抖,彷佛十分憤怒。方歌吟淡定地返身望去,這時才看了這少年。少年十分白嫩,一理白衣,像枯枝上的雪,一點也不染塵埃。方歌吟本想瞪住對方,對望進對方一潭碧水似的眼睛里?竟似沉溺進去,一時收不回來。
少年恨聲道:「你敢無禮!」
方歌吟一怔,心想自己並無無禮之處,少年又道:「快說出血河車何處?饒你不死!」
方歌吟一聽,心下大怒,心想你是什麼東西,掌管天下生殺大權呢?冷笑道:「怎麼年紀輕輕,說話口氣恁大!」
少年不怒反笑,露出兩排白如雪霜的皓齒:「我說話口氣當然大,尤其對你這種……」
方歌吟有意氣氣他:「哦,閣下除了口氣大,說話還像個女人,婆婆媽媽、蠻不講理……」
少年突然尖嘯一聲,這一聲清越無比,方歌吟為之住口,但見辛深巷面色一變,連忙搖手,但少年已然發動,「嗖」地如一縷輕煙,閃過三張桌子,一招手,五指如柳,拂向方歌吟面門。
方歌吟斷未料到對方出招如此急迅,百忙中,一個大仰身,坐倒鐵板橋,避過一拂,但臉上仍覺**辣一陣疼痛!
少年一拂不中,五指一反,自上而下,疾抓衣襟。
方歌吟後腦地,正施鐵板橋,無法閃避,百忙中雙手一翻,抓起臀部之板凳,往上一格。
少年一抓被格,立時扣住凳子,只聽「嘶」地一聲,那堅實的木凳竟給抓出了五條新痕。
方歌吟此驚非同小可,少年欲再猛攻,自己可要糟了,不料少年一抓中凳,反而倒飛而出,輕熟落地,兩頭緋紅,把手指放到眼前去看,彷佛惱恨自己美麗的指甲受損一般。
方歌吟一怔,忙個「鯉魚打挺」翻了起來,只見白衣少年審看自己指甲,五指又秀又尖,方歌吟知道對方武功利害,而且長空幫是名門正派,自己實犯不與之為敵,待正發話,白衣少年卻狠一舉目,雙手一揚,竟揚起一條淡綠色的絲緞長帶,上下紛飛,恰似一仙女在飛舞,帶子捲成一個圈又一個圈,煞是好看。方歌吟呆得一呆,那幾個圈圈竟分四路,同他的脖子套來。
方歌吟本來看得甚為欣賞。對不料飛絮投來,他不知何從躲起,只好連退五十六步,可是白衣少年的帶子極長,像一個有長臂的人,帶子一舒,便追卷過來。
方歌吟迫於無奈,長嘆一聲,長劍出鞘,直削緞帶。
方歌吟出劍削帶,知道白衣少年極為珍惜自己的東西,本不想結怨,只是這緞帶飄忽如風,教人無處躲閃,只好出劍。
這一劍削向緞帶,同手一帶,連斬四圈,不料突然這間,這些圈圈都不存在,萬化千幻的緞帶,變成了如一柄奇長的劍,直向方歌吟胸膛。
方歌吟心中一凜,回手一封,緞帶與劍碰在一起,各自感覺到一股大力湧來,兩人向後跳退。
方歌吟甫一站定,緞帶又卷至,方歌吟此為非同小可,這緞帶如長人的臂,忽長忽短,可剛可柔,絮在自已的劍上,硬如木石,但向自己捲來時,柔如飛絮,簡直無法招架。
方歌吟左閃、右閃,連環三個蹤步,想撞進白衣少年身前出招,緞帶乃是長兵器,只有如此或許能破。
那少年也知道方歌吟用心,清叱一聲,緞帶化作五色祥雲,分五圈迎頭索來。
方歌吟一凜,這緞帶所施的招法,無異如同「梅花五弄」,所不同的是「梅花五弄」四假一真,而這緞帶只要給圈索住,便動彈不得。更驚人的是「梅花五弄」是劍招,緞帶抑是柔門兵器。
方歌吟情知以一柄劍,破不了五個圈套,要退避已不及,人急生計,一低身鑽到了桌下,挺身而起,一劍刺出。
白衣少年約五個緞圈,蓋在桌面,自無效用,方歌吟起立一劍,叫做「斬蛇開路」,劍路十分凌厲,白衣少年一怔,回身一避,「嘶」地一聲,頭上儒生帽子竟被挑落,日光酒落,遠處樓頭,隱約蕭聲,只見「噗」地一響,如瀑布般烏黑的長發,一下子酒落在那白衣少年的肩上。
方歌吟一震,道:「你……你……你……你……」那少女粉面剎紅,驟然衝過去,三隻鳳仙般的手指戮出。
方歌吟背上頂了大桌子,進退十分不便,加上眼前一亮,對方原來是絕色少女,一時呆住了,見對方來招,只好身退,不料指末至,指風「嘶嘶」而至,方歌吟只覺腰間、肋邊、右臂俱是一麻,長劍「當螂」落地,人往下倒去,一面失聲道:「……長空……長空神指!」
原來武林中,引指凌空封穴傷人者,獨長空幫幫主桑書雲練成,三正四奇七年前論劍黃山,桑書雲便是以「長空神指」奠下了一代宗師的名位。而今這少年施的指法,正是「長空神指」,與桑書雲多少都有些關係。
方歌吟倒了下去,雖可發音,但三道穴道被封,全身動彈不得,連抬頭也不可以,只聽「霍」一擊,地上另一雙腳快步移近,是辛深巷的聲音:「小姐,這人不能……」
只聽一嬌滴如鶯的聲音,帶幾分憤恨的道:「為什麼?他是天王老子!」
辛深巷道:「適才屬下見他使的劍法,正是天羽奇劍!」
棒了一會,那嬌美的聲音才道:「原來是宋叔叔的徒弟,難怪這般高傲了。」
辛深巷道:「我看他不是不說,而是根本不知道血河車的下落。」
嬌美的聲音又道:「可惡!他適才還嘴硬!」
辛深巷笑道:「你這樣凶霸霸的問人家,人家當然……」
只聽那嬌美的聲音道:「辛大叔真是的,又來幫別人家。」似乎頓了頓足。
方歌吟躺在地上,只好大嘆倒霉,居然敗在一個女孩子的手下。
只聽辛深巷又道:「依屬下看,冤家宜解不宜結,不如……」
就在這時,樓下一陣騷亂?方歌吟見辛深巷的腳步一錯,便閃到了窗前,聽見他探頭向下問:「發生什麼事?」突然「噠」地一聲,好像一扇窗門被擊破的樣子,一人飛了進來,只見他穿墨綠鞋子,褲襪甚是華貴,落地甚輕,只聽這人怪笑道:「辛旗主,你不認得我啦。」
白衣少女似是不屑地「哼」了一聲,辛深巷也似吃了一驚,打哈哈道:「原來是嚴公子,失敬失敬。」
就在這時,方歌吟覺得自己已被人扶起,原來是兩名在樓梯間的白袍客,一直扶到了屏風後面,兩人分左右持劍而立,方歌吟全身乏力,倚在牆上,卻恰好從屏風的縫隙里,看到了外面。
這一看,只見一位白少長發披肩的少女,面向自己,只見這少女雖然臉若寒霜,但依然艷若桃李,不笑依然帶七分清秀,三分嬌媚,真是如綠水,清若春雪,一點也不矯揉造作。這一看之下,方歌吟竟收不回目光來,心想在這古域中,只要是多見這少女一刻也是好的,縱然是見了便生死不知,但千里萬里、千年萬年,只要看一次,便可以一生想**,便可以死而無憾。
這一下子,他們幾人講的話,方歌吟可一句也聽不入耳,直至聽見這少女開口說話:「你說話放尊重點,」
方歌吟怔了一怔,原來是看得太入神了,以為那女子是對自己說話,心想自己並無出言不遜啊,卻聽一個狂妄至極的聲音道:「哈哈!小娥妹子言重了。十年前小妹子還拉我的手,要陪你去買糖吃呢!現在妹子可出落得更漂致了。……」
這聲音、尤其這說話的態度,簡直難聽至極,方歌吟剛從最清美的聲音走出來,一聽到這輕浮的話語,不期然的竟心裡有氣。只見那人長得十分高大,衣華麗,長相也很俊朗,只是眉心一點血紅,眼角浮險,一臉滿不在乎的奸笑,笑意中殺氣卻十分濃重。只聽那女子怒道:「你再胡說,我就……」
辛深巷嘟道:「嚴公子,令尊翁可好。」
那嚴公子一聽問起父親,倒是臉容一整,道:「有勞關心,家父好。」隨後又向白衣女子嬉笑麵皮道:「怎麼?桑世伯可好?我正要找他老人家……找他老人家談一樁親事。」
白衣少女桑小娥臉色氣得發白,就要動手,辛深巷攔在兩人身前,向那嚴公子陪笑道:「公子可知幫主就在左近?公子要不要拜會幫主?幫主見公子如此英朗,定必欣慰。」
嚴公子封仰天大笑道:「辛旗主不必噓我。嚴某來時,早已查得明明白白,桑世伯今晨出去追查「賊狼銀狐」的蹤跡,不可能這麼早回來。
辛深巷一震,哈哈笑道:「嚴公子未來前,已探測清楚,那嚴公子的來意是有所為了?」
嚴公子也哈哈笑道:「俗語有云: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桑小娥氣得飛紅上了臉頰,道:「辛大叔,跟他羅唆什麼!把他拿下便是。」
嚴公子嘿嘿笑道:「拿下我什麼?妹子,我想你得緊,來來來,趁世伯不在,我們先敘敘舊。」這句話說得輕薄、無賴,到了極點,連辛深巷也按捺不佳,方歌吟自是大怒,桑小娥「噗」地一聲,緞帶竟似長蛇之舌一般刺了過去。方歌吟一聽風聲,大吃一驚,原來這帶子刺出之時竟挾刀風,這小泵娘年紀如此之輕,但內力如此犀利,剛才自己縱是不太大意,也難在她手下走過五十招。
卻不料那嚴公子大笑不動,眼見長帶要刺入他胸膛之中,連桑小娥也不禁遲疑了一下,可能是於心不忍,嚴公子雙手突然到了前面,一把抓住緞帶,那緞帶立即軟了下來,嚴公子捧住緞帶,埋入臉上,嗜嗜贊道:「好香、好香。妹子身上,定必更香。」
嚴姓青年原本雙手背負,也不知怎麼一幌,雙手便抓住了緞帶,這一下在場眾人也看不清楚,桑小娥氣得忙放了緞帶,道:「你……你好不要臉!」
嚴公子笑道:「得妹子相贈羅帶,還要臉來幹什麼?」辛深巷向來老成持重,此刻也忍不住勃然大怒,當下搶在桑小娥身前,同嚴公子一拱手,道:「先讓屬下來領情「無情公子」的高招。」心道:這「無情公子」嚴羽浪武功極高,心狠手辣,招數怪異,自己先與之戰,若勝,不必污了小姐聲名,若敗,小姐方可趁隙逃離。
這白旗令主辛深巷,雖然足智多謀,武功並不甚高,與桑小娥不過伯仲,若他戰敗了,桑小娥也贏不了,若僅遜一籌,可以與桑小娥合力制服對方。
「無情公子」卻是笑道:「辛令主,你這是何苦來哉!」一說完,伸手一推,這一招,也是出手極快,只見肩頭一動,掌已及胸,辛深巷突然手中多了兩根銀戈,格在胸前,「無情公子」的手,簡直於向戈尖推去。這一招彼此都是攻其不備,配合得極妙,方歌吟幾乎忍不住要大叫一聲:好!
「無情公子」卻叫了一聲:「好!」忽然之間,他的手不見了,又回到背後,就像沒有出過手一般。辛深巷一呆,一時之間,兩人面對面站,辛深巷也不知出手好,還是不出手好,就在這時,辛深巷忽覺腳下一絆。
原來「無情公子」上身不動,下身卻出了一記「掃堂腿」,高手過招,原是看對方肩頭聳動,但「無情公子」武功源出「東海翅余門」,實在大過怪異,饒是辛深巷工於智謀,也不免猝不及防,被這一腳掃得「咕驢咕愧」滾下了樓梯。
辛深巷一滾了下樓梯,兩名白衣人,閃上了樓,一左一右,刀光一閃,兩柄單刀,夾攻「無情公子」。
「無情公子」哈哈一笑,忽然雙手一開,竟抓住雙刀。
這兩人大吃一驚,只見刀斬在無情公子掌中,如同朽木,就在這時,無情公子五指一拘,「格瞪」、「格瞪」兩聲,兩柄刀尖齊斷,無情公子雙臂好像突如其來長了一些似的,「哧」、「哧」刺入兩人胸內,無情公子「嘿」一笑,雙手一扭,刀尖竟在兩人心口挖了一口血洞,兩人慘呼,血染白衣,尚末倒下,無情公子已飛出兩腳,把兩人自窗口踢出去,只聽街上一陣嘩然。
方歌吟幾時見過出手如此歹毒之人,若不是穴道受制,早躍身出去,與無情公子拼個死活了。無情公子這時返身望向桑小娥,桑小娥臉色剎白,退了兩步,無情公子笑道:「你不要怕,我對女孩子會溫柔的。」
桑小娥白衣忽然一溜煙的竄出,手上多了兩柄銀晃晃的短劍、雙劍刺、撩、點、割、劈、削,招招不離無情公子。
無情公子的身子飛起,一起一落,又起又落,忽左忽右,又左又右,急退急進,又進又退,一連避過了二十幾劍,然而桑小娥雙劍依然不離他全身要穴,刺、撩、點、割、劈、削外,更加上了抉、燃、掃、扎、斬、貫等殺手,無情公子一時為之應接不瑕,無法反擊。
方歌吟只見桑小娥手持雙劍,如雙翼銀燕,煞是好看,心裡忍不住連連叫好,只是他一上來便會敗於桑小娥之手,心中很是沮喪,不便呼之出口罷了。
便在這時,忽然一聲驚呼,兩條人影疾分了開來。
第五章無情公子
原來桑小娥一輪急攻,無情公子失之輕敵,先機盡失,又無法搶攻,心中大急。桑小娥刺出四劍,無情公子便退了四步,桑小娥一閃,竟閃到了無情公子身後,刷刷又是兩劍。
這時兩人已交手五十餘招,無情公子大感丟臉,竟然不避兩劍,反手向後推去。
這一推,正推向桑小娥胸前,桑小娥臉一紅,急忙收劍跳開。原來劍比手長,桑小娥可先刺中對方,無情公子的掌再拍來,也是強弩之末,只是無情公子這招用得十分卑鄙,桑小娥是清白女兒身,怎敢冒險,只得撤劍退開。
這一撤劍,先機盡失。
無情公子閃電般一反手,扣住了兩柄銀刃。
這一反手,招式極怪,天下武功中絕無此招,而且反手出招,極是不便,但無情公子反手出招,更是靈練。
無情公子一抓住雙劍,便往自己身上一拉。
桑小娥那敢硬奪,又怕撞了上去,只得鬆手跳開。
無情公子拋開雙劍,拍了拍手,哈哈大笑。
桑小娥咬下唇,唇色一片暫白,更顯然上唇之艷紅,忽然右手拇指一屈,貼在掌心,小小的一隻手掌,手掌全百,四隻纖秀的手指前伸,竟輕微的顛抖。無情公子本來調笑道:「小娥妹子,你又何必……」忽見桑小娥手勢,徒然住口,身子一躬,臉色也凝重了起來。
只聽無情公子一字一句地道:「妹子,你真的要使叫『長空神指』?」
方歌吟聽得心中一動,自己剛才就放在「長空神指」之下,連對方如何出招,卻是看也沒看清。而今桑小娥一式起手,便架勢不同,宛若待發箭矢,逼視無情公子。無情公子臉色一凝,也不發言。
這時七八名白衣人衝上樓梯,為首的人一見情形,立時用手一攔道:「別驚擾,小姐要施神指!」
這幾人一聽,立時遠遠的退了開去,連同為首的一人,也走落數級梯級之下,才敢站住。
無情公子忽然笑道:「妹子,我看算了吧!」桑小娥一揚指,激起一陣「絲絲」之聲,四道指風,破風直襲無情公子。
無情公子陡地住口,長身飛起,避過四道指風!
四道指風有兩道刺入桌面,兩道射入木板,皆留下兩個深洞。
無情公子一飛起,桑小娥手一抬,「絲絲絲絲」又是四道指風,迎空直射而出。
無情公子怪叫一聲。半空一檸,竟斜飛五尺,避過四指。
這四指射在**尺外的木樑上,只聽一陣籟籟,掉下了不少木屑。
方歌吟瞧得心裡暗自震驚。有一次在練內功時師父對他說:「我們這等功力,對付小毛賊,當然不費吹灰,對付武林高手,則很難說了,要是遇到叫『長空神指』,那等於是泡泡遇針戮,一刺就破。」
當時他就問:「要是天下武學名門正宗的少林派「無相神功」呢?」祝幽沉吟了一陣,道:「當日黃山論劍,『長空神指』就曾破了這無對無匹的佛門神功。『大漠神掌』車占風車大俠就曾說過一句話:『長空神指專破內家罡氣、外家功力,只怕除了東海劫餘島嚴老怪外,無人可以硬接這長空神指。』嚴老怪就是四奇之一嚴蒼茫,七年前比武,嚴蒼茫還是傷在長空神指之下,不過,桑幫主也中了反擊就是了。」方歌吟眼見一年紀小小的姑娘,竟然把指法用得如此神妙,不禁大為敬慕。
這時無情公子已在空中折騰了四次,桑小娥發出了第五道指風。原來一人提氣躍空,乃是閉住一口氣所致,決不能來回飛躍不下,否則不是等於長了翅膀?只是無情公子武功極怪,竟能借身軀擰轉,在空中一連挪移了四次。
到了第五次,桑小娥欲髮指力,忽然微微一頓,方歌吟瞧去,只見桑小娥臉色愈來愈白,如雪一般,全身微微抖,想是長空神指耗內力極重,已免不支。
無情公子就趁這剎那之間,如一頭大鳥,反撲過去。
桑小娥一震,只聽辛深巷大喝一聲:「小心!」原來不知何時,他又潛到了樓上。
桑小娥一抬手,「絲絲絲絲」又發出了四道指風,這四道指風已不如先前凌厲,但桑小娥心想,至少可以把無情公子逼退了,只要是迫退了,自己自知不是無情公子敵手,便聯辛大叔等,合力把他料理了……
卻不料無情公子左身一頓,身姿甚為奇特,似一半身不遂的人,又像左身挨了一掌似的,全身都往右邊貼成一團,對這破空四指,竟然不閃不避。
「噗噗噗噗」,四道指風,射入無情公子左身四大要穴,如中朽木,桑小娥驚叫一聲,辛深巷吼道:「東海腐功!」一語未畢,無情公子如大鵬攫落,一手抓住桑小娥肩頭,一手抓住桑小娥脈門,回手一扳,便絲毫動彈不得。白衣人慾一擁而上,無情公子大喝一聲:「誰敢上來,便殺你們幫主之女!」眾人立時頓住,再也不敢行前一步,臉上都呈焦急之色,可見對這小姐乃出自真誠之關愛。
桑小娥又驚又怒,叱道:「嚴浪羽,你要怎樣?」
原來三正四奇昔年黃山論劍,打了足足七天七夜,卻落得個平分秋色、兩敗俱傷,同去后各人雄心未了,各研究破對方奇功之法。四奇中東海劫餘門是武林中招式最走偏鋒的一家,嚴蒼茫人稱「嚴老怪」而不名之,在這七年之內,居然練成了「腐功」。所謂「腐功」者,是移轉與集中一身氣血於一邊身子,把另一半身子的要穴與要害全部散掉,來承受別人全力一擊,自己則在敵人自以為得手后全力反擊。這「腐功」說得不好聽一點,就是挨揍的功夫,但遭人擊中,如中朽木,以嚴蒼茫的功力,尚可以吸住人手,比之於硬功「金鐘罩」、「鐵布衫」、「童子功」、「十三太保橫練」,更加歹毒。「腐功」有一弱點,就是移穴換宮乃在閉氣的剎那,不過也只能在剎那間,時間一久,功力消失,但高手對敵,剎那已經足足有餘了。這「腐功」,嚴蒼茫偷偷練成,也絕少對外施用過,免得讓其餘三正三奇得知風聲,思得破法。
這個「無情公子」嚴浪羽,是「東海老怪」嚴蒼茫的唯一獨子。嚴老怪對這獨子溺愛異常,自不在話下。嚴浪羽天資奇高,年紀雖輕,就已得乃父真傳,素有年輕一輩第一高手之稱。嚴浪羽為人輕浮殘暴,好色好殺,但自認風流凋儻,自稱「多情公子」、「風流公子」,其實這些自認「風流」、「多情」之士,稱得越愈雅,行止愈俗」只不過首捧身價而已。背底里,武林中人都稱他為「無情公子」。
不但無情,而且無義,甚至無行,簡直無道。
這就是無情公子嚴浪羽。
嚴浪羽以一招東海「腐功」,破了專破內家功力的「長空神指」,擄劫住桑小娥。
嚴浪羽哈哈仰天長笑,得意非凡。
桑小娥掙扎了一下,手腕痛入心肺,怒道:「你……你要怎樣?」
嚴浪羽邪笑道:「你猜我想怎樣?」
桑小娥道:「爹回來,一定取你狗命!」
嚴浪羽笑道:「你爹已赴隆中,其他的人我又不畏,他們奈何得了我嚴浪羽!」
桑小娥急道:「車……車叔叔也在附近。」
嚴浪羽大笑道:「小妹子,別唬人了,車占風尚在百里之外,倒是宋自雪,可能在附近,這幾天有人死在密林某處,身上中的劍傷,只有宋自雪才刺得出來。」
桑小娥道:「你……你……」
嚴浪羽忽然大喝一聲道:「不準再過來!」
原來有幾名白衣大漢,救主心切,趁兩人對話,想偷偷掩來,無奈嚴浪羽甚是精明,一下子便給發覺。
方歌吟自屏風望去,見得此種情形,心中大是焦急,他俠心縱橫,此情狀,早己忘記自己乃遭桑小娥所擄,要不是穴道被封,早已沖將過去。
這時他左右兩個挾指者,早已衝出去欲救主人了,只留他挨在牆上,只見桑小娥花容失色,臉色雪麗,烏髮散落在肩上,清香的小額沾了些汗珠,心中大是憐惜,猛覺有人欺近,身上穴道忽然盡皆解去,方歌吟一躍而起那人一把按住,「噓」了一聲,卻正是「諸葛孫臏」辛深巷,不知何時竟潛到自己身邊。
「方少俠,適才多有得罪,現刻一定要你仗義施援方可。」
方歌吟早已看得義氣填膺,道:「這個當然。」便欲縱身而出。辛深巷一欄,把劍倒提塞到方歌吟手裡,道:「這樣不行。」
方歌吟心中暗為自己糊塗,手中無劍,居然便冒然衝出去,也是送死罷了,道:「辛大叔認為如何?」方歌吟問得非常之急,因廳中情形已十分驚險。
辛深巷道:「這無情公子武功詭異,我縱與小姐聯手,也未免是他的敵手,現下小姐落在他手裡,我們投鼠忌器,衝動不得。」方歌吟一想,自己武功還不如桑小娥,怎能救人,不禁臉上一熱,心想:自己尚如此急切,反而辛深巷這樣鎮定,於理不合,但仔細望去,辛深巷也是額上有豆大汗珠滾下,心中知他亦十分焦切,當下便道:r在下聽辛大叔吩咐。」
辛深巷道:「吩咐絕不敢當,唯望少俠仗義出手,救小姐一次,區區感同身受,永誌不忘。現下救小姐,唯有一法,少俠可是宋大俠門下?」
方歌吟近日兩次失手,一次為費四殺所傷,一次為桑小娥手擒,皆因宋自雪的名頭太響方才不敢為難。心中很是感激這位素未謀面的掌門大師伯,只是他傲氣極重,不願借別人名頭以行江湖,當下道:「不是。宋先生乃在下掌門師伯,素未償謀面夙願。」
辛深巷眉心打成了一個結,道:「不是宋大俠弟子,那可糟了!」
方歌吟奇道:「辛大叔為何說糟,在下確是天羽派門下……」辛深巷疾道:「那你是誰的門下?」
方歌吟道:「家師名諱,上祝下幽……」辛深巷恍然道:「原來是江山劍客,卻未料他是宋大俠的師弟。」言下頗有宋自雪大是出名,其師弟卻還不如他之意。
方歌吟眉一揚,便待發話,辛深巷道:「你既是天羽門下,便有辦法。」當下趨近方歌吟耳邊,說了一陣話。
外面的情勢,已十分緊急。
這時衝上樓來的長空幫眾,少說也有二十餘人,那嚴浪羽卻毫不畏懼,扣住桑小娥,慢條斯理的在一長板凳坐下,另一隻手提壺斟酒,呷了一口,道:「妹子,你要不要也來一口。」
桑小娥貴為天下第一大幫幫主之女,那受過這等鳥氣,氣得臉色白了,更不答話。嚴浪羽輕笑道:「妹子,你愈生氣,卻越漂亮。」先垂頭要親桑小娥臉頰,只見她俏臉氣得不住顫抖,似柳尖在水邊上遇看風兒拂動,好一種清靈水秀之感,令好色無行的嚴浪羽,也為之端重,這一口,竟未敢親下去。
只是嚴浪羽這樣一端詳,心中更加眷愛,心想:這等花容月貌,又這等身家望門,豈不正配自己一。當下笑道:「妹子,我帶你回劫餘島,先有夫妻之實,再向尊翁稟明……」
突聽一聲斷喝:「住口!」
嚴浪羽高傲狂妄,那給人這般喝斷,心中勃然大怒,抬頭望夫,只見內房布霍地掀開,一人當門而立,一身黃色長服,肩插長劍,眉長及鬢,三絡長須,無風自動。嚴浪羽猛醒起一人的形像,與眼前這人十分吻合,但又不敢置信。這時日正中天,恰好照在樓瓦上,室內反而不甚清楚,那人面目也是模糊一片,嚴浪羽心機深沉,不敢冒然,道:「閣下!」
那人喝道:「住嘴!見我還不拜倒!」
嚴浪羽一怔,那人又喝:「誰在我後面鬼鬼崇崇!」回袖一卷,「嘩啦」一聲飛出一人,「叭」地卷跌在地,「蓬」地竟撞破樓板,掉了下去。嚴浪羽心中暗驚,忽聽「呼」地一聲,那白衣人又自窗外扎手紮腳的跌了進來,「噗」地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嚴浪羽此番非同小可,這人頭也不回,捲袖之力,竟此等巧妙,把人卷了出來,撞破樓梯,掉了下去,再穿過大門,反飛上二樓,跌回原地。這等功力,不但他遠望塵莫及,就算是嚴蒼茫親至,也絕無法如此巧妙運勁。嚴浪羽最是知機就勢,當下再無疑慮,往地下一伏,拜倒道:「小侄嚴浪羽,拜見宋伯伯。」
那人「哼」了一聲,便不打話。
這時只見辛深巷三步並一步,衝上來道:「宋前輩,這無恥之徒劫持小姐,尚望前輩主持公道。」
嚴浪羽心中大怒:媽的!你這傢伙居然當面告狀,要是宋自雪……想到早年宋自雪傲嘯武林、快意恩仇,心中大是恐懼。
宋自雪依然在遠處,這次更重重地「哼」了一聲,望了望嚴浪羽的右手。
原來嚴浪羽雖然拜倒,但依然緊扣桑小娥不放。
嚴浪羽一時不知放好,還是不放好。這一放,日後要擒桑小娥,恐怕絕沒這般容易了。要是不放,宋自雪一旦震怒起來,可不是好玩的,剛才看宋自雪摔人的那一招,自己恐怕在他手上走不過五招。
嚴渡羽這一遲疑,只聽宋自雪大喝一聲:「還不快放手!」迎空擊出一掌,嚴浪羽本能地閃了一閃;沒料宋自雪這隨隨便便的一掌,對不是擊向自己,而是遙擊辛深巷,辛深巷怪叫一聲,「砰砰碰碰」,又滾下樓梯去了。
嚴浪羽這下更驚,他素知辛深巷乃白旗令主,武功雖不甚高,但要打勝他,也要費一些周章。適才他兩招踢倒辛深巷,乃仗招式怪異所致。而今,宋自雪隔離丈余,一揚掌辛深巷便滾下去了,更難得的是連一絲掌風也無,要知以掌力百步傷人者,不是沒有,少林天象,武當長風,都有這等功力,但出招不帶一絲風聲,卻更是高手中的高手。
嚴浪羽怎敢違逆,心下一橫,只得放手,桑小娥「嗖」地躍出丈外,嚴浪羽嬉皮笑臉地道:「宋伯伯,小侄已……」
正想巴結幾句,不料宋自雪一聲冷笑道:「快滾!」
嚴浪羽一愣,只見宋自雪「刷」地拔出長劍,嚴浪羽心中大奇,怎麼這名震武林的宋掌門一語未畢,便要動手?卻見他凌空劃了三下,嚴浪羽不明其所以,忽聽剎剎剎三響,自己背後的紗窗被劃了三道隙縫。
嚴浪羽心中更是大驚,出掌遙擊,已然了得,凌空划劍,居然又不帶劍風,簡直匪夷所思。要知道出掌不帶風聲,因力道渾厚,尚可以理解,連劍鋒所過,凌空破窗,居然也不挾劍風,這是嚴浪羽聞所未聞的,一見劍勢,便知是天羽奇劍的特殊劍招,當下趕忙陪笑後退,道:「是。是。小侄就滾,小侄馬上就滾!」說看一返身,沒命的奔出去了。
宋自雪見嚴浪羽走遠,忽然聳了聳肩,伸了伸舌頭,以宋自雪的年齡身份,居然又聳肩,又搖頭,可以說是十分怪異之事,桑小娥猶疑道:「……你……你不是宋伯伯?」
那人哈哈一笑,只聲一人笑道:「小姐,他是方小俠。」說話的人正是辛深巷,施施然的走上來,那有一點被擊傷的樣子?
原來宋自雪這五、六年來,名聲雖響,卻從來未現江湖,他七年前黃山論劍的形象是一制黃袍,背插長劍,十分俊傲,但真實形貌,誰也沒見過。辛深巷授意方歌吟假冒宋自雪,最主要的是要驚退嚴浪羽,因為要在嚴浪羽手下救桑小娥,就算得成,也必有慘重傷亡,唯有藉宋自雪名頭,來嚇伏嚴浪羽。
要方歌吟假扮宋自雪,最重要的關鍵是方歌吟會天羽劍法,這才可以使嚴浪羽深信不疑。況且,方歌吟長相很有當時宋自雪出道之英挺,以他來假扮,最是恰合不過。
當然,方歌吟一出掌,那翻倒摔下樓去的,當然是裝出來的,這長空幫徒跌了下去,然後樓下另一人早已伏在二樓欄杆旁邊,再「砰」地翻跌進來,兩人長相又極其相似,配合得天衣無縫,嚴浪羽自然看不出倪端。
至於方歌吟一掌打辛深巷,自然是辛深巷造作得像罷了。凌空出劍,卻更是兒戲,乃三名長空幫徒伏在隔牆,方歌吟一出劍,這邊三人便各出刀到了紗窗一道口子,一因在嚴浪羽身後,嚴浪羽聽得紗窗響聲方才回聲,所以沒有發現;二因嚴浪羽已被方歌吟假扮的宋自雪嚇得心驚膽跳,自沒有細心去留意。
辛深巷哈哈大笑,方歌吟緩緩解下易容裝具。桑小娥卻一跺足,臉泛紅霞,恨聲道:「今日你救了我,也別神氣,他日我一定救回你,那時就兩不相欠。」這一跺之足后,便一口氣下了樓,桑小娥反身皆黑髮如瀑布般撈起,露出雪白的玉頸,方歌吟真是看得痴了。
原來桑小娥出道以來,在天下第一大幫之中,幾個令主叔嬸,照顧周到,從未遇今日這等奇恥大辱,讓一個手下敗將救了,心中如何得悅?當下又羞又憤,便奔出去找桑書雲哭訴去了。
桑小娥一走,辛深巷恐其又有閃失,連忙追出,當下方歌吟長揮道:「小姐脾性倔拗,方少俠請勿見怪。少俠相助大恩,容辛某面稟幫主,再圖拜謝。」便匆匆趕下樓去了。
一時之間,長空幫眾扶起地上兩個死者,走個清光,只留方歌吟一人,立在樓上。
方歌吟呆了一呆,剛才的事,就像一場夢一般,那遙隔遠座的白衣人,那劍挑儒巾現秀容,那揚起的發壁和雪白的頭……方歌吟嘆了一聲,不禁覺得好笑,心裡罵道:方歌吟啊方歌吟,你又父仇未報、學書未成、練劍未得,怎能如此痴狂。再想長空神指桑書雲在武林中是何等名望,桑小娥是何等寵珍,自己方歌吟又是什麼東西,竟痴心妄想?忽然心中又起一**:當年桑書雲、宋自雪、嚴蒼茫等也不過是武林籍籍無名之輩,但憑一番雄心,一番努力,得此名位重望,自己不勤加努力,卻妄行痴想,大志便是何在?
想到這裡,方歌吟心底豁然,哈哈一笑,揚長下樓,花銀子買了一匹馬,長驅而去。
方歌吟原想馳出襄陽城,先回去拜祭父親,再追查血河車下落,但襄城人多,水不通,方歌吟只好放慢走,一面觀賞街上的東西,也非常賞心悅目,只見街邊,有的打鐵,有的賣葯,大人小孩吵成一團,好不熱鬧。
第六章鐵狼銀狐
方歌吟笑吟吟的看著,心裡卻老是抹不去那一頭散飄如瀑的烏髮,雪白的頸,忽然見到一熟悉的面孔,不禁多望一見,這多望一見,卻惹上了大禍!
原來他一瞥之下,那熟悉的人,卻一時想不起來是誰,於是多望一眼,這多望一眼,卻讓這敏感的人立時警覺,也向他望來。
方歌吟覺得對方目光如電,心襄突突一陣跳,原來那人,正是嚴浪羽。
方歌吟忙避開視線,假意瀏覽景色,暗自卻促馬前行,嚴浪羽卻「咦」了一聲,竟調轉馬頭,跟了過來。
方歌吟外表保持鎮定,心裡狂跳,這時人潮漸稀,嚴浪羽竟隔了幾個行人,與他並肩,並側頭望來,方歌吟強自笑了一笑,嚴浪羽注視了好一會,又「咦」了一聲。
餅了一陣子,嚴浪羽落後下去了,方歌吟心中暗喜,他自知絕不是嚴浪羽對手,不敢惹上這煞星,不料又聽到除了自己坐騎之外,還有別的蹄聲,同首一望,只見嚴浪羽跟在自己坐騎後面,陰惻惻地笑了一笑。
方歌吟再回過頭來,心裡七上八下,這時城門在望,方歌吟不敢策馬狂奔,以免露出馬腳,卻見嚴浪羽依然跟來,而行人愈漸稀少,出得城門,不遠處是一道山坡,有一蜿蜓的小道,直通往樹林,方歌吟知道該處乃通往隆中的捷徑。
這時後面的嚴浪羽忽然發語道:「前面的朋友,借一步說話。」
方歌吟心裡一陣躊躇,不知答話好,還是不答話好,但不答話對方必然更生疑,當下道:「有何貴幹?」
後面的嚴浪羽卻吼了出來,「嘿饒你好似鬼,這聲音還瞞得過老子?!」
方歌吟一掠,雙腿一夾,坐騎如箭一般標出!
嚴浪羽也一打馬,急追而來。
這時已是下午,兩人一追一逃,轉眼已奔上斜坡,方歌吟心裡大急,情知單打獨鬥,決不是嚴浪羽對手,無情公子心狠手辣,落在他手裡,真不如一死,所以只有一味打馬急奔。
這一陣急奔,已跑了近十里路,駿馬不住喘氣,而嚴浪羽也追越近,一面道:「看你往那兒跑!」
方歌吟心中大怒,心想自己堂堂六尺男子漢大丈夫,死就死,總不成不戰而退,當下一勒馬,馬一聲長嘶,嚴浪羽倒被唬了一跳,勒馬退了五六步。
方歌吟翻身下馬,嚴浪羽怔了一怔,怪笑道:「好哇,小子,不逃啦。」
方歌吟緩緩拔出長劍,嚴浪羽被人稱為年輕一輩第一高手,十分自負,自然不怕,但適才見過方歌吟的武功,亦不知什麼家數,心中倒是頗為憚忌,想起自己明明把千嬌百媚的桑小蛾擒到手,卻給一個無名小子破壞了,心中之恨,真是無復言語,當下道:「你壞我好事,看老子把你凌遲置死!」
方歌吟一言不發,長劍指向嚴浪羽,與身體成一直線,全身精神力量,都集中於劍尖上,嚴浪羽心下一凜,忖道:這倒是正宗天羽劍法起手式,倒不是假冒的,心下暗自提防,一面道:「喂,天羽奇劍宋白雪是你什麼人?!」
方歌吟凝視嚴浪羽,緩緩道:「家師祝幽,宋自雪是家師伯。」
嚴浪羽一聽倒是舒了一日氣,宋自雪年輕時快意恩仇,殺人不計其數,為人狂做,稍不稱意,劍決雌雄,嚴浪羽實不敢惹。
現得知方歌吟不過是宋自雪之師侄,登時顧慮大減,大突道:「好,我就殺了你之後再向宋自雪報帳!」
呼地一掌,向方歌吟劈去!
方歌吟一閃,嚴浪羽又呼地一掌劈來。
方歌吟又讓過一掌,嚴浪羽一閃,又攔在方歌吟面前,呼地更是一掌!
嚴浪羽一掌快過一掌,方歌吟躲了七八掌,仍是騰不出機會還手,已十分窘迫,嚴浪羽這時又呼地一掌勞來,方歌吟拼著胸口捱上一掌,「嗤」地一劍刺去!
嚴浪羽「唔」了一聲,長身一帶,避過一劍,方歌吟劍勢一轉,一招「斬蛇開路」,這招劍勢端是凌厲,嚴浪羽被他迫退了四步,卻哈哈大笑起來。
原來嚴浪羽與方歌吟一招以來,一直提防著他剛才十分犀利的掌功與劍氣,所以一直搶攻,不讓方歌吟採取飽勢,而今見方歌吟攻出的兩劍,雖是劍勢不弱,但卻肯定了方歌吟並無絕世神功,當下不再禪忌,禁不住仰天大笑。
要知二人全力相搏,其中一人卻大笑起來端是十分侮辱。
方歌吟手中一緊,便是一招「梅花三弄」嚴浪羽臉色一沉,不退反進,一掌拍向方歌吟前胸!
方歌吟心**一轉,劍勢一偏,「梅花三弄」,便向嚴浪羽手臂圄來。
方歌吟心想,你沖臂過來,沒擊中我手便被挑了,縱擊中又有何可畏?
不料眼看要削中時,嚴浪羽手臂一翻,竟然全手反了過來,就似臂膀的骨臼完全鬆脫一般,嚴浪羽探臂一抓,已抓住長劍「格登」一聲,一柄長劍,竟拗為二段。
方歌吟急忙退開,握住半截短劍,心志一豪,一劍「長虹貫日」,直直刺出!
嚴浪羽一招得手,本在獰笑,不料方歌吟不退反進,一劍刺來,這劍刺得又快又急,要是劍不折斷,嚴浪羽早給刺中了,正在這時,「砰」地一聲,方歌吟飛跌了出去。
原來嚴浪羽上身絲毫不動,下盤卻迅急踢出一腳,方歌吟猝不及防,被踢飛了出去!
方歌吟這一飛跌,卻十分巧妙,借勢跌到馬邊,再一翻身,登上馬背,雙腿一夾,馬便發足狂奔,嚴浪羽沒料到自己一腳,反是助方歌吟接近馬匹。錯愣間已不及阻止,怒叱一聲,如大鳥般掠起,一掠丈遠,落在自己的馬匹上,用力一擊,馬吃痛力奔,更是跑得起勁。
這一追一跑,日近西垂,方歌吟豆大的汗珠不斷滴下,也許濕透的衣衫,在後的嚴浪羽一面怒罵,一面追來:「王八龜子,你逃到天邊,我也要把你追同來,看老子抓到你,如何閹割你!」
「跑!你再跑,老子抽斷你的腳筋!」
污言穢語,不堪人耳。
這一追一逃,又走了十餘里路,便入了隆中,進入了卧龍岡。
卧龍岡青山隱隱,秀麗中隱然王者氣象,端停中沛,這一帶方歌吟路熟,馬轉入林中,希望藉以擺脫嚴浪羽。
這一下,嚴浪羽勒馬策疆,十分不便,漸漸竟有些追不上,突然大吼一聲,如大鳥般掠起,一躍丈余,竟從自己的馬上,躍到方歌吟頭上!
方歌吟忽覺日影一黯,抬頭一看,嚴浪羽已一掌蓋下,方歌吟倉促間不及出劍,左掌一翻,砰地對了一掌,方歌吟只覺氣血翻騰,嚴浪羽反手一指,點向方歌吟「肩府穴」。
方歌吟一沉肩,避開一指,一掌拍向嚴浪羽肘部,這一掌若拍得正中,嚴浪羽在運力之際,手臂定然折斷,不料一掌擊下去,嚴浪羽肘部宛若無骨,一震之間,嚴浪羽便在方歌吟背上拍了一掌,方歌吟反手一劍刺出,這一招乃天羽劍法中的「頂天立地」,無比凌厲,嚴浪羽怪嘯一聲,身體一升,避開一劍,霍地落在自己的馬上。
這時方歌吟背影一陣搖幌,馬身忽然有血,原來是方歌吟咯了一口血,吐在馬上,但他負傷出劍,總算迫退了嚴浪羽。
原來兩人交手數招,都是一剎那間的事,交手一過,嚴浪羽馬匹便已馳到,嚴浪羽恰好落同馬背上,但方歌吟馬匹依然領先一步,往前急奔。
這時馬匹已入林中,只是方歌吟己負傷,策馬不如先前靈便,嚴浪羽卻是越追越近,方歌吟欲反身作戰,但背上一陣劇痛,一時金星直冒,忽覺馬匹一震,便知嚴浪羽已落在他背後。
這一非同小可,方歌吟立時掠出,越過馬頭,半空強一擰身,閃過一旁,一劍刺出!
這一招當機立斷,只要遲得半剎,他便被嚴浪羽已擊中的一掌震死,而今前躍斜刺,倒令嚴浪羽意料不到,馬勢前奔,會於向劍身撞來,這剎那間是何等之快,嚴浪羽大喝一聲,反掠出去,大鳥一般落在丈外,馬奔不見,地上卻有一行鮮血。
鮮血自嚴浪羽肩頭滴落,無情公子臉色鐵青,萬未料到自己會在這襄陽城郊,被一個比自己還年青的小子所刺傷,心下殺機已動,一步一步的踏近。
方歌吟一劍得手,知嚴浪羽殺機已動,這時嚴浪羽的馬卻已衝到,方歌吟一躍而上,這時嚴浪羽已然無馬,只要馬一發足跑開,嚴浪羽就極難追上,不料嚴浪羽怒吼一聲,雙手一揚,數十枚黑色細針,釘在馬臀上,那馬狂嘶一聲,跌走出十二三丈,便一頭撞在一棵大樹榦上,口吐白沫,竟自死了。
方歌吟自馬身一躍而落,尚未到地,猛聽背後掌風急起,方歌吟無處借力,只得將心一橫,一劍往後刺出!
掌風陡止,「格喳」一聲,方歌吟手中半截短劍,卻被奪了過去,給嚴浪羽一手拗得自劍鍔折斷!
方歌吟猛同身,一掌推了出去,「江山劍客」的武功,內功還比劍深精湛,這一掌打出去,分三層次的內力,要是打個正中,內力全吐,對方不死也得重傷,要是打不中,內力一凝,隨印可以打第二掌,不必另運內力;要是對方要與自己對掌,自己不欲力拚,只要與對方掌風一接觸,便可藉力收同,不必硬拼。
這一掌未回身拍出,待他回得身時,掌心已拍中嚴浪羽左胸,端的是疾快無倫。
方歌吟一掌打下去,擊中嚴浪羽左胸,突見嚴浪羽左半身通白,右半身漲得紫紅,心**一動,便已遲了,嚴浪羽「秤」地一掌,擊在他身上。
方歌吟擊在嚴浪羽胸瞠上,如中朽木,嚴浪羽擊在方歌吟身上的一掌,卻結結實實,饒是方歌吟醒覺得快,及時側了一側,那一掌擊在方歌吟左肩上,方歌吟便整個倒飛出去,背撞在一棵大樹上,再從樹榦上滑坐在地上。
嚴浪羽哈哈一笑,忽又緊閉雙目,大大力的呼吸了一些,只見他胸腹猛鼓,好一會才把真氣緩緩呼了出來,原來東海「腐功」雖不畏刀槍掌拳,但移經換脈,耗費極大的真力,嚴浪羽本身內功修為怎及得上名列「三正四奇」之「東海老怪」嚴蒼茫?
而嚴浪羽在一天之內,連施「腐功」二次,並接下名震江湖的「長空神指」,對自身精力,也大受損傷。
只惜方歌吟肩膊中掌,奇痛澈骨,一時也無法奮身作戰,但這緩得一緩,方歌吟便勉力站起,背貼著樹榦,怒視嚴浪羽。
嚴浪羽一見方歌吟眼神,雖有痛楚之色,但絲毫畏懼之情,心下一凜,暗道:今日若不把這小子殺去,武林年輕一輩第一高手這名頭只伯會有受威脅的一天。
當下嘿嘿一笑,殺機大露,一步一步的行近。
就在這時,密杯中忽然響起了一聲尖嘯!
這一聲尖嘯,聲若狼嗥,十分慘烈了。
嚴浪羽一聽,臉色變了一變。
就在這時,第二聲尖嘯緊接著響起。
第二聲嘯聲卻似雕嘶,十分凄厲,顯然是女人發出來的。
第一聲呼嘯尾音甚長,第二聲尖嘯尾音甚為短促,幾乎是,嘯即收,但聲音之尖拔,聽得人如一根針刺入耳鼓,十分難受。
這兩聲嘯聲,彷佛有三數里之遠,但十分清晰。
嚴浪羽呆了一呆,這時候,一長一短的嘯聲又一先一后響起,離開已在里內!
嚴浪羽臉色大變,揚起了掌,想殺方歌吟,終於一跺腳,狠狠地望了一眼,即返身急奔。
便在這時,第三度嘯聲再響,這一下更近了,如在眼前,漫天葉落,數十隻鳥雀簌簌飛起,嚴浪羽加快腳步,沒命地消失在樹林中。
方歌吟沒聽說過有這種嘯聲示儆的武林人物,但聞這嘯聲的威勢,來者的速度,及人未至已先驚走「無情公子」嚴浪羽,便知來人非同小可,只不知是敵是友?
方歌吟不禁緊靠了一靠在那大樹榦上。
這時,在蓊綠的林子里,忽然轉出了一個矮小、白髮、銀須、精猛、凸目的老頭子,穿墨綠長衫,彷佛一個小孩偷了家長的長服來冒充大人一般,形狀甚是古怪。
只是一見他陰毒的眼神,卻是誰也不敢覺得滑稽,只有感覺到混身的不自在。
這老人一聲不響,彷佛一直就在樹榦後面,到現在才一轉轉了出來,轉出來后,就目不轉睛的盯住方歌吟,方歌吟心中也覺不是滋味,掙扎道:「小輩方歌吟,拜謝前輩救命大恩。」
那老頭笑了一笑,道:「救了你命?」
方歌吟想,這老人救己之命,可能無意,但嚴浪羽適才確是為了那嘯聲而震退的,當下恭恭敬敬地道:「適才前輩發出嘯聲,噓走了正在追殺小輩的人。」那老人道:「追殺你的人?是誰?」
方歌吟道:「是『無情公子』嚴浪羽。」
突聽後面一人失聲道:「嚴老怪之子?他在那裡?」
這聲音嘶啞尖拔,像一口人塞了滿口濃痰,偏又要尖聲呼嘯,這聲聲刺人耳膜,又相距極近,倒使方歌吟悴不及防,唬了一跳,回頭只見自己所倚的樹榦之後,閃出一人。
只見這是一位白髮老婆婆,卻打扮得十分濃艷,穿著一襲花衣裙,樣子卻十分兇狠。
方歌吟想起剛才是一長二短,兩道嘯聲,當下向老婆婆一揖道:「小輩拜謝……」老婆婆卻尖嘯了一聲,那些木已同巢的鳥雀,再度叫鳴驚起。
老婆婆厲聲問道:「嚴老怪的兒子呢?」
方歌吟心道:莫非是嚴浪羽會開罪了這兩位老人家。
道:「他一聽兩位前輩發出嘯聲,便已回走了。」
老婆婆與老頭兒對望一眼,老頭兒道:「你是天羽派的是么?」
方歌吟一怔,答道:「晚輩是天羽派……」
老頭兒與老婆婆一起仰天長嘯,這下可乖乖不得了,方歌吟真給震得發暈,老頭兒與老婆婆似其為奮悅,老頭兒哈哈笑道:「小子,你既是宋自雪的徒弟,那便最好,施你的天羽奇劍,跟咱夫婦玩玩吧!」
方歌吟情知對方誤會,忙道:「晚輩不……」那老婆婆怪眼一翻,喝道:「不打也得打!天羽門下,沒有種么?!」
方歌吟一聽後面兩句,心中登時有火,心想:我的性命雖是你們救的,但辱我師門,為了天羽派,不能不戰!
當下怒道:「兩位前輩,適才救晚輩一命,晚輩自當感激,唯不該辱我師門……」
那老頭道:「多說無益,打吧,銀狐……」那老婆婆右手一掣,竟抽出一柄晶光閃閃的長劍,向方歌吟處拋來,一面道:「先給你一柄劍,施天羽奇劍吧,我看它能奇到那裡去!」
方歌吟聽那老頭兒喚那老大婆為「銀狐」,心**一動,腦子裡猛地想起了師父平時講述武林掌故時,談到江湖上兩個極難纏,脾氣極大、性子極怪,武功又極高的一對夫婦,鐵狼銀狐!
這鐵狼銀狐,極其陰狠,武功直追「三正四奇」,只是一直名列不上去,引為終生大憾,心裡極不服輸,想於第二次三正四奇黃山論劍時,擊敗三正四奇,或列入其中,於是一直向三正四奇門下弟子尋,一方面是要激三正四奇出手,一方面是從其門下熟習對方的武功路子。
本來以他們前輩身份,對別人門人弟子下毒手,是萬萬不該的,因此也受武林中人鄙視。
只是這對夫婦依然我行我素,終於激怒了心胸奇窄,為人極狠的東海劫餘島島主嚴蒼茫,嚴蒼茫的報仇手段也極歹毒,也不打話,一出手便將鐵狼銀狐之獨子殺了。
這一下,鐵狼銀狐更憤怒若狂,欲殺盡三正四奇門人弟子方得憤。
方歌吟心裡本就十分不恥這鐵狼銀狐之為人,而今落在他們手裡,也真無話可說,祝幽會對他說過:「這鐵狼銀狐武功極高,現今是否已勝三正四奇,殊為難說,尤其他們練就的『天殺地絕』奇功,更是威力無窮,為師是萬萬非其敵手,你遇著他倆,切忌意氣用事,留得青山在,這句話你要記住。」
方歌吟心裡苦笑,事到如今,就算是要逃,也逃不掉了。
心裡一橫,不禁意氣一壯,抱劍豎直,往天一指,朗聲道:「如此小輩向兩位前輩計教了。」
那「指天一劍」是天羽劍法二十四招的起手式,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立地頂天,了無所懼之意。
這一下,倒令鐵狼銀狐對望一眼,無限訝異。
他倆追殺伏三正四奇座下弟子,無不令對方聞名喪膽,哀呼凄號,或拚死相搏,狼狽逃命,卻不見如這年身負二傷,仍從容抱劍,奮勇應戰的。
鐵狼冷笑道:「好。天羽門下,果是不弱。」
銀狐嘿聲道:「我倒要看看,有什麼門道!」一抓便抓了過來,這一抓,出手極快,樹影陽光,在銀狐指上閃了一閃,原來她的指甲,又臭又利,足了四寸來長!
方歌吟猛地退了一大步,稍拉遠了距離,一招「三潭印月」,遞了出去。
這招「三潭印月」,是祝幽得意招式,旨在制人,不在傷人。
三招刺出去,方位在頭部,待敵人要閃時,卻落在胸部,要是敵人再躲得過,事實上這招攻擊的,卻在足部。
月雖在天,卻映潭中。
這一招真是中時,只是用劍身左右一拍,拍中敵人足踝,敵人必翻身跌倒,便為自己所制,而不傷人。
這一招也正是如祝幽一樣,凡事都留餘地,絕不趕盡殺絕。
這一劍遞將出去,銀狐當時被迫退三步,道:「果然是天羽劍法!」
方歌吟這一招「三潭印月」,也是心存厚道,顧**鐵狼銀狐救過自己,雖屬無意,但畢竟應該感恩。
當下也不追擊。
不料銀狐一退就進,而且進得比剛才後退更快,又是一爪抓來!
這一抓比剛才一抓快了一倍有餘,欺近的身法也快了許多,而且口中還有胡嘯之聲,方歌吟心下一震,月手一掬長劍,劍身一曲,隨後陡一放手,劍尖「哩」地彈直,刺了出去,這一招正是天羽劍法中的絕技「怒屈神劍」!
這一劍彈出,比刺出快,也比剌出宥勁,銀狐怪叫一聲,又陡地退了開去,退時比進時更快!
銀狐一退,立時又進,又一爪抓來,這一進,卻更比退時快,這一爪,亦比剛才那一爪快,比起第一次,更快不止十倍,而且嘴襄尖嘯之聲,直刺耳膜,方歌吟心魄一渙,閉上眼睛,只好猛地一摺「長虹貫日」送了出去!
「長虹貫日」是天羽劍法中最殺著,這一招九分攻,一分守,端是險招!
不料銀狐一爪抓來,看似全力出手,卻驟然變招,手腕一曲,已抓住劍身,左手一托,撞開方歌吟握劍之手,一柄長劍,便給她劈手搶來。
銀狐長劍一得手,哈哈一笑,向老頭兒道:「鐵狼,這小子只值三招。」
鐵狼點頭道:「三招也不錯了,上次武當那牛鼻子道士,半招便了帳!」
方歌吟心想:武當派長風道長門下那會這般不濟,想必是你們截殺武當派輩份較低的門徒,那自然武功跟你們差得遠了。
銀狐向鐵狼笑道:「你呢?老頭子,瞧瞧功夫有沒退步了?」
鐵狼哂笑道:「正要試試!」
忽然一長身,已到了銀狐面前,一掌打向她面門!
銀狐陣道:「好傢夥!」
頭一低,左手一三格,就在這時,銀狐視線被鐵狼與自己手臂所遮之際,鐵狼忽然起腳,「啪」地踢中銀狐手上奪來的劍,「呼」的一聲,半空劃出幾道精光,「唰」地刺入方歌吟身面不到半尺的黃土中!
這一下雞起兔落,勁道捏得亳不差,鐵狼大吼一聲!
「拔劍!」
方歌吟一手把劍自土中拔出,鐵狼已至,大袖「蓬」地卷出!
這大袖一揮,直卷方歌吟面門,袖角未至,勁風已傷目,其實最陰狠的一招,卻是鐵狼腹中悴然推出的一爪,就在方歌吟睜不開眼時推出,一旦命中,即剖心而出,鐵狼有意在老妻面前炫示武功,所以想一招使方歌吟斃命,而不止是奪劍而已!
方歌吟眼雖睜不開來,但反應極其敏捷,一劍「怒劍狂花」,就遞刺出去!
這一劍是「天羽奇劍」中最無常,威猛的一招,「天羽廿四劍」中,祝幽僅學得十一劍,而方歌吟天資過人,這十一劍招均已學識,這十一招便是:「倒掛金」、「天河倒瀉」、「長虹貫日」、「梅花五弄」、「開道斬蛇」、「漫天風雪」、「頂天立地」、「指天一劍」、「仰天長嘯」、「三潭印月」、「怒劍狂花」。
這十一劍中,方歌吟由於性格所使然,最喜用凌厲無匹的「長虹貫日」,意態悠然的「梅花五弄」,大開大殺的「頂天立地」,勢無所當的「指天一劍」與變化無常的「怒劍狂花」。
只見劍花點點,不偏不倚,出手一劍,直刺入鐵狼袖中,鐵狼下腹推出的一掌,方歌吟根本不能看見,鐵狼雖能一爪斃了他,但手臂必為劍尖所划傷,卻可大大不光采,鐵浪大怒,袖手一收,退出三步,白眉不斷豎動著,活像一隻見人而噬的餓狼。
方歌吟其實在生死邊緣打了一個轉,自知今日落在這倆人手裡,屠殺後輩,自不會輕易留下活口,以免日後傳言中大不光采,定必無幸,只是人有求生之志,但求戰得一刻,便是一刻,睜眼一看,只見鐵狼一幅窮凶極惡之神態,也為之心驚,當下劍指長劍,凝視對方來勢。
鐵狼一招不得手,心下大怒,見方歌吟微微一驚,后又緩舉長劍,與自己對峙,心裡老大的忿然,大一聲,矮子的身子忽然一溜煙地撲起,半空雙掌下壓劈去!
這一貂勢若泰山壓頂,方歌吟「指天一劍」立時上刺!
劍刺鐵狼掌心!
但鐵狼掌風大作,劍鋒立偏!
方歌吟一沉身,但壓力依然劈落!
方歌吟人急生智,從旁「呼」地滾了出去!
「蓬」地一聲,地上凹了一個大洞。
只聽銀狐大叫道:「第二招!」
因鐵狼踢飛了她手中之劍,心下大是忿然,恨不得鐵浪多使幾招,方才制住方歌吟。
方歌吟一起,鐵狼已至,一抬腿,「啪」地踢飛了他手中的劍,喜嚷道:「老婆子,我兩招半就……」
方歌吟反正已溪了開去,手中無劍,卻一掌拍出,中途一變,變成由上而下斬落,這招極具聲勢,原「天羽派」招式中也無,方歌吟豪氣一出,也不管什麼招式,一招就劈了下去!
鐵狼是何許精悍之人,一聞風聲,雙掌一交,硬接一掌,方歌吟右掌劈不下,左拳便出,鐵狼出足一踢,「啪」地踢開方歌吟左拳,方歌吟左右手俱受制,想也不想,便一頭撞過去!
這一撞,「蓬」地撞在鐵狼胸瞠上,鐵狼「哇」地叫了一聲,退了五六步,血氣翻騰,方歌吟也因這一撞,也被鐵狼體內真氣激湯得頭暈腦漲。
鐵狼臉色發紫,好不嚇人:「這不知死的小子……」
銀狐冷笑道:「我們正好拿他來試驗一下,我們的『天殺地絕』神功……」鐵狼大是興奮之色,道:「好,我們讓這小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經脈全斷的滋味!」
「天殺地絕」功,是鐵狼銀狐這十幾年來要爭霸武林苦練的奇功。
要想與天象大師的「大般若禪功」,長風道長的「先天無極朔氣」,雪峰神尼的「雪花神劫」,桑書雲的「長空神指」,宋自雪的「天羽奇劍」,嚴蒼茫的「腐陰功」,車占風的「大漠神掌」相抗,就必定要有一樣克制他們武功的奇功,鐵狼銀狐二人合練的就是「天殺地絕」功。
這「天殺地絕」功,十分殘毒,一經襲中,三陰九陽,奇經百脈,全部震碎,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且每一掌擊出,等於四倍鐵狼銀狐任一人的功力,也就是說,從一個鐵狼或銀狐,變成了四個鐵狼或銀狐,其威力可想而知。
鐵狼銀狐除私下苦練外,平素也絕少施用這「天殺地絕」功,以免被敵手所悉,這一招便事倍功半了。
鐵狼銀狐在外揚言自己的武功勝過三正四奇甚久,以激三正四奇一戰,只是三正四奇卻並不理會,鐵浪銀狐甚是沒趣。
四奇行蹤飄忽,像宋自雪已六七年未現江湖,車占風遠居大漠,長空幫總舵是武林中一個機密,東海劫餘島更是神秘地域,至於三正、少林、武當是名門正派,弟子之眾,高手之多,鐵狼銀狐再大膽也不敢硬闖。
恆山雪峰神尼,天險地絕、恆山一脈劍絕天下,鐵狼銀狐亦不敢碰。
所以只好待各派各幫弟子落了單時,才予以搏殺,以激三正四奇出手,以圖一戰成名。
鐵狼銀狐現到要用「天殺地絕」來對付方歌吟,乃對他責已恨極。
鐵狼銀狐搏殺三正四奇門下弟子,當然所向無不得利,唯有今天才給方歌吟用頭撞了一下,自是十分失面,恨不得把他凌遲至死方休。
只見銀狐尖嘯一聲,鐵狼身子一躬,象一隻吹氣的大蛤蟆狀,十分古怪,而銀狐一跳而上,騎在鐵狼背上,兩人合起來,因身裁十分短小,加起來才象一般常上高矮,臉肉漲紅,其是兇狠古怪。
銀狐騎在鐵狼背上,「幾」地叫了一聲,鐵狼也「呱」地叫了一聲,銀狐「呼」地推出雙掌。
這雙掌一出,狂颶驟起,竟比本身的掌力,強大了四倍!
方歌吟見二人這一搭配,甚是滑稽,明知是絕世怪功,但忍不住要笑,忽然狂風襲來,方歌吟大喝一聲,雙掌交錯,推了出去!
方歌吟雙掌方才推出,剛與狂颼之沿一碰,雙臂便是一麻,知道勢難抵擋,當下一轉身,避了開「砰」地一聲,大樹崩裂,掌風稍頓一下,郎回掃方歌吟!
大樹劈倒,而掌勢不滅,方歌吟自知無法俸免,只好硬著頭皮,並著心脈被震斷,也只好硬接這聲勢無匹的一掌!
就在這裡,他的衣領被人提起。
他立時就像旋風一樣,被人甩出去,飛了一丈,又飛一丈,然後再飛半丈,才能飄飄的落地,連一點灰塵都沒有沾在鞋面上。
甩他的人像一陣掠過的微風,簌一聲上了樹。
林子里樹那麼密,方歌吟被甩了兩丈余,卻連一張葉子都沒碰到。
葉子是綠色的。
方歌吟只來得及看了一看:他只瞥見葉子一般的綠色,然而那時他原來處身之所,已被鐵狼銀狐擊了一個大洞!
第七章長空神指
只見銀狐全身「格格」作響,似是骨節相互碰撞一般,厲聲道:「是誰?」
那人淡淡笑道:「你們不是在找我么?」
方歌吟返頭望去,一時為之怔。
那離開丈余遠的一棵大樹,大樹有一枝橫椏,橫椏上有葉子濃密的地方,有葉子稀疏的地方,在葉子稀疏的地方,閑閑地生了兩個人,閑淡得就像坐在那兒聊天一般,坐的地方就像他家裡的凳椅。
方歌吟眼睛卻是一亮。
那坐在右方是穿水紅衣飾,遠遠望過去,像一朵鮮花叫暮色頓佳:方歌吟才知道此刻是燦燦洵麗的黃昏時分了。而這少女,正是桑小娥。
她身邊有一個微笑的中年人,儒生長袍,淡青衣,三絡長須,被晚風吹得好不悠閑,並向方歌吟點了點頭。
這樹榦離地足有二、三十尺高,兩人坐在那邊,樹椏微幌,就像湯揪千一樣。方歌吟一時不知如何回禮,也點了點頭。
只聽一聲怒吼,劃破了這一切宵靜。
「你是誰?」問的人是鐵狼。
那中年人微笑,緩緩將手置於胸前,只見他白而修長的手,姆指朝內貼心,四指微曲,指尖抑仍朝天,只聽鐵狼銀狐齊聲驚叫道「長空神指桑書雲!」
方歌吟的頭「轟」了一聲,抬頭再望,夕陽照得他的眼睛五彩燦爛,只見一抹亮金、一抹艷紅、一抹紫藍,一時也淆不清楚。
只聽那嬌柔的聲音道:「爹,就是他救了我。你救他一次,我們就兩不相欠。」
卻聽鐵狼怒嘶道:「你是桑書雲?」
這一聲震得方歌吟耳朵嗡嗡作向,桑小娥的笑容也凝住了,桑書雲卻微笑道:「鐵狼兄,你一大把年紀了,這那麼急的性子,不是把兩位小輩嚇壞嗎?」
他說說,也不知是怎麼的,一飄就飄了下來,閑閑淡淡的,就站在鐵狼銀狐的面前。
鐵狼銀狐倒嚇了一跳,退了四五步。
銀狐尖聲道:「桑書雲,你聽好了,咱夫婦鐵狼銀狐,今日要會會你的長空神指!」
桑書雲笑道:「是了是了,我尊此候教便是。」
銀狐怒道:「老匹夫,你少賣狂!」
一撲而上,出手一抓。
這一撲,比剛才撲向方歌吟的第三撲還快。
這二爪,抓到半途,忽然分為三爪。分抓桑書雲土、中、下三路。
桑書雲向方歌吟微笑道:「令師可好?」
一面說出,一面隨便點出三指。
這三指,恰巧戮向銀狐的掌心,等於銀狐把手掌遞過去給桑書雲點中。
銀狐怒嘯一聲,猛地一縮,疾地退同原地。
這一退甚快,但桑書雲收指亦快,輕鬆平淡,就像完全沒出過指一樣。
方歌吟看得心神振奮,此番方知武學一道,如此淵博精深,奧妙無窮,也忘了身上的傷,朗聲道:「家師祝幽,身體安好,有勞前輩關**。」
桑書雲側首奇道:「你師父不是宋老弟么?」
這一下子,銀狐又一聲尖嘯,霍地沖近,上三抓,中三抓,下三抓,一共九爪,還有側二抓,分攻桑書雲側身,方歌吟看得心頭一窒,不敢發言、怕影響分心。
桑書雲笑道:「你盡量說話便可,不妨礙我。」
他話說到一半,銀狐已怪叫疾退出去,原來她一共十一爪,每一爪遞至一半,要衝時都有一根手指在等她的掌心,她每一爪只要抓下去,掌心首先便得穿一個洞。
銀狐疾退的時候,全身上下無不是爪影,以防桑書雲追擊。
桑書雲卻不追擊。
方歌吟大是放心,道:「宋先生是晚輩師伯。」
桑書雲頷首道:「難怪你天羽奇劍使得不十分對,但天資確是很好,確是很好。」
方歌吟臉上一熱,銀狐狂叫一聲,三度撲來,這一次她披頭散髮,十分可怖,顯然是傾力而出!
鐵狼忍無可忍,大喝一聲,竟向方歌吟一掌拍來!
銀狐衝到一半,桑書雲忽然一標!
一標就到了銀狐身前,一指就穿過銀狐護身雙爪之間,點了進去。
銀狐及時側了側身,但覺「膻中穴」一麻,端的坐倒。
桑書雲一招得手,立時倒飛。
鐵狼一掌拍下去,擊至一半,發現一根指頭在等他。
鐵狼武功畢竟不弱,收掌,翻身,退出丈遠,回首一望,看見銀狐已坐倒地上,忙一掠身,飛了過去,桑書雲笑道:「我點的是『膻中穴』。」
鐵狼三兩下拍活了銀狐的穴道,兩人對望了一眼,忽然又發出了一聲厲呼,撲了過來。
這兩人一個是飛掠,一個就在地上打滾,到了桑書雲身前,飛掠的卻忽然變成打滾,打滾的忽然變成飛掠。
銀狐飛掠,她雙指直插桑書雲面門,鐵狼打滾,雙掌直拍桑書雲「跳環穴」。
桑書雲青袖一揚,右腳一踏,恰巧卷向銀狐脈門,踩向鐵狼手腕。只要脈門被卷,銀狐一定被震飛出去,只要手腕被踏,鐵狼必不能動彈,如何能攻擊桑書雲下盤。
這兩招看來是隨意用的,但桑書雲的武功,實已到了登峰造極,無一招無一式不含有極大的智慧。
方歌吟不禁叫了一聲:「妙!」
就在這剎那間,忽然又大變,鐵狼在地上一拍;猛地掠起,銀狐身子一沉,變成鐵狼雙指,戟向桑書雲雙目,銀狐雙爪,抓向桑書雲足踝。
這變化極快,方歌吟想發出警告,但連出聲都來不及只是下一個變化更快,桑書雲忽然跨出一步,這隨隨便便約一步,突然到了鐵狼銀狐的背後。
這剎那間,鐵狼銀狐已抓了個空,背門卻賣了給人家。方歌吟忍不住叫了一聲:「好!」
他眼見鐵狼銀狐變招極快,這一變換,已無招可破,不料桑書雲輕描淡寫的跨出一步,馬上便反客為主,看得他神采飛揚,恨不得一一都記在心頭。
就在這時,場中又大變。
銀狐鐵狼,挾厲嘯,竟翻轉過來。
這翻轉是頭下腳上,鯉魚打挺!變成一上一下,然而頭都往下,四手同時往桑書雲上、下部抓出,連抓四個完全不同的穴道。
這一下十分冒險,因全身翻轉,在轉落剎那出手,自己也空門大開,只是對手又怎騰得出手來制敵呢!
但是這剎那間,桑書雲也有了驚人的變化!
他忽然倒了下去,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他一倒下去,鐵狼擊空,而桑書雲雙手卻閃電一般扣住了銀狐雙爪脈門,一扣住便是一甩,這一甩不是甩出去,而是甩得往上一升,「砰」地撞中鐵狼,兩人正在翻身剎那,無法聚氣,哇地叫了一聲,兩人跌跌撞撞,蹌踉了十幾步方才立得足樁腳。
這一招使用之妙,招式之好,連方歌吟他不知如何叫好。
要是桑書雲趁勝追擊,鐵狼銀狐那有命在?鐵狼銀狐相覷一眼,臉色十分難看。桑書雲琅拍了拍身上泥塵,笑道:「兩位確有一番驚人藝業。佩服佩服,近年來,逼得在下在地上翻滾者,唯閣下二人也。」這一番話,說得十分客氣,原是替鐵狼銀狐保留了顏面,但銀狐、鐵狼又對望一眼,突然各自發出一聲尖嘯,鐵狼一躬,身子澎漲,宛若蛤膜。銀狐卻呼地跳上了他的背,全身骨頭「格格」作響,方歌吟叫道:「桑前輩,他們用『天殺地絕』……」
桑書雲臉色一凝,夕陽下,只見他左手貼胸,姆指內屈,四指微彎,手指在輕輕抖動,但臉色卻白了下來。微風吹來,桑書雲長須拂動,衣袂盡飄。方歌吟一抬頭,夕陽已不那麼眩人,桑小娥的水紅色沫衫,在嫩綠的葉子上飄飛,凝視看她的父親,似有無限信心。只見她柔水般的長發,在夕陽間更趁得一片金黑,因為背著臉光,臉容抑看不甚清楚,卻聽那清脆的聲音道:「獃子,你看什麼啦你?爹使的正是『長空神指』。」
方歌吟臉一紅,回頭一看,只見鐵狼銀狐一步步向桑書雲走來,形狀十分古怪可笑;但向桑書雲看去,卻甚是專神凝肅,岳峙雲僚,十分端重,跟剛才笑談間擊退三大高手之言態,又十不相同。
只見鐵狼銀狐,繞桑書雲不停的走,越走越快,快到最後,只見影子,已分不清鐵狼銀狐,桑書雲單手貼胸,右手長垂,依樣紋風不動,連眼睛也不眨一下。
就在此時,忽然漫天葉子飛旋,鐵狼銀狐驟然一停,兩人推出雙掌!
昏鴉驚起,所有的殺氣都凝聚於一點,這一點極鉅的、無匹的氣閻,直撞向桑書雲,整個空氣都像凝結了一般。
然而這凝結的空氣忽然破了。
只見桑書雲食指,中指、無名指、尾指都彈動一下,然後是無名指、中指、食指又動了一下,長空里忽然充滿了極其尖銳,又極其渾厚的「絲絲」之聲,七道指風,劃破狂風,鐵狼銀狐的臉色立時變了。
兩人發出一聲長、一聲短的尖嘯,漫天勁風,一沒而盡,鐵狼、銀狐返身就奔,轉眼就消失在林子里。
地上卻多了兩行鮮血。
長空神指!
棒了一會,桑書雲回頭,又恢復了他正常的臉色,道:「這兩者的武功不錯,只是手段陰毒一點,要是不往陰狠走,這『天殺地絕』神功足有一番境地呢。」
方歌吟見桑書雲舉手間以七指破去「天殺地絕」,從容不迫,心中敬佩不已,心想:要是自己亦能練得這般神功,還怕誰來?但想起長空神指與長空幫,都是桑書雲自己力創的,桑書雲有這等志魄,為何自己不能。
想到這裡,豪情萬丈,正待發話,桑小娥卻一躍而下,噘了噘嘴唇,道:「你救我一次,我也央爹救你一次,我們扯平了。」因為背夕陽,方歌吟依然看不清楚。
桑小娥說完便扯桑書雲的衣袖,道:「爹,咱們去看辛叔叔好不好,他一定找我找急了。」
桑書雲向方歌吟笑道:「小女自小傍我寵慣了,方世侄不要見怪。幫中確然有事,我要去料理一下,就此別過。」說罷伸手一挽,青衣一飄,兩人已入林中不見。
方歌吟本擬向桑書雲道謝,但給桑小娥一番搶白,不禁為之語塞,桑書雲說走就走,但見夕陽西下,昏鴉回巢,彩霞殘暉,美得凄艷,方歌吟心裡卻一陣悵然。
漫天落霞亂飛,方歌吟遠眺過去,可以看見夕陽外,青山隱隱,才醒覺自己已近林邊,陡地金芒一閃,照耀得讓人睜不開來,方歌吟在指縫間望去了只見夕陽恰好自一些雲朵薄霧中沉下來,一切都是眼前一亮,然而都是古舊的,歷盡蒼桑,所以褪了色的,除開夕陽本身之外,一切都不是新鮮的事兒,方歌吟心裡抽痛了一下,想到「西風殘照,漢家陵闕」這兩句詞。
眼前又亮金了一陣,原來夕照臨盡時時也如此洵爛奪麗,方歌吟怔了一怔,只覺彩霞亂舞,金暉群飛,其中彷佛有精意,方歌吟不禁用手去比劃了一下,又划不出什麼所以然來,猛地心裡像掠過一些什麼東西,正有所悟時,忽聽一聲冷哼。
方歌吟霍地轉身,只見鋤暗的樹林子里,走出了兩個人。
兩個發已亂了,但目光陰狠的老人。
方歌吟登時心都涼了。
鐵狼銀狐!
鐵狼銀狐未走。
他們倆人精心苦練的「天殺地絕」,敵不住桑書雲「長空神指」一擊,他們負傷、敗退,但仍潛伏於林中,等待桑書雲走後,把這唯一的目擊證人殺死,以兔這一敗之恥,傳揚江湖。
桑書雲果然走了,他們又等了一會,才敢出來。
這次他們出來要的是方歌吟的命。
第八章石室異人
方歌吟一見到鐵狼、銀狐再出現:立即做了一件事。
逃!
方歌吟返身就走!
就在他剛才目觀「長空神指」桑書雲的神技,以及受到桑小娥的奚落,卻使方歌吟在這日落之際,暮天晚地之時,突興起大志。
他要活下去,要像桑書雲一般,創幫立道。
要報父仇,要讓人看得起,要鋤嚴浪羽這等奸徒……
換作平時,他個性剛強,定死拼不屈,而今他亦更不屑求饒保命,但是他可以逃。
他返身就逃!
這使鐵狼銀狐一怔,原以為這小子又呆又硬,定必死拼,自己先說幾句體面話,才把他殺了滅口,誰知話未啟口,方歌吟拔足就逃。
當下鐵狼、銀狐冷哼一聲,心忖:你已受數創,還能逃得出我們手上心?兩人也不急,左右包抄的追蹤過去。
方歌吟逃了一陣,只覺天旋地轉,流血過頻,傷口又疼,終於撲倒在一棵大樹榦上,喘息不已。他只稍停,回頭一望,只見鐵狼銀狐兩人目光精銳,殺氣大現,一步步地逼近。
方歌吟心裡長嘆:今番莫不是要喪命在這兩個老鬼的手下……就在這時,他忽然發現樹下有一個小洞穴,洞心黑呼呼的,看不清楚。
方歌吟把心一橫,竟洞穴里就是一躍。
就在這時,鐵狼、銀狐同時出手。
「轟」,樹木倒塌、枝葉紛飛。
然而方歌跨已鑽入洞穴,銀狐怒極,銀髮亂顫,扒開木葉,但洞口極狹窄,方歌吟身形瘦挺,擠在穴里,根本奈何不了他。
鐵狼怒道:「小子。你給我滾出來!」
方歌吟冷笑:「你有本事就進來。」
鐵狼毗牙露齒:「給我逮,就挖心剖肺!」說著就要跨進去。
鐵狼本來就十分精悍短小,一擠之下,幾乎就要縮進洞穴中去,方歌吟大喝一聲,一劍刺出。
換作平時,鐵狼才不怕方歌吟的劍招,但此刻並手胝足,塞在洞口,方歌吟這一劍,他既不能閃,又不能避,手腳也不靈便,乍見寒光撲面,及時一縮。
饒是他收縮得快,退出洞穴,但仍被劍風掃中,劃了一道血痕在右頰上。
鐵狼此怒非同小可,他原本醜陋至極的臉上,又多了一道疤痕,而且居然傷在這樣一個後輩手裡,簡直是奇恥大辱。
鐵狼厲哮一聲,蓄力發掌,要把大樹之根、土地、洞穴,以及穴里的方歌吟,一齊以凌厲的掌勁摧毀。
「轟隆」一聲,這一下重推,樹根碎木紛飛,沙土飛揚,驟雨般打在洞內。
這一下掌推,雖不能把穴口全毀,但亦不堪再擊,鐵狼興銀狐打了一個眼色,準備在下一掌,兩人一起全力出掌,把方歌吟震死於穴內。
這一,方歌吟焉有不知。他情知一出洞穴,唯有死路一條,可是不出樹洞,也必死於鐵狼銀狐掌下,這一下真是到了絕路,出是死,不出也是死。
方歌吟這次可真是死定了。
天無絕人之路。
就在這個時侯,方歌吟忽然掉了下去。
方歌吟「掉」下去后,才知道他所站立之處,卻不是小樹穴,而是下接一處大石洞的。
「呼」地掉下去,黑,一片忽忽的黑,然後「砰」地背脊觸地,一陣厲痛,幾乎令他流出淚來。
地是堅硬的岩石,眼前是一片看不見的黑,只有穴頂一點茫茫的夜空星芒,看來有幾丈高,只聽穴口傳來鐵狼、銀狐不斷怒喝、氣叱之聲。
可是鐵狼、銀狐也不敢冒然入洞,他們不知樹洞有多深,而下面黑呼呼的一個大洞,方歌吟精亮的劍光隱約可見。
誰也不願意在這種情形之下以身試劍的。他們一時不敢躍下,卻什麼粗言穢語都罵盡了,方歌吟真不忍卒聽,兩個武林前輩居然對一個後輩罵出這等話來。
所以他也越發拒絕自己死在兩個這樣的敗類手下。他稍稍定下神來的時候,發現這石洞居然非常寬敞,但長滿了青苔,濕氣很重。
他的腳也沾滿了泥濘,他藉一點點天光,發現地窖里剛掉落的泥塊、青苔、腐木、野菇一地都是。方歌吟這才明白,那大樹穴口原來接通石洞的徑道,但因荒棄年久,樹榦中空間被朽木碎片、青苔、草菇、爛泥所佔滿,累積起來,方歌吟藏身於樹穴時,腳踏上去,再經鐵狼、銀狐凌厲的掌力一震,土崩泥落,反而使他落入了地洞之中。
這石洞又深又長,既黜暗又奇滑,不知道向何處?
方歌吟忍不住嘆了一聲,耳邊忽然又似有人嘆了一聲,方歌吟幾乎聽得跳了起來。
黑突突的洞里死寂一片,只有聽似鍾孔石滴落的岩水微響。方歌吟又試探的「啊」了一聲。
丙然在這深不可測的洞穴,傳來了:「啊啊啊啊……」無數聲,聲音既被歪曲,而且詭秘異常。
聽來這石洞似有九曲十三彎,通道不少。
隱約的天光下,石壁青藍一片,很是可怖,又聽洞上銀狐恐嚇道:「龜兒子,你有種我給老娘上來,不然我們就跳下去,給你大卸八塊!」
鐵狼也忿然道:「你不上來,我們守洞口,餓也餓死你!」
方歇吟在裡面一聽,也覺頹然,覺得也是,自己堂堂男子漢,居然屈居石室,父仇未報,武功太低,就算在此得逃過劫數,最低也得餓死,一**及此,簡直萬**俱灰起來。
鐵狼、銀狐越罵越凶,方歌吟就越聽越傷心,不禁低下頭去,猛然看見自己手中的劍。
天色暗淡,劍芒更暗,可是這是他的劍啊,要是這一把劍,給廿四歲就劍無敵手天下的宋自雪宋師伯所執,又是怎麼一番局面,又是怎樣的一種鋒芒。
而他,為什麼是他,這把劍就鋒芒黯淡?為什麼換作是他,就屈於石洞,無法劍試天下,更遑論劍震天下。方歌吟,你服不服氣?
在黑暗中,那輕淡的一抹劍芒,在方歌吟起伏如大潮的思緒中,宛若一道閃電!
驚天一劍!驚天一劍!那雷雨之夜,那中秋之夕,大俠蕭秋水的劍若霹靂,群俯首。
我縱不如大俠蕭秋水,我也要學他!方歌吟憤然也是奮然而起,持他的劍,一步一步向未知的,深暗的洞穴走去。
不管前路是什麼,不管黑暗中有什麼,他都要拿他的劍,前去闖一闖。
一個人能在如此劣境之中,仍意氣方豪,這個人要能不死,就必定有所作為。
方歌吟,他能不能有所作為?
唯他提劍走入黑漆的前路去時,這答案對他來說,並不重要。
這一走,居然走了半個鐘。沒有火摺子,也沒有火石,方歌吟越往前走,越伸手不見五指。
石洞從越來越深,越來越黑,到濕氣彷佛自壁上百透入衣衫皮膚里去,漸漸又到了一個比較乾燥,也較為狹隘的地方。
方歌吟摸索著,居然發覺手中所觸的,有一道很小的隙縫,再沿摸上下,才發現是一條長紋,從此可以判斷出這竟是一道人砌成的大塊的石牆,那隙縫正是壁紋。
這裡似稍有一點天光,能看到一點點石室的輪廓,就在這時,方歌吟不寒而悚,原來這所謂的「光芒」,竟是磷火。
磷火是浮動的,亦即動物死後骨骼所剩的磷質的發出來的光芒,方歌吟一**及此,不禁快走一兩步,忽然踢到一物,幾乎摔倒,俯身一拾,撿到幾根事物,借一點點幽異的微芒一看,真是嚇得魂飛魄散。
原來那是一具骷髏的頭蓋骨。
那兩個又深又潤的眼洞,竟發出兩道綠慘慘的幽芒,因方歌吟看不清楚,故貼眼前看,一看之下,惡臭薰人,方歌吟馬上一扔,「喀格格」一聲,骨頭落地,還彈跳了幾下,方才沒有聲音。
就在方歌吟驚魂未定之際,忽聽一擊冷冷的,冷冷的冷哼。
這一下,明明整個幽黯的石室里沒有人,忽聞此一聲,方歌吟整,真全身跳了起來。方歌吟唬得頭皮發炸,但忽然想起一事:生有何歡,死又何憾,就算世上真的有鬼,也不過是非人而已,而世間上形似人,心如鬼魅者,不是更險惡更陰毒么?
一**及此,方歌吟居然在這種情形之下,鎮定了起來。
他立即搜索地上、空間、邊低聲問:「誰?」
沒有人回答,他又撲到了幾具只剩骨骼的體,顯然是已經死去多年。
方歌吟壯膽又喝問了一聲:「誰?」雙手摸摸,又摸到一架比較「齊全」的骨骼,居然有些衣衫未朽爛,方歌吟有些懷疑起自己的聽覺來。
就在這時,耳邊又傳來一聲冷哼。
方歌吟只覺全身雞皮疙瘩全起,大喝道:「是誰?」
只聽一個聲音,就在他前面腳下:「你又是誰?」
方歌吟萬未料到那「骨骼」會說話,冷不防這一聲,蹬蹬蹬嚇退三大步,真是膽魄俱裂,顫聲道:「你、你是什麼……」
最後一個「人」字,竟問不下去。
只聽那殘腐的骨骼冷冷地道:「我好久沒吃人肉了……」
方歌吟猛想到孔子的:「子不語怪力亂神……」猛覺在黜黯石室中,也有一片清明,當下壯膽大喝道:「你究竟是人是鬼?」
那「骨骼」冷哼一聲:「膽子倒不小……」「咋啦」一聲,挺身而起,好像飛蛇一樣,「豎」了起來,方歌吟雖看不清楚,卻感覺得出,心裡一凜,挽劍護胸,以防攻擊。
但就在這剎那之間,他的劍被人奪了,他的人也被打飛出去。「砰」地撞在石牆上,痛得金星直冒。
那「骨骼」「格登」一聲,居然把劍拗斷?冷笑道:「你認命吧……」聲音才自牆角響起,人又到了方歌吟身前,此人功力如此殊異,令方歌吟魂飛魄散,情急之下,居然以手作劍,使出「梅花五弄」,五指直奪那「骨骼」雙目。
那「骨骼」「咦」了一聲,居然不避,「哧哧」兩聲,中、食二指插中雙目,竟是濕漉漉一片,這「骨骼」竟沒有眼珠,只有兩個深洞,而其他二指所觸,也是皮缺肉霉的骨頭,這一下簡直令方歌吟心驚膽震。
方歌吟驚懼無己,大叫一聲,一腳踢出,想把「骨骼」踢走,這一腳踢在「骨骼」的下盤,居然踢了個空。
原來這骨骼連腳都沒有!
這「骨骼」無目無腿,不是幽魂是什麼!
誰知道那幽魂本來已扣住了他的身子,方歌吟絲毫動彈不得,卻沒有動手殺他,反而問了一句:「祝幽是你什麼人?」
這一問,顯然這幽魂是人,而且在他出手中知道他的門派,然而這人沒有眼睛的呀!
這樣幽黯的石室,這樣的「人」……方歌吟壯膽子道:「正是家師。閣下……」
那人沒有答話,怪嘯一聲,震得石洞轟隆不已,「砰」地一掌擊在石壁上,一時天搖地動,天翻地覆,這厲嘯如霹靂焦雷,打在方歌吟腦門上,方歌吟只覺傷口迸發,天旋地轉,竟暈眩了過去。
他再醒來的時候,好像沒有醒來一般黑暗。
他確知自己並沒有死,而且傷口都奇怪地好了不少,而且體內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一道充沛剛厲的真氣,在體內蓄存遊走,舒泰無匹。
方歌吟心中一凜:這是武林高人以己身真氣,輸入對方體內方才有的現象,而且這種傳功與治療法,十分傷傳者之身、是誰冒元氣外流之險,傳功替他療傷。
他猛地站起來,卻衝起有丈高,「蓬」地頭撞上了石壁,痛得眼淚直冒,沒料到自己功力突然增進如此之多。
就在這時,他又聽見一聲冷哼。
方歌吟一聽,如那怪人還在,腳底似有一股寒意,直侵心裡,忽又想起一事,心中一亮,激聲道:「前輩……是你將功力……替在下療傷……」
那怪人也不答話,冷峻地反問了一句:「祝幽死了沒有?」
方歌哈勃然大怒:「你這是什麼意思?」霍地站了起來。
怪人冷笑兩聲:「你豈是我對手。」
方歌吟昂然道:「你在我面前辱及家師,我縱非你之敵,也要與你一拼!」
怪人一愕,半響才說:「有志氣!」隨後又加了一句,「沒料祝幽也有你這樣的弟子。」
方歇吟一聽之下,為之氣壞,大喝一聲,雙掌一分,左右掌出,在這簡淺的石室之中。居然也帶起一道凌厲的風聲。
那怪人冷哼一聲,口連動都不動,一掌拍在地上,一時山搖地動,方歌吟根本站立不穩,「嘩啦」一聲,順青苔震倒於地。
方歌吟撲倒在地,卻不服氣,隨手一抓,抓住半截斷劍,「嘯」地一聲,人未爬起,一劍「倒掛金」,刺出!
那怪人大笑一聲,又震得方歌吟轟然了一下,雙手一合,硬生生把劍夾住,怪人狂笑:「好!小子有勇氣!二十年來,敢跟我交手,天下有幾,可惜你拜錯師門了!」
說看雙手一開,方歌吟正全力抽劍,猛不防壓力一消,全身向後撞出,「啪」撞在牆上,又是氣血翻動,但聽怪人的話仍是侮辱他師父,簡直怒不可遏,吼道:「老怪,你少賣狂,找師父來,你就得閉上鳥口!」
敝人縱橫江湖三十年,卻從未被人如比罵過,何況是這樣一個後生小子,怔了怔,又咭咭狂笑起來:「小姓兒!移膽量!我就欣賞這氣慨!」
方歌吟依然怒火中燒:「你要收回你的話!」
敝人奇道:「什麼話!」
方歌吟道:「辱我師門的話!」
敝人哈哈笑道:「我不收,又怎樣?」
方歌吟一揮劍道:「就要你還個公道!」
敝人大笑道:「公道別公道,這天下還有公道?」
方歌吟氣咻咻地道:「你還是不還!」
敝人笑聲一斂:「你知道你師父是誰?我又是誰?嗯?」
方歌吟一聽,怪人冷笑道:「你使的是『天羽奇劍』,天羽奇劍不是這樣的!」
方歌吟一聽又怒,正待發作,突然「嗆」然一聲,龍吟大作,只見黑暗石室之中,有一泓金亮!
這一泓金亮,亮如白晝,忽然之間,方歌吟手上一輕,然後金芒全然消失不見,然而在黑漆中,方歌吟眼前,彷佛儘是那金圈光芒。
只聽那怪人冷如鐵石地道:「這才是『倒掛金』。」
直到此時,方歌吟才知道那一道金芒是劍,就在這際,他才發現手中的斷劍,只剩下劍銬,半截劍身,完全粉碎。
對方的劍氣一吐,已把手中的劍擊得粉碎,這是何等功力?一招「倒掛金」,能使得如此出神入化,這是何等武功?而「天羽奇劍」,是不傳劍招,居然能在這石室中不知名的怪人手中使來,簡直遠勝自己師父所施的,這是何等人物?
方歌吟心中疑團不消,那怪人呵呵大笑幾聲,笑聲之中?幾許蒼落,幾許寂寞,幾許飛豪,幾許氣魄?這人究竟是誰?
那怪人大笑一陣,震得匹壁唆啦作響,忽然一歇,言意無盡凄落:「聽你剛才踢我的步法,顯然是會使『三潭印月』的,你使一招來看看。」說著往後一摘,竟摘下一劍。
那劍長而艷美,色呈金虹,宛若猶在熔爐中鐮造一般,通體透紅,亮如上香時的灼亮之處,劍身隱作嗡嗡之聲,這劍一出,石室驟然有了紅亮的如浪潮一般的微芒,怪人掣手一扳,劍頓夾風雷之聲,遞向方歌吟,冷冷地道:「這劍若拿不穩,作嗡嗡聲,若注自身功力進去,則成風雷之聲……拿去,使一招『三潭印月』給我看看!」
方歌吟呆得一呆,雙手接過長劍,忽然一沉,原來這劍身修長秀美,但份量卻十分沉甸,方歌吟頓覺壓力加重,幾乎不能轉腕。
那怪人雖沒有眼珠,卻一清二楚,冷峻地道:「長吸一口氣,氣聚丹田,再發力手足尖,借勢將『天羽門』內息運轉脈肘之際,自然能舞動此劍。」
方歌吟心中納悶,怎麼這怪人完全懂得天羽門內功心法,但不覺隨怪人的話去做,立時覺得原來自身的功力,與新輸入體內的真氣合一,匯聚流暢,一舉能揮動那柄氣派非凡的長劍。
方歌吟手執此劍,旦覺氣勢如虹,人如劍芒,翻手一點,腳步交錯,施出「三潭印月」劍招。
「三潭印月」如前所述,連行奇玄,看似刺首,原來襲胸,其實斬足,三潭所印的肩,都在潭月之井。方歌吟一得此劍,使來猶如行月,劍招已過,金圈仍在。
不料那異人看得大搖其頭:「不對,不對,你氣勢夠,氣派也稍具,氣象亦兼有,只是這一招這般使來,味道全失……」
那無足異人一伸手、一長身,也不知怎地,方歌吟手中頓覺一空,那異人道:「瞧我使來!」
一振腕,唰唰唰三劍一氣呵成,宛若一劍,那異人忽問:「我發了幾劍?」
方歌吟脫口道:「三劍。」
異人冷笑道:「不對,只一劍。」說又緩緩使了一次,只見劍氣縱橫,上、中、下三路全是虛招。異人故意將劍勢凝住不發,劍尖嘯聲大作,異人問:「月不在潭,水在那裡?」
方歌吟不加思索,脫口道:「月在天。」
異人喝道:「去!」劍脫手飛去,黑暗中弩虹一道,刷空而去,破空而回,回到異人手中,劍作龍吟:「使得此勢,千里取人頂上頭顱,笑談事也!」
方歌吟看得心神飛越,禁不住道:「若月不在天,何不在心?」
異人殘腐醜陋的臉上居然也激動起來:「好主意且心中有月,才是天心月圓,我十一年前已練到。」一說完,就出劍,只見三道金紅愈圈乍閃乍亮,忽然合作一道飛虹,眼見就要飛天而去,卸忽然隱去不見,異人道:「這一劍,穩住不發,可以任意出襲,才令敵人無從閃擋。」
方歌吟平生最喜歡的就是快劍論交,見這種驚人絕世劍法,不覺心意全在劍中,那異人也使到意興風發,斷喝一聲道:「你又看看這招!」
方歌吟以為異人又要使出什麼凌厲幻變奇劍,卻不料他將劍平胸一縮,另一手姆、食二指把劍尖撿起,劍身頓作半彎月形,劍尖與劍鍔竟被彎拗得相連,方歌吟正要問話,那異人抑猛鬆手,「唆」地一聲,劍身彈直,然而一點劍氣,宛如流星一樣,直打入五尺以外的壁中,星花四濺,石壁刻下了一道劍痕。
然而劍仍在異人手中,劍氣卻縱橫於石室之中。
方歌吟只覺全身震奮,忍不住喊叫了出來:「怒屈金虹!這是『怒屈金虹』!」
原來「怒屈金虹」正是天羽派廿四奇劍之一,為宋自雪一手所創,連祝幽、蕭河二人皆不會,但「怒屈金虹」名震江湖,方歌吟雖未見過,但聽師父描述過,而今一見,真是心魄飛越。
異人哈哈笑道:「正是怒屈金虹!這招打得好時,又可以變作『怒曲神劍』,不用另一隻手輪住,而劍身自作屈伸,殺人於無形!」
方歌吟不敢再遲疑,囁嚅道:「敢問前輩,是天羽門的什麼長輩……」
那異人大笑震天:「什麼長輩,天羽門本就只有我一人領。」
方歌吟變色道:「你是?」
那異人笑聲如在洞中霹靂,「這是天羽派掌門信物『金虹劍』,那我是誰?」
方歌吟伏地茂道:「你是師伯!」
那異人宛若旱雷的一聲清叱:「我就是天羽奇劍宋自雪,普天之下,捨我其誰?」
方歌吟一頭就叩拜下去。
普天之下,捨我其誰?
捨我其誰?
十年前的「天下第一劍」,血戰「武林孤子」,十五年前少壯之年,風流倜儻,劍挑「九天神劍」曲劍盧,二十年前,在天羽門,已一枝獨秀,連「天羽派」當時掌門,也望塵莫及。
「天羽門」原得七劍,在宋自雪手上,十七歲便已創得十五劍,使他的授業師父大大不滿,但宋自雪在一次比劍中,連勝師父、師叔、師伯三大高手合擊,這一戰名動江湖,宋自雪也成了不肖之徒,居然忘恩負義,擊敗恩師,而其中天羽派師祖宮天移也在三年後敗於宋自雪之手,悲憤自絕。
宋自雪一向不理人言,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廿四歲即創「天羽奇劍廿四式」全套,廿七歲自立為掌門人。三十歲名列「三正四奇」中「四奇」之一,為「三正四奇」當時最年輕一人。
當其時「四奇」中「長空神指」桑書雲廿七歲,「大漠仙掌」車占風廿六歲,「劫餘老怪」嚴蒼茫最長,四十二歲,都是武林中頂尖人物,但宋自雪擠身其間,毫不遜色。
十年前黃山論劍,「三正四奇」不分勝負,三年後重創任狂后,再戰於華山,又是平分秋色,但宋自雪的才氣與光華,抑是令人惻目的。
宋自雪一生所為,似正非邪,但七年前忽然絕足於江湖,令人驚疑,不料這十年前名震武林,一劍光寒的美劍客,居然是今天在這黑洞里醜陋的殘缺的異人。
第九章天羽奇劍
只聽宋自雪發出一聲浩然長嘆:「七年前劍絕人俊的宋自雪,居然是我這個無腿無眼的人,你很失望,是不是?」
方歌吟拜倒道:「晚輩天羽派第五代弟子方歌吟,拜見掌門師伯。弟子只知師伯劍鎮神州,今得幸見,……」
宋自雪忽道:「你頗似我當年,敢說敢為,你再來客套,就不是天羽派的人!」
方歌吟垂首道:「是!」
宋自雪嘆道:「我生平最恨,就是矯揉作態者,煩紊褥節,全屬形式,其實仁義忠誠,存乎一心,禮法不過是拘束而已。」
方歌吟聽得腦子一片轟然:「是!」
宋自雪大笑道:「你跟我,份屬師徒,但情屬兄弟,你不必拘禮,我很喜歡你。」
方歌吟聽得熱血上沖,這位名滿江湖的劍客,短短一見,即引以為兄弟,方歌吟感動得無復言表。
宋自雪道:「快快起來!可惜你這般天質,卻為祝幽那庸材所誤。」
宋自雪的話,一直都令方歌吟大受感動,宋自雪的武功,也絕非「江山一劍」祝幽所能比擬,但宋自雪這一句話,立時令方歌吟跳了起來。
「師伯,弟子有今日,全系師父他老人家悉心教誨,師伯不可以責備師父。」
宋皂雪見方歌吟如此激動,倒是一怔,隨即冷笑道:「嘿!之所以有今日,今日搞得你使的劍不是劍,都是你那撈病表師父。」
方歌吟怒道:「我尊你為師伯,是敬我師父,你辱我師父,我則不須敬重你!」
宋自雪哈哈一笑:「你師父有什麼可敬,一天詩書禮樂春秋,讀書識字,能知忠義便好,歷代大詩人、詞人,又有幾個因學問淵博而成詩?你師父循規蹈矩,我最瞧不慣!」
方歌吟反言相駁:「師父是忠厚長者,他求仁取義,全是一片真誠,並非虛飾,你不拘世俗,是你的風格,又怎可以偏概全,不容他人有守禮遵規。」
宋自雪一聲怒叱如霹靂:「我是你師伯,你敢對我這般說話!」
方歌吟聽得一跪,卻昂然道:「弟子句句衷心之言,聽憑掌門處罰,但掌門若再辱我師尊,弟子仍是要把話再說一遍。」
宋自雪一曬道:「你再說,我一劍就殺了你!」
方歌吟傲然道:「弟子自不是掌門之敵,而且也任聽宰戮,不過掌門要服天下人之心,掩天下人之口,報天下人之命,卻不明智。」
宋自雪忽然仰天大笑,笑聲震得四壁轟然,良久方過。方歌吟卻莫名其妙。
宋自雪忍笑道:「好,好,好!我辱你師父,其實是試你!其實你心存大義,既不拘小節,又在大事上堅定不移,有志氣!像我當年,哈哈哈哈……」說著又痛快地大笑起來:「你有這身傲骨,可以學我天羽奇劍。」
方歌吟寅被宋自雪弄得宛若五里霧中,不明所以,但依然堅持道:「弟子為師尊所授,縱技不如人,不敢也不願另投師學葯,掌門好意,弟子心領。」
宋自雪理色道:「我是你師伯,又不是別人,我教你武藝,你竟不接受!」
方歌吟因宋自雪曾言里譏諷祝幽,所以甚是忿忿,「就算弟子要學,也得先明稟師父,由師父定奪。」
宋自雪冷笑道:「你自願這樣做,還是拘於形式?」
方歌吟大聲道:「都不是,是我不願學你武功!」
這一句話,連宋自雪都震住了。
宋自雪劍冠天下,現在他要傳技,方歌吟居然不肯學、不想學、不願意學。
好一會,宋自雪才道:「你武藝低微,若要闖蕩江湖,若想出人頭地,非學我武功不可。」
方歌吟堅定如鐵:「師伯昔年初出江湖,一身藝業,亦是師伯一手所創,師伯可以,我又有什麼不可以?」
宋自雪呆了一呆,喃喃道:「好,好。」忽然抬頭,凄聲道:「但你忍心見一代奇劍『金虹劍』光茫黯淡?忍於見絕代劍法『天羽廿四式』失傳於世?難道你忍見我這殘廢的,沒有人傳我衣缽?難道你竟忍得下心,讓你棲身學藝的師門『天羽派』,因無下一代掌門接任而絕滅於江湖?……」
說到這裡,宋自雪竟啞不成聲,方歌吟聽那幾句話,每一句話如一記鞭子,抽在他心中,他「噗」地跪下,悲聲道:「弟子知錯……敢問師伯,師伯身受奇傷,是否受歹人暗算所致?……弟子願效死命,為師伯報仇!」
「報仇?哈哈哈……」宋自雪沒有眼珠的眼眶裡,竟有兩行長淚:「憑你武功,也能替我報仇?」
方軟吟不忍再傷宋自雪的心,當下誠敬地道:「弟子若能學得師伯神功奇劍一二,實三生之幸,但……但弟子覺得此事,要得師父默許方可……」
宋自雪忽道:「我雙腿已廢,不能出洞,又如何見你師父?」
方歌吟沉吟了一下,道:「弟子可背師伯出去……」
宋自雪切斷道:「我今番容貌如此,已不想再出此洞……」說看一拍胸膛,竟「格當」一聲,方歌吟藉金虹之芒,才看清宋自雪左右胸骨,竟為兩道指粗鐵環所鎖,直穿入協骨之中。
方歌吟一見師伯落難至此,宛若環扣穿在心裡,痛楚起來:「那……那師伯以為該怎麼辦?」
宋自雪長嘆道:「我是你師伯……是不是?」
方歌吟又低首恭道:「這點當然。而且更是子弟最尊崇的第二人。」
宋自雪苦笑道:「你最尊崇的人當然就是祝幽了,對不對?……」方歌吟沒有答腔,宋自雪淡淡一笑,又道:「你可學我武藝,仍稱我為師伯,既不為師父,便不需祝幽允許,你同意不?」
方歌吟一時無話可說,宋自雪又道:「我今番要你學藝……因我之體力,撐到今日,已不能再久等了,你若再問了祝幽才決定,那可能就是成為天羽派門下的第一大罪人!」
方歌吟不再打話,畢恭畢敬地向宋自雪,「咚咚咚」叩了三個響頭,道:「弟子今番向師伯學藝,為的是光大天羽派,為的是替武林主持正義……藝成之後,並要替師伯討同公道,手刃仇人……」
宋自雪忽然截斷,凄然落寞地道:「只可惜傷我到這個地步的仇人,卻連我……連我他不想報這個仇。」
方歌吟見宋自雪獃獃出神,如這是一段迷離凄傷的過往,也沒繼續詢問下去。
宋自雪忽又把「金虹劍」擎在手裡,宋自雪劍一在手,整個人又完全不同,高大、碩壯、頑長、神采又同復昔年的意興飛越,方歌吟看得竟似痴了。
金虹一閃,黑暗中猶如電擊。
地上兩具骷髏骨頭,突然粉碎。
這劍的威力不是在斬、不是在劈,而是在粉碎一切。
只聽宋自雪長嘯道:「這是『石破天茂』。」
漫天骼髏粉碎彌天,忽又劍光一閃,粉末驟然落地,分成左右兩個小堆,居然一灰一白兩種顏色絕然不同,宋自雪道:「天羽奇劍練到精處,可以憑感覺發劍,無須視物。這便是第十七式『陰分陽曉』。」
地上骨頭,有些年代較新、有些已舊,所以色澤也有些微不同,一般的劍可以斬碎之,但宋自雪卻以劍氣震得骨骼粉碎,又一劍把粉末分清,秋毫不差,而宋自雪已沒有眼珠子,劍術到此,簡直匪夷所思。
方歌吟看得心神飛越。
如是者,過了一個月。
方歌吟學得很快,快得宋自雪都有些吃驚。
而且有些難受,「我創天羽奇劍,費時二十八天,而今你學,只有廿七天,以你的功力,居然已辦到了,你天資比我好。」
方歌吟道:「不過弟子是學,有師伯在指點,而師伯是創,誰都知道『創』比『學』更不容易,前者是『大宗師』,後者僅是『追隨者』而已。」
這些日子以來,宋自雪簡直把方歌吟當作兄弟一樣,方歌吟本就生性豁達,所以也漸漸忘記俗禮,兩人相當熟絡。
宋自雪笑道:「你也不必安慰我。我是武林奇才,這點誰也不能否認,但難得你也是百年罕見的人物。」
宋自雪笑笑又道:「天羽奇劍在創不在學,等學到妙處,還可以隨時變化,所以天羽奇劍也分三種境界:精處、妙處和登峰造極,爐火純菁。」說看隨手往壁上一抓,抓一大把青苔,往嘴裡就塞,嚼食起來。
方歌吟聽得入神,思索了一陣,也隨手抓了一塊青苔,嚼吃起來。
原來在這石室之中,並無可食之物,但石室奇氣甚重,長了許多各種各類的菇樟苔草,皆可嚼食,只是味道甚腥、澀口得很,但對練功的人來說,十分有助益(吃少量植物賴以生存,反而身體會好,此乃練瑜咖術的人之食譜,並不罕奇)。
宋自雪又道:「此刻你劍招有了,經驗未足,但幸而天性好鬥,又夠聰悟,變化是絕對不遜於人,那唯有功力未足,故未能成為江湖上第一流的人物,至於遇到像嚴老怪這等頂尖高手,少說也要在三十年後,方可抗衡。」
宋自雪加強地道:「技術、經驗、功力這三樣,缺一不可;還有另外三樣,就是運氣、骨氣與勇氣,沒有運氣,武功再高,只有早死;可沒有勇氣,就算你是任狂,武功蓋世,但也有大俠蕭秋水好怕,充其量不過作個事不關己的隱士高人而已;至於沒有骨氣……」
宋自雪語音如斷冰切雪:「則縱有名,也非萬世之名;則縱有成,亦非男兒大丈夫之成。」
方歌吟一一銘記在心,宋自雪道:「再下去你要練的,是內功心法,用以配合天羽廿四劍之使用,祝幽當年,苦練半生,也不過學得十一劍而已,而你卻在一個月內,全皆學會。」
也不知是不想讓方歌吟生氣,還是什麼,宋自雪忽然話題中斷,問了一句:「令師他身體最近是否有恙?」
這句問得極為客氣,方歌吟一怔,當下答道:「是。師父有病……」
宋自雪即道:「病?是不是咳嗽,心口在疼?」
方歌吟一呆:「是呀,師伯怎知道的?」
宋自雪又哈哈大笑,震得石室轟然又顫,要不是方歌吟這個月來武功大進,早已震得得暈眩過去了,心中真是詫異,忽聽宋自雪笑音一收。
「我怎麼不知……你師父之傷,乃中我之掌所致。」
方歌吟一聽,霍地站立,宋自雪道:「對!就是怒氣!你就向我出手吧!」
方歌吟氣得全身發抖,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宋自雪大笑道:「你出手呀!我正要試試你的功力!」一揚手,金虹乍現,如長虹一般,劃成一道金虹弧道,直投方歌吟。
方歌吟不覺一手接過,這是他第二次接住這把掌門神劍,雖仍覺得沉甸,但因功力隨增,並不如前般沉重,看看金虹漾晃,心中起了一種雄心,還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宋自雪狂笑道:「你拿著它幹嗎?攻我呀!發招呀!金虹劍從不落在一個不敢出手的儒夫手中的。」
方歌吟終於按捺不佳,一劍出了手。
他一出手,就是「怒屈金虹」。
金虹一屈成弧,「錚」地一聲彈了出去,一點劍氣,也「嗤」地破空而出,直制宋自雪肩部。
宋自雪冷笑道:「你太客氣了。」雙手一捏,歷然挾住劍氣,而且把劍氣之銳消弭於無形。
方歌吟還待再攻,宋自雪一手往地上一拍,像魅影一般,已到了方歌吟頂上,以手作劍,居然打出了一招「頂天立地」。
方歌吟就地一滾,才避過這一招「以手作劍」的劍招,只聽宋自雪笑道:「第一招我要你滾三滾,第二招我要你翻三個筋斗。」
話未說完,宋自雪已把「三潭印月」打了出去,方歌吟心中一動,「三潭印月」,月在那裡?他唯有速退,可是退猶不及,只有連翻三大跟斗,才一起來,共聽宋自雪又道:「第三招,你認命罷!」
方歌吟足方觸地,宋自雪在地上,背脊似魚一般地彈跳滑地而起,後腦幾乎地。但卻使出一招幾乎不可能的「倒瀉天河」。
這一招方歌吟現在當然也會,只是這招「倒瀉天河」,是在如此不可能的情境下使出來,而且不但劍招倒挑咽喉,連身形也如「倒瀉天河」,是方歌吟無法想像的。
方歌吟這一下,是未站定,眼看避不過去,心**一動,把劍一橫,橫在胸口之前。
這一下,狀況十分奇怪,宋自雪出劍角度、姿勢,已然十分怪異,但方歌吟的姿態更怪,簡直如橫劍自刎一般,但是宋自雪的出手是手,不是劍。
若是劍,便可以劍撞劍,劍割方歌吟咽喉。
若是手,則等於手指迎上了劍。
宋自雪縱然是鐵手,但金虹劍卻是神劍。
金虹之威,連宋自雪也不敢輕犯的。
宋自雪臉色變了變,在這種時侯,突然收招,而且說收就收,收招同時,方歌吟只覺雙腿一麻,已撲倒下去,宋自雪出手之快,簡直好似看不見一般。
但是宋自雪卻很開心:「一個月前,你接不了我半招才不到一月,你已攻我一招,而且居然出乎我意料,守得住我三招,好,好……」
忽又冷峻地道:「你要替你師父報仇,就得學我的武功,方才有望打贏我,……我現在就教你內功身法,配合劍招。」
如是又過了一個月余。
方歌吟因為怒,學得更快,悟得更多。
這一個多月來。方歌吟已把「天羽廿四式」學得可以應用自如,但是宋自雪的氣色也一天不如一天,方歌吟與宋自雪相處日久,越是敬佩宋自雪的一身傲骨,狂放不羈,對宋自雪敬仰之情愈來愈深。
洞中一片黯然,長久習慣,方歌吟已隱約可見棺洞口透露進來的一點微明,洞口外鐵狼、銀狐還在不在?血河車到了天涯何處?那一黑一白的殺父仇人,他忽然又想到那坐在樹梢輕搖的桑小娥,那身衣衫水袖……
宋自雪虛弱地道:「你今天,再跟我比比看。」
方歌吟撫然道:「師伯,弟子知道那天您之所以如此說,是要激弟子發憤習武的……弟子怎敢與師伯再比……」
宋自雪「咄」地一聲,道:「今同我拿劍,你空手,吠,免接我第一劍!」
這一劍宛若暗中一道電擊,直劈而落。
方歌吟身法后移,連閃七步,劍鋒擦身而過,發梢也給削落落些許,宋自雪怒叱道:「再不反擊,等死不成?」
方歌吟雙手一展,以手作劍,打出「彎弓射日」。
這一招快、而怪,而且恰到好處,方歌吟險險閃過宋自雪的劍招,離宋自雪叉十分貼身,所以方歌吟一出手,幾乎就要擊中宋自雪。
但宋自雪是什麼人,忽然間不見了。
其實也不是不見了,而是宋自雪本來就無腿,是用一口真氣挺起,而今他把內力一放,立時就坐倒下去,方歌吟一招落空,腹部一道急風襲來。
這下變招,快得驚人;但方歌吟變招,也快得可怕,他突然小腹一吸,收退七尺,唯退得太急,「砰」地背部撞在牆上。
方歌吟背才抵牆,眼前金虹乍亮,劍鋒已抵臉門。
方歌吟猛一矮身,間不容髮,閃過一劍,雙手閃電般抓向宋自雪腰部!
宋自雪大喝一聲:「好!」一招「開道斬蛇」,劈了下去,不但封殺住方歌吟的攻勢,而且令方歌吟退無死所,方歌吟突然變出一招,扣住金虹劍。
這一招原是「倒掛金」,原本是古劍由上往下掠,但方歌吟變一「掛」訣,雙手腕正反扣住劍身。
就在這時,金虹劍紅芒忽然一亮,一股大力,如排山倒海,透過劍身,撞向方歌吟。
方歌吟猛吸一口氣,硬推這內力一撞,但金虹一暗又陡亮,第二道內勁又告撞來,而且比第一道內力更強一倍。
方歌吟大驚,要鬆手已來不及,自金虹劍透出的勁道,顯然就是「九弧震日」。這「九弧霹日」就是內力透過劍氣,衝擊出來,而且一連九道,一次接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強,直把敵人震死為止,而且以劍氣吸住對方雙手,除非九道內勁發完,否則根本無法鬆手。
方歌吟想,第三道勁氣又來,方歌吟被撞得頭昏腦漲,第四道內力又撞來,方歌吟心叫苦也,那裡能接得住,慌忙大叫了一聲:「師伯!」
他聲音一發,劍上內力陡收,方歌吟才能鬆手。
方歌吟心中又驚又佩,因為內勁總共九道,易發不易收,宋自雪要收就收,完全沒有絲毫勉強,只聽宋自雪道:「一個月前,你仗劍接得了我三招,而今已能空手接我第五招之第三式,很好,很好。」說看忽然臉色一變,口吐白沫,喘息不已,形狀已夠醜惡,現下更是難看至極。
方歌吟慌忙服侍,宋自雪喘氣了一會,忽然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變成這樣子的?」
方歌吟道:「弟子想知道,但一直不敢問。」
宋自雪道:「你一定是怕我勾起傷心事,不敢問?是不是。」
方軟吟道:「是。」
宋自雪道:「你一定是以為極厲害的對頭仇家,把我打成這樣子,是不是?」
方軟吟坦然道:「是。」
宋自雪哈哈大笑,笑聲沒把天下人放在眼裡,「我天羽奇劍宋自雪的武功,能把我殺傷至此,還能有誰?」
方軟吟悚然道:「莫非師伯是中歹人暗算……」
宋眉雪喃喃地道:「是暗算,但不是歹人。」
方歌吟不明白。
宋眉雪當然清楚方歌吟的不了解:「十五年前,我已名揚天下,結識得一女子,她才略過人,而且領導組織俱擅,冰雪聰明,我初見她,在武當山下,她是潛上武當偷學武功,給我發現,她只一笑,讓人感覺到連偷學也無罪惡,我很喜歡她。」
宋自雪院全墮入了他那甜美的同憶中:「那次我上武當,是受了叫『西域魔駝』和蒙古鐵花堡的傷,逃上武當,療傷之後,即下山殺傷二人,把他們趕回塞外……這次養傷,都是雪宜……雪宜她的照顧。」宋自雪這才想起,解釋道:「她就叫林雪宜,年紀輕輕,抑是一幫之主。……她武功當然不如我,我亦願意把『天羽奇劍』授予她。她隨我回天羽派后,卻……卻居然愛上了我那又笨又蠢又無出息的師弟祝幽。」
換作兩個月前,方歌吟一聽之下,定必跳起來大聲斥苛,但六十餘天來的相處,他眼見宋自雪所受之苦,而且對他之好,加上方歌吟他看得出來,這段往事對宋自雪的重要,一時竟無話可說……
宋自雪平復了一陣,又說:「我知道,我的想法太過狂妄,自以為是,但當時我論劍縱橫天下,抑看得上誰來?遊戲人間的緣份是有,而且多的是,但對雪宜,我是深心的……可惜……所以,我不服氣,而雪宜向我表明,她佩服我,卻不愛我,她……她竟……竟就看上祝幽的忠厚老實堅定穩重的王八旦。」
說到最後幾個字,因心中忿忿,所以一口氣罵了下去,好一會,急促的呼吸才平息了一點,自嘲地一笑道:「所以,那時沒經歷過這七八年來石室不見天日生活的我,決定仗劍評理,約祝幽決鬥。祝幽堅拒不戰……我不住挑戰,雪宜勸阻,並罵我不要臉,我一聽大怒,出手就劈了祝幽一掌。」
「霍」地方歌吟站了起來,雙拳緊握,青筋凸露,宋自雪苦笑接道:「是的,你師父的傷,就是我那時失手造成的。但我也受到了應得的報應。「你師父傷后,林雪宜居然就跟了我。樣樣依順,令我喜出望外……」
方歌吟聽得勃然大怒:林雪宜乃是禍根,師父為她而受傷,師伯為她而傷師父,她居然……
宋自雪好像看得出他在想什麼,「我開始也跟你一樣想法,所以甚是得意,覺得還是武功第一,劍就是一切,可是等到她學盡了我的武功,她卻做了一件事……」說到這裡,宋自雪的身體也微微抖顧起來,彷佛同到那天恐怕事件:「那天她笑與我比試,我剛與三奇在華山決戰不過一月,體力未復,但也只有和她試劍,原本百招可以勝之,這次打了兩百招,她還是敗在我手上……當晚她對我特別好,灌我喝了不少酒,等我知道酒里有毒的時候,已經遲了……」
方歌吟一靂道:「毒?」
宋自雪點點頭:「毒。她竟下了三種無色無臭的毒藥。兩種無味無覺的**。每一種毒藥的份量,都可以毒死十個人以上,我發覺時,已天眩地轉,無力作戰,她斬斷我雙腿,再用兩串鐵環,透過我的協骨,鎖在牆上……」
方歌吟幾曾聽過這等怖然的事,只覺頭皮發炸,毛骨悚然,宋自雪繼續說道:「好在我有一身天羽奇功,居然被我逼出餘毒,但臉目也全腐,我扯斷鐵環,出奇不意,奪得金虹劍,以一手支地,一手作戰,把她殺傷,衝出四室……但我雙目,也為她暗器所傷,因怕傷口有毒,我逃到這裡,就把眼珠子挖了出來……」
方歌吟幾曾聽過這種慘無人道的事情;林雪宜縱為師父報仇,但也手段大辣了……這對方歌吟來說,簡直如一場惡魘一樣。
宋自雪慘笑道:「記得我倒下時,紅燭高照,她美魘如花……她說:倒也,倒也,我今日殺你,是為祝幽,要告訴你一句話:殺人者死,你素來橫霸江湖,天之驕子,今天這句話應驗了。殺你之後,我自含赴九泉見你師弟……」宋自雪苦笑了一下又道:「她卻不知道,祝幽未死,……我為了讓她死心,就說我那一掌,救不活了,……其實我本用了七分力,祝幽如果勤練,至少可以保住十年的命……」
方歌吟一聽,又是大為震驚;師父只能活十年,那末最近之病……但這中位師伯所得之報應,也是夠慘了,方歌吟又何忍責斥?……
宋自雪一曬道;「你說這女人狠不狠、辣不辣、毒不毒、絕不絕?但她亦未料到我身受重創,中毒無腿之下,還能把她擊傷而逃……哈哈哈哈……我宋自雪豈可死於女人之手!」
宋咱雪說說,竟流下兩行清淚,手裡緊握住金虹之劍,竟漸聲微睡去。
宋自雪最近幾天,都是體力較弱,都是突然睡去,方歌吟很擔心,擔心他這位曾雄威一時,而今凄落的長者,一旦睡去再不醒來。
方歌吟心裡反反覆覆,想宋自雪告訴他的往事,林雪宜、師伯、師父……那一毒酒,那一掌之仇,那樣驚心動魄的突圍戰……
這一場又一場,猶如惡夢,方歌吟枕在磚上,無論如何,都是睡不,直至天明,才意識模糊了起來……
第十章快意恩仇
方歌吟是突然被驚醒的。
他聽到一個急促的喘息聲,在他耳邊。
他驚醒之時,宋自雪已抓住他。
宋自雪的雙手就像鋼箍一般,愈來愈緊,方歌吟不禁呻道:「師伯」就在此時,他只覺被抓的兩道脈門,功力大量湧入,與他木身的真力匯成一氣,只聽宋自雪冷冷地說了幾個字:金虹劍給你,你是天羽派第五代掌門人!
方歌吟大驚叫道:「不可。」但話未說完,真氣涌輸過急,一迫之下,五臟翻湧,方歌吟只覺血氣亂流,轟然暈了過去。
他再蘇醒之時,只覺得宋自雪雙手仍抓住他的脈門,但已鬆柔無力,而頭顱、身子,也伏在他胸前。
而他本身的真力沛然:這種功力的驟然增強,只有一個可能,一是服食千年難得之異物,二是有前輩高人,把己身功力,貫注於對方。
但後面的一種方式,己身元氣卻大耗,一旦輸出的內力,便不再回來,若非至親至要,誰也不願做這樣夭壽虧元的事,但宋自雪做了。
宋自雪也死了。
方歌吟抱住軟倒的宋自雪:這個曾自創一家,劍氣縱橫,傲視群倫,無敵天下的人物,而今已全無意識,結束他苦傷的歲月和生命。
方歌吟眼淚奪眶而出:「師伯,師伯……」忽然懷中的蠕動了一下,方歌吟欣喜莫己,連叫道:「掌門、掌門,你不能……」
宋自雪緩緩地,緩緩地抬頭,說出了他一生中的最後一句話:「我平生做事,只求『快意恩仇』四字,除此無他!」
然後他就死了。
永遠地帶著他一生,和這句話而去。
三個月後,河南省堰城,一個白衣少年,拿一把千古奇劍,要求鏘劍師鑿刻了四個字:快意恩仇。
三天後,這孤落但神字不凡的年青人,一葉扁舟,渡過黃河在此最大的支流:洛水。
方歌吟由川中,越湖北到河南,追蹤的只有兩件事物:一路上白衣人很多,而且據方歌吟辨識調查、跟蹤追訪,果然是長空幫中人,往河北方向聚集而去。
為什麼他們要化整為零,同赴一處?
方歌吟想知道。
所以他跟去。同時也因為一個理由,這理由是更重要的。
這一路來,都聽到「血河車」的消息。
這三個月來,血河車過去,武林人物你爭我奪,釀至血流成河。
血河車乃是往北,山西一帶直上。
這條路線無疑是與長空幫的路線相仿,其中聚集的理由也是否相同?
方歌吟還是不知道。
所以方歌吟想知道。
因此方歌吟跟去。
他跟去,跟的當然是長空幫的人。
他入世末深,江湖經驗未足,所以單憑他追蹤血河車,定必追丟,不如跟蹤飽經世故的長空幫徒,反而有利得多。
方歌吟跟蹤得十分小心,以他目前功力之高,那幾個長空幫徒確不易發覺。
但他在渡洛水前,卻為兩個人發覺。
兩個認識他的人,他也認識的人。
鐵狼銀狐。鐵狼銀狐也是為尾隨血河車而來的,而且長空幫所至,桑書雲必在,他們想暗中狙殺長空神指,來雪前恥。
但他們因吃過「長空神指」桑書雲的大虧,對這「長空幫」幫主,又心存畏忌,所以也跟蹤尾隨長空幫的人口希望能知曉桑書雲身處何地。
卻不料他們所做的,正是方歌吟所做的。
而他們所跟的,也恰好方歌吟所跟的人。
這個照面,打得實在尷尬。
然後鐵狼無名火三千丈:「兀那忘八,你竟還沒餓死?」
銀狐也怒目道:好極,上次你縮頭烏龜,我們沒時間跟你耗,今天要你死。原本一路上來,除了長空幫的人外,也有不少武林打扮的人,進入兩河,好像風雪會中州,方歌吟以為這都是要奪血河車的人,也沒多加留意,他此趟跟蹤血河車,倒不是因為窺視血河車神秘奇寶,而是要知道那一黑一白的殺父仇人在那裡?而今驟然遇見鐵狼、銀狐,一時征住,想起昔日之恥,也怒上火頭,當下聲色未動。
鐵狼嘿嘿唉道。「現在後臨大江,看你還有沒有洞可鑽?」
這句話倒提釀了銀狐,包抄到方歌吟後面,道:「我先截斷他的後退,免得他往大江里一跳,嘿!」
鐵狼的臉上,多了一道劍痕,早就恨絕了方歌吟,當下也不再打話。
鐵狼突進一步,五指箕張,抓向方歌吟。他不想一下子殺死方歌吟,而是想抓看方歌吟,好像貓抓老鼠一樣,未玩個夠前是一定不吞噬它的。
他和方歌吟交過手,「很知道」方歌吟的武功,所以他完全是十拿九穩。
但他這一拿,尚未拿穩,忽見驚虹一片。
天末黑,沒有雲,更無雷,既無閃電,何來驚虹?
鐵狼急退,「嘯」地一聲,他只覺得左臂身子一辣,金虹忽滅,饒是他反應得快,也不知自己傷有多重。
鐵狼梧住傷口,鮮血自指縫間溢出,在旁的銀狐一聲尖呻如針刺:「金虹劍!」
鐵狼猛想起昔年名震江湖的一把劍,頓忘了傷口,失聲道:「天羽派掌門」銀狐目光收縮,厲聲道:「這是宋自雪給你的,宋自雪在那裡」鐵狼這才記起自己的傷口,低頭一看,只見左胸有一道五十餘長的劍傷,皮肉都翻了出來,幸而他老於世故?閃躲得快,方歌吟初試神劍,時機把握也不夠鎮定,否則這一劍就要了他的命。
鐵狼、銀狐一見方歌吟亮出金虹劍,憤怒之餘,心裡卻是有顧忌的,他們與桑書雲比試過,自知相距太遠,而宋自雪又是「三正四奇」中除劫餘老怪外,出手最辣、下手最狠,向不留活口的,不由得鐵狼、銀狐不心寒。
畏懼歸畏懼,但總不成怕了這小子,何況鐵狼又挨了一劍,總要做了這兔崽子,而且打從鐵狼銀狐心裡,以為是大意中劍,而不是方歌吟武功有所進境。
方歌吟這奏功的第一劍,便是「天羽廿四式」中的「長天一劍」。
「長天一劍」是以劍身鋒口,倒割敵人,一般人用劍,多用劍尖點、劍鋒刺、劍身劈、劍背擋,很少人把劍身這等貼身技藝變作遠攻,但一代奇才宋自雪,劍法卻自創格局,鐵狼傷在方歌吟這一劍之下,也委實在這劍角度太怪、出劍太快。
方歌吟本不想狙擊鐵狼,但五個月前,曾跟這一對夫婦交手,自己簡直不堪一擊,方歌吟現得宋自雪指點,但一直不知自己武功如何,一見鐵狼銀狐,情知不敵,只好猝然出手,並用了九成功力發出此劍。
這一劍得手寸連方歌吟自己也意想不到,一時意興風發,長嘯起來,鐵狼、銀狐更怒,兩人層翹齒露,都發出了忿怒的、尖銳的長嘯。
這兩陣尖嘯猶如針刺,若換作半年前,方歌吟早受不了,但而今功力大增,居然禁得住,但自己原先那一聲長嘯,在兩道排攻的尖嘯下,已形低微,可是鐵狼銀狐相顧一眼,卻十分訝異。
顯然地,力歌吟功力之高,遠在他們想像之外。
這一下兩人不敢再大意,兩人猶如狂風暴雨,合攻方歌吟。
方歌吟使的是「天羽奇劍」,金虹如日,左右縱橫,鐵狼銀狐數度猛撲,皆無法取下,鐵狼心中大怒:媽的,活見鬼不成,這小子怎麼武功竟進至此.二銀狐心中也忖:要是達一個小小的「三正四奇」的弟子也打不過,自己夫妻如何能再行走江湖?
方歌吟首次出手,精神抖數,居然見鐵狼銀狐厲嘯猛攫,卻攻取不下,心中喜甚,當下勇振神風,將天羽劍法,淋漓地使了出來。
三人戰在一起,打了五十多個同合,竟未分勝負,銀狐頓覺臉上無光,便急攻求進,忽然身形一閃,竟似有三個白髮斑斑的老太婆,一齊攻向方歌吟。
方歌吟情知一旦讓一人攻入劍圈內,另一人一定牽制住自己長劍,而自己則破綻大現,盡讓人攻擊之目標,所以方歌吟即刻使出「三潭印月」。
當日方歌吟也曾對鐵狼銀狐施出這招,但今豈同昔,這一劍甫出,銀狐本化幻三條影子,原以為方歌吟攻一則另二出擊,豈知對方一連三劍,銀狐怪叫一聲,三又合一,正在這時,金虹劍也是三合為一,直釘銀狐。銀狐這身形原是「二三心法」,是根據易經八卦:「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使到得心應手時,可一人化作三十三道影子,否則也「天地人」、「人鬼神」三位一體,千變萬化,又隨時合為一人,施出致命攻擊!
唯是方歌吟的「三潭印月」,便的不打,一出手,便中的,銀狐此驚非同小可,她不知這是宋自雪所創的「敵不動,我不動,敵若動,我先動」的「心劍」:劍在神州在,萬變不亂,處變不驚的劍訣中演化出來的。其實銀狐若不亂,這一劍所亡印」之「月」,倒不一定能擊中目標。
但銀狐卻是亂了,慌亂間,忽一雙粗黑怪手,及時一合,拍住劍身,只聽鐵狼「喝」地一聲,方歌吟用力一抽,竟收不出來。
鐵狼向銀狐疾道:「我挾劍,你上!」銀狐怎肯錯過這等機會,立時欺身尖呼而上。
方歌吟心裡太急,第一股內力,就自劍身逼了出去。
鐵狼抓緊劍身,正想劈手奪了過來,忽覺一股震力,透過指尖撞來,大吃一驚,忙運功相抗。
但一股勁力剛去,另一股大力又來,像長江後浪推前浪一般,那股內勁加上劍寒,鐵狼全身一下熱一下如人冰窖,抵住了四道內勁,已全身頂抖了起來,待要鬆手,卻鐵爪又被劍身吸住,無法可施。
銀狐的攻勢,被力歌吟以天羽門的步法避了過去,但方歌吟也險象還生,銀狐攻了三幾招,回頭猛見鐵狼臉色大變,全身幌幌欲跌,此驚非同小可,忙飛身過去,用力一拍,「啦」掌擊在鐵狼肩膊,鐵狼往後一挫,但雙手依然被金虹神劍吸住,此時「九弧震日」已龔至第五震,眼見鐵狼就要不支,銀狐魂飛魄散,抓住鐵狼,用力一扯,「呼」的一聲,鐵狼終於雙手脫離劍身,兩人收勢不住,腳步踉蹌跌撞出去,這一下,方歌吟大佔上風,卻真正惹火了鐵狼、銀狐,兩人情知方歌吟武功大進,輕易不能取勝,兩人對視一眼,又各自發出一盤尖嘯,銀狐狀若瘋狂,躍上鐵狼背上,兩人怪叫,一步步迫前,正是「天殺地絕功」。
方歌吟心中一凜,知道這種怪功非同小可,當下不敢大意,鐵狼、銀狐尚未發動,他一招「頂天立地」就遞了出去口「頂天立地」,上攻銀狐、下攻鐵狼!
但就在剎那間,城狼、銀狐都不在了!
銀狐、鐵狼左右滾出,飛撲方歌吟左右側。方歌吟一反手,劍分左右,正是天羽甘四劍中的一招精妙劍招,「陰分陽曉」!天羽劍招,精妙奇險,鐵狼、銀狐無法破招,但兩人「天殺地絕」配合,也十分巧妙,一轉而下,避過劍招,合而為一,在方歌吟背後,「呼」地合拍出了一掌。方歌吟想避,已來不及,要知道「夭殺地絕」奇功,鐵狼、銀狐兩人合擊,等於四人之功力,方歌吟尚未回身,已彈出了「怒屈金虹」「金虹劍」劍氣「錚」地飛射,被掌風而入;掌風犀厲,摧堅搪鐵,狂襲方歌吟。哄,方歌吟整個人被擊飛四尺,足方落地,血氣翻騰,幾乎站立不穩。
要是這一掌被擊實,方歌吟那有命在?但他急中反襲的「怒屈金虹」,已破掌風而入,先行彈中銀狐右掌,「撲」地射穿了一個孔!銀狐右掌一旦被破,左掌即配合不上,鐵狼掌助他大受影響,所以「天殺地絕」掌勁僅發揮十之二三,故未能重創方歌吟。
這一下,雙方皆有損傷,一時頓住,正在此時,忽有幾個幽淡的咳嗽聲傳來。
方歌吟大感熟悉,猛回頭,喜極拜倒:「師父。」這一聲把眷**、敬重、親情:欣喜都表露無餘。
然而鐵狼、銀狐臉色大變,一個方歌吟尚且如此扎手,再加個宋自雪,那還得了?
兩人心意相同,怪嘯一聲,發足狂奔,瞬間逃得個影蹤不見。他們當然不知道來的人是祝幽,而不是宋自雪。
而方歌吟現刻的武功,早已在他授業恩師祝幽之上。
方歌吟喜極口吃:「師父……你……你老人家……怎地來了?」
方歌吟返川之際,祝幽正抱病在身,故未能應方常天之邀,而今見祝幽居然來到河南,心裡十分詫異。
祝幽咳了一陣,喘息道:「你走後,我知我這病……唉,所以趕出來,又聽說你家出了事,我趕了赴隆中,你已不在……后從辛深巷辛兄處打聽你安然無恙,才放下心頭大石……
後來聽得鐵狼、銀狐揚言已餓殺一名天羽派子弟,我疑心是你,所以一路尾隨他倆……但我自知武功非他們之敵,故此一直未敢妄動……剛才的事,我都看見了,你的武功……很好,很好……是不是通知了你師伯了?」
方歌吟叩首道:「弟子該死……弟子未得師父同意,先學武藝,弟子該死」祝幽嘆道:「你師伯愛才個性,我甚是了解,你快把這半年來的情形,跟我概略一說。」
方歌吟稱是,於是就在洛水之畔,娓娓地把這半年來:從血河車初現,到桑書雲出手、鐵狼銀狐追殺、至巧遇宋自雪,要略的說了個清楚。
祝幽聽著,不住地咳嗽,不斷地咳嗽。
從這兒望過去,清麗的浴水、白雲、藍天十天空任鳥飛……
古代的浴水,還有美麗的神話,這一生讀詩、誼書,贊書燈殘卷……卻從未好好練過武,林雪宜、宋自雪,都是愛武的人……他想看想看,神情有點恍惚、彷佛回到了那天神采飛越,雖瞧不起他,但對他一直照顧的宋自雪,興高采烈的帶林雪宜來見他:「……這是我的傻師弟,又叫做猷子,這是……」
他做夢也沒也想到,那清麗高貴的白衣女子,居然喜歡的是他,而不是驚才艷羨的宋自雪。然而……,這一切,都過去了,他一直撐不死,是想活著見到宋自雪,告訴他「我不恨你,我一點都不恨你,這一切,都是絕代驕子所應得的,而不是他鈍魯的祝幽所該得的……
卻不料……宋自雪也沒得到……祝幽忽然悲聲道:「大師兄,你縱橫一世,一生英名,怎能死得如此之慘,如此之慘……」
祝幽說看,咳嗽已止,但臉色慘白,全身搖搖欲墜。方歌吟大驚、慌忙扶住,祝幽慘矣,嘴角漸溢出了鮮血,緩緩睜開了眼睛,只說了一句,是抓方歌吟的手背說的,「……你要承擔起天羽門復起的責任……」
方歌吟的淚,使他看不清一切,天羽派,天羽派除了碩果僅存於青城的一支,偌大的天地,就只剩下他孤苦飄零的一人了。
第十一章洛水渡
洛水清清。
荒墳一堆。
方歌吟已哭過良久,而今他既無父兄、家人,也沒有師父、師伯,天下雖大,卻只有他隻身一人。
和一把昔年吒叱江湖的金虹劍。
一個人,一把劍,劍上四個字:快意恩仇!
而他能不能快意江湖?
他孤身登上了孤舟。
這偌大的江河,上溯黃河,卻只有這一葉扁舟,竺翁默然。
他要渡水,招呼良久,這小舟就自茂葦叢中穿了過來。
至於他原先追蹤的兩個長空幫的人,因與鐵狼、銀狐那一戰,早已不知他們身在何處了。
江水茫茫,河霧蒙蒙,方歌吟不知為何而沉吟。
就在這時,舟子往一處葦蘆密集處停泊。
蘆葦搖曳,蘆花白頭,風吹來,更覺江清水清。
但這卻不是方歌吟要停的地方。
經歷這半年來數度巨變,以及與一代宗師宋自雪相處日久后,方歌吟也就變了。
至少不該間時,他絕不問。
他深信將發生的事情,比他所問到的答案更是答案。
果然,蘆葦叢中,一條纖小的身影,如鷺鶯般掠起,輕輕落在舟上。
輕得就像一根針,落在氈子上;輕得像飛燕舞者,舞在力士巨手的盤中。
來人是不知在方歌吟心中逆泳而上,順流而下,掙扎牽繫多久的:桑小娥!
她穿水色長袖,挽薄丹色衣衫,衣袂裙妝的簡仆寬鬆,更使她身裁出落得美如池中蓮瓣,亭亭玉立。
方歌吟沒有出聲。
桑小娥卻寒粉臉:「我問你。」
方歌吟沒有答腔。
桑小娥瞪他道:「你一路來跟我們作什麼?」
方歌吟不是不想答,而是答不出,他一路來跟長空幫的人做什麼:是為報父仇,追蹤血河車,還是想藉……
桑小娥冷笑道:「你不說話,難道又要我動手?」
襄陽城中,太白樓里,桑小娥曾出手制住了方歌吟,后因嚴浪羽從中作梗,反使方歌吟救了她。
只不過方歌吟救桑小娥,乃是憑易容、唬人和辛深巷的謀略,而不是憑真本領。
何況後來桑小娥又帶桑書雲自鐵狼、銀狐手中救同了方歌吟,並說明今後彼此「兩不相欠」。
方歌吟覺得桑小娥心裡根本瞧不起自己。
這是方歌吟傷心的地方,也是他不願意說話的原因。
偏偏桑小娥要逼他說話:「你再不說話,我要摑你兩巴了……」
話未說完,忽然對岸長得類似茂葦的茅花叢去,有一個宏亮的聲的聲音在喊:「桑家師妹,把船撐過來,讓洒家搭個便船可好?」
說話的人離舟子約有二十餘丈,但元氣充沛,字字清晰可聞。
說話的人是一名光頭大和尚,年紀不大,但碩壯精悍,雙目炯炯有神,身黃袍,外里婆架,顯然是佛家高僧。
只見桑小娥喜笑清脆,揚聲問道:「對岸的可是少林鐵肩大師兄?」
那和尚合什道:「阿彌陀佛,小師妹好眼力。」
桑小娥宛然笑道:「大師兄來得好,家父久等了。」說看一揚縴手,向那竺翁道:「把船撐過去。」
那掌舟者當然也是長空幫的人,方歌吟心忖:敢情長空幫幫主桑書雲召集幫眾,以及各大門派高手彙集兩河,定有用意,不知為啥?
要知當今少林掌門,就是名動八教的天象大師,天象大師乃繼少林百丈禪師之後,最烈性如火的一人,但武功之高,聲勢之壯,也甚少前人可以比擬。
少林天象,亦名列「三正四奇」三正中之一人,他有師弟天龍,是掌少林戒律院堂主,武功直追「三正四奇」,三師弟天音,為達摩院堂主,在武林中,聞風變色的高僧,天象只收一名弟子,就是這鐵肩大師。
少林素來在江湖上,享有盛名,在武林中,也光芒萬丈,弟子之聚,勢力之大,朝廷也忌之三分;是以這鐵肩大師年紀輕輕,但輩份最極高,在武林中,是無人敢不服命的。
鐵肩這次出道江湖,定必為了有大事發生,這點方歌吟心中也暗自納悶。
鐵肩大師,號稱江湖年輕一代高手中人傑,道家的要算是武當大風道長的衣缽真傳鐵骨道人,俗家的要算是東海劫老怪嚴蒼茫之親子嚴浪羽,佛家就要算這名鐵肩大師了。
這些舟子漸漸撐到江邊,眼看還有七八丈遠,只見黃衫一閃,鐵肩大師已長身而起,落在舟上,偌大個人落下來,舟子連沉都不沉一下,只聽鐵肩輕鬆平常地說了一聲:「多謝。」
這時江上大風,衣袂翻飛,桑小娥也被吹得宛若舞柳,發揚不已,鐵肩問道:「不知桑幫主現在何處?」
桑小娥揮一揮手,舟子又往江心撐去。
「爹在江中,離此還遠,我這就帶你去見他老人家。」
鐵肩目光閃動:「讓他老人家久候了。」
桑小娥莞爾一笑道:「爹另有客人,也並非專為等你。」鐵肩不覺臉上一紅。
要知桑小娥是當今天下第一大幫幫主獨生女,長空神指桑書雲又是武林七大高手之一,無論在聲在勢,桑小娥猶如掌上明珠,向不服人,鐵肩大師雖名重武林,但桑小娥言辭上不逞多讓。
舟子往江心蕩去,離岸越來越遠,只見江霧茫茫,鐵肩指指方歌吟又道:「這位兄台是誰?」
桑小娥小嘴一撇,道:「一個還不會說話的啞巴。」
鐵肩掃視了方歌吟一眼,見其年紀方輕,桑小娥神態不屑,便料定不是什麼人物,當下殺心大現。
方歌吟忽然感覺到了,鐵肩大師雙袖忽然鼓起,桑小娥正背向鐵肩,就在這時,鐵肩出手了!
「碎」地一聲,撐篙的衰翁背心中了一掌,帶著一口血箭,「撲通」跌入江中。
桑小娥猛回身,叱道:「你……」另一掌已至,背後是江,桑小娥避無可避,勉強一側,「啪」掌劈在肩上,桑小娥臉色一白,「哎」了一聲,右手食指一屈,正欲發出「長空神指」,鐵肩大師卻掌心一紅,全手變成血紅色,桑小娥就軟倒在舟上。
桑小娥驚呼:「大手印……」
鐵肩嚀笑道:「不錯,是密宗『大手印』……」
桑小娥變色道:「你不是禪宗的……」
鐵肩揚手正要擊下,大笑道:「我根本就不是少林鐵肩……」
「那你是誰?」方歌吟冷冷地問。
鐵肩回身:「你是誰?」
方歌吟「錚」地一聲,拔出金虹劍,金虹亮若一湘秋水,鐵肩變色:「你是宋自……」
方歌吟怒叱:「住口!你背後出手傷人,天羽門的人容不得你!」
鐵肩跨前一步,一腳擊出。
小舟本狹細,鐵肩一步跨出,氣勢沉猛,方歌吟不禁退了一步,這一進,就返到了船邊。
「鐵肩」出手,好像都是先逼人於死地,方歌吟一**及此,就在「鐵肩」出掌之時,一劍挑出。
這一劍宛若山嶺曉霧,忽然旭日初升,「鐵肩」一出手,忽然發現自己掌心,等於向劍尖撞來,硬生生把掌勢收住,另一手一揮,一股極強勁的袖風猛然撞出。
桑小娥負傷倒地,卻仍看得一清二楚,失聲道:「大袍袖!」
「大袍袖」、「大手印」皆是密宗派得意的獨門絕技,方歌吟劍法雖純,內力斷不如這人,但他天資聰慧,忽然一腳踩在船上。
這一下,船立即失重,歪挫一邊,鐵肩大師的袖風,也打了空,同時間,方歌吟一劍「長江大海」就迫了過去。
鐵肩因船身忽沉,而全力於扎穩馬步,袖風打空,身形也不禁往前一傾,而天羽二十四劍中的「長江大海」,氣勢驚人,而且一式接一式,如長江後浪,排涌而來,鐵肩猝然受此反擊,一時手忙腳亂。
受傷的桑小娥,真與方歌吟交過手,見其拔劍,以為是虛振聲勢而已,但見方歌吟不同於前,出招凌厲,氣勢非幾,不禁看得飛住了。
鐵肩避過「長江大海」一連串劍刺,架樑上已破了幾個劍孔,他武功雖高,但與桑小娥比,尚遜一籌,三正四奇弟子畢竟不凡,他之所以冒充鐵肩,也為暗狙得成,卻不料出來了一個這般扎手的人物,當下掉頭往江中躍落。
桑小娥一聲清叱:「別走!」
方歌吟他覺此人來路甚為可疑,攔劍上前,正欲阻止,鐵肩一回頭,掌心通紅,一掌劈出,方歌吟離掌三尺忽覺熱焰逼人,鼻息一窒,百忙間一招「彎弓射日」,貼地攻出。
「彎弓射日」,乃求險取,方歌吟頭上「呼」地一聲,讓過掌風,劍已在這一瞬間遞了出去,只見「鐵肩」狂怒一聲,也不知是躍落還是跌入江中,「噗通」一聲,然後一陣水漣,顯然這人水性極好,潛水遊離。
方軟吟自己也險些兒被「大手印」掌風掃中,心道好險,抽身看劍,只見劍尖有一滴鮮紅,又迅即收入劍身之中,金虹劍血紅更甚。方歌吟彷佛記得宋自雪生前撫劍說的話:「這柄劍,不知飲盡幾多仇人血,殺盡幾多惡人頭,斬盡幾多異人高手……劍在人在,劍亡人亡,這是天羽派的信物。」
方軟吟緩緩收劍,只聽桑小娥呶嘴兒道:「好利害呀!你看,還不是給人整了……」
方歌吟低頭一看,只見小舟底部已被人鑿穿了一個洞,河水泊泊流入,方歌吟用手塞住,心下大急,才知道那「鐵肩」陰狠毒辣,人雖遊走,卻先鑿穿舟底。
桑小娥長身欲起,但因傷口一疼,「哎呀」一聲,又坐倒下來,方歌吟過去要扶,這一下,因船身窄小,兩人貼在一起,桑小娥髮鬢散亂,息氣若蘭,珍貴如玉,方歌吟一時瞧得呆了,那洛水山光水氣,本就極佳,映在人底臉上,恍如畫般,桑小娥猛覺一般男兒氣息,只見扶她的人,一臉真誠,劍眉星目,而且雙眸還帶有一種說不出的真情,不禁也恍惚了一下。
這一下,兩人雖都是胸襟磊落,坦蕩俠女,一時不覺都不知如何是好,這時船底江水泊泊湧上來,桑小娥嬌柔地道:「你看……江水……」
方歌吟哦了一聲:「啊……江水……」
才慌忙過去用手塞佳。但洞口附近,裂縫越來越大,河水不斷透入,小舟怎能容納如許水量,眼看就要沉了,桑小娥急道:
「你……喂,會不會游泳?」
方歌吟怔半響,道:「我不會游。」
桑小娥一蹂足,急道:「那怎麼辦呀?」方歌吟覺得自己不會游泳,彷佛是很可恥的事,恨不得死了算了,桑小娥咬呀了一聲又道:「我……我也不會游泳……糟了……」
方歌吟心裡想,今番跟桑小娥一起葬身於洛水,也真是好……想看嘴角不禁泛起一絲笑意,猛想起金虹劍,如一個霹靂巨雷,轟然一擊,方歌吟心忖:方歌吟啊方歌吟,你父仇未報,大志未酬,居然竟這般沒有出息……當下立時清醒了過來。
忽聽桑小蛾歡呼道:「那船……」
只見薄霧之中,隱然有一艘大帆,向前駛來,方歌吟用力兩邊揮手,大聲呼叫,好一會後,那船果向小舟處駛來!瞬眼已衝破霧牆,靠近小船,桑小娥拍掌撫媚嬌美:「有救了有救了……是爹爹的船。」
方歌吟聽了,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悵然。那船已停了,只聽一溫文的聲音問道:「是小娥么?」
桑小娥郎歡呼道:「爹爹……」
只聽那溫和的聲音笑道:「怎麼落到此等田地……先上來再說!」
那船靠近,才知是極是寬大,高聳的船,全船以乳白色木樑製成,帆淡青,有一股極威皇高貴的氣派,甚是少見,帆上書寫飛越神意的三個字:「長空幫」。
方歌吟抬頭望夫,只見那船頭極高,方歌吟所乘的小舟又極細小:從下面望上去,只見青帆飄飄,桅木高聳,船首巨大,船頭上,隱然有幾個人,衣袂飄飄。
正中間一個人,身看淡綠長袍,溫文儒雅,三絡長需,飄動不已,正是上次隆中林里,出手相救的「長空神指」桑書雲。
桑書雲身側,倘有一人,敝胸露臂,豪壯十分,散發飄揚,並不高大,也不知是誰。此人身後尚有一人,身看錦衣的人,看上去十分眼熟,卻看不清楚。
桑小娥為人崔是拗倔,見方歌吟呆立不語,必中有氣,便要自己站立,但甫一起身,肩傷有若針刺,不禁冷汗直冒。這次她忍住不出一聲,都落在方歌吟眼內,他原本心中自卑,別人都是一門之主,一幫之首或名門弟子,自己師出祝幽,屢敗人手,但不欲與這些宗師名家同在一起,免受人歧視。
大船又放下索梯,方歌吟即扶桑小娥玉臂,其實也只用中、食、無名三指輕輕搭上,而一股真力就傳了出去,桑小娥也不怎地,十分受用,慢慢扶看索梯攀了上去,心裡覺得那股力氣,是自那個本來獃獃而今神風的男子身上傳給她的?竟有一種難以說出的甜滋滋,方歌吟三指搭在桑小娥玉臂上,軟若無骨,自己也未敢用力,兩人爬到一半,船首甚高,江心風大,兩人衣袂飄飄,真像仙侶一般。
船首愈來愈近,方歌吟卻希望它遠些更好,不禁一望,誰知一看之下,一顆心幾飛出口腔,原來除了微笑的桑書雲、和一名豪壯的白袍老人外,另一名華衣公子,赫然就是昔日追殺自己的嚴浪羽。
唯是方歌吟扶持桑小娥,已上了船之大半,只好硬著頭皮爬上去,心忖,有桑幫主在,料不敢對小娥和自己怎樣。這下子儘是耽心桑小娥,卻把自己擺在其次了,但意識里恍然未覺。
船上的嚴浪羽開始見一青年扶持桑小娥上船,初以為是長空幫中的人,見桑小娥神情中嬌羞無限,對自己的瀟煞宛若兩人,心裡大不是味道,仔細看去,才知道居然是昔日假扮宋自雪救走桑小娥的青年,心中大怒,暗忖道:好哇!當日在隆中,沖鐵狼、銀狐,沒來得及把你給做了,卻不知鐵狼銀狐沒讓你去見閻王,今日便要你死在洛水中。
因為桑書雲在,嚴浪羽當下聲色不動,緩緩走到船沿,伸手笑道:「小娥妹子,手伸來,我扶你一把。」心中卻準備桑小娥一上得船來,便把這臭小子給一腳踢下去,桑書雲縱要阻攔,有父親在,也不怕不好說話。
原來東海劫餘島島主嚴蒼茫,是出名的護短人物,行事怪僻,心狠手辣,宋自雪雖快意恩仇,但甚不恥嚴蒼茫盜而無道,此人外表豪邁,其實心胸狹窄,猶如婦人。
嚴浪羽伸出手去,桑小娥一見是他,臉若寒霜,扳看臉孔,來個相應不理,嚴浪羽碰了個釘子。也不好發作,嬉皮笑臉道:「拉一拉手不要緊罷……來來來……」
桑小娥不理他,靠向方歌吟的身子卻是緊了一緊,方歌吟大敵當前,只覺蘭香撲鼻,不禁陶陶然,這下嚴浪羽實掛不下臉,心生毒計,忽然一笑,同方歌吟道:「來,我拉你一把。」
方歌吟見他伸出了手,也不好拒絕,但因吃過人大虧,也心生戒備,此時方歌吟與桑小娥,只須一步,便已登上船首,誰知兩人剛碰觸,嚴浪羽手中一緊,握住方歌吟的手,一帶一甩,使用「沾衣十八跌」,要把方歌吟摔落水中。
那邊的白袍人,正與桑書雲對話,並不知這裡情況,原本嚴浪羽要摔甩方歌吟,簡直易如反掌,誰知方歌吟現下武功大進,又戒備在先,而且善將劍法藏入內息中,嚴浪羽正欲施術,忽斑掌心熱力一摧,一股大力涌至,全身為之一癱。
嚴浪羽急忙運力相抗,然而已遲,方歌吟第二股暗勁涌至,又抵消了他初運的真力,第三股真力又至,嚴浪羽猛地打了個寒戰,要運功也來不及了。
第四股勁道又催至,嚴浪羽居然發起抖來。第五股真力一逼,嚴浪羽雙腳在船板上「噠噠」不已,第六股真氣又到,嚴浪羽猛想起聽說天羽派中有一招極利害的以內息化劍的招式,叫作「九弧震日」,與人一旦接觸,即化作九道內勁,一道比一道厲害,嚴浪羽一**及此,想要大叫,已然無及,方歌吟第七股暗勁又發,嚴浪羽本就站在船邊,因大意輕敵,俯身向下,而且大力一催,重心頓失,收勢不住,怪叫一聲,「呼」地飛過桑小娥、方歌吟兩人頭頂,「嘩啦」一聲落入江中,桑小娥見此,不禁「噗嗤」一笑。
這一笑多少風流俏媚,方歌吟竟看得痴了。
「嘩啦」一聲,有人落入江中,桑書雲和嚴蒼茫一齊同頭,船沿冒出兩個頭來,好登對的金童玉女。這剎那間,桑書雲、嚴蒼茫兩人飽歷江湖,卻仍看得心裡暗暗喝采。
然後方歌吟已上船來,正扶纖小的桑小娥上來,桑小娥盈盈一笑。同時間,桑書雲和嚴蒼茫都明白了是怎樣一會事。
嚴浪羽無法忍受這青年,所以出手,反而被青年甩落江中……難道這青年竟有什麼驚人藝業,能把武林中年輕一輩俗家子弟中武功最高的嚴浪羽也片刻間擊敗?
嚴蒼茫迷起雙眼,桑書雲洒然一笑。他們卻不知道,嚴浪羽之所以一手敗於方歌吟之手,主要乃因大意輕敵,而這青年卻是他們故友也是勁敵宋自雪的唯一謫傳弟子。
桑書雲也立刻認出了這青年正是半年前樹林里,自己一手拯救的小夥子,他與嚴蒼茫對望一眼,嚴蒼茫猝然地豪笑起來,眼睛迷起來的時候閃過一絲狠毒的、羞恥的光芒,桑書雲的笑意卻是安慰的:好。像看到一個子弟成材的笑意一般。
桑小娥向桑書雲盈盈一幅道:「女兒拜見爹爹。」
桑書雲撫須一笑道:「你拜見嚴伯伯。」
桑小娥老大不情願,也向嚴蒼茫收袖一幅,嚴蒼茫哈哈笑道:「好,好,長空幫又多了一位青年才俊,是不是侄女的新交啊?」
桑書雲微笑否認:「這位少俠並非敝幫子弟,好似是天羽派的門下高手。」
嚴蒼茫「哦」了一聲,心忖:既不是長空幫中的人,那就好放手幹了。但心中又疑慮。這小子搞不好就是那宋狂人的弟子,那就不簡單了,要知宋自雪平生快意恩仇,得罪了他,可是糾纏沒了的。
這時嚴浪羽**的爬上船頭,一腳正跨入船里,樣子十分狼狙,也十分兇狠,猛認準方歌吟背後,突然雙掌齊撲,出手不帶一絲風聲,直打了出去。
本來方歌吟正向桑書雲見禮,聽桑書雲的語氣,那白袍虹髻老大,正是大名鼎鼎的東海劫餘島島主嚴蒼茫,腦中一陣轟然,就在此時,嚴浪羽的雙掌已拍向他的背門,掌心亦黑,又快又毒!
就在這剎那,桑小娥就出了手。
只聽微薄的「絲絲」之聲,嚴浪羽雙掌一抬,胸門一開,桑小娥的「長空神指」就射了出去!
嚴浪羽跟看就要一掌擊斃這小子,突然受指風所襲,因雙手出招,無法以半身「腐屍功」受力,但他的武功,畢竟是年輕一輩的第一流高手,猛吸一口氣,長空一個筋斗,翻了出去。
他翻得極快,桑小娥五指盡皆落空,但方歌吟回身一蹲,一劍就斬了出去。
嚴浪羽足尖方點地,劍勢排舞鋒銳,已劃破他的肚皮,嚴浪羽大叫一聲,向後一飄,殊不料腳下一空,「噗通」一聲,又掉下一二十丈下的江中。
方歌吟因恨嚴浪羽出手暗算,所以一出手就是天羽二十劍中殺氣最大的一招「血蹤萬里」。
這一招反擊,加上桑小娥的「長空神指」,居然又是一招就把這武林俗家年輕子弟第一高手嚴浪羽殺傷,再度迫入江中。
這下嚴蒼茫臉色甚是難看,但礙於前輩身份,不能對方歌吟公然下手,但殺心已動,桑書雲久經世故,那有不懂,一看便知嚴浪羽意在小娥,而方歌吟是護花出手,其實是幫自己女兒這邊,當下「噫」了一聲道:「金虹劍再現,這位少俠便是現下天羽派掌門了?」桑書雲這一句話是提醒嚴蒼茫,若對方歌吟下手,一代狂人宋自雪定不干休。方歌吟本身對桑書雲甚是敬仰,當下打抨躬身道:晚輩不才……」猛想起師伯英雄一世,英名天下,自己決不能過於謙讓而喪其威名,當下接道:「方歌吟,尚請桑幫主指教。」
桑書雲呵呵笑道:「少俠武功超卓,恐怕在年輕一輩高手中,已甚少匹敵,天羽派真可喜可賀……」猛**及這話題對嚴蒼茫心中來說可大不是滋味,於是換了個話題道:「少俠是何方人氏?」
方歌吟恭聲道:「晚輩,蜀境日月鄉人氏。」
桑書雲哦了一聲:「那方常天方大俠,是你什麼人?」
原來桑書雲,雖是為一幫之主,卻博學強記,不管是武私或儒林人物,當世或過逝英雄,盡皆默記,所以一提日月鄉,又知這青年姓方,郎道出方常天的名字。
方歌吟心裡既是感激,又是佩服,因方常天只在隆中一帶有名聲,武林中可名不見經傳,而是為天下第一大幫的桑幫主卻能有所聞,心中很是高興,當下一時不知如何說是好,桑書雲迎風而立,衣袂飄飄:「真是將門無弱子。」
方歌吟只待說話,桑書雲又道:「這位便是名動江湖,飲譽江湖的東海劫餘島島主嚴先生。」
方歌吟因知嚴蒼茫無惡不作,心中嫌惡,淡淡一揖,也沒多禮,嚴蒼茫心裡勃然大怒,表面上不動聲色,笑道:「適才長空神指與金虹奇劍合手擊敗羽兒,實在是武林中首見的大聯手,哈哈……老夫幸得一見,幸得一見。」
嚴蒼茫心裡卻十分忿然,你兩度擊羽兒落江中,此仇不報非君子!桑書雲卻心裡瞭然:嚴蒼茫心中不甘,故把長空神指與金虹奇劍擺在一起,方才擊敗他劫餘島的人,故不算公平,而把自己兒子暗算在先,而且明明被方歌吟金虹劍斬傷一事,箭頭轉向,反而不提。當下桑書雲因恐嚴蒼茫要對方歌吟下殺手,有心保存他,所以又將再提問:「方少俠,令師可好?」
方歌吟凄然道;「家師已……已仙逝……」
桑書雲、嚴蒼茫一聽,俱為大驚,不約而同,一個問道:「怎會死的?」一個問道:「幾時死的?」
方歌吟一時不知該如何同答,桑書雲和嚴蒼茫兩人,都是久經世變,馬上同復了常態,嚴蒼茫道:「唉,宋老弟死得太早!」桑書雲只說了一句:「他不該在這時候死的。」
原來「三正四奇」,七人武功相若,在華山、黃山二役后,惺惺相惜,而且也是死敵,三正四奇的四奇,又以嚴蒼茫最奸,宋自雪好殺,車占風凜烈,桑書雲最是悠遊博大。而今「四奇」中「天羽奇劍」宋自雪居然死了,簡直是震人聽聞。
宋自雪在黃山、華山兩役,與嚴蒼茫、桑書雲、車占風惡鬥數日,不分勝負,原定十年後再戰於嵩山,於是各練奇技,以破敵招,不料十年之約眼看將至,宋自雪卻死了,嚴蒼茫心中痛快,桑書雲則甚是悵然。
這下嚴蒼茫可全無顧忌了,忽然哈哈大笑道:「久聞天羽奇劍,劍冠群英,我嚴老頭恰好也有幾個練劍的弟子,還諒方少掌門人賜教幾招。」
當下也不等方歌吟表示,拍了兩下手,船艙里忽然躍出四個黑色勁裝,臉色慘白的配劍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