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血河車・大宗師(下)

外傳・血河車・大宗師(下)

第十二章劫餘島

原來嚴蒼茫這人,也是武林奇材,一生兼練刀、劍、棍、椒、十八般武器、三十六異兵七十二奇器,樣樣皆會,後來把所有武器的招式,盡皆融入手下的拐杖之中,配以精幻飄忽的掌法,加上晚年苦練丹藥,簡直博學精深,兩百年來武林中鮮少人可與以比擬。

這四名黑衣勁裝漢子,都是東海劫餘島門下,嚴蒼茫呵呵笑道:「方少俠為一方掌門,區區四個後輩,方少俠自沒將他們看在眼裡吧?」

嚴蒼茫見方歌吟兩次把嚴浪羽逼落江中,生怕讓江湖中人恥笑自已的兒子反不如宋自雪的後人,但又礙於桑書雲,不便出手,加上武林中規矩,前輩不應欺負後輩,縱贏了也不光榮,何況傀對方未死,反落得個「此人英雄出少年,居然能從殺手無常的東海劫餘島島主掌下保全性命!」加此反而名聲大震。

嚴蒼茫這生最怕有人比他更出名。所以派四名弟挑戰方歌吟,一開便封住以四戰一的理由,乃是尊方歌吟為一派掌門,讓人覺得公平至極,唯方歌吟卻不欲戰:「嚴老前輩,晚輩素來羨佩劫餘島子弟驍勇善戰,武功異詭,晚輩敬服有加,無需比試。」

方歌吟本來是忍讓,嚴蒼茫聽之下,以為「武功異詭」三字是說劫餘島的人武功來路不正,而武林中正有很多人對劫餘島的人有此種看法,這點嚴蒼茫也心知肚明,當下外表不動聲色,心裡勃然大怒,哈哈笑道:「世侄難道不是天羽派掌門么?記得昔年手持天羽奇劍的人,從未拒絕過一次挑戰!手拿金虹劍的人,也沒怕過誰來?」

方歌吟一聽,猛然一勇,深覺不能對不起「天羽派」這三個字,更不能對不起背後的「金虹劍」,這當兒桑書雲也說話了:「方少俠,想宋自雪當年,從未輸過一戰!」

桑書雲堅定地道:「至於勝敗,我倒可以作個仲裁。」

桑書雲這一句話,等於是說替方歌吟主持公道,不容讓嚴蒼茫欺負人;原來宋自雪當年狂妄不羈,但對桑書雲的雍容閑適,很是敬重,桑書雲也對宋自雪的傲骨志節,很是欣喜,兩人在黃山、華山二役交手,反而成了英雄惜重。

方歌吟一聽此語,豪氣頓生,緩緩解下配劍,抽出金虹,劍身在蒙日下一片金芒,方歌吟以手扮住劍尖,曲成弧形,忽地一放,「錚」地一聲,餘音良久不絕,方歌吟冷冷地道:「請了。」

他自洞穴出來后,先後擊敗鐵狼銀狐與嚴浪羽,心裡豪情頓生,知道今日在船上一戰,乃事關天羽派聲譽,只許勝,不能敗,心頭非常沉重。

嚴蒼茫一見方歌吟拔劍,心知計策得逞,當下一拍手,四人步法交錯,分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包圍住方歌吟,這四人劍插背後腰帶,劍卻無鞘,劍身長,劍尖銳,劍質軟,兼得緬刀、長劍、鐵槍之實。

方歌吟自幼得祝幽調教,品性雖近宋自雪,神勇威武,但甚知禮謙讓,當下倒掛劍尖,團團向四名臉色慘白的漠子道:「有請了!」

一語未畢,四柄如蛇蠍的劍尖,已分四個方位,直奪他的要穴!

這一下猝不及防,方歌吟劍身不及倒轉,急中生智,團團一轉,劍身登時「格登登」連連碰撞,把四名黑衣人的劍都砸崩了口。

原來金虹劍乃神兵利器,當年宋自雪得之,乃與人十七戰十五勝,另一次兩敗俱傷,還有一次對方武功居然在他之上的,仍被宋自雪用智慧擊敗,乃引頭自刎,這把金虹劍,方才奪得過來,宋自雪此後更如虎添翼。

方歌吟一招得手,四名黑衣人臉色大變,劍勢一變,竟如靈蛇閃動,無法辨認出劍方位,但方歌吟一次上當,已然學乖,一招「開天闢地」就斬掃了過去!

天羽二十四式利害在全無徵兆,又急又快,大起大落,變化急劇,角度詭奇,防不勝防,方歌吟劍未倒轉,卻已斬了一劍,掃了一劍,四人無可抵禦,各被迫退三步,桑書雲微微一笑,嚴蒼茫也不禁「噫」了一聲。

原來方歌吟變招之快,應急之妙,使劍之時,已像了當年宋自雪最神飛風躍時七分,桑書雲心裡暗感安慰,老友得傳衣缽,嚴蒼茫卻心感恐懼,比子不除,日後定必後患無窮。

那邊方歌吟已與四名黑衣人交手十一劍,各有進退,但金虹劍是削絨如泥的寶劍,四人手中長劍,盡皆所剩不到一尺,卻苦戰不退。

方歌吟有好幾次劍虹要傷及黑衣人,因覺對方與自己無怨無仇,強忍收劍,要知武林比試,很少有這種敗不認輸,依然纏戰的,方歌吟邊戰邊叫道:「四位劍法高超,小弟在兵刃上占些便宜,請諸位兄台……」

話未說完,這四人身法大變,一人迎面撞來。

方歌吟心裡一凜,一劍遞出,那人眼看中劍,忽然反身,「叮」地一聲,劍伸至背,架過一劍。

忽然間,這人又變得臉向方歌吟,「喇」地刺出一劍,正反之間,毫無徵兆。

這下身形飄忽,方歌吟揆劍一架,貼腕直戮,刺中那人手指,「當」地劍落於地,但另一大漢又突然旋來。

方歌吟回劍欲守,另兩人又夾攻而來,雙劍疾斬,那兩人居然不閃不避,那兩人手臂斷落,卻無血濺,而且臉不改色,劍交左手,又是一刺。

方歌吟劍斬兩人之手,心中悔恨,不料對方似全無痛楚,兩劍刺來,急錯步躍開,但腰際已被刺了兩個小孔,痛澈心肺。

另兩人又正正反反,用十分怪異的身法逼來,方歌吟情知再不全力出手,只怕要敗,劍氣一振,便是「三潭印月」。

刷刷刷三劍,直攻東、南、北三面黑衣人,劍氣直取,無可抵禦,那三名黑衣人只好急退,西面黑衣人,以為有隙可趁,「嗤」地一劍直刺方歌吟「風蹊穴」。

這一招十分陰毒,但驟然之間,方歌吟之劍,已抵住他的胸口,這時黑衣人的劍勢已盡,但身形可展,只要向前一傾,就要刺中方歌吟,不過他只要稍前趨,即被方歌吟一劍穿心。

方歌吟這一招,正是「三潭印月」,前三劍都是假的,這一劍才是真的,劍抵黑衣人胸膛.那白臉大漢冷汗涔涔而下,眼色中充滿恐懼,方歌吟一笑收劍,道:「承讓,承讓。」

陡然背後三道劍風,又飛襲而來,方歌吟本來要說幾句客氣話,便收劍不打,誰知方才放過兩個的黑衣人,這三柄毒蛇的劍,又向他刺到,這次十分險急,方歌吟忍無可忍,而且也避無可避,只好挺而走險,猛地一劃,不守反攻,一招「石破天驚」,就斬了出去。

「石破天驚」是「天羽二十四劍」威力最大的一招下后發而先至,只見三條胳臂,呼地飛上了天,手上還握了柄亮晃晃的斷劍,半天才「喀膛」掉在船板上,原來那三名黑衣大漢左臂又告斬斷。

方歌吟心中更是欠疚,不料這四名黑衣人,一人雙臂齊斷,三人斷一臂,但絲毫不覺痛苦,獨臂的人一手拎住自己的斷臂,無臂的人居然一口擒住自己的斷臂,只聽嚴蒼茫一拍手掌,便匆匆走入船艙。

方歌吟戰敗四名黑衣人,心中也覺駭然,桑書雲見劫餘島的人居然無畏痛苦,想必服食藥物所致,日後說不定自己的長空幫與嚴蒼茫的劫餘島人交手時,不得不多加提防。

方歌吟擊退四人,也覺吃力,背貼船艙微喘,這船的木板白而細緻?堅硬多紋,嚴蒼茫的臉色可極之難看:「方少俠,功力可好得很呀。」說看輕輕一拍船艙。

桑書雲忽然臉色大變,欲出口示警,已然太遲,方歌吟乍見桑書雲變色,不知所知,眼光所及,只見嚴蒼茫所拍之處,離自己雖七八尺遠,但木板卻未間斷,方歌吟猛想起傳說中高人武功,有一種叫作「隔山打牛」的……方歌吟一**及此,立即彈起,就在這時,一股狂台般的大力,已至木板上涌了出來,方歌吟彈起得快,仍被那勁風掃中一下,連向前跌出八步,哇地一聲,吐了一口鮮血。

嚴蒼茫乃借船艙一拍之力,將勁道傳出七八尺遠,暗撞方歌吟背心,眼見得逞,誰知這小子精靈過人,居然閃去大半,心中極是憤怒,但一擊不中,已不好礙桑書雲之臉出手,當下哈哈一笑道:「適才老夫一試方世侄神技,下手過重,傷及賢侄,真是罪過、罪過!」

一下子把自己蓄意殺人的事,化解於無形。方歌吟五臟翻騰,十分辛苦,雖知嚴蒼茫暗襲,心腸歹毒,但心裡也暗佩服嚴蒼茫的詭奇怪功。

桑書雲心中也怒,但外表也不動聲色,稍錯步伐,已擋在方歌吟身前,呵呵笑道:「嚴兄的掌功,又比七年前華山之戰,犀利得多。」

桑書雲使「犀利」而不用「渾厚」二字,諷嘲之意,嚴蒼茫是當然聽得出來的,但嚴蒼茫心道不好的是,自己因為忿怒,出手傷了方歌吟,卻讓桑書雲冷眼旁觀,看出自己的掌力,可是大大地不妙。

那邊的桑小娥,已過去扶住方歌吟,方歌吟被震得血氣翻騰,忽聞如蘭屏之香,桑小娥因恥於嚴蒼茫之為人,又感於方歌吟兩次折嚴浪羽之恩,故顧不得身上濕透衣衫,過去扶住方歌吟,但因衣衫盡濕,曲線畢露,桑小娥縱扶佳方歌吟,也是拉了好一段距離。

但在方歌吟心中,卻情願給嚴蒼茫打上十掌八掌,得此一扶,也是甘心。

嚴蒼茫神色淡定,笑道:「這次桑幫圭召集武林同道,在貴幫船上相會,不知有何吩咐?」

桑書雲嘆了一聲道:「吩咐不敢,這次請動嚴島主大駕,還不是為了『血河車』再現江湖的事……」曉是名動江湖,老練世故的嚴蒼茫,一聽「血河車」三字,臉上也變了神色,緊張地問:「血河車……」話未說完,江中傳來一陣尖哨,響入雲間。

只見桑書婁微微「哦」了一聲,只見大江之中,來了一艘快帆,上書極其蒼宏有力的三個篆字:「恨天教」。

長空幫的帆船一陣急盪,顯然已然停航,兩名白衣青年走近桑書雲身邊,低語一陣,桑書雲向一人淡淡地道:「暫且停航,所有人加強戒備,不過對方似無惡意,若無必要,無復出手。」

兩人道「是」,分頭奔出。方歌吟見長空幫的人年少英悍,行動迅疾,心裡很是景仰。

嚴蒼茫在船首柱杖而立,曲袂翻飛,好一股大氣,只聽他朗笑道:「這恨天教是近日方才崛起武林,但聲勢之大,直追貴幫,不知桑幫主對恨天教可有了解?」

嚴蒼茫的人,濃眉散發,氣態沛然,甚是好看,為人卻心胸狹窄,他那句話,是有意拿「恨天教」來相激「長空幫」,桑書雲焉聽不出:「恨天教為中原武林,第一大教,我幫當然存有案錄。據說這幫主姓宋,一身兼學各家各派之長。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武功可能已不在少林天龍之下,……只不知他今日找上長空幫,有些什麼事兒?」

這時對方的快船也已停航,全方距離有二十丈遠,但一個清脆若銀劍的聲音清晰可聞:「因有事故,延誤各位事情,敝教特向大家致歉。敢問貴幫幫主是不是在船上?」

對方既有禮詢及,桑書雲亦站到船領,撫須朗聲道:「老夫就是桑書雲,未知有何見教?」

只聽那清勁如劍的聲音道:「見教不敢。敝教建教以來,未向天下第一大幫拜謁,自覺失禮,現下奉教主之命,送上貢禮,請桑幫主笑納。」

嚴蒼茫一聽,大覺臉上無光。原來武林中仿如朝廷,有真禮之節,凡較小之邦國,向大國獻貢,在武林中,尤其是保鑣一行,幾過一地之「山頭」,必定要先行「打點」,否則要安然無夷,實在不可能,而小幫小派要得大幫大派「衛護」,也有「獻貢」的禮節,但「恨天教」是「天下第一大教」,第一大教向天下第一幫「獻貢」,這下簡直是向長空幫臉上貼金,傳出去也是大大風光,而身為東海劫餘島島主的嚴蒼茫,可感大大沒臉。

桑書雲稍為沉吟了一下,一是覺得恨天教的此舉,其教主氣量之大,可見一斑,恨天教其日有更大成就,是可以預見的;另一方面又想,恨天教近日不知是否有了麻煩事,故向長空幫獻禮,一但有事,有長空幫同撐「黑鍋」,如此一來,不是反被利用了?

要知江湖上風雲險詐,桑書雲不得不慎加考慮,一方面也了解心胸奇狹嚴蒼茫,心裡定不好受,於是朗聲道:「教主盛情,敝幫心領,唯貴教聲勢,猶在敝幫之上,敝幫未向貴教獻貢,已貽笑大方,而今貴教如此客氣,卻教敝幫汗顏,禮物是萬萬不受的……如有緣份,倒想拜會貴教宋教主,不知……」

桑書雲說的十分堅決,下面的話,故意煞住,有意要讓對方接得上去,對方一聽語氣,也十分知機;好似了解桑書雲所想的一般,也朗聲回答:「桑幫主客氣。」

長空幫聲勢財力,俱為天下第一大幫,當之無愧,敝教僅能堅及背項,教內組織、運行、布署,模擬貴幫不少,貴幫實乃我教明師,故獻禮一事,貴幫寶應於笑納……」

用語誠切,唯將桑書雲要求見恨天教教主一事,略過不提,桑書雲當明其用意,看見嚴蒼茫臉色好生難看,當下漫聲道:「我這兒還有兩位朋友,也是大大有名,不妨向宋教主引見引見。」

只聽那恨天教教主道:「不知桑幫主所說的前輩是誰?」

桑書雲笑道,「我這兩位朋友,可說是現下武林天柱之一,一位是名震圜字的劫餘島島主嚴蒼茫兄,一位是現今天羽派掌門方歌吟方少俠。」

那恨天教教主一聽,登時沒了聲音。桑書雲和嚴蒼茫對望一眼,明知那恨天教教主極知禮數,不知因何不答。而站在一邊的方歌吟,聽桑書雲如此抬舉自己,心裡很是感激。

方歌吟望去,只見船首的桑書雲和嚴蒼茫側面,只見桑書雲神態清俊,氣態軒昂,旁邊的嚴蒼茫卸精厲檸悍、亂髮橫眉,都是大宗主氣派,這時江上清風徐來,桑、嚴二人次袂飄飄,直如神仙中人。

方歌吟自己想想,身背金虹劍,即是天羽派繼承人,按照江湖禮數,自己可以與三正四奇並列,但自己的成功、閱歷、經驗……都莫如這些世外高人的。

便在這時,對船的恨天教教主忽然開口了。

「桑幫主,能否請天羽派掌門人站出一步說話。」

方歌吟聽了心中狐疑,桑書雲也很奇怪,唯有嚴蒼茫,心中大怒,這恨天教聽聞自己之名,居然招呼也沒打一個,卻要見那乳臭未乾的小子,嚴蒼茫覺得自己一張臉擱不下去,便待發作。

方歌吟站出一步,朗聲道:「晚輩方歌吟,不知宋教主有何見教?」

方歌吟張口說話,聲音仍滾滾地傳到對船,他內力本來平平,但祝幽素重內功,不重劍法,故根基很好,加上宋自雪捨身輸注實力,所以方歌吟的元氣也甚充沛,聲音清晰可聞,不過不似桑書雲等之悠閑,而是用力把聲音喊出來。

方歌吟感覺到有人在注視他,但對方偌大的一條船上,見不到半條人影,又過了一陣,那恨天教教主緩緩的道:「你是假冒的。」

方歌吟心中大感侮辱,怒道:「胡說。」

嚴蒼茫一聽,也感愕然,不過心裡很高興,知道恨天教乃是沖著方歌吟而來的。

那恨天教教主冷冷地道:「宋自雪根本不收弟子。」

方歌吟摘下長劍道:「這劍還有假的不成?」

這時那船又靠近了些,中間不過剩下二三丈,桑書雲示意密切警戒,只聽那教主又道:「劍可以偷。」

方歌吟憤然道:「教主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恨天教教主語音清平:「我的意思說,有金虹劍,未必是天羽門!」

方歌吟忿然道;「在下入天羽門已十年……」

話未說完,那恨天教教主如銀鈴一般笑了起來,充滿了不信,方歌吟怒不可遏,猛飛躍過兩丈空間,到了恨天教船上,「錚」地摘出長劍,大聲道:「你以為不是,何不試試天羽劍招?」

嚴蒼茫忽然漫聲道,「天羽派掌門獨闖恨天教,難道恨天教真無人了?」

嚴蒼茫這一句,如得真夠份量,船上忽然冷哼一聲,多了四個人。

這四個人都是丫環打扮,然而瓜子口臉,眼神清亮,相當秀美,若衣裝稍改,簡直小家碧玉,舉手投足間,那像丫頭,那四名丫環,也不打話,提劍拱手,便捏了個劍訣,隔岸的嚴蒼茫一看,郎道:「這是華山派的起手式『有鳳來儀』。」

方歌吟他還答禮,便是天羽派劍式:「指天一劍」。

那四名丫隙冷哼一聲,四劍忽然猶若雪花,每斬六劍,才刺出一劍,在四女手中來,煞是好看,正是雪山派劍法:「雪花六齣!」

第十三章恨天教

嚴蒼茫「咦」了一聲,一時說不出話來。

方歌吟只見劍花撩亂,不知如何應變,當下以攻代守,一招「三潭映月」就遞了回去。

四婢急忙收招,因不知方歌吟那一劍,是攻向誰人,四婢劍法一轉,竟是劍招稍遞,似守似攻,方歌吟也瞧不出破綻,那一劍也只好消解成無形。

這下連隔船的桑書雲也震了一震,道:「武當劍法的『蒼松迎客』!」

四婢只不過與方歌吟交手三招,已用了三種劍法,饒是桑書雲、嚴蒼茫這樣的高手,也沒法看出她們的師承來。

方歌吟遽然變招,一招「怒劍狂花」就掃了出去,只見一柄金劍,化作點點金芝,四婢招架不迭,忽然劍尖伸縮不已,如星光閃爍,「叮叮叮叮叮叮」一陣密響,竟以劍尖點中方歌吟的劍鋒,消解「怒劍狂花」的招式。

桑書雲嘆道:「好一招浣花劍派的『漫天風雨』!」

方歌吟手中萬點金虹,忽然合而為一,金虹之芒縈長,一時照灼得四女睜不開眼來,忙驚呼身退,這一招正是天羽廿四式中如同日烈的「旭日初升」,即是洛水渡中,方歌吟用來對付假冒「鐵肩大師」的第一招。

金虹大現,四婢退得雖快,但仍被劍芒所刺,方歌吟只想一雪恥辱,而無心傷敵,所以一收金虹,四婢方才舒得一口氣。

只聽船艙一人聲音清麗,即語音冷峻地道:「果是天羽奇劍。」

方歌吟抱拳道:「教主驗證無訛。晚輩可就告辭了!」

只聽那銀樣的聲音道:「天羽奇劍,也沒什麼了不起!」

方歌吟一聽氣極:「既無了不起處,教主何不試試!」

恨天教教主冷笑道:「既要我試,何不放膽進來!」

方歌吟仗劍一挑,掀開船艙紗簾。大聲道:「那麼教主就莫恨在下無禮了。」大步跨了進去,布簾刷地又落了下來,遮住了一切視線。

同時間,那恨天教的船就移動了起來,而且航駛得非常之快,桑書雲失聲道:「糟了!」

船瞬間已離長空幫的船二三十丈開外,桑書雲的船便於航行,但卻並不如恨天教的快捷,桑小娥急叫道,「爹,他……」

桑書雲嘆道:「若在陸上,爹還有辦法,在這大江之中……」

嚴蒼茫卻「嘿、嘿」笑了兩聲:「方世侄的安危嘛,他藝高膽大,那會有事……」說著,恨天教的船隻已如紙鳶一般,不消片刻,便已遠去。

方歌吟一踏入船艙,乍見艙中直如房中,紗帳的軟床、雕花的衣櫥、和精緻的梳妝台,台上有清澈的明鏡,鳳仙花葉塗指甲的小刷、刮指甲用的小挫刀,分明是雅緻的女子閨房。

方歌吟正想退出去,忽覺船身動了,心裡一凜,反身欲走,忽然白影一閃,一種蘭花般的香氣撲鼻,方歌吟覺得闖入香閨,是自己不對,正欲於話,忽然白芒一閃,白玉般的劍鋒,閃電般疾點方歌吟「檀中穴」。

這一劍又急又快,劍未刺到,已發出划空的「哨」地一聲,方歌吟直劍「指天一劍」,白玉劍尖刺在金虹劍身上,發出「叮」地一響,響聲甫起,白玉劍又已刺到了方歌吟的小腰去。

這下劍意倏忽,與第一劍之迅急,又回然不同,方歌吟攻勢凌厲的天羽劍招,居然都無及攻出,只好又是一守,用「長江大海」一招,硬生生以不斷的撩撥,把對方的劍招架走!

對方清哼一聲,眼前一花,又發了一劍,這一劍出時,白玉的劍身忽然顫動不已,方歌吟閱歷不廣,但見識頗豐,曾聽祝幽說過,有一種犀利的劍法,屬純剛陽劍勁,每招劃出,劍身自然顫動,最是無法捉摸,正是「鐵衣劍派」的家傳絕技。

方歌吟與對方交手三招,已屢遇奇險,卻連對方容貌也未及看清,他反劍「頂天立地」,「叮叮」兩劍,震開如白玉般的劍,正欲反攻,那劍卻「嗖」到了他的咽喉。

方歌吟大掠之下,飛快身退,那劍鋒的寒意,使他喉核上炸起一串雞皮疙瘩,只聽那人哼了一聲道:「應變得好!」

方歌吟卻已退到床邊,后無退路,那白衣人刷刷兩聲,左砍一劍,右砍一劍,然後中間才一劍剌出,這左砍一劍、右砍一劍,看來無用,卻正好封死了方歌吟企圖左沖或右突的退路,那一劍正中紮下,方能命中。

這種未出手先斷敵後路的劍法,是昔年泰山派斷門道人的絕招,方歌吟實摸不清對方來路,情急生智,一個翻滾,滾上了床,軟枕輕被,滿床皆香,方歌吟雖避過這劍,但已到牆角,再無任何退路。

這下方歌吟知道不爭取主動,再無生理,大喝一聲,一劍「開道斬蛇」揮出,並藉劍勢以覓退路。

那白衣人冷哼一聲,反手一振,「錚」地一聲,居然也是一招「開道斬蛇」,「乒」地雙劍相交,白玉劍缺了一個米粒小口,方歌吟卻被震得「砰」地撞在壁上,虎口發麻。

這一交兵,顯然論劍說,金虹劍勝白玉劍,但論功力,方歌吟則不及,最令方歌吟驚赫無已的是,白衣人竟然也會「天羽奇劍」,方歌吟駭然叫道:「你,你……」

猛看見竟是一白衣女子,就這麼一眼,竟有說不出的一種雅淡的美,方歌吟一時說不下去,先手再失,對方「嗤」地一劍,竟就是「長天一劍」!

劍勢倒反撩上,方歌吟挺而走險,飛身而上,意圖撲出困境,白衣女子一手仗劍,壓制住金虹劍的反擊,另一掌倏然拍出,竟是昔年「剛擊道」以威猛成名的「金蘭掌」,砰地擊在方歌吟後腦上,方歌吟大叫一聲,仰天跌下,一時覺得如夢似幻,那白衣女子又化作桑小娥,病容的師父又變成傲氣的師伯,便再也分不清是夢是真……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桑小娥的笑靨和嗔傲,那洛水茫茫,有一葉小舟,然後他和她就到了舟上,忽然舟上還有一人,在對他冷笑,仔細看,原來是「無情公子」,方歌吟握緊了劍柄,又發現那舟子分離了,斷舟只載著嚴浪羽和他,江水不斷自破缺處湧入,而桑小娥卻踏著斷舟,漸漸遠去遠去……

然後遠去的人,又逐漸清晰,那悲傷的音樂,彷佛又無怒無喜起來了,那琴韻錚琮,有一種說不出的落寞,好像高手站在山巔,大風起兮,衣袂飄,而這人彷佛是宋自雪,也彷佛是他那不願學武願學文的師父祝幽……方歌吟猛然乍起,只見一個白衣女子,正側向看他彈琴,琴聲已到了尾聲。

方歌吟發覺自己原是睡在床上,臉上不覺一熱,摸摸後腦,果真有點疼痛,而暈眩尚在,方歌吟知不是夢,慌忙坐起,又恐驚動琴韻,只見那白衣女子,隨隨便便坐在那兒彈琴,神態卻極是幽雅,那一股如蘭的芳香,仍清淡少聞。

只見那女子的側臉,顴骨微聳,但肌膚調襯,十分均勻,眼睛清盈如水,腿毛十分幼長,大約三十年紀,但神態十分高雅,卻連方歌吟小時所見的白衣觀音娘娘風雅,也有所不如,這女子如人間仙子,可以叫人愛慕,更有一種說不出的情感。

就在這時,琴聲忽斷。

白衣女子緩緩同頭,高潔不可逼視。那女子聲音很是好聽:「你叫什麼名字?」

方歌吟給這一問,只覺那女子語音甚是溫馨和祥,不禁恭聲道:「晚輩方歌吟……」

白衣女子的手指修長白皙,是一雙彈琴的好手,她伸開手指,專註地看著,忽然問道:「你是祝幽的弟子,還是宋自雪的?」

方歌吟想起這女子曾以「天羽奇劍」攻破自己的天羽廿四式,顯然跟自己師門有關,當下答道:「家師『江山一劍』……」

方歌吟不敢直稱祝幽的名號,那女子卻奇道:「祝幽窮其一生,不過學得『天羽廿四式』其十至十一,而你怎會連『頂天立地』都學會了呢?」

方歌吟聽到這女子這般說,對師父可大有了解,定有淵源,故謹聲道:「晚輩在半年前,曾遇見師伯,他指點了我半年……」

那女子霍地站起,几上琴弦,齊發出「錚」地一響,白衣女子一臉英俠之氣,逼人地道:「他還沒死?!」

方歌吟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好據實道:「師伯已在三個月前仙逝了。」

那女子頹然坐倒,細長的手指,竟「崩」地不意挑斷了一根弦,淚珠在眼眶中打旋,顫聲道:「他……他死了……」

方歌吟實不明所以,眼見這女子聽說宋自雪未死,如此激動,一旦得知他死了,又如此傷心。

那女子痴痴地坐在琴邊,眼睛卻發著亮,輕輕地彈著那琴弦,清越地唱了起來:

生要能盡歡。死要能無憾。

唯望如願,獨去萬里,隻影流浪……

這樣唱來,好像沒有悲歡,可是一股澈底的愴痛,卻非傷悲所能形容,歡愉所能表達的。

那琴每彈至斷弦處,都發出「喀」地一聲,但不覺難聽,恰好是那弦斷般的感情。那女子唱著唱著,忽然側頭問道:「你師父、師伯有無跟你說起,十多年前的一段往事?」

方歌吟因聞弦歌,而傷悲莫已,不禁獃獃地點頭,那女子淡淡一笑道:「那你應該知道我是誰了,我是你師母。」

方歌吟腦門轟地一聲,幾乎跌倒:這白衣清麗高雅的女子,居然就是殘忍可怖地殺傷毒害師伯的……那女子見他如此駭然,也不驚訝,淡淡地道:「我就是林雪宜,毒殺宋自雪的,就是我。」說著緩緩轉身,正面向著方歌吟,只見她正面更是清脫動人,又不能迫視,只聽她緩緩地道:「我不像,是不是?」

真的不像!這在他面前,淡雅溫淑的女子,竟是忍心下毒手,殘害師伯的兇手嗎?方歌吟不覺惘然。

那女子淡淡一笑,道:「我現在改姓宋,你知道為什麼嗎?」方歌吟的思緒才剛想到難怪這女子諳天羽劍法,原來都是宋師伯教她的,想到這裡,恨意陡生,但面對這宛若蘭質的女子,竟也發作不出,這時那女子繼續說下去:「我是你師母,也是你師伯的人,一生一世,我都是宋自雪的人,就算我真箇殺了他,我還是你師母。」方歌吟聽得茫然。

宋雪宜垂目,雙手放在琴弦上,白色的袖衫,靜柔無比,「十多年前,我在武當山下,結識得宋自雪。我那時立志要學遍天下武術,宋自雪卻心高氣傲,認為天下武學,不如自創一家天下莫敵的武功。他為人快意恩仇,決不做作,而且才氣縱橫,我最敬重的就是他。」

宋雪宜幽幽一嘆又道:「但在我結識宋自雪前,便已與祝幽在一起了。我父親原本也是吒叱風雲的武林人物,后經仇家追殺,祝幽一力維護,被對方震傷心脈,所以學武進境極慢,那時我年紀還小,因感荷他對家門之恩,以身相許……可是祝幽是真君子,他見我性格凜烈,應不會喜歡他的,所以從未碰過我一根手指,任由我到處學藝遨遊……」

宋雪宜停了一停,莞爾笑道:「家父的名字,想你也聽說過,由始到終,武林人皆稱『林公子』而不名之……」

方歌吟「嘎」了一聲,一時說不出話來。

「林公子」這三個字,在四、五十年前的武林,實在是太有名、太重要了。

「林公子」就是三百年來罕見的大俠蕭秋水幾名貼身弟兄之一,蕭秋水昔年名動天下,劍挑權力幫,勇闖唐家堡,力戰朱大天王,苦鬥少林武當,不但當世無匹,就是武林之中,也鮮少出來這等人物!

而林公子就是隨蕭秋水闖蕩江湖忠義之一。

宋雪宜繼續道:「祝幽是我家的恩人,然又不圖報,我與他個性不合,但終身許他,卻是情願……與宋自雪在後,因知他心高氣傲,少不中意,即大事殺伐,霸道縱橫,又知道他武功很強,所以也沒告訴他祝幽的事……」

宋雪宜說到這裡,忽又凄然一笑,有些微憂傷的問:「你說,我喜歡的是誰?」

方歌吟不知如何作答是好,宋雪宜卻並不期望有回答:「以個性來論,我相報的是宋自雪,對祝幽我是敬重,而對自雪,我是愛慕。但我又不能負祝幽……我跟宋自雪相處的這些日子,天天學劍、論武、傲視群倫,很是快樂。但自雪對祝幽雖時常譏諷他蠢,但在我面前,卻謂天下人中,祝幽是他唯一敬重而有真情感者,他也說:祝幽是真正宅心仁厚的人,是真君子,而他是真小人……」

宋雪宜抿嘴笑道:「他說他平生最恨偽君子,寧取假小人!我就喜歡宋自雪這種個性……後來他硬要我去見他的師弟,我生恐他看出我逃避,所以便隨他去……啊,那次見面,祝幽沒有道穿,他佯說他病,全身顫抖,眼光雖沒有看我,我才知道他對我也是有著深情的……我很難過,跟他暗地裡見了幾次面,他直說自雪和我才相配對,我說不是……但自雪十分警覺,他覺得我和祝幽有蹊蹺,便暗自跟蹤偷聽,聽得一半,不知以前因果,就衝動若狂,奔了出來……」

方歌吟宛若見到那一晚的慘境,宋雪宜完全墜入了那晚的情緒中:「……我記得他,披頭散髮,仗劍出來,衣衫給玫瑰花叢刺破幾處,一點也不像他平時傲視群雄的樣子……他指著我說:我一生只深愛過一人,你卻騙我……說完猛指著他的師弟,狠狠地道:你對得我住?!祝幽要解釋,自雪拔出了金虹劍,劍芒灼燼了我的眼睛,只聽他說:拔你的劍!祝幽沒有拔劍,卻要上前去奪他的劍,我知道他是怕宋自雪殺我,自雪卻沒有殺我,一出手就在祝幽背心拍了一掌,我驚駭尖叫,便拔劍相抗,打了十幾個回合,他說:不必打了……我回頭看,地上一大灘鮮血,祝幽已經不見了……他說:他那一掌,沒有人能活得下去……我恨極了,說你聽我解釋,他說不必解釋,你只要重新跟我好,我便前嫌盡消……我忽然靜了下來了。」

宋雪宜本來越說越沉湎,也愈說愈激動,胸襟起伏不已,直到最後一句話,才慢慢平息了下去,卻令方歌吟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宋雪宜繼續道:「我個性執拘,跟自雪是一樣的。我那時在想,他如此不信我,我覺得很羞辱,也不必解釋了,我要報仇。祝幽是我恩人,也是我夫君,他殺了他,我也要殺他。可是我武功還不是他的敵手,我要忍。他當作殺了祝幽便沒事了,不是把我看為水性楊花的女子么?他那種霸氣,是我最心儀的,也是我最抗拒的,所以我要忍著、等著、等候報復的一天。」

宋雪宜沉默良久,又道:「……他見我依順,也真一諾千金,從不追究,也不問起,所以我更恨,恨他心狠手辣,殘殺同門……恨他自以為是,不了解我的為人,更恨他自以為大量寬宥,而我根本沒有錯……我那時當然不知他沒有下重手殺祝幽,我是一直等到你說是祝幽門徒後方才知道,祝幽並沒有死,還收了你這徒弟……當時發生現場,還有『追風一劍』蕭河在,他把祝幽之事,走報我家,我家罵我不忠不義,叔叔李黑,也寅夜趕上山來,挑戰宋自雪,但又被他殺得重傷,從此我恨絕了宋自雪。」

宋雪宜哼了一聲又道:「快意恩仇?快意恩仇!他快意恩仇,我們快意什麼?!……我那時只想教訓教訓他,讓他知道世上的事,不是……唉,這本來是我和他的同一想法,同一個夢想啊,我卻成為要打碎他的人。於是我學盡了他的武藝,有時心裡仰慕,便強迫自己想到祝幽老實含冤的臉容……於是那天晚上,我請他吃飯,喝酒,他也很高興,江湖人知道他武藝高強、膽色過人,不知他不勝酒力,淺嘗即醉,那天他心情特別好,吃了很多,喝了很多,那知道吃的是毒藥,喝的是斷腸酒……那天他很高興,興沖沖的跟我說:「我有這樣好的知音,吾願足矣,今後我要立的是大志,圖的是大計,作的是大業……」自雪那時,已有意加入朝廷,殺退金人,我那時聽著,心裡一酸,忍不住要掉下淚來,他因醉暈,也沒發覺,還自言自語的說:「其實我還有一事,未告訴你,我並未……」我沒有讓他說下去,因恐被他真情所動,不忍下手,又勸他喝酒,他笑笑不再說話,只顧喝酒,想他那時,定必想跟我說,他未真箇下手殺卻祝幽的事……」

方歌吟聽著,只覺一陣陣椎心之痛,宋雪宜兩顆淚珠兒滾落下來,卻毫不為意:「……我把那菜和酒,都下了極重的毒藥,因知他功力好,怕毒他不死,反而痛苦難受,所以下手絕不容情。他發作時,已經千腸斷碎,痛不欲生,但他最痛楚的,反而不像是腸胃,而是心裡,他撞跌了椅子,臉容抽搐,狠狠指著我說:「你,你……」便說不下去,然後萎然而倒,大叫道:「罷了」……跟著沒了聲息,忽又衝天而起,向我撲來,當時他未拔劍,我錯以為他要瀕死反撲,所以下手也不容情,只求保命,一出手先斬了他雙腿!」

方歌吟聽得心口一痛,宋雪宜神色木然:「一個錯誤連接一個,到最後是不走也不行了,而走下去就是錯下去,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我斬斷他雙腿,他就倒了,我以為他已死了,當下放聲痛哭,不覺暈眩過去……醒來后發現他居然沒死,不但沒有死,而毒都逼出體外,但因毒性太烈,未能全自額頂散發,結果全部毒質,在臉上發作,他一張臉容,於是全毀,更可怕的是他逼毒之際,全力運功,無法禦敵,而他臉容全改,我教中弟子護法、不知他是誰人,又見我昏倒在旁,以為是仇人大敵,先鎖起來再說,又見他斷雙腳不殘,定必高手,所以以雙鐵環鎖穿他的左右脅骨……我醒來時,一切大錯已鐫成,而他的苦難尚未過去……苦難似永遠不會過去……」

方歌吟聽得驚心動魄,又恨不得什麼都沒聽到,那段凄烈的故事,幾令他有毀滅自己的衝動,宋雪宜又道:「……他的苦難尚未過去:你知道一個女子狠起心來,會做些什麼嗎?她既要殺他,就會讓他死,無論多殘忍,也會讓他死,非死不可,非殺不可,我當時寧願他死了,我也自刎,而不忍令一個傲嘯江湖的人,變成這樣一個臉容全毀、雙腿殘廢、終身被鎖……的活……活死人……」

說到這裡,宋雪宜臉色透白,「於是我要殺他,他雙眼還完整,盯著我,居然很平靜的說:「我會收個徒弟,來報此仇的。」聲音全啞,沙澀難聽,我也不願聽,更不忍聽,於是要立刻結束這一場苦難,便一劍刺去,他……他居然還能運起神功,掙脫鐵鏈,以一手支地,一手與我拚斗,我連手都嚇軟了,畢竟是他呀……他脫門而出,我心裡意**一轉:我把一個人傷殘至此,實生不如死,我絕不能讓他苟延殘喘,所以一狠心,就發出了暗器……你知道一個女人心狠起來有多狠嗎?……」

方歌吟一直怔在那邊,一句話也答不出來,不過宋雪宜也無意要他答話:「……我名字里有『雪』,他名字也有『雪』字,我覺得我們都像那寒冷的雪,無情……」宋雲宜苦笑了一下又道:「我的暗器,打瞎了他一雙眼睛,可是他還是逃得了出去,我有什麼辦法,我又有什麼辦法?」宋雲宜悲聲道:「我多願意不殺他,我喜歡的人,我要生生世世和他在一起……我多希望不傷他,我敬佩的人,在武林中,我和他是讓人羨慕的俠侶……可是我做了,我已經作了,你說我該怎麼辦?……他走後,天涯海角,我也追不到他了,也不能當面對他說出我心裡的話。他如果被我所殺,我也一定自殺;但他沒有死,我也只有苟活下去,因為在這人世間,只有我,最知他,也只有我,最**他,我要活下去,記住他的英容,發揚他的俠名,要痛苦的活下去,而不是一死了之。」宋雪宜花容慘淡地道:「所以我姓宋。雖然我沒嫁過去,但我已是他的人了。祝幽在天之靈,必不會見怪,我已經替他報了仇了,……那時我這樣的想。自雪被我下手那晚,還拿起筷子,擊碗而歌:生要能盡歡,死要能無憾……你知道嗎?那是他最喜歡的歌:生,要盡歡;死,亦無憾……」

宋雪宜講到這裡,方歌吟想到屈居暗無天日的石室中整十年的宋自雪之慘狀,和寂寞的逝亡,不禁淹然落淚。

是不是已經盡了歡?是不是已經沒有了遺憾?

琴几上氤氳著檀香的霧。

宋雪宜靜靜地端坐,沒有再說一句話。

方歌吟終於低聲喚了一聲:「師母。」

師母。師母。雖然這女子使他師父喪命,師伯含恨,但仍是值得喚這一聲「師母」的。

宋雪宜緩緩舉目:「嗯?」

方歌吟決定把事情告訴她:「我師父他……他也已死了……」

宋雪宜眼睛一茫,很平靜的合上眼睛,再沒有睜開過。

方歌吟雙膝跪下,守在她身邊,也沒有再驚擾。

他心裡卻覺得,這世界上,他彷佛有了個親人,在天涯海角,他不只是孑身一人了。

宋雪宜良久徐徐張開雙目,瑩亮燦人:「我今年近四十,看來年輕,心已老了。你叫我一聲師母,我已抵受得起,……我知道我剛才為什麼要出言相激你過這船來?」

方歌吟搖首,宋雪宜道:「因為我聽說你是天羽派的,以為又是冒充。近年來,有很多人趁宋自雪消聲匿跡於江湖,而冒充假借,為禍武林,不少人都給我殺了。你一上船來,我見你用正確的『天羽奇劍』,便知你確是天羽門人,但想起宋自雪說過要徒弟找我報仇,我以為你來意如此,所以先一試你的武功……你能接我七招,已經很不容易了,後來你欲突圍而出的身法,我看不像宋自雪的:他一生只有前攻,而不必逃脫,也不用突圍,他被我毒殺那次,是唯一次潛逃。你逃脫的身法,倒是像祝幽的弟子,祝幽平生為人,素重退讓三分,不到必要時,寧可認輸,也不願打,寧可逃亡,也不願殺人。」

方歌吟心中很是感慨,師父和師伯,同一師門,性格卻如此相異。

宋雪宜輕悠的嘆了一口氣,又道:「我知道宋自雪素來不輕易授人武功,他看得起你,你必有令他十分激賞之處。……你既是祝幽弟子,十幾年侍奉他藥茶水酒,也算是如同父子,你跟宋自雪,又有相知相惜之情,是他毀容殘廢后,逝世之前的唯一衣缽傳人,掌執天羽派,光大門戶……我宋雪宜一生,只欠他們兩人,我也把我集合各派武藝所研得之精要,盡傳於你,我是你師母,你不必推拒。」

方歌吟很是感動,真是無可言表,竟跪下去,「咚咚咚」叩了三個響頭,宋雪宜展顏笑道:「你是忠厚少年,正有祝幽的仁德,也有宋自雪的猖狂,而且能在三個月內學得天羽廿四劍,聰悟定必過人……你最好把你的過往,說與我聽。」

方歌吟覺得這女子,容顏清雅,如琴似蘭,但語音神態,令方歌吟深心感動,好似母親溫柔慈藹叮嚀一般,方歌吟也不知怎的,宛若天涯浪子,遇見親人,一一把過去的事情,說與眼前這女子聽。

這女子聽得專神,時拈琴發出「錚琮」幾聲,幾次拂琴,就讓方歌吟心頭一暖,彷佛倦馬疲人,遭知音安慰一般溫熙。

第十四章長空幫

船緩緩開去,江水慢慢流,恨天教的船也不快走,只在淮河流域流蕩。

就在這江上,宋雪宜將自己的學術,悉心相傳。

宋雪宜的武功,是各家各派,奇門異幫的秘技,她冰雪聰明,膽大細心,到處偷窺別人習武,竟學得了天下大部份武技。

大凡一家武術,能專不能雜,能雜更難專,因為欲學得一家專長,必定由基礎、馬步、吐納、心法、歌訣都有一套獨特的方法,宋雪宜天生聰明,發明得一種易練的方法,但是一旦比起那一派的大宗師,便顯然遠遜。唯宋雪宜所學之雜,可謂世間少見,更觸類旁通,在武當偷學大風道人劍氣習法,被掌門師弟長風道長發現,大戰一百回合,居然不分輊轅,大風道人見賞,釋其下山,不再追究,而長風道人武功直追三正四奇,幾已不分高下,宋雪宜竟與之打成平手,在武林中的聲望,也名噪一時。

她授予方歌吟的習武方法,也是看重於解悟,而非精專,方歌吟既先得祝幽以十年辛苦,打好他內功心法的基礎,宋自雪又以三個月時間,授於精妙的天羽奇劍和灌輸於極剛烈的內勁,而今宋雪宜更教他天下各家奇術雜學,方歌吟天性聰敏,甚是欣喜,更勤於學習。

一恍眼三個月又匆匆過去,方歌吟大致上對五六家武學有所心得,七八樣學術有點了解,還有二三種武功略有涉獵,要知各門各派,能在江湖上持久名聲不墮,定必有其精妙深奧處,豈隨便略學能登堂奧,方歌吟能在如此短促期間,兼數家之學,已然十分難得。

方歌吟與宋雪宜日久相處之下,覺得師母的風儀、姿容,甚至叮嚀、關懷,既似他姊姊,亦如他母親,甚至有時也像他的朋友、知音,時與方歌吟對奕、談天,甚至煮酒論英雄、清聽弦韻,實在令方歌吟感激莫已的。

船帆繼繼蕩蕩,這日宋雪宜在船板上,在和風淡日下指授方歌吟練武,這天是練到「伏虎門」的爪功,宋雪宜道:「如有敵人攻你上盤,壓力太大,又無法后閃,你應俯首攻他中盤,但他另一手又有防備。舉個例子,他是使一雙判官筆的,一支攻你上盤,一支攻你中盤,你應付不過來……」宋雪宜一面比手划腳,一面輾動身法,只見她白衣閃動,穗褶淡花,一動是一種風姿,千動是千種風韻,方歌吟真看得呆了。

宋雪宜也沒查覺,繼續比劃道:「那時你便應攻他下盤,雙臂臂力強的人?下盤不見得靈便。你便用虎爪抓他足踝,或扣他『足少陰腎經』或『足太陰脾經』、『足厥陰肝經』,捉得對時,對方便戰鬥力全失,這便是『伏虎門』中『伏地虎』的威力……」

宋雪宜說,忽然抬頭望去,只見方歌吟痴痴的望自己,宋雪宜慎叱道:「嗨!你究竟明不明白?」

方歌吟「哦」了一聲,那涌動的雲朵如花朵一樣,原來烏金烈日在雲層后發威盛的光芒。方歌吟雖然傻了一陣,但卻是有細聽的,於是他道:「但如果對方的下盤雖不靈便,卻是極穩實呢?一般臂力強者,雙腳雖不迅疾,但馬步極健,不易壓制。」

宋雪宜沉吟道:「那也是的。不過你如有劍在手,可用武當派『陰柔綿劍』,『陰柔綿劍』的好處是專攻內外家罡力,就算是陰勁、或至剛苦練,武當派的武技也可以剋制。」

方歌吟稽首道:「是,是。武當劍法,師母曾指點過我。不過若對方武功很強,別人在上,自己在下,未免吃虧……」

宋雪宜笑道:「若對方是任狂,你武功再高,也沒有用,只好一伏地,避過中上盤之制,立刻就走便是了。」

方歌吟卻道:「不行。天羽派決沒有臨陣逃脫的人。我是請教師母,既無退路,又無法招架,何不由對方下盤撲上,乾脆來個近身……」

宋雪宜聽,也沒說話,看過去只見遠處江上數峰青,江水靜靜,那初生之犢不畏虎的方歌吟,雙眉斜飛入鬢,一副敢作敢為的模樣,宋雪宜心頭一震,猛想起宋自雪:這小子豈不像了宋自雪當年尖傲江湖、嶄頭露角的時候么?

宋雪宜也沒表示,只繼續說:「一個真正的天羽派掌門,是懂得如何保持實力,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大丈夫能屈能伸,豈可動不動就言犧牲、搏命?」她是說,可是心裡封仍不知為什麼的震蕩:「天羽派要靠你發揚光大,你不能死,你死會對不起我的。」她說低首用尖細的手指彈動船炫上的麻繩,那繩索忽地掉到江里去了,宋雪宜仍淡淡地說,她卻不知道這句話對方歌吟一生影響有多大。

就在這時,江中突然出現一艘急帆,三葉快艇,江水極急,而這四艘極小的船艇,也航駛涉急無匹。宋雪宜臉色大變,一揚手,四、五名恨天教的女孩子已到了宋雪宜身側,宋雪宜迅快而鎮定地向這幾人吩咐了一些話,眾人即返去辦事,只聽船板上下腳步交錯,顯然十分匆急,方歌吟問道:「師母,什麼事?」

宋雪宜道:「恨天教搜集有各家各派的資料與行蹤……除長空幫外,恨天教可謂第一大教……只是近日武林詭波迭起,一些行蹤不明而且為數甚是可怕的武林高手,神出鬼沒,不知何幫何派,還有血衣幫、天殘教、金衣派和現存的十二大門派在血河派大舉殺戮后,尚存九大門派中的崆峒、桓山、黃山三派,盡被殲滅,而不知兇手是誰……武林中有如此可怕的實力,有什麼企圖,我一直在追查此事,現下那四艘舟子,便是那一幫人馬復現,也是這懸案的線索,我們決不輕易放過……」

宋雪宜忽抬目望向方歌吟道:「我們終須仍得一別。你還要追尋血河派和你仇家的下落,我們就此別過……這裡放下舟子劃去,靠岸西走,可到嵩陽一帶,據悉那兒桑書雲要約車占風、嚴蒼茫等四奇見面,敢情是為了血河車重現江湖,聯手挾制『武林孤子』任狂報復的事……你可去跟長空幫,桑書云為人磊落,決不會袖手不理的。這樣追尋血河車的下落和殺父仇人,反而是捷徑……」

方歌吟還想說話,采雪宜冷冷一揮手,「嘩」地一聲,舟子已放落江中,宋雪宜淡淡地道:「你去吧。」

方歌吟呆了半晌,再不說話,「咚咚咚」叩了三個響頭,飛落舟中,宋雪宜忽自襟里拿出一冊舊帙,扔向方歌吟,方歌吟一手接過,對不明所以,宋雪宜淡靜地道:「這是我綜合各家之長,研得攻守快慢四式,這四招乃天下武學之精華,舍此莫屬……你要好好研究…」

這時已近冬天,江氣甚寒,有一層淡淡冒起的霧氣,宋雪宜說完,掌力一催,舟子划水而去,隱於霧中。

宋雪宜待舟子不見后,又呆了半晌,直至侍女在她耳邊說話,她才如夢初醒:「追不到啦?」

「追不到了。」

「哦。」宋雪宜長長呼了一口氣。太陽已沒入雲層,變化千萬,遠處河岸蘆葦一片白。

這時他正在茫茫江上,一個人,一把劍,他的心情正如他的處境。

他一人踴踴前行,不覺已到了嵩陽觀一帶。

方歌吟忽然想起嵩陽觀有著名的漢柏,大數百圍,是漢代之物;嵩陽觀在中嶽太室南麓,一磚一木,都甚有古意。

他雖想觀賞這罕見的古迹,更重要的是,他想在嵩陽觀中尋得長空幫的蹤跡。

他進入嵩陽觀時,日影西斜,他據這幾日山下所見的道人謂:觀中香客近日曾發生格鬥,他心想可能與長空幫有關,所以便飄然趕去。

漢柏古意蒼茫,但古木蒼蒼中,卻猶吐新綠,生機盎然。

樹下有兩個人,在靜靜地下棋,一人是眉需皆白的老者。一是書生打扮,文士氣態的青年人。

樹旁還有兩人,一個中年婦人,大眸子,常禁不住要笑,用手去掩住嘴巴,可以想見年輕時風姿定必很美;另一人似位商賈,眉清目秀,可惜大腹便便,實在太胖了一些。

方歌吟他沒注意,走過去向那對奕棋的人拱手道:「打擾一下。」

那老者抬目道:「啥事?」

那年輕書生卻定力非常之高,居然連頭也不抬起來一下。

方歌吟恭謹地道:「敢問老丈,前幾天這裡是不是發生格鬥事件?」

老者愣然道:「是呀。」

方歌吟問:「那些打鬥的人,都還在不在左近?」

老者雙眉一瑾:「前幾天這裡來了幾個公子哥兒,調戲良家婦女,這裡是長空幫的地盤,所以驚動了幾個行俠仗義的人,打將起來,……至於他們去那裡么?老身不知……公子又問來什麼?」

方歌吟想要實說。心知說與老者聽,對方也不了解,只好作罷,隨便道:「沒什麼……問問罷了!」

老者奇道:「莫非小扮是要找長空幫的人?」

方歌吟點點頭,忽聽那中年女子笑道:「公子認識那晚在觀里打鬥的『無情公子』嚴浪羽?」

方歌吟一震道:「是他……」

那女子側首問:「公子與他相熟?」

方歌吟嘆道:「豈止相熟,曾經……」本來想接下去說「還大打一場」,不過覺得說來也無用,所以止住不說。

那女子與老者對望一眼,心裡所思都是一樣:這小子和無情公子是一路的,那老者忽然撫發道:「白雲長長長長長飄。」

方歌吟一呆,看那老者臉上閃過一片青煞,顯然已動怒,女子微笑望自己,顯然是要自己對那一句奇怪的句子,方歌吟囁嚅道:「老丈……我……我不懂你意思?」

那老者徐徐站起,又問了一句奇異的話:「你過的是什麼橋?放的是什麼紙鳶?」

方歌吟還是答不出。那老者突然一反手,閃電般扣壓他左手脈門。

這下快如電光火石,方歌吟現今武功高強,非昔可比,但這花甲老人,出手詭異,快得無以復加,方歌吟這才醒覺,老者已拿住他的脈門。

方歌吟用力一甩,但老者指如鋼箍,方歌吟已感半身麻痹,情急生智,猛想起東海劫餘門有一招反手奇招,當下轉肘沉腕,猛吸丹田,竟然全手一反,似全無骨骼一般一下子摔落了老者的壓制,翻手反而搭上了老者的脈門。

老者心裡一凜,大呼道:「果是東海劫餘島的。」語音中五指彈出,射向方歌吟脈門,方歌吟見老者五指如鋼釣,其指力非同小可,立刻鬆手,手背仍被老者指風掃中一下,立郎痛入心肺,幾手骨為之摧裂,方歌吟又驚又佩,即跳開抱拳道:「敢問前輩是淮南鷹爪王的什麼人?」

那老者冷哼一聲,手下卻絕不容情,「唰唰唰唰」又是四爪,一面道:「什麼什麼人?老子就是鷹爪王!」

方歌吟大驚,知是誤會,正想解釋,但對方攻勢太強,他不得不全神應付,也來不及分心說話。

原來大名鼎鼎鷹爪王雷鋒歿去之後,淮南一系,即以北宗鷹爪王曹極為正宗,此人稟性剛烈,嫉惡如仇,后被長空幫收錄,成為長空幫五大旗主之一,也是長空幫得力人物之一。

既然是曹極便斷無可能是歹人,自己使出東海敢余島的武功,反使他以為自己是嚴蒼茫的人,顯然曹極是沖東海翅余島的人來的……

曹極一爪一爪的攻下去,方歌吟一口氣幾喘不過來,曹極心裡卻大為憤然,原來他自恃極高,前鷹爪王雷鋒之後,無一人能仗一雙手闖蕩江湖,都打鑄鐵手或鋼爪,唯曹極以一雙手,會生生拘斷七名淮南門高手夾攻下的銅手,淮南門中,一時無人不服。

可是今日這青年,仗鱉奇的步法,和繁雜的掌法,與他走了三十幾個回合,全無敗象,心中不禁大氣,每喝一聲,攻出一爪,方歌吟一直在閃避,可是他全身的衣袂和髮絲,都往後緊飛。

這是因為曹極所出的爪風,實在太凌厲了,方歌吟知不能敵,竭力大呼道:「老丈……你再不停手,我要……拔劍了!」

曹極怒笑道:「拔你的劍哩!難道我還需要你相讓不成?」話一說完,上抓臉門,中抓胸膛,爪風厲嘯,又颳得方歌吟幾乎一口氣都喘不過來,只聽曹極罵道:「抓裂你這無恥淫賊敗類!」

方歌吟心裡暗暗叫苦,莫不是被人認作前幾日欺侮良家婦女的歹人才好。這時兩爪已至,方歌吟已背貼漢柏,不能再退。猛憶起在恨天教船上,宋雪宜最後所授的應付方法,不退反進,猛然蹲低,用「霹靂堂」拳功中的「雷公轟」,一拳就捶在老叟右腳足踝上,這一下反擊得極其巧妙,曹極眼看得手,方歌吟已死路一條,忽然眼前一空,方歌跨已不見,腳下卻猛受一擊。

他「嘩呀」一聲叫起來,一手抓住痛腳,另一蘋腳卻絕不含糊,一腳就踹了出去,直踢方歌吟心窩。

這一下方歌吟眼看避不過去,猛閃過自己在船上說過的硬拚應斗方式,在曹極腳已抬起,尚未凌空踢出之前,已抱住了他。這一下,曹極可慘極,他一足吃痛,拿在手裡,另一足踢出,方歌吟這一抱一撞,「蓬砰」一聲,把曹極撞跌在地,方歌吟十分歉意,正待說話,忽然身邊起了兩道急勁之風,只聽那女子叱道:「照打!」

方歌吟側首一看,如是兩柄極閃亮的柳葉刀,這下閃避無及,忙用劍鞘擋撥,「噹噹」撞開二刀,方歌吟大呼道:「可是『滿天刀』葉三娘?」

那女人笑道:「也是你索命娘娘。」她雖放出飛刀,但事先絕不與曹極二人群毆方歌吟,放刀之間,也先知照,方歌吟以為她比較講理,正待開口,葉三娘手一揚,又打出三把飛刀,品字形飛來。

「浦天刀」葉三娘也是長空幫五大旗主之一,一身武功,不如曹極,但暗器飛刀,在江湖卻是大大有名,無人不懼的,兩河綠林大盜一聽葉飛刀,真是嚇得抱頭鼠竄,可見葉三娘之威。

這三刀飛出,方歌吟猛扒地一伏,險險避過,就在他未躍起之際,葉三娘已趕至,錚錚抽出兩把淡青色、明鏡一般的柳葉長刀,霍霍斬了下去,出手比曹極還毒。

這下方歌吟真無可再逃,只好拔劍。

金虹陡亮,長劍穿過雙刀,指在葉三娘的咽喉上!

葉三娘頗佳,她只覺喉嚨有一點痒痒,她甚至無法低下頭去看,那劍光何等燦亮。

所以她也無法斬下那兩刀。

就在這時,突然「嗤、嗤」兩聲,「叮」地又一聲,金虹劍被撞得一偏,幾離手飛去,另一急打方歌吟小骯,方歌吟猛想起宋雪宜所授天下武學中,也有「長空神指」的一些皮毛,他因親觀長空神指的威力,故格外用心學習,便雙指一挾,挾住那事物,定眼一看,原來是棋子而已,圓木中一個圓框,上書「車」字?但震得雙指發酸不已。

打出棋子的是那青年文士,另一枚「炮」的棋子,撞歪金虹劍,仍彈飛數尺,嵌打入樹中,其手勁之強,可想而知。

葉三娘立刻跳避,青年文士也大為驚訝,道:「哦,你也會神指?」說徐徐起立,卻旁若無人,方歌吟知又有一番惡鬥,忽聽一人哈哈笑道:「牧三弟不要妄動,這位兄台執的是金虹劍,適才恐怕是一場誤會。」

方歌吟掉頭看去,只見那眉清目秀的胖子商賈:呵呵笑說,十分可親,方歌吟恍然大悟,原來那手勁極強的青年書生,便是「長空幫」五大號令天下的旗主中武功排行第二的「雷霆手」牧陽春,而那笑容可掬的胖子即是「長空幫」中,武功僅在桑書雲之下的「雪上無痕草上飛」梅醒非。

據說此人,雙手雙剪,而且輕功高到駭人聽聞,而且為人相當隨和,唯在大節上卻點滴不讓,方歌吟知道都是「長空幫」中的英雄好漢,當下收劍指地,長揖躬身道.「晚輩天羽派方歌吟,不知是長空幫四位旗主大哥,冒然出手,多有得罪,承蒙相讓,感愧無容,尚請四位恕罪。」

梅醒非「咯咯」笑道:「方少掌門快莫如此,你是一派掌門,與敝幫幫主同等份位,是在下等莽撞才是,少掌門快勿客氣。」

葉三娘「咕咕」笑道:「想你必是那個……那個救小娥妹子的少俠了……早知是你,才不會誤打一場……你劍法好得很呀多」

方歌吟見四人毫無忸怩作狀,或擺前輩架子,也未記仇,心裡對長空幫更是景仰,聽葉三娘口氣,如是桑小娥曾向她提到自己,當下心裡甜甜,一時也不知如何說是好。

曾極仍撫住腳踝叫道:「你那一拳,倒似不輕,卻像『伏地虎』那一類武功┅┅你……你究竟是何門何派,怎麼功夫如此之雜,當年宋掌門人的劍法,我曹某人是服得五體投地肘,可是也不似你這般繁雜呀?」

方歌吟一時也不知如何解釋,只得笑笑:「在下……剛才所使的,確實是『伏虎門』武功……至於從何學來,實一言難盡……」

梅醒非等人都是老江湖了,見方歌吟言有期艾,如是另有苦衷,當下不再追問此事。

第十五章四大堂主

梅醒非笑道:「方少掌門是想見咱們幫主么?」

方歌吟心裡是想再見桑書雲的風采,但覺得自己也無名目,當下道:「不,隨便走走罷了,桑幫主日理萬機,還是不宜打擾他老人家的好……」

葉三娘眯了他一眼,笑道:「方少俠想不想見小娥姑娘?」

方歌吟不禁臉上一熱,登時不知如何作答:「嗯,這……」

葉三娘惋借地道:「可惜這幾天小姐要上少室山找少林派的人算帳,並不在太室……」

方歌吟一聽,心裡不知怎的,好生失望,葉三娘眼尖,早看得出來,梅醒非笑道:「方少俠最好請稍候,幫主一會兒便到。」

方歌吟口裡道:「不必了,不要煩擾桑幫主……」忽聽「喀喇」一聲巨響,那嵩陽觀的後門,碎裂千片,兩道人影,飛了進來,只聽一豪放而粗暴的聲音道:「桑書雲呢?叫他出來!」

兩道人影「砰」地跌落院中,那聲音卻不是這兩人發出來的,因為這兩人撲倒前,早已氣絕。那青年書生變了臉色,叱道:「誰敢殺我幫中人?」話未說完,手指一彈,一枚棋子已「嗤」地射了出去!

來人白袍大袖,猛見棋子來勢如此急陡,也似一怔,突然間伸出一枚手指。

棋子劃破空中急嘯,急打而出?正好撞在那人凸出的中指上。

「破」地一響,棋子粉碎。

粉碎的千百片,反射牧陽春。

牧陽春大喝一聲,猛抓起棋盤,一揚一檔,棋子碎片都打在棋盤上。

但就在牧陽春用棋盤往前一遮之際,那白袍人便似急箭一般沖了過去,「砰」地一掌,拍在棋盤。

那一掌打在棋盤上,牧陽春運返八步,「碰」倒撞在漢柏上,那漢柏極其堅韌,屹立不倒,「雷霆手」牧陽春被反彈上來,正好迎上白袍人的第二掌!

白袍人第一掌,是要震飛牧陽春的反擊能力,第二掌,準備是要牧陽春的命。

就在這時,葉三娘一聲:「看打!」

「嗖嗖」二聲,兩把飛刀,閃電般擰到。

白袍人本來一掌已拍了出去,也不知怎地,一反手間,那掌上無名、尾二指、以及食、中二指,已挾住了兩把飛刀。

白袍人一回過身來,方歌吟與梅醒非都不禁「啊」了一聲,梅醒非心道:原來是這魔頭來了,無怪乎連牧三弟都不是對手。方歌吟心裡也想:原來是他!

原來這人不是誰,正是「三正四奇」中「四奇」里的嚴蒼茫。

梅醒非述上去笑道:「嚴島主!請停手,有話好說。」

嚴蒼茫本來腳踏子午,一手挾刀,當下徐徐站起,全身舒松,笑道:「對,正是有話好說,還你飛刀。」

嚴蒼茫語音不變,平平說下去,眾人一呆,不知他說什麼「有話好說,還你飛刀」,就在此時,突然刀光兩閃,飛刀已射到葉三娘眼前。

原來嚴蒼茫為人心胸極狹,葉三娘射他飛刀,他非反擊不可,心裡地想多剪除一名長空幫高手,少一份對抗的實力,所以驟然投出兩刀。

葉三娘要閃躲已遲,勉力一偏,「刷」一刀劈臉閃過,一紹髮絲被斬落,竟是刀過後聲音才起,而另一柄刀,已當心射到。

在這剎那間,金虹斗現,「叮」一聲,星花四射,飛刀「奪」地釘入漢柏之中。

嚴蒼茫臉色一變,別過頭去,看見了方歌吟,冷笑道:「好哇,天羽派的人成了長空幫的護院了。」

梅醒非見嚴蒼茫在自己有禮停戰後居然出手歹毒,笑容一斂,又聽嚴蒼茫此語,情知乃挑撥長空幫與天羽派的情誼,要是心高氣傲的宋自雪,定不干休,梅醒非臉色一寒,道:「嚴島主……」

正想質問嚴蒼茫因何濫殺那兩名長空幫門人時,嚴蒼茫對一句打斷,道:「你們擄我兒子,是何居心?以為長空幫就可以託大,隨便劫人,趕快交還出來,否則格殺勿論!」

梅醒非勉強笑道:「嚴先生言重,令郎聰明才智,皆一時之選,但品格行為,有失調度,三天之前,令郎在此作了一件喪風敗德的事兒……」

梅醒非明是罵嚴浪羽不道德之行為,暗底里是罵嚴蒼茫沒有家教,嚴蒼茫素來多疑,那有不知,當下怒道:「我兒子作的事,沒什麼大不了的,憑東海劫餘島三千人,還承不起這擔子么?」

「話不是這樣講,」梅醒非皮笑肉不笑,「咱們長空幫五萬子弟,卻沒有一個姦淫狗盜之輩,如此害群之馬,是人人得而誅之,並非誰擔得起的問題……」

這句話「殺」下去,大快人心,方歌吟最是看嚴蒼茫不順眼,當下故意大聲「哈」地一笑。

嚴蒼茫臉色一沉,隱呈鐵青,一片煞氣,道:「你叫什麼名字?」

梅醒非知道此人臉色轉青,就要翻臉,昂然道:「在下梅醒非,長空幫璽下黃旗堂堂主。」

嚴蒼茫冷冷地道:「你既是長空幫千第三號人物。我殺了你,也不是殺無名小卒」突然動手,卻不是向梅醒非,而是倒飛向方歌吟,人未反身,一杖劈下。

這下乍然劇變,方歌吟不及招架,就在此時,梅醒非也如流星,閃電般彈出,別看他身裁肥胖,快起來輕如白鷺,嚴蒼茫一杖向方歌吟當頭擊下,只離三寸,「咯噹」一聲,一把銀剪,挾住鐵杖。

嚴蒼茫猛回身,梅醒非頓覺右臂重若千鈞,左手一展,又是一柄金剪,「喀當」一聲,星花四濺,劈住鐵拐。

方歌吟只見眼前金芒兩炸,梅醒非左右兩手,兩柄鉸剪,劈挾鐵拐,雙方僵立不動。

但在片刻間,一陣「喇喇喇」,梅醒非的身形忽然矮了一截,然後又矮了一截。

原來梅醒非雙足都深深嵌入土中,直沒足踝,嚴蒼茫一手鐵杖,固若磐石,梅醒非雙剪卻滋咯不已,而且略有抖動,發出令人牙酸的磨擦聲音。

這時梅醒非額頂大汗淋漓,嚴蒼茫神色不變,但頭頂冒出白煙,這時他心中正想:這人只不過區區一名長空幫旗主,居然武功如此高深,如不殺他,日後必是大患,當下加重壓力,要把他斃之於當堂。

曾極、葉三娘、牧陽春三人都看出梅醒非漸已不支,紛紛拔出武器,想呼嘯而上,殺了嚴蒼茫,便在此時,青衫一閃,「嘶嘶」兩聲,兩道指風,斜削而至。

這兩道指風一到,兩人立分,梅醒非運返八步,要不是曹極一把扶佳,必一跤坐倒,嚴蒼茫只不過身形往後一挫,杖已支地,穩若泰山。

曾極扶梅醒非,其勢依然不止,又退出三步,牧陽春揮臂一欄,他指勁如此之強,臂力更巨,三人又退了一步,才全卸去那股無形的大力。

這時場中多了一位優雅的青衫人,微笑道:「嚴兄何必動那麼大的火氣?」

此人正是長空幫幫主,長空神指桑書雲。

嚴蒼茫目光收縮,冷冷地道:「桑幫主,恭喜你已練成內助髮指,『膛臂擋車』神功!」

桑書雲微微一驚,心裡極是後悔自己大意,使出「長空神指」中的以內息髮指的功力,反叫嚴蒼茫看破了自己武功的進境。唯外表毫不動聲色,抱拳笑道:「嚴兄見笑了。」然後又向方歌吟招呼一聲:「方少俠好。」方歌吟真是受寵若駕,桑書雲處處以一派掌門之禮待他,絲毫不以長輩自居,令他感激得無復言表。

嚴蒼茫把鐵梢往地上一拄,大剌剌地道:「而今崗山之戰,尚有三月,桑幫主因何把犬子擒制,恐有失江湖道義!」

桑書雲微笑道:「嚴兄誤會。」說目光望向梅醒非,梅醒非稽首道:「嚴公子前幾日跟蹤桑小姐來到此處,出言輕薄,小姐大怒,要我們逐之,牧旗主好意勸告嚴公子,嚴公子不聽,大打出手,嚴公子受輕傷逃離……」

嚴蒼茫怒道:「胡說,你們定必群毆……」

梅醒非也不理他,繼續道:「後來嚴公子猶在此地,徘徊不去,見一民女,竟起色**,將之強暴,事後竟起殺心,恰巧教葉旗主撞見,打了起來,後來曹旗主也趕至,兩人合力制伏了嚴公子,聽候幫主發落這等登徒子、無恥人!」

嚴蒼茫一面罵下去,梅醒非逕自說下去,不理會他,嚴蒼茫也自覺無趣,住口不罵,又聽梅醒非對葉、曹以二戰一的事直認不諱,反而沒有咒罵的藉口,要知東海劫餘島島主向來是護短出名,他又想起一事,即刻破口大罵道:「根本無此事工你們編造事體,來陷害我兒,以為劫餘島好惹的么!」語下大有威脅之意。

梅醒非微微一笑,桑書雲頷了頷首,梅醒非一揚手,兩名長空幫黃衫漢子,架一個浚豪的青年,自門外走進來,只聽他慘然呼道:「爹!」

嚴蒼茫聽得心中大痛,又恨他這個唯一的兒子不爭氣。居然當這些人之面,一副求饒的樣子,心想先發制人,故此怒道:「你們這樣虐待我兒,是何居心?」

梅醒非又揮揮手,葉三娘也扶出一人,只見這女子相當美麗,莊稼打扮,髮髻凌亂,一雙眼睛卻哭得又紅又腫,一面行近,一面還抽搐不已,望向嚴浪羽,似對之十分畏懼,嚴蒼茫心知不妙,猶逞強問道:「這又是幹什麼?」

葉三娘拍拍那姑娘肩膀,向嚴蒼茫冷笑道:「問你的寶貝兒子去呀!」

嚴蒼茫忽然踏前一步,只一步,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他已越過丈外,到了嚴浪羽身前,一巴括了過去,「啪」地一聲,嚴浪羽白暫的臉頰上現出了五條紅影,嚴浪羽駭道:「爹你……」似不相信嚴蒼茫竟會括他。

嚴蒼茫怒叱道:「畜牲!你干出什麼事情來了!」一把向嚴浪羽肩頭抓去,似要逼他說話,桑書雲勸道:「嚴兄有話好說。」

突然之間,嚴蒼茫一反手,「啦!」地擊中一名黃衫漢,那黃衫漢一呆,撞跌而出,把另一名黃衣人也撞跌地上,兩人摔到地上,都口噴鮮血,眼見都難活命了,只聽嚴蒼茫哈哈一笑道:「對了,有話好說,何必制住我兒!」

嚴浪羽這才明白他父親的用意,當下又有了一種狂妄、得意的笑容。

桑書雲變色道:「你這……」

嚴蒼茫臉有得色:「哎,桑幫主難道未曾看見,我已教訓了這畜牲么?」

葉三娘厲聲道:「良家女子貞操,豈是讓你一巴掌就了事的!」

嚴蒼茫咭咭怪笑道:「我兒子要玩,天下女子,他那個玩不起,要來這窮巷僻壤,做這些勾當,這其中必有冤曲,我要回去再審……」

曹極怒極:「這裡是長空幫的地盤,有事長空幫作得了主!」

嚴蒼茫「哈」地一聲怪笑道:「我呢?我是劫餘島的人,長空幫管到東海的地盤去么?」

牧陽春最是年少氣盛:「我不管你如何說,總之這女子名節、那兩人性命,都要你賠上!」

梅醒非見嚴蒼茫狂妄自大,也心裡有氣:「我們好意擒住令公子,還禮待他,就是等嚴島主來主持公道,要是嚴島主不公道,長空幫可要討同公道了!」

梅醒非的話下得極重,嚴蒼茫瑚仍然笑嘻嘻:「公道么?公道也要講實力的。」

方歌吟聽得熱血沸騰,眼見嚴氏父子這等行為,早已按捺不住,任俠之情陡生,豪氣大作,怒道:「你們父子這般無恥,怎當得上武林前輩。這樁事情,可是有人證的,你們如此卑鄙,也不怕天下人之口……」

嚴蒼茫幾會被人如此罵過,一看又是方歌吟,心中怒極,外表依然笑嘻嘻地:「人證么?怎麼她從未說過話?」

突然一閃,穿過梅醒非,突過牧陽春,一揚袖,大風卷出,震開葉三娘,一杖向那驚駭中的女子「人中穴」擊下,邊還笑道:「說話呀!」

這下方歌吟早有防備,「錚」地一聲,金虹又現,斬向嚴蒼茫。

嚴蒼茫心下一凜,猛見金虹乍現,比他想像中要快得多,急忙縮手,心中忖道:「怎麼數月不見,這小子出手又高了許多?匆忙間望過去,只見方歌吟人在劍芒之中,眩目看不清楚,意興飛越,就如當日宋自雪初出江湖一般。嚴蒼茫心裡又是一栗。

嚴蒼茫打量歸打量,心裡已認定要殺人滅口,上盤絲毫不動,下盤已踹出一腳,踢向那女子,方歌吟怎料得到嚴蒼茫出手如此詭異,發覺時已大遲,眼見那一腳就要正中,可憐那民家女子又如何受得住「四奇之一」嚴蒼茫的一腳!

便在此時,忽然青影一閃,一抬足,「啪啪」二聲,兩腳交踢在一起,兩人神色不變,唯桑書雲已擋在那女子身前。

嚴蒼茫情知桑書雲攔住,殺人已無望,心知乃肇因於方歌吟從中作梗,心裡對他恨絕。

桑書雲定定地道:「嚴兄,你在武林中重若泰斗,若殺手無縛雞之力者滅口,傳出去可不大好聽。」

嚴蒼茫想一想,心裡也憾然,仍冷冷地說:「我從不在別人威脅下談話,你們人多勢眾,我嚴蒼茫可是不怕的。」心裡則是想到,自己縱沖得出去,孩子難免也落在別人手裡,投鼠忌器,所以先要對方把局勢緩了再說。

桑書雲沉吟了一下,心想嚴蒼茫畢竟是一方宗主,不致言而無信,而且無情公子被擒,對他臉上大不光采,所以點頭道:「好。我們到古剎去談。」

梅醒非踏前一步,因不放心,想出言相勸,桑書雲一擺手道:「我自會曉得。」

隨即向方歌吟笑道:「方少掌門,這事就一道走走,可好?」

桑書雲一直待方歌吟是一方掌門之禮,方歌吟心裡感激,又擔心桑書雲安危,自無不去之理。

桑書雲向嚴蒼茫笑道:「我們一道談談,令公子若無聊,方少掌門識博功高,也可以聊聊。」

要知桑書雲亦自恃藝高膽大,不怕嚴蒼茫耍什麼花樣,何況嵩山已在長空幫控制之下,嚴蒼茫即覺人多眾雜,一張臉拉下來,桑書雲便準備與他私下作談,唯嚴浪羽也定必一道,動起手來,自己吃點虧,但有方歌吟在,則無後顧之憂,何況方歌吟並非長空幫中人,日後江湖流言說自己以眾欺寡,他也可作個證明,加上方歌吟是天羽派掌門,名正言順,應該跟去。

嚴蒼茫冷哼一聲,不置可否,桑書雲微微一笑,引身向前行去,表示自己用意磊落,決無歹意。

方歌吟則跟在嚴蒼茫父子身後,一直冷冷監視。

這時已是秋末,嵩山降雪,大地一片茫茫。

桑書雲青衫的背門就露在他眼前,只要他陡然出襲,說不定他一掌就可以了結這勁敵的性命,然後再解決掉方歌吟的性命。……

嚴蒼茫根睛凝視桑書雲的背門,慢慢吸了一口氣,漸漸把力量運集在右手掌上。正在此時,桑書雲倏然回身一笑道:「令郎步伐怎地雜亂了起來?」

嚴浪羽臉上一紅,他是凝注他父親正要出手,心裡大為興奮,不覺腳步稍亂,卻不料桑書雲知道。

嚴蒼茫臉不改色:「桑幫主的耳力,打獵不必帶狗去。」

桑書雲一笑,好似沒聽出他言詞中所含諷刺之意,返身繼續前行。

四個人於是在蒼茫大地中,皚皚白雪上,踴踴地向嵩山古剎石塔走去。

嵩山是為五嶽之一,最為蕭殺。因其地居中州,古代封稱,尊為中嶽。

嵩山峰巒秀拔,西峰名為少室,高十六里,周三十里,相倚相望,其間相距約十七公里。

少室有聞名天下的少林寺。我國技擊中名震武林的少林派,即此發祥,有達摩面壁處,漢三百闕諸勝。

嵩山岩壑,千態萬狀,山中頗多古剎,有嵩山古塔,在山之西麓,十五層,北魏時建,為國內現存磚塔中之最古者。

嵩山古塔屬廢剎,甚少遊人,桑書雲等卻往該處走去,在大地茫茫風雪中,這幾人不知何所行止。

十五層石塔斑剝、古舊,然已在望,方歌吟深吸一口寒氣,看那孤寂的石搭,不知建塔的人何在?千百年來,石塔有何觀?天地有何變?

嚴蒼茫漸漸走慢,桑書雲馬上警覺,即問:「怎麼了?」

嚴蒼茫忽低咳一聲,說:「桑幫主。」

桑書雲微微一笑:「嚴兄請說。」

嚴蒼茫沉聲道:「幫主帶我們來此處,有什麼要說,此處無人,可以說了。」

這幾句話,等於把出來到無人處談判的事,都往桑書雲一個人身上推,桑書雲亦不以為件,微微一笑:「嚴兄,實不相瞞,兩次約見,皆有要事商議。」

嚴蒼茫見桑書霎說的嚴肅,又似並不是沖自己兒子所犯的罪行來的,當下暗喜,也凝肅地道:「卻是為了什麼?」

桑書雲嘆了一口氣道:「上次在洛水江中,我正要把話說出,卻遇上恨天教的事情…」

嚴蒼茫臉色忽變:「血河車的事么?」

桑書雲點了點頭,嚴蒼茫向方歌吟瞄了瞄,那:「外人在,方便么?」

桑書雲肅然道:「他是天羽掌門,一方之宗,當然應該參與此事,宋老弟英年早逝,我們要扶植他後人才是,怎可有所遮瞞!」

這話義正辭嚴,嚴蒼茫冷哼一聲,又急於知道桑書雲的訊息,於是道:「也罷。桑兄可探出了什麼消息有關血河車的?」

嚴蒼茫急欲得知血河車的事,所以把桑書雲喚作「兄」,桑書雲心裡曉得,也不揭破:「我也沒有血河車的下落!」

嚴蒼茫一聽,好生失望,「哦」了一聲,雙肩垂了下來,桑書雲接道:「不過據我探知,血河車上的人,已經不是「武林狐子」任狂。」

嚴蒼茫一聽,興趣又來,雙肩又再聳起,方歌吟聽得血河車上的人,知道跟自己父仇有關,也凝神傾聽,桑書雲見方歌吟如此專註,心忖這少年雖忠厚真誠,但也難免對血河車有野心,當下微笑道:「近日在河北一帶,我幫白旗堂主辛深巷的部下,曾與一批武林高手截得血河車,後來無一人能活,辛深巷趕去時,還有一位子弟身受重傷,說出血河車上有兩人,絕對不是任狂,就死了……」

嚴蒼茫「哼」了一聲道:「要是任狂,出手那有人還說得出話來!只不過車上的人是誰……」

「這我也不知道,」桑書雲道:「血河車上卻不是任狂,那麼又是誰?任狂去了那裡?血河車上的武功,這兩人得了沒有?這些疑團,都沒辦法得到解釋,而最近武林中又有兩大怪事……」

嚴蒼茫道:「什麼怪事?」

桑書雲道:「武林中出現了一批極其厲害,神出鬼沒的殺手,自從血河派大弒殺戮各門各派……」

桑書雲背負雙手,在漫苯風雪中悠然長嘆:「辟如嵩山這一脈,就盡喪於『血蹤萬里』衛悲回手之後,衡山、括蒼,也先後遭滅派之禍……但血河派被滅后,武林中一時相安無事,直至最近,腔恫、黃山、恆山又告遭殃……」

嚴蒼茫凝聲道:「這我也有聽說過。近日我劫餘島人,也受到狙擊……」忽想劫餘島子弟被殺,乃屬家醜,當下也止住不說了。

桑書雲嘆道:「不瞞嚴兄,我長空幫中人,最近也遭到神秘的折損……最可怕的是,敵人無影無蹤,無跡可導……而就在三天前,天目一脈,又告全殲。」

嚴蒼茫神色一變,失聲道:「連天目也……」

桑書雲點點頭道:「天目山一脈自『淫神』顧同林死後,「鐵臂人」門大倫左喪門棒、右判官筆,飲譽江湖,絕非點蒼先人可比擬……可是他也遭了毒手,殺人者扎手,可見一斑。」

嚴蒼茫沉默良久,「噓」了一聲,怪笑道:「多謝桑幫主提醒,只不過劫餘島,並非三腳貓之徒,對方要來毀,那是自尋死路。」

桑書雲撫須笑道:「嚴兄子弟武功高強,這點當無問題,只是還有第二件大事……」

嚴蒼茫冷笑道:「不知又是什麼雞毛蒜皮的……」

話未說完,桑書雲郎截道:「『幽冥血奴』又現江湖。」

嚴蒼茫見桑書雲又道,本想以內力繼續說話,把他聲音壓下去的,猛聽「幽冥血奴」三個字,一時臉白如雪,半聲作不得響。

這是方歌吟首次見嚴蒼茫嚇住。而桑書雲也臉有憂色,繼續道:「而且據我探得,『幽冥血奴』就是蕭蕭天!」

「蕭蕭天!」嚴蒼茫白髮飛揚,袍袖捲起,厲聲道:「『幽冥血奴』蕭蕭天!」

「是。」桑書雲臉色十分憂傷:「三十年前,蕭蕭天這人本是白道中名俠,但他父親蕭易人因受大俠蕭秋水之挫敗,給予無窮的仇恨心理,以及殘酷的訓練,使他人心大變,下手狠辣,事事疑毒,最後加入血河派,簡直殺人不眨眼,雖曾敗於蕭秋水之手,都**在親情,並未殺之……」

嚴蒼茫喃喃地道:「『幽冥血奴』……他……他不是……已被雪峰、天象、大風三人打落筆架峰……而且……」

桑書雲嘆道:「而且雪峰神尼還把他一劍穿胸,大風、天象各全力劈中其一掌……可是,他們下得崖來,蕭蕭天的屍首卻不見了……」

嚴蒼茫用舌頭舔了舔口唇,道:「那麼他還活了?」

桑書雲不答,仰望風雪:「有人見過他,不過已經死了……」桑書雲的語音中竟有說不出的悲傷,「……為了探知『幽冥血奴』是不是蕭蕭天這個消息……」

桑書雲笑容有說不出的悲澀:「……我們已經犧牲掉不少好手了……」

在戰場中,一場戰役,一個軍情,甚至一點線索,都要花出犧牲和代價,而且有時是極大極慘痛的犧牲和代價。

一將功成萬骨枯。

這點桑書雲當然曉得,可惜他不能不悲勵。

三十五年前,他的第一匹神風駿馬被人暗器誤殺時,他淚濕長衫;三十五年後的今天,他確能做到喜怒不動於色,但仍戚戚於心的。

三十年前……風雪也有那麼大的,那時候,「長空幫」,還只是一個構想……那時候…宋自雪,現還是一個初出道的校頭……

而今他的弟子方歌吟都那麼大了!

嚴蒼茫已恢復了鎮定,道:「你告訴我這事,有什麼意思?」

桑書雲郎道:「血河車復現江湖,與『幽冥血奴』蕭蕭天復出武林,其間是不是有些關係?」

嚴蒼茫默然,眼睛卻瞪得老大。四野一片蒼茫,黑夜與寒雪,相映得一片蒼落。

遠處幾株枯樹,枯樹幾枝枯極,

人生如樹。

曾蓬勃過的、青綠過的,有一天會被嚴冬雪封死。

然而只要未被凍死,仍有復甦的一天。

像蕭蕭天這等兇殘的人,是復甦,還是死而復生?

大地的寒寂里,軟雪無聲地飄飛,而白雪的地平線外,黑漆一片,隱隱有些回聲,似是呻吟,又似是呼嘯?

方歌吟只覺毛骨悚然,沒有再細想下去。

那石塔已越來越近,在大雪封鎮下,更加古意蒼宏,像一個寂落的巨人,已那大地無聲中站了很久,站立了很久很久了。

四人到了石塔前,嚴蒼茫和桑書雲不約而同,仰首望了望塔頂,塔高十五層,直聳入黑漆漆的天穹,蒼山無聲。

寂。

嚴蒼茫又低咳一聲,打破了沉默,「桑幫主這次約我來,就為告訴我這個?」

桑書雲微笑搖首,淡淡地把眼神投向嚴蒼茫:「嚴兄。」

嚴蒼茫也感覺到桑書雲必有要事要說:「什麼事?請說。」

桑書雲輕呼了一口氣,道:「今天我約嚴兄來,為的是武林福利。」

嚴蒼茫「嘿,嘿」皮笑肉不笑地道;「卻不知桑兄談的是什麼武林福利?有沒有在下的福利?或是劫餘島的福利?」

桑書雲淡淡一笑,也不與之計較唇舌之辯,「現下江湖動蕩不安,武林危機四伏,依我看,嚴兄才智武功,俱是領導人才,何不盡全力,以挽狂瀾於既倒?」

嚴蒼茫想了一會,打哈哈道:「桑兄禪機,我聽不懂,桑幫主直說好了。」

桑書雲正色道:「好,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桑書雲臉色嚴正,一字一句地道:「我要你派出劫餘島所有實力,與長空幫的兵力合併,一齊全力與奸黨周旋到底,似當年齊心合力殲血河派一般,摒息此亂。」

嚴蒼茫本來一直打哈哈,聽到後來,忽然靜了,笑容仍僵在臉上。這時方歌吟、嚴浪羽皆屏息以待,雪花無聲,漫天飄落。

第十六章兩大高手

又隔了半晌,雪花都蓋上四人衣土、頭上、臉上,忽然嚴蒼茫哈哈大笑起來,震得眉須上白白的雪花齊迸裂激揚,嚴蒼茫兀自怪笑不已。

桑書雲變色道:「嚴兄,很好笑么?」

嚴蒼茫一面笑一面說,眼睛卻是不與桑書雲眼神相對,「哈哈哈哈……桑兄當我……劫餘島都是小孩子么……哈哈……」

桑書雲臉色不變,尤淡淡地凝注嚴蒼茫,方歌吟已氣得幾要拔劍而起。

桑書雲在等嚴蒼茫說下去。嚴蒼茫果然說了下去:「桑兄無非是想并吞敝島┅┅哈哈哈哈……桑幫主貴為天下第一大幫,這對劫餘島有興趣,野心未免太……太那個了吧……哈哈哈……」

桑書雲待他說完,也不動氣,平靜地道:「要是嚴兄覺得不放心,只要合併,敝幫弟子,就由嚴兄號令也成……不過,用兵有一個原則,那就是,掃蕩群魔,造福天下,八字而已。」

嚴蒼茫一愕。桑書雲用語真誠,任誰都看得出來。嚴蒼茫眼睛發出野獸般的光芒,驟然一盛,后又漸去,冷笑道:「桑幫主騙得了別人,卻騙不過我。……據悉近日桑幫主已與雪山派聯手,自然得到神尼的默許……大漠派也與長空幫結盟……哈哈哈……貴幫子弟,不服我號令,我得之又何用?……我可沒有車占風和桑幫主一般的深誼高情呀!」

大漠仙掌車占風與長空神指桑書雲的交情深摯,是江湖上、武林中人所皆知的。

桑書雲微微一笑:「武林多事,生靈塗炭,劫餘島能袖手旁觀么?」

嚴蒼茫眼睛謎成一條線,發出銳利的光芒:「不但袖手旁觀,就算隔岸觀火,又有何不可?」

桑書雲亦沒料想到嚴蒼茫如此恬不知羞,當下輕咳一聲道:「嚴島主既如此說,便沒什麼可談的了……不過嚴島主既不插手中原局勢,至少也該管教兒子,不讓他作出傷天害理的事來呀……」

嚴蒼茫冷笑切道:「哦,生意談不成,桑幫主要反臉了么?」

桑書霎冷笑道:「這樁事情,本就要談,嚴兄不必避重就輕……我要嚴公子所給予天下的,是『公道』二字而已。」

嚴蒼茫怪笑道:「公道!」隨而又猖狂地哈哈大笑道:「公道也要講實力的。」

桑書雲涵養再好,也不禁有怒意,冷笑道:「實力么?這點長空幫還擔得起!」

嚴蒼茫臉色變了變,道:「桑幫主是等不及中秋之約,現在就手癢了?」

桑書雲淡淡笑道:「那就要看嚴島主的意思了。」

嚴蒼茫冷冷地道:「只要桑幫主不追究我孩子的事,咱們還是好好的……」

桑書雲截道:「這點辦不到。」

嚴蒼茫臉若寒霜:「哦?那要怎樣才辦得到?」

桑書雲正色道:「就算島主加盟,也一樣辦不到。必要是陣前斬子,方能服天下人之心,這點嚴島主想必聽說過。」

嚴蒼茫目中發出尖銳的怒芒:「你要斬子,你斬好了……為了一個不關輕重的民女,傷了長空幫和劫餘島的和氣,值得么?」

桑書雲斬釘截鐵地道:「值得。」

兩人不再言語。

風狂吼,雪呼嘯。

天地靜,無聲。

桑書雲的青衫、嚴蒼茫的白袍,都沾滿了雪珠。

方歌吟忽然打了一個冷頓,覺得寒意盛,不及殺氣濃。

就在此時,嚴蒼茫身上的雪塊裂了。

因為嚴蒼茫動了。

這一動宛若排山倒海,嚴蒼茫一揚手,狂風大作,雪花都向方歌吟處捲來。

雪花之所以向方歌吟狂涌而至,只有一個原因:嚴蒼茫在未戰桑書雲之前,欲求先殺方歌吟,以絕後顧之憂!

這下方歌吟猝不及防,突然之間,青影一閃,雪花又變得向嚴蒼茫那邊狂卷而出。

出掌的人是桑書雲。

兩股狂台激蕩在一起,忽然已泥牛入海,消失得無影無棕。

雪花繼續飛飄。

突然轟隆一聲,嚴蒼茫、桑書雲遙對的中間,雪地上猛衝起一股狂嵐,雪柱衝出半天高,才「嘩啦」一聲落下來,打得四人一身都是。

原來兩人掌力,並未對消,而是潛入地下,再衝激上來,威勢無匹。

這等掌力,方歌吟連聽都未曾聽過。

只聽桑書雲哈哈笑道:「嚴兄掌力精進了。」

嚴蒼茫也道:「端的是好內力!」

兩人哈哈聲中,語音不變,身形忽錯。

看來嚴蒼茫是要搶到方歌吟那邊去,桑書雲卻執意攔,兩人交換了幾招,方歌吟卸連看也沒看清。

兩人忽又回到原位,好像沒事一般。

這時兩人的話才說完,雪地上卻多了整百個凌錯的腳印。

這一戰之劇,由此可見一斑。

桑書雲、嚴蒼茫一時沒有說話,呼息的白氣越來越濃,而且越急,顯然兩人都在調息之中。

桑書雲忽「哈哈」一笑道;「嚴兄要打架,找我便是,何必累及旁人?」

嚴蒼茫心下一凜;桑書雲的內力竟如此之高,恢復得如此之快,當下也不甘示弱,長吸一口氣道:「桑幫主不是說過,方少掌門不是外人嗎?」

桑書雲臉色一沉,道:「如果嚴島主硬要殃及旁人,那也怪不得我找別的人了。」

桑書雲這一句,倒使嚴蒼茫心下一凜,竟笑不出來:桑書雲之意顯然是,如果嚴蒼茫門先殺方歌吟,桑書雲則也擒殺嚴浪羽。

嚴浪羽一聽,加上寒凍,全身竟格格抖起來。方歌吟緩緩摘下金虹劍,低聲向桑書雲道:「桑幫主,請不要顧慮我,我……」

桑書雲道:「我不是顧慮你,而是要『公道』,江湖上的『公道』。」

「公道」二字,聽得方歌吟全身一震。只覺大雪飄飛?天地無聲,只有這兩個字最明顯,只有這兩個字最震耳欲聳。

嚴蒼茫咳了一聲道:「好,那我只找你。」

桑書雲也正色道:「好,那我也不找別人。」

嚴蒼茫道:「昔日我們大戰數日,才出自已的絕學,如此太費事了,而今還是……」

桑書雲手指陡然發白,臉色也若寒霜一片:「我們還是速戰速決的好。」

嚴蒼茫附掌笑道:「如此甚好。」笑聲驟然中竭,身子歪了一半,桑書雲知他要用劫餘島絕學,當下聚神以待。

就在這時,嚴蒼茫的身形忽然一矮,形狀十分古怪。

桑書雲的身形卻忽然一長。

桑書雲長身之際,嚴蒼茫突如其來的,往一個不可能的方向橫出三步。

這三步一走出:桑書雲就臉色更白,衝天而起,輕飄如雪花,掠到了嚴蒼茫的頭頂,嚴蒼茫臉色也變了,就地一滾,滾出丈遠。

兩人身法變幻,始終未曾出手一招。

然後嚴蒼茫突然貼地一伏:竟平飛掠過雪地,拐杖橫掃桑書雲雙腿。

桑書雲再次衝天而起,嚴蒼茫忽然頭一抬,身形本是貼地平飛,居然馬上轉成往上直衝,杖頭撞擊桑書雲「跳環穴」。

桑書雲也不知怎地,忽然變成頭下腳上,雙手已閃電般扣住閉杖。

就在這時,登地一聲,杖尖凸出一把尖刀。

方歌吟萬未料到嚴蒼茫這等大宗師,居然也出這種棉中吐刀的卑劣技倆。

桑書雲馬上鬆手,嚴蒼茫的「拐刀」就「嗤」地刺出,「忽」地劃破了桑書雲青衫前襟。

桑書雲立郎倒退,桑書雲退得越快,那明晃晃的尖刀也追得越快。

眼看桑書雲背後就要撞上一棵枯樹,突然之間,桑書雲就跌倒下去。

桑書雲驟然撲倒,「嗤」地一罄,拐刀刺入樹身,同時間之剎那,桑書雲雙腿已踢中拐杖。

拐杖「呼」地飛起,由於刀入樹中,故與拐頭「崩」地折斷,飛得了老半天高,夜穹雪花亂飄。

嚴蒼茫拐杖被踢飛,人卻半步未退,桑書雲尚在地上,嚴蒼茫雙袖如鐵板一般冷硬,劈頭劈臉打了下去。

桑書雲突然之間,如游魚一般,順樹榦起立,就在這剎那間,「轟」地一響,雪花激蕩,沖臉亂飛,原來是嚴蒼茫雙袖不中,打在地上,激起衝天雪片。

雪花漫天而罩,就在同時,桑書雲五指一屈,五縷指風,已藉雪花狂吼和遮掩中疾刺了出去。

五縷指風雪花到時,嚴蒼茫才發覺,已經遲了,他突然左身一萎,向前一頃,「嗤嗤嗤嗤嗤」,五縷指風,盡射入嚴蒼茫左半身子,如中朽木。

同時間,那震飛半空的拐杖「嗖」地掉落,直插入雪地之中,只剩一尺柄把。

嚴蒼茫向後疾退,一手伸后,顯然是要奪同拐杖。

他快,桑書雲更快,他輕功本就比嚴蒼茫高,而且適才嚴蒼茫以「腐屍功」硬接他五指,恢復不易,所以桑書雲佔得先手,先落在嚴蒼茫後面,拐杖前面。

嚴蒼茫手一撈到,桑書雲閃電出手,切向嚴蒼茫脈門。

這下幾乎是等於嚴蒼茫把手送上去受桑書雲攻擊一般,簡直是十拿九穩,卻未料到嚴蒼茫把手一反,居然在一個人手臀完全不可能的情形下,翻轉三百六十度,倒扣住桑書雲脈門。

東海劫餘島喲反手奇招,異詭無匹。

桑書雲手腿一旦被扣,如對方二發力,自己定必遭殃,當下中指「的」地一彈,彈向嚴蒼茫倒拿他的手腕之脈門。

長空神指非同小可,打在脈門上,只有死路一條,嚴蒼茫曉是鬆手得快,脈門也被拂中一下,全身一麻,同時間,他的腿好似背後長了眼睛,一艘踢了出去。

這一下,桑書雲吃了一驚,長身飛退!

嚴蒼茫一手抓祝恨杖,猛攻一招,「呼」地一聲,脫手旋出,打橫旋掃桑書雲。

桑書雲見拐杖橫空呼嘯,來勢太急,大喝一聲,臉色全白,長空七指彈了出去!

那拐杖陡地一跳,「呼」地不知飛往雪地何處去。

但嚴蒼茫大吼一聲,雙手一抱,用力一撼,竟拔起那棵枯樹,連旋數下,「嘩啦」一聲,把整棵樹飛撞向桑晝雲!

桑書雲連發十四指,漫空絲絲之聲大作,指風竟洞穿樹鞍,但樹身太大,旋力太猛,橫撞之勢,依然未歇。

長空神指原是十分費力,桑書雲連發數指,知不能擋,立刻身退。

他退,樹身仍然旋撞。

桑書雲退得更急,也似背後長了眼睛一般,恰好退入了石塔門內。

那樹「砰」地撞在石塔門牆上,因太長而闖不進去,卻「蓬」地一聲,石塔塵土飛揚,磚石飛落,樹倒牆毀,幸好這石塔乃以上好紅磚砌成,只有門牆被擲得破剝,石塔屹立未毀!

只聽「嗖」地一聲,嚴蒼茫已在樹牆紛飛中,又急又快,由窗口掠入石塔。

裡面又發生劇烈的打鬥之聲。

桑書雲與嚴蒼茫兩人交手,此起彼落,鷹飛虎撲,真是迅若急雷,快若閃電,方歌吟看得一口氣吊在半空,拿自己在宋雪宜所學得,一一參照。竟近痴狂,而嚴浪羽武功早已不及方歌吟,幾乎目不瑕給,也看不清楚。

這一場比斗,乃當今之世,兩大高手奇人之拚鬥,方歌吟因為關心,急竄去看分明,認然大雪飄飛聲中,又陡起一道急風。

方歌吟知道又是嚴浪羽搞鬼,心中恨極,猛一個跟斗,頭下腳上時,一招「驚天動地」就倒刺了出。

嚴浪羽本想暗算方歌吟,以雪前恥,卻不料方歌吟行如此險招,不禁一呆,他畢竟也是年輕一般高手中的高手,一出手,稍避其鋒銳,五指急上,以東海劫餘島的「琵琶手」,扣住金虹劍身,就要順劍攻入。

但此時的方歌吟,豈同昔之吳下阿蒙,突然一反手,反劍出手,一招「倒掛金簾」,削了出去。

這下正正反反,而且運用了劫餘門的「反手奇招」,嚴浪羽鬆手後退得快,但劍光一閃,一蘋尾指已被削斷,痛入心肺,吃痛狂吼道:「你用……用的是反手┅┅」

方歌吟劍身一長,嚴浪羽嚇得又倒退四五步,掩住手指,雪花不斷飄落,飄到他手上,鮮艷奪目:「你會……東海劫餘門的武功?┅你……?」

方歌吟覺得前惡盡雪,心裡十分高興,哈哈一笑,道:「你以後就叫『斷指老厶』好了。」

說身形一蹤,直入塔中,只見塔內兩大高手,又鬧到另一個高峰。

第十七章古剎惡鬥

石塔古剎內的惡鬥,兩人愈演愈惡,動手愈慢,兩人相估許久,挪移騰展,認準情勢,才出手一招,一招不中,即刻收勢自保。

於是兩人久久才發出一招,一招既發,天驚地動。

方歌吟想走入石塔,但在門外感覺那股迫人的內家罡氣,幾乎無法步入,呼息為之一窒。

突然間,情勢又變,嚴蒼茫竟似一蘋刺猥般蜷伏地上,不斷對桑書雲下盤發出惡毒的攻擊。

嚴蒼茫奇功百出,變詭莫已,但桑書雲一直以長空神指,鎮定以對。

而今嚴蒼茫力攻下盤,桑書雲唯有長身而起,一面髮指,煞是好看。

但是古剎面積不大,而且與二層相隔,桑書雲的輕功,便絕難施展,嚴蒼茫的攻勢,卻越來越盛,桑書雲幾乎足不能沾地。

就在此時,桑書雲不但臉全白,連頭手也白得透明,隱現青筋,雙手齊發,漫天絲絲之聲,破入空氣,猶如裂帛,桑書雲竟發出七七四十九指。

嚴蒼茫驟然掠起,直撲桑書雲,雙爪抓出。

桑書雲不怕。

指風必比爪尖先到。

突然間,嚴蒼茫的雙臂,竟長了三尺以上。

剎那間,爪易掌,掌比指風先至。

桑書雲臉色陡青,猛吸一口氣,準備硬受兩掌,指勢一變,指風反削嚴蒼茫雙臂。

嚴蒼茫若要打中他,雙手也得廢了。

桑書雲深知「腐屍功」只能繼續在身上,而不能練到臂上。

而且像嚴蒼茫這樣的宗主,斷不曾笨到為了打自己兩掌,而斷了一雙手,永遠不能動武。

可惜他料錯了。

「碎」,「碎」旦兩聲急響,嚴蒼茫雙掌拍在桑書雲胸膛上。

桑書霎大喝一聲,翻退了出去,指風急打而至。

嚴蒼茫要縮同雙手,已然遲了,四十八道指風,各二十四道,打在小臂關節處,「呼呼」兩聲,雙臂折斷,飛出,另一道指風,打向嚴蒼茫咽喉,嚴蒼茫一偏,指風打入胸骨。

嚴蒼茫一聲慘嚎,夾方歌吟急叫:「桑幫主。」嚴浪羽慘叫:「爹!」

方歌吟扶起桑書雲,只見他臉若紫金,喘氣說了一句:「……他……傷……比我重…」「咯」地吐了一口血,竟再也說不下去了。

那邊的嚴蒼茫雙手齊折,血狂涌而出,他雙手仍揮動不已,礫礫而笑,十分恐怖。只聽他狂笑向嚴浪羽道:「快……取我囊中……『還魂丹』……」

桑書雲忽然眼皮一翻,道:「不對!」長身坐起,連功打坐,只見胸前焦黑一片,嚴蒼茫的掌勁,竟是有毒的,桑書雲疾道:「請你替我護法……我把掌勁與毒傷迫……逼出再說……」

大梵谷手受內傷,如果嚴重,必須要以己身內力,通出肺俯經脈之傷,可是在運功之際,必需要有人護法,因在運氣自療時,要先解散全身氣脈,方能流暢自如,驅出瘀結,但此時也等於全不設防,功力全消,常人殺之,亦無法抵禦。

桑書雲把生死筱關的護法任務,交給方歌吟,方歌吟心氣大豪,昔有語「會為大梁客,不負信陵恩」,何況身率七萬之眾的天下第一大幫幫主桑書雲,以命相托,方歌吟「唰」地抽出長劍,宛若一湖秋水,橫劍攔在桑書雲身前。

桑書雲那邊,也確有苦衷,他身受兩掌重擊,加上毒氣延身,若不加壓止,縱不死亡,也一半功力盡廢,而且他眼見嚴蒼茫狂妄如此,定必有詐,若不儘快恢復,恐怕今日就要葬身此處。

所以他當機立斷,即刻運功自療,他自信所受之傷,不如嚴蒼茫斷臂、斷臂不能復坐,嚴蒼茫少了雙臂,就算逞強,方歌吟他製得他住。

可是他這是沒有料到一些事。

嚴蒼茫即刻吞服一顆黑色藥丸,也盤膝垂目,默不作聲,嚴浪羽狠毒與充滿敵意的眼神,不住盯向方歌吟。

方歌吟不怕嚴浪羽。

他自信可以隨手擊敗這個淫無行的浪子。

但是他突然間,不敢置信於自己的眼睛。

嚴蒼茫血肉模糊的斷臂中、竟「突」出一件小東西來!

什麼東西?

那東西已在慢慢的滋長、脹大。

那「東西」竟是手臂!

如同嬰孩白嫩的手臂。

嚴浪羽陰毒又狠妄地笑,好似在說:「你瞧吧,死期就要到了。」

如果方歌吟武林經驗夠豐,下手夠狠辣,他現在就一定會先擊斃嚴浪羽,再殺了憩息中的嚴蒼茫。

可惜他不知,而且也不忍為。

所以嚴蒼茫如同幼兒般的手臂,漸漸已成型,如同大人的手臂一模一樣了。

桑書雲是看見,他是想動手,但苦不能動。

也不能說話,一開口,真氣就散,不死也終身殘廢。

所以他也只有眼睜睜看嚴蒼茫恢復了原狀。

嚴蒼茫現在的手臂,已跟他原來肌肉賀起的粗臂,沒什麼兩樣,只不過白暫一些,像從未曬過陽光一般而已。

方歌吟到現在還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眼睛所見。

天下竟有這種事!

天下竟有這種藥物、這種功力!

然後「噫呵」一聲,嚴蒼茫徐徐睜開了眼,伸了個長長的懶腰,打了個呵欠。

然後他笑道:「桑書雲,你現在是不是服了我了?」

桑書雲沒有回答,也不能回答,無法回答。

嚴蒼茫當然看得出來。「你以為我會那麼笨,用我雙手,換你兩掌?」嚴蒼茫仰天大笑出震得大門倒塌后飄迫來的雪花都倒飛出去,可見功力已全復原:「換你一條命,我也不犧牲我雙掌。」

方歌吟心中忐忑,但他擋在嚴蒼茫身前,毫不退讓,嚴蒼茫卻完全沒把他放在眼裡一樣:「你有沒有聽說過劫餘島的『還魂丹』?……蜥蜴、壁虎、老鼠等動物,斷尾可以重生……東海劫餘門,斷臂方可重生……」

方歌吟只覺毛骨悚然,猛想起在洛水舟上,他劍斷四人之臂,那黑衣勁裝人拾起自己手臂,全無痛楚的表現,他現在才恍然大悟。

嚴蒼茫得意異常,潤步大笑:「桑書雲,今日你死得可以冥目了罷!」

嚴蒼范情知桑書雲武功高強,勝之不易,在中秋之戰上,是極辣手的敵人,不如先行冒險除之,故用奇計,果然使桑書雲上當,便欲殺之,以絕後患。

嚴蒼茫撈起拐杖,跟前兩步,忽聽一個清朗的聲音喝道:「汰!你再走前一步,別怪我不客氣!」

嚴蒼茫怔了一下,至少有十年,十年來沒有人敢這樣對他說話。

十年前這樣對他說話的人,是「神鷹幫」幫主紀曉山,那時紀曉山,才廿五歲,外號「神鷹撲虎」,是廿三歲時便滅了「拔牙虎」赫英贏得來的名號,正是年少得志,也正因為他年少得志,所以才敢這樣說話。

所以「神鷹幫」幫主紀曉山也只活了廿五歲。

嚴蒼茫笑了。

他看見方歌吟正義凜然的樣子,便很想殺了他。

他最看不順眼就是正義凜然的人。

而且自淹水一役后,江湖上漸漸已有人流言,武林中後起之秀武功最高者,是方歌吟,而不是自己得意的孩子嚴浪羽。

洛水舟上那一戰,其實沒幾個人看到,一定是「長空幫」的人流傳出來的。

想到這點,嚴蒼茫就把桑書雲恨得牙痒痒的。

江湖更有傳言說天羽奇劍宋自雪又再現武林,赴中秋之約。

嚴蒼茫正想藉這個機會殺了方歌吟,加上桑書雲一死,「四奇」只剩下自已和車占風,只要再拼殺車占風,剩下來的目標便是「三正」。

「三正」一死,獨步武林,天下非他嚴蒼茫,又有何屬?

想到這裡,嚴蒼茫愈漸得意起來,忍不住炳哈縱聲長笑。

這時金虹忽然抖了,嗡嗡作響,金虹不住點顫;方歌吟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嚴蒼茫大笑中給他輕蔑的感覺,因而怒極。

就算死,也要一拼。

方歌吟因自己手抖,而更憤怒,因為他不想嚴蒼茫以為他在害怕。

嚴蒼茫果然以為他在恐懼:「你逃吧,你逃吧,你只要跪下來,叩三個響頭,就可以逃了,也許……也許我放過你。」

嚴蒼茫說完又想放聲大笑,忽然聽到方歌吟冷冷靜靜,白牙縫裡擠出的三個字:「我不逃!」

嚴蒼茫奇道:「你敢跟我打?」

方歌吟不答話,把劍一欄,守在桑書雲身前。

嚴蒼茫起先乾笑幾聲,驟然又爆炸似的大笑起來:「你……你要保護他?」

突然間,嚴蒼茫已到了方歌吟身前,一掌拍出。

一道狂瀾,直卷方歌吟。

方歌吟自洛水長空幫船上,吃過嚴蒼茫一掌「隔山打牛」之暗虧后,早已提高警覺,他本來就十分聰明,猛見嚴蒼茫撲至,不可閃避,但嚴蒼茫狂瀾拍出,如避,則桑書雲死,方歌吟大叫一聲,寸步不移,一劍迎嚴蒼茫手心刺出。

這一劍變自「指天一劍」,天羽奇劍劍招奇詭,但真正高絕,是在隨心所欲的變化,嚴蒼茫若要打方歌吟一掌,一蘋手就得廢了,而且在掌力未至前手掌先廢,嚴蒼茫冷哼一聲,一反手,手掌轉向方歌吟小骯拍工出去。

這是劫餘島的反手奇招,驟然反手,了無痕迹,但方歌吟他一反手,仍然劍削嚴蒼茫的手掌。

嚴蒼茫大奇,右掌急收,左拐陡然迎頭蓋下!

方歌吟放劍一欄,「叮」地一聲,星花四濺,金虹劍一彎,卻並不折,但方歌吟只覺一股大力壓下,勢所無已,方歌吟頓感支持不住,心**一轉,連起「九弧震日」神功,反震出去。

一震、再震、三震,嚴蒼茫初不覺如何,但忽覺自己功力漸漸消散,四震之後,自己發予杖身之勁全失,到了五震,內力反湧向自己,嚴蒼茫大吃一驚,忙運勁相抗。

到了第六震,嚴蒼茫猛憶起昔年於黃山一役,自己與宋自雪比招,兵器相交時,忽給對方以九震振跌,便是名聞江湖的「九弧震日」奇招,當下大驚,用力一扯,方歌吟畢竟功力不高,力扯之下,往前一衝,震力一散,嚴蒼茫已扯出拐杖,呼呼呼舞了三個杖花,人卻已連退三步!

這下嚴蒼茫呆住了。

這個會被他在船上一掌擊得重傷,半年前還不是自己孩子對手的小子,居然接得下自己三招,而且還幾乎讓自己吃了大虧。

桑書雲運功打坐,一雙眼睛,卻是開,看到此種情形,心裡也大喜,想開口叫「好」,但內息內逆流,差點倒沖入少陽穴,猛凝神運息,穩住氣血之翻湧。

嚴蒼茫柱杖,脫口忽然「哈、哈、哈!」地乾笑了三聲,甚是難聽。

方歌吟見自己竟然能應付名列天下「三正四奇」之一嚴蒼茫交手而不敗,心中意氣大豪,眉揚目厲,毫不退縮。

嚴蒼茫冷笑道:「原來你武功不錯,那適才我斷臂之際,不殺過來?」他原以為方歌吟就算仗劍殺來,也非自己一雙腿之敵;何況還有兒子在旁,但而今交手數招,知道方歌吟並非那末好應付的,當下大奇。

方歌吟道:「我是不屑趁人之危!」

嚴蒼茫一呆:「哈!炳!」乾笑了兩聲,眯眼睛,像豹子一般沉靜了一會,道:「你既未下殺手,我也不殺你。」

方歌吟正誠地道:「只要前輩不動桑幫主,晚輩也不敢冒犯前輩……」

嚴蒼茫怪笑打斷道:「你夢想!我不殺你,但我擒住你后,要好好整你……」

方歌吟一聽,心都涼了半截。

方歌吟不知道,這嚴蒼茫雖心胸極狹,寡恩無情,不過對於稍有恩予他的人,也會**幾分情義,不過他武功高,權勢大、無友朋、氣量窄,別人想稍恩予他,也難如登天,而今他受傷,見方歌吟並無乘己之危,反覺是第一大怪事,對方歌吟殺心已不那末濃重。

嚴蒼茫冷笑道:「你武功好,但要比我,還是差遠,我十招便取你性命。」

方歌吟橫劍當胸道:「你要取就來取罷。」眉宇一揚,了無所懼。

嚴蒼茫怪笑如夜梟,身形平平掠起,一枚橫掃出去。

方歌吟長劍一架,正是「長天一劍」。

「兵」這次嚴蒼茫運功於臂,方歌吟被震出五步。

嚴蒼茫欺身而上,又一杖迎頭蓋向方歌吟!

方歌吟一個大仰身,劍自咽喉處平伸疾刺,正是天羽甘四式中的「仰天長嘯」。

嚴蒼茫冷笑道:「來得好!」拐杖一翻,連消帶打,杖頭撞向方歌吟「鑽心穴」,一面喝道:「第三招了!」

天羽廿四劍中,每招都是以攻代守的,這種劍法對高手來說,是十分有勁的,方歌吟已算是高手,但遇上嚴蒼茫此等一流高手,實在十分冒險。

方歌吟一招「開天闢地」,反斬刺了過去。

「開天闢地」共兩劍,方歌吟把它變作攻一劍,守一劍。

嚴蒼茫冷笑一聲,猛然蹲低,杖如閃電,橫掃方歌吟的下盤,心裡卻暗暗吃驚,怎地三個月不見,這小子武功竟進步如此神速。

而且他心裡暗急,依他所料,桑書雲功力淳厚綿厲,很快就能運行一大周天,迫出掌毒,加入戰團,那可不得了。

方歌吟衝天而起,嚴蒼茫杖勢一卷,仍然追打方歌吟雙足。

方歌吟忽頭上腳下,調轉頭一招「頂天立地」,反刺嚴蒼茫頭頂「百會穴」。

「百會穴」是死穴,也是重穴,血脈根本不能自作封閉,也不能移轉,嚴蒼茫突然一轉。

這一轉,轉了一百八十度。

方歌吟那一劍,變得是刺向嚴蒼茫後頸。

嚴蒼茫一側首,張口一咬,竟咬住金虹劍。

嚴蒼茫這招,十分怪異,因他看出方歌吟也是十分難纏的對手,只求速戰速決。

所以又使出東海劫餘島的奇門怪功。

嚴蒼茫猛喝一聲:「第六招!」

拐杖同打,不偏不倚,打向方歌吟在半空的「肩府穴」。

方歌吟這次避無可避,心**一動,既不想棄劍,也不能捱杖,忽然一曲劍身,猛地一放,「呼」地一聲,劍柄成「怒屈金虹」狀,飛打向嚴蒼茫面門。

這下運用之絕,使用之奇、施用之妙,突無可匹比,離得既近,而且意想不到,連嚴蒼茫都無法應對,但他畢竟是一代宗師,武助詭秘,應變迅疾,猛運功於口,用力一吐,「呼」地一聲,竟把金虹劍吐出丈遠。

方歌吟也「嘯」地一聲,憑空飛追金虹劍,抄在手中。

嚴蒼茫吐劍得快,但劍柄仍險險打中嚴蒼茫鼻樑,而且他攻了六招,反被方歌吟攻了一招,幾呼挂彩,真是險極。

這下嚴蒼茫可大不光采,下手再不容情,忽然一腳踢出。

這一腳未踢出前,嚴蒼茫本離方歌吟有丈遠,但一腳端出時,已到了方歌吟臉門。

方歌吟一招「開道斬蛇」,就斬了下去。

嚴蒼茫的腳竟比蛇還靈,「嗖」地縮了回去,另一蘋腳又忽地踢出。

這一下變招極快,天羽奇劍中,無一招可應對,便在這時,方歌吟猛想起華山派中有一招叫「鷂子翻身」的,他立刻翻了出去。

這一翻,嚴蒼茫的腳等於落空。

嚴蒼茫不禁「哦」了一聲,他的手掌,也閃電般迎方歌吟降落處拍下。

方歌吟一出劍,亮如晝日,燦眼耀目,便是「旭日初現」。

嚴蒼茫怒吼一聲,竟出手扼住劍身。

旭芒頓滅!

嚴蒼茫一反手,順勢而下,五指箕張,直抓方歌吟心窩。

這一下,方歌吟無論怎樣,都躲不過去。

就在這時,方歌吟握劍的右手,忽然變肘,反撞中嚴蒼茫內臂,嚴蒼茫手一沉,抓了個空,「嘶」地一聲,撕下方歌吟一片衣襟。

方歌吟迅速退去,冷冷地道:「第十招了。」

嚴蒼茫卻臉色大變,嘎聲道:「你……你……你這反手奇招,從何學來的?」

嚴蒼茫自認所創絕招,天下無可匹比。

他卻不知道宋雪宜的好奇心最強,因為劫餘島以詭奇出名,她更化下心血,去偷偷窺視嚴蒼茫練武,然後悉心苦學。

宋雪宜學武重一通百竅,她堅信原理一懂,其他必迎刃而解,方歌吟因會與嚴浪羽交手過,對東海劫餘的武功,於是也特別留心。

他學到的雖是劫餘門的皮毛,但如今用在劫餘島的一代大宗師身上,即令嚴蒼茫大為動容。

嚴蒼茫又道:「你……又何從學得華山武功?」

方歌吟淡淡一笑道:「我師母教的。」

嚴蒼茫一愕,他根本搞不清楚什麼「師父」、「師母」的,以為又是天羽奇劍宋自雪一脈武功,心道好險,幸虧宋自雪死了,要不然以他武功,而宋自雪又愛兼修劫餘島等技,恐怕是自己一大剋星呢。

當下陰笑道:「你能避得過我十招,當今之世,已算高手之列。不過……我們再來一百招看看!」

以嚴蒼茫身為武林前輩,既說十招之內,必打殺方歌吟,而今十招既迅,竟仍窮追猛打,可說十分卑鄙,但嚴蒼茫我行我素,向不管這些,反正這裡也沒別人,可以為所欲為,大叱一聲,揮杖又打。

第十八章百日生命

兩人過招,快如閃電,轉眼又十招。

方歌吟滿頭大汗,嚴蒼茫猛喝一聲:「開!」

「砰」地一聲,方歌吟被撞開三尺,臉色如紙,蒼白一片。

嚴蒼茫冷笑一聲,居然不追擊方歌吟,一反手,杖擊桑書雲「天靈蓋」。

眼見桑書雲這下就要命喪當堂,忽然劍一長,一道金亮,攔住閉杖。

「當」又一聲,星火四濺,嚴蒼茫已運了九成功力,簡直等於用來對付同樣「三正四奇」同輩人物一般的力道,打砸下去,方歌吟功力那及得上,連返七步,血氣翻騰。

嚴蒼茫也不追殺,仍舊一杖拍了下去。

他知道桑書雲是方歌吟的弱點。

而嚴蒼茫本來要殺的也是桑書雲。

他殺桑書雲,方歌吟卻要救桑書雲。

果然長劍一橫,方歌吟又攔劍一架。

嚴蒼茫心中一喜,心忖:小子找死。

當下運足十成功力,一杖擊下。

「空」一聲巨響,方歌吟震飛七尺,咯了一口鮮血。

嚴蒼茫大笑道:「看你還能不能再擋!」

「呼」又一杖輪下,看來比前面三杖更大力!

方歌吟大叫一聲,硬沖向桑書雲,擋在身前,四平大馬,用劍一架!

「崩」地一聲,嚴蒼茫這次有意震死力歌吟,用了十二成真力。

這一下,方歌吟只覺眼前金蠅亂飛,耳邊嗡嗡作響,血氣上沖,下盤浮蕩,終於一跌坐倒。

嚴蒼茫一揮杖,打掉方歌吟手中劍,金虹「塌」然射飛,「奪」地斜插在牆角中。

嚴浪羽一個箭步跳過來,一指戮向方歌吟「玉枕穴」,這下乃是致命死招。

嚴蒼茫卻用杖一撥,輕輕一帶,把嚴浪羽卷出丈外,另一蘋手卻毫不稍停,連封方歌吟身上三處穴道。

方歌吟本待爬起,穴道被封,只「咕咚」一聲,頓倒於地。

嚴蒼茫得意至極,哈哈大笑道:「小子,服我未?」

方歌吟人雖沒半點氣力,但仍可開口說話,瞪目傲然道:「你名列天下七大高手之中,對我仍用了廿四招,能以桑幫主性命威脅我,無能無能,叫我如何服你。」

嚴蒼茫怒道:「肉在砧板上,還要嘴硬!」

方歌吟傲然掉頭不理。

只聽嚴浪羽嚷道:「爹,怎不殺了他?」

嚴蒼茫因方歌吟放過機會,並未乘他之危,本不想殺他,但見方歌吟武功如此厲害。又不服自己,更維護桑書雲,留的有禍患,沉吟一會,忽有意**,決定一生,便鋪天卷地一般的怪笑起來,掩蓋了外面雪花怒吼狂飄之聲。

嚴蒼茫狠狠地盯方歌吟,卻陰陰地笑道:「嘿嘿,我不殺你,我不殺你……」

忽然自懷中,掏出一個盒子。

盒子打開來,金漆渡邊,紅絨底托,有三個圓形的心孔,其中一個凹進去的弧孔,是空的,另外兩個,盛兩顆火紅色的丹藥。

嚴蒼茫嘻嘻笑道:「這顆吃了,會增強你現在的功力十倍……」

雙指一相,扳開方歌吟牙齦,另一手雙指一彈,人紅色朱丸已彈入方歌吟喉間,方歌吟又喜又怒,更加不解,既進益十倍以上的功力,嚴蒼茫為何又要強迫自己吃下呢?

只聽嚴蒼茫嘿嘿笑道:「增強你十倍功力,千真萬確,我對你算是有恩了。不過這丹藥既然吞下,那你只有百日性命,怨不得人,而且天下之間,絕無解藥,你認命吧。廿五天後,隨時發作,可能致死,且絕無藥可救……這是丹藥殺你,與我無關!」

這時朱丹已沾液即融,嚴蒼茫邊說邊雙指運力、方歌吟牙齦一酸,沫液更多,瞬即融化了丹藥,吞入喉中,一聽嚴蒼茫如此說,如晴天霹靂就算穴道沒被封,也呆在當堂。

有誰知道自己僅有百日可活的滋味?

死定必然的,但還是要活下去,只是沒有人知道自己的死期。

所以人只知活,不知死。

俗語說「好死不如賴活」,那是怕死。

一個人若不是太蠢,或太無觀**,那麼他既有自殺的勇氣,便不可能沒有活下去的膽量。

一個人一定要活下去。

可是當你知道你將很快的就活不下去呢?

方歌吟腦子裡轟轟然,什麼都沒法子想,亂得一團糟,亂得他很軟弱,令他忍不住想卷伏起來,像在日月鄉小的時候一般,找媽媽哭訴。

嚴蒼茫看見方歌吟這樣子,知道方歌吟已崩潰了。

他揮手拂開了他的穴道。

他覺得方歌吟對他已無礙。

他很得意,自已用這種方法擊毀了這個倔強不屈的青年之意志。

他深深堅信,殺害一個人,不如摧毀他的意志。

而且要澈底地摧毀。

方歌吟沒有死,他本來敢搏命,但他現在穴道已解,卻連站起來的力量也沒有。

「……而且天下之間,絕無解無解藥」「……你只有百日性命……」

嚴蒼茫又禁不住仰天大笑起來,他得意極了。

這丹藥原來叫做「百日十龍丸」

本來這葯只有「十龍丸」三字,系嚴蒼茫卅年前就已手精研,二十年前開始盡全島子弟之力,搜掘奇葯精品,十年前印創製煉丹,再歷五年煎熬而得,普天之上,只有三顆。

嚴蒼茫本就是不世之材,精通天文、藥學、物理、科學、力學與五行、八卦、奇門、遁甲之術,煉丹亦是嚴蒼茫所長,舉天之下,鮮少有人如此博學,但此人既護短、心胸窄,又藏私,劫餘島門人於是不旺盛。

就在嚴蒼茫正欲吞服這三顆每枚可增十年功力的神丹,便和在內力上舉世無匹之時,東海毀余島之首席大弟子「陰陽手」冠葉,偷盜一顆,服之逃逸。

嚴蒼茫勃然大怒,將手下八名弟子,盡皆殺之,再千里追殺,但冠葉跟隨嚴蒼茫近三十年,盡得真傳,且功力陡增,又狡詐善遁,殺之不易。

就此追了百日,冠葉忽然痙瘧暴斃。

嚴蒼茫大是疑惑,解剖屍體,才知「十龍丸」服之確可增十倍奇功,但其副作用之厲毒,也在百日時發作,且天下無藥可救。

嚴蒼茫反而要慶幸大弟子偷其神丹,代其慘死,他再厲再接,要研得一種新葯,能增進功力而無毒性,只不過盡皆一敗塗地,嚴蒼茫眼見中秋之戰將至,也只有望餘下兩顆丹藥興嘆而已。

而今他迫方歌吟服下此丹,見他必活不長,心中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原本他不想殺方歌吟,可也不想他活下去:反正這剩下兩枚丹藥棄之可惜,不如逼他服下,但方歌吟一旦服下,他心中也不知怎地,覺得不要……

就在這時,只聽自己的愛兒急切嚷道:「爹,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又生?」嚴蒼茫哈哈大笑道,「他死定了!」

嚴浪羽可不是這樣想,「爹!這小子武功已不弱,再給他陡進十倍功力,近血河車奪戰事頻,豈不對爹之大計不利!」

這句話,哄地一聲,衝擊得嚴蒼茫一醒;尤其「血河車」三字,更加怵耳驚心。

……是的,這小子武功已如此之高,又增強十倍功力,至少已可與自己相搏七十招,在武林中,已不止於高手,簡直是一流高手之列了……

……而自己近日放棄「十龍丸」之妄想,「十龍丸」已成了「百日十龍丸」了,自己所圖,便是「血河車」上的成功!……

……若這小子不死,豈不礙手礙腳……

這時只見方歌吟愕愕地站起來,嚴蒼茫生平只求愛惡行事,惡向膽邊生,一不做,二不休,一掌就向方歌吟「天靈蓋」力拍下去!

這一下,用的是十成功力,打的是死穴。

方歌吟心裡仍是在盤旋兩句話:

你只有百日性命可活。此葯天下無可解。(方歌吟方歌吟,你要死了,你快要死了。)

眼看嚴蒼茫那一掌就要擊中方歌吟之「天靈蓋」,手掌離命中目標還有一尺左右,狂瀾已捲起方歌吟的發巾,正在此時,突然一隻手指,急彈嚴蒼茫脈門。

嚴蒼茫一見勢頭不對,急忙縮手,那一指彈空,「嗤」地一聲,竟隔空把丈外石牆射出一個窟窿。

嚴蒼茫猛同頭,桑書雲徐徐站起。

嚴蒼茫知道要殺桑書雲,已然無望。

桑書雲臉上再也沒有那恬靜的微笑,他臉色煞白,青筋隱露,誰都知道他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殺手。

嚴蒼茫眯眼睛,發出歹毒的厲芒,忽然道:「桑幫主既然醒來,我等亦無需盤桓,就此告辭。」

桑書雲沒有答話,只把透白而修長的左手,平放胸前,姆指微屈,嚴蒼茫知道桑書雲又要發出「長空神指」,當下不敢戀戰,一拉嚴浪羽手臂,掠出剎門,在雪地上狂奔,轉眼不見。

這時方歌吟還愕在那一里,桑書雲苦笑一下,哇地吐了一口血,幾乎撲倒。

桑書雲這一吐血,方歌吟倒醒了過來,扶桑書雲道:「桑幫主,你怎麼了?……」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桑書雲勉力笑了笑,扶牆站起,心忖:這孩子心地倒好,此時此刻,還關住別人安危。

原來桑書雲眼見方歌吟拚命維護自己,而被震傷,心中大急,又目見方歌吟被迫服「百日龍丸」,更是激怒,原本運功已大致無礙,只需些少時間調息,桑書雲眼見嚴蒼茫要下殺手,也顧不得如許之多,連起一口真氣,力沖血脈氣穴,強自起身,發出「長空神指」,驚退嚴蒼茫。

但這一下強自運力,加上「長空神指」對內力十分耗損,一時不及調息,雖然掌毒全愈,仍驚震血氣,吐了一口鮮血,四肢仍運不上力。

然而嚴蒼茫卻以為桑書雲已全然恢復,以一戰一,他要勝桑書雲,已是極難,加上方歌吟本就遠勝嚴浪羽,而今又增強十倍功力,對自己所下之毒手又必痛恨入骨,此地更是長空幫地盤,桑書雲既然含恨,必不惜一切動用全幫出手,嚴蒼茫轉**之下,好漢不吃眼前虧,即刻逃逸,卻不知其時桑書雲乃強撐一口氣,方歌吟他迷憫未覺,嚴蒼茫反而失去這一除去勁敵的良機。

桑書雲嘆了一聲道:「你捨命護我,我很是感激……而今你中的是百日十龍丸……我,我已活了半百,真願意代你去死……」

方歌吟聽得心頭一震,熱淚奪眶而出,道:「桑伯伯快莫如此說,桑伯伯乃一幫之主,天下不知真有多少英雄豪傑,待桑伯伯栽培……晚輩能代桑伯伯死,死亦無憾……」

方歌吟猛想起宋自雪的「生要能盡歡,死要能無憾」,自己自己真是無憾么?

桑書雲嘆道:「你為救我,方才如此……你本可不必這樣。」

方歌吟道:「再來一次,我仍這樣。」聲音雖低,但卻堅決無比。

桑書雲已闖蕩江湖數十年,原有一股熱誠,但亦被這武林險惡磨得鋒芒收斂,聽得這句,也熱血激蕩,跌足道:「可惜……可惜天不假年,否則,長空幫下一代幫主之位,非你莫屬……」

方歌吟心生感激,簡直是知遇之恩,「噗」地跪下,低泣不語。

桑書雲望迸剎里封塵蒼桑的佛像,發出一聲長嘆道:「這『百日十龍丸』……唉,是當真天下無葯可解么?」

原來桑書雲,也是人間英傑,嚴蒼茫是聰明而多狐疑,沒有容人之心,故無法大展鴻圖,但專走奇功怪招,左道旁門;桑書雲早有凌霄之志,俠客之心,又有一代宗主懷抱,以及扶助後進的胸襟。更得辛深巷的智謀,梅醒非等的善於組織,「長空幫」迅速發展成「天下第一大幫」。

桑書雲早年也研究經葯,嚴蒼茫因是自己勁敵,桑書雲亦十分注意,常派人打探虛實,當然犧牲人手亦不在話下。嚴蒼茫煉製「百日十龍丸」之事,桑書雲早有所聞,正苦謀對策之際,后又得悉寇葉偷盜「百日十龍丸」一事。

當日寇葉一旦得手,半恐被嚴蒼茫抓住,故即刻服下,但已驚動嚴浪羽,不及取其餘兩枚,馬上逃遁,劫餘島即生渲然大波,八大弟子,盡數被嚴蒼茫或斃或廢,然後離島追逐,辛深巷當時正潛伏劫餘島,偷偷將寇葉拍開之封丸白蠟,帶回交給桑書雲。

桑書雲藉蠟封上所余的一點點葯末,化驗觀察,想複製出「十龍丸」,終覺一些必須之藥草原本,早已絕種,無可再制,更驚人的發現,這「十龍丸」雖是能激進內息功力,但亦含劇毒,服之者活不過百日,而且以桑書雲窮盡醫理,便知比無葯可解。

故桑書雲早在嚴蒼茫來尋獲寇葉屍首前,便知道這「百日十龍丸」含毒的本質了。

外面雨飛飄,風狂吼,大地茫茫,方歌吟只覺一陣又一陣的奇寒。

桑書雲忽然道:「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答應。」

風雨很大,兩人走在雨地里,後面一行深深的足印,很多又被大雨淹沒。雨片打在頰上,貼在肉上,涼滋滋的,很快化成水,似兩行情淚?臉都濕的。

天地茫茫,夫何所求?

方歌吟搖首道:「不。我不要。」

桑書雲忽然停住腳步,凝視方歌吟,緩緩道:「我妻早喪,剩下一女,名叫小娥,你是見過他的;」桑書雲一字一句地道:「如果你要,我就把她許配給你。」

方歌吟腦中一片茫茫,眼前桑小娥的巧笑倩兮,縈系不去,但他卻道:「幫主美意,在下心領,我只有百生餘生,何苦令人遺恨終身?」

若換作三個時辰之前,桑書雲要將桑小娥許配給自己,方歌吟自是滿懷的冰雪都化作興高采烈,而今聽來,只是雪中送炭,儘是同情和悲憫而已。

是以方歌吟拒絕。

桑書雲凝視他,似看穿他的心事,「你是忠心守義的青年,小娥許配給你,我想她情願的。」

情願?方歌吟忽然想起長定城中,桑小娥在客店窗橘的陽光初照下,玉琢般清亮,神弛般傲岸,自己只不過是替人消災解難的小角色而已,父仇未報,親人死盡,隨波濤時起落時沉浮而已。

桑小娥會情願嗎?

他只有百日可活了,豈可再累人!

豈可再害人!

方歌吟忽然平靜地道:「少室山離此不遠罷?」

桑書雲一愣,但他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隨即道:「不遠,這兒轉過去,半天路程就到。」

方歌吟道:「此刻我想到少林寺去。」

桑書雲郎道:「我與老弟一同去。」

方歌吟黯然搖首:「我想一個人。」

桑書雲凝視了他半天,長嘆一口氣,白霧飄揚,桑書雲拍拍方歌吟的肩膀,道:「好,你,一個人。」

方歌吟平靜地舉目平視:「桑幫主,後會有期。」講到有期二字,心裡一酸,幾要落淚,他自見桑書雲以來,對他十分敬服,早生侍奉他老人家一生之心,誰知自己先死,反而要拒絕桑書雲的美意。

蒼天無情,偏作弄人,他迎大風大雪,反身走去,怕是桑書雲看出他的脆弱。

他反身疾行,還聽到桑書雲孤寂而溫暖的聲音,只有兩個字:

保重。

保重。

方歌吟年紀輕,雖得儒俠祝幽調教,但銳氣方盛、殺氣不少,自不重視佛家之一言。

而今他腦里亂成一團:風聲、雪聲、金戈、鐵馬、喊殺、厲嘯……而他此刻寧見袈裟僧衣、佛號梵唱、木魚青燈,以及那寂寞恢宏的佛堂大殿的佛相莊嚴。

所以他不知不覺的,在風雨中,踴踴獨行,竟上了少室少林寺。

名震天下的武功發祥地,少林寺。

未到少林,卻先見寒梅。

那雨白通體的雨花,沾滿了枝極,卻在冰堅的雨中,綻開了鮮艷的花朵。

美麗、貞堅的花。

方歌吟看,梅花雖美,可是他的生命,已接近冰雨了。

他的生命也能不能做梅,在寒冰中開出了花?

方歌吟再抬頭,忽聞漫山寺鐘「空空」,蒼茫恢宏的少林寺,盡在眼前。

少林寺建築,看似沒有特殊設置,但氣勢恢宏,縱東一座小屋,西一間小所,但擺布起來,卻有一種庄穆敬誠,而且大度浩然。

靜靜風雨,少林寺。

方歌吟不知少林寺中,也有梅花可賞,而且清寧安靜,如詩如畫。

古寺鐘聲,那殘雨的天井,木桶、水勻、舊檻、飛檐,方歌吟不禁獃獃出神。

方歌吟雖未參佛,但心裡都是甯靜的神思,他坐下來,風雨在飄飛,他的心從紊亂中漸漸同到了寧靜,桑小娥纖弱的身影、桑書雲清逸的身形、嚴蒼茫狠辣的手段……一一都遺落在背後,反而浮現的是宋雪宜的淡薄世情,還有那一番淡定的話:「……這是我綜合各家之長,研得攻守快慢四式,這四招乃天下武學之精華,舍此莫屬……」

人死之前會做什麼?

方歌吟本來也沒有想過。

但他現在卻很想學武;要精專天羽奇劍招法,也要博研天下各種武術,他眼前一一浮現宋雪宜授他的招法,他反而此平時更心無旁驚,更無雜**,因知時日無多,更加專心研練。

就像一個拔了牙的人,特別想吃東西;也像一個失去自由的人,特別懷**海潤天高的日子;更像一個受傷的人,特別眷戀自己健康時的身子。

因為時日無多,方歌吟更想練武。

他既沒有去追逐那始終未獲的名、或利,也沒有酗酒、痛哭,或像瘋子一般,拿刀殺宰個移本,他只是靜靜默坐,潛心練武。

少林寺外,有家小食肆,素酒素菜,偶也有山產如樟肉、鹿肉、山兔肉、山羊肉等,是供香客在少林飲食不價之用的。

方歌吟懷僅有的一點錢,在食肆充饑,在風雨中練武,伴他的只有幾樹梅花、兩棵蒼松、一株枯枝。

也不知過了多少天,他覺得自己的元氣愈來愈充沛,這其間又吸收了不少東西,到了這日,他便把宋雪宜臨別時交給他的那本舊帙,翻開來,第一頁:

一個人,拿劍,當胸、平放。

旁書:天下最佳守招。然後是四個凝鍊氣勢的隸書「海天一線」。

更小的字是對「海天一線」招法使用的註解。

方歌吟看得十分凝專,再翻過一頁,只見:

一個人,發出一劍,劍勢有若飛龍。

旁書:天下最佳攻招。然後是四個龍飛鳳舞的草書:「玉石俱焚」。

方歌吟對照兩招來看,只見前招守勢沉穩,如海天連成一線,無瑕可襲,看得連氣息也為之屏神。后招如天外飛龍,一擊必殺,而且無論敵人如何閃、如何避、如何反擊,這一招都形同拚命,能先擊中對手。

方歌吟看得神采飛越,再看下去,只見第三頁:

一個人,手部不見了。

旁書:天下最佳快招,旁有四個狂草的字:「閃電驚虹」。

這一招與上一招旁都有更小的字,以作註解。

方歌吟初看不覺如何,甚至覺得連招都不是,但仔細一想,再留意一看,才臉色大變,原來書中的人手和劍都不見了,並非不存在,而是快得連手和劍都不見了。

快,到了這種地步,又叫敵手如何能擋。

再下來的一頁就更有趣了:

一個人,一把劍,卻似重若萬鈞,但運用起來,又似舉重若輕。

旁書:天下最佳慢招。

方歌吟幾乎笑出聲來,再看下去,只見四個有力沉實的篆字寫:「老牛破車」

四字。

方歌吟初看有趣,再看神色就大變。

這一招看來吃力、緩慢,但如此運氣,如此出招,反而使敵人如同魔,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而妙旨就在於把握一「慢」字,正是武學上最艱深之:

以慢打快,以守為攻。

以靜制動,以退為進。

方歌吟看得心血賁動,恨不得精研一生,深究武學,再翻下去,卻是封底,沒有再一頁了。

這本「武學秘岌」就只有這四頁,也只有這四招。

但這四頁里的四招,無疑已包涵了天下武學的最精華,包括了快慢攻守四大要訣。

圖中人雖拿的是劍,但可以是任一種兵器,方可說劍是天下兵器的精華或者抽樣,故以劍,更能得心應手。劍本乃兵器之神。

當方歌吟看到「天下最佳快招」:「閃電驚虹」之際,鞘里金虹,竟隱隱龍吟,幾欲自拔射出;原來方歌吟的內力已增強十倍,又看得心神俱至,催動內息,而金虹劍又與那招式戚戚相關,所以幾乎連劍都自動離銷而出。

方歌吟沉迷於這四招劍法,始練只覺酣暢淋漓,練下去只覺天下武學,螢螢大者,盡在此四招中包覽無餘。

方歌吟練練,猛見月圓又缺,缺了又圓,雨下得少了,反而更清冷,寒氣迫人,方歌吟猛想起:一個月又過去了。

他只剩下兩個多月的生命了。

他忽然放棄了一切狂奔到小食肆,去猛喝酒。

這是方歌吟第一次喝酒。

第一次喝酒的滋味,你可還記得?

何況是酒入愁腸、愁更愁。

第十九章少室山下

**辣的酒直灌下去,方歌吟幾乎都嗆了出來。

他一直咳,用手一抹,手背竟有殷紅的顏色:血。

難道是「百日十龍丸」的毒力,已漸漸發作了,傷及他的肺腑,纂奪他的生命么?

死是什麼?

方歌吟不知道。

誰也沒有死過,誰也不知道。

死過的人也不知道,因為他沒有感覺了。

天下的事一直在變,有悲歡離合,有喜怒哀樂,有小孩子的天真漫瀾,少年人的意氣風發,青年人的豪情萬丈,中年人的壯懷激烈,老年人的恬靜世故……還有長街的行人、深夜的蕭聲、赴義的情操、初戀的心跳……可是這對於一個死人來說,天下一直遞變,可是他什麼都沒有了:

沒有感覺,沒有思想,這世界一切與他無關,甚至連「無關」知覺,他也沒有了。

因為他已經「死」了。

一個人臨死前,要做什麼?

奮發、圖強、不承認自己瀕臨死亡?

發瘋、妄為、姦殺淫擄,為了死亡就把自己活的意義都否定掉。

不可以、不!

「兵」地一聲,方歌吟手一緊,力握的酒杯,崩破、碎裂、激濺。

他的手卻沒有血。

如果他是運力抓破,以他平常的功力而言,手掌不受傷是合理的,可是他現在是激動中失手壓碎酒杯,手上卻無傷痕,這點力歌吟自己都覺詫異:

他的功力真增進那末多?

寒冬冷,小食肆中,人卻不少。

一個人喝酒嗆到那個樣子,然後又把酒杯抓破,多少都引人注意一些。

幸虧少林寺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小寺校喉,一個和尚伙,都有兩下事身手,什麼大事沒見過,也不怎麼訝異。

至於他捏碎杯子,別人還以為他有意運功賣弄,也不理會。

有個老和尚,身上破釘數十,凍得全身作抖,牙齒也全腐了,禿頭也長出了寸長的髒髮,又丑又倦,顯然是手中的粗工,已經很老很老了,呷了一點點粗糙米酒,顫顫抖抖地看方歌吟一眼,喃喃道:「不曾喝酒,也來喝酒,別人喝酒,你來吐酒。」

方歌吟苦笑道:「對不起,老師父。」

自己默默把酒杯收拾起來。心裡黯然長嘆,覺得在這小食肆中。是天下第一名寺之前,不可如此放肆。

當下大碗斟酒,也不管酒味濃辣,大口大口喝了起來,小食肆中的人在他扼碎杯子剎那,曾靜了下來,隨後又回復正常:逕自談了起來。

食肆老闆年近花甲,什麼事未曾見過?近日來俱見這青年在此處悶悶不樂,定有心事,當下也不理會,見怪不怪。

方歌吟沒喝過酒,酒也不好喝:

真奇怪,為什麼那麼多人喜歡喝酒?

傳說里的武俠人物,好像都是酒神酒仙,其實喝酒有什麼好?練武的人最重自律,醉了又怎能移自律?

方歌吟想想,酒多喝了。

他已醉了五十六分。

第一次喝酒,而且是借酒消愁,很難有不醉的。

澆愁的人本也不醉無歸。

可是他就在他醉到第七、八分時,聽到了一些不該在此時此刻聽到的話。

他後面有幾個和尚,最長的不過接近中年,最年輕的不過十來歲。

歲暮天寒,出來喝喝酒,也是常事少林寺戒律森嚴,但並不過份。

這幾個和尚精壯有力,雙目炯炯有神,三杯水酒下肚,說話也多了起來。

其中一個和尚說:「前來闖進寺來的女娃子,可真夠狠,哪,我這兒一大塊,是給她的劍刺的哩。」

另一個最年輕的和尚說:「嘿,這女婆娘可不得了,舞起劍來,稀哩花啦,連看都看不清楚,金字輩的那房兄弟,可擒她不下呢。」

一個滿臉麻痘的和尚爆米花般的一**笑:「那女的可標緻呢!」

方歌吟聽來一動,忽然想起洛水之渡,鐵肩大師暗算桑小娥的一幕。

那個年紀最長的和尚合什道:「阿彌陀佛,不可如此說。」

那年輕的和尚問:「銅板師哥,你說,那女子武功高不高呀?」

中年和尚答:「桑書雲乃天下七大高手之一,與方丈齊名,她是桑書雲之女,武功自然不弱。」

另一個疤臉和尚又問:「那她武功好,還是咱們鐵肩大師兄高。」

銅板和尚笑道:「鐵肩師哥是佛門中年輕一輩第一高手,那女施主如何是對手!」

方歌吟聽至此,心中又是一動,不禁手按劍柄。

第一個說話的和尚又道:「據悉俗家年輕一輩高手中,排行第一的嚴蒼茫兒子嚴浪羽,已經被天羽奇劍宋自雪之徒擊敗了?」

銅板和尚說:「是。阿彌陀佛。」

年輕的和尚又問:「那宋自雪的徒弟叫什麼名字?」

疤臉和尚說:「好像姓方。」

一個沒有門牙的和尚又問:「那這姓方的厲害,還是咱們大師哥……」

滿臉麻痘的和尚傲然道:「其實什麼道家年輕子弟第一高手鐵骨道長:俗家年輕子弟第一高手嚴浪羽……唉呀這都浪、浪得虛名,怎比得上我們真材實料的大師兄啊!」

銅板和尚也苟同道:「咱們大師兄,三招之內就拿下了桑姑娘,我在旁邊,可看得又敬又羨……」

說末說完,方歌吟「砰」地一掌拍在桌子上,桌上杯碗被震得突地一跳,「叮」地跌落回桌上,方歌吟怒罵道「呔!鐵肩要是英雄,為何又出手暗算,欺負女子!」

這一下?全食肆的人都靜了下來。

小食肆之外,上山兩里,就是少林寺。

數百年來,少林寺是天下武術宗匯,誰敢對少林無禮!

而今方歌吟一句話就是痛罵少林年輕一輩第一高手,鐵肩大師。

七個和尚,臉色一齊變了。

那年輕的和尚,恨得衝起來,破口大罵道:「你血口噴人!」

方歌吟大聲道:「我親眼所見。」

那麻臉和尚恨得牙,拍桌喝道:「你是何方小子?」

方歌吟傲然道:「我就是那姓方的,」方歌吟乘八分醉意拍拍胸膛說:「我就是那俗家子弟第一高手,方歌吟。」

五嶽倒為輕。輕?重?反正方歌吟不知道。

他已分不清輕還是重。

他只知道那失手被擒的女子是桑小娥。

如果自己不死,曾矢志要照顧她一輩子的人。

這苦言雖發在心裡,但也會被桑書雲認可。

他不能害她,他要救她。

鐵肩是壞人,在洛水江上,曾暗狙打傷桑小娥。

他一定要替桑小娥出這口氣。

可是他不知道為什麼這小食肆都突然靜了下來。

他不知道他現在,在武林中大大有名刀拼費殺,擊敗嚴浪羽;勇鬧鐵狼銀狐,力斗劫餘島主……這在武林中、江湖上,都是聳人聽聞的事。

方歌吟更不知道他這樣擺出來的態度,等於是向天下第一大武學宗匯之地挑戰。

千百年來,誰敢對少林寺這樣無禮?

那疤臉和尚眯眼睛道:「你是要找少林的麻煩的了?」

方歌吟挺一挺胸:「我要你們放掉桑姑娘。」

麻子和尚怪笑道:「哦,原來你們這對男女,是一夥的。」

方歌吟不喜歡他。

這麻子的眼神和說話就像嚴浪羽一般淫猥輕薄;而那疤臉的和尚眯起眼睛時,就像嚴蒼茫。

這麻子當然沒嚴浪羽那麼英俊,疤臉的也沒像嚴蒼茫那末有氣派可是醉后的方歌吟,還是頂頂的不喜歡他們。

只聽銅板和尚低叱道:「石榴,不準亂說。」

原來這麻子叫「石榴」。

方歌吟覺得很好笑,大笑起來:「原來,原來麻子叫『石榴』,哈哈……」

要笑就笑,這不但是英雄本色,也不枉為宋自雪的子弟快意恩仇。

那麻子大喝一聲,突然拔起,越過三張桌子,到了方歌吟身前,「砰」地一拳擊出。

便知他至少有練過九年以上「少林神拳」的底子。

「少林神拳」是少林派七十二絕技中最粗淺的一種基木拳法,但在江湖上,卻是大大有名。

福建「好人鏢局」之所以名震閩地,亦因為正局主黃昏昏及副局主胡下巴練了七年的「少林神拳」,在閩境已鮮逢敵手。

這一拳打出,拳風虎虎,卻突然寂滅。

因為拳頭給方歌吟一手握住。

然後石榴和尚聽到自已拳頭骨折的聲音。

骨折的聲音,方歌吟他聽到。

他是因為喝了酒,所以才敢一手拿住「少林神拳」的拳頭。

他抓住時已後悔,他聽說過「少林神拳」一拳碎三十六塊厚磚的故事。

他起初還以為骨裂聲是自己發出來的。

至此他才知道自己功力有多高。

石榴和尚殺豬般慘嚎起來。

那疤臉和尚一摸下層,刷地拔出雙刀,撲了過去。

銅板和尚沉聲低喝道:「石頭,別亂來!」

其實他心中卻暗喜:眼前這小子太張狂了,讓石頭來處理也好。

石頭出手最毒,他未出家前,本就是武林中極歹毒的的劇盜,后被鐵肩大師兄收服,進了少林。

石頭以前有一個外號,就叫做:「刀不留人」。

方歌吟醉了。

但他並不想那「石榴」一生不能再用拳頭,所以他即刻放了手。

所以石榴急退,一隻手就像石榴一樣,裂開了口。

然後方歌吟看到一弘刀光。

刀快,刀絕。

方歌吟看不清楚,只知道對方第一刀是斬自己脖子的。

方歌吟已經喝醉了:死就死,七十天後是死,現在也是死,死有何不可?

但他忽然想到桑小娥自己要死,也要先救她出來后再死!

所以他立刻要閃避,那時已遲,乃已及頸,方歌吟一急,一招「玉石俱焚」就發了出去,然後刀光就不見了。

「玉石俱焚」后發而先至,石頭和尚倒在地上,三天前吃下的東西都吐了出來,捂住小骯,眼淚鼻涕齊出。

要是方歌吟刺他的是劍尖而不是劍鞘,他早就不知死到那裡去了。

銅板和尚這才變了臉色。

他從未見過石頭和尚一招就放在別人手裡的。

石頭和尚八年前原名鎮兩川,陝北一帶,鮮遇敵手,而今居然一招就傷在眼前這青年人手下。

那最年輕的和尚叫石傘,慌張地道:「銅板師兄,怎麼辦?」

銅板和尚心想:自己吃的是少林的飯,自然要撐少林的門面,人生一世,有些東西定必須要維護的,他自幼奉佛,但始終不明白,何以四大皆空,又何必四大皆空?

既有何空?

銅板和尚嘆了一口氣,踏前一步,合什一揖:「阿彌陀佛。」

方歌吟醉眼模糊中,只見一方正壯碩的和尚前來,跟自己打了個招呼,當下笑嘻嘻地道:「和尚你好。」

銅板和尚見對方喝得醉釀釀,初以為對方是因醉失態,而今見他出手如此犀利,分明裝醉,當下提高警戒,沉地道:「施主來到少林之地,還酗酒傷人,……」

他那句話是要說下去的,方歌吟卻站不穩,竟要向他身上倒來,他已眼見方歌吟的武功,以為方歌吟使詐,「呼」地一堆,雙掌推了開去!

這兩掌似火焰一般撞了出去,一股大力,真令人窒息,一時間杯礫碗筷,連同大力,齊襲方歌吟。

就在這時,忽然一切都慢了下來。

連同掌風、碗礫、桌椅、甚至銅板大師的出手,都給一種奇異的、詭行的招式,帶動得緩慢下來。

蝸牛徐徐緩緩,好像掉到一個看不見的無形的沼池裡去……。

銅板和尚眼睛睜得如銅板般老大,他仍是不相信眼中所見,而且哼相信他自己的一雙手,竟慢若……

就在這時,一切連時間都沒有了;等到同復正常時,那掌力擊中自己的胸膛,銅板和尚口喉一甜,哇地吐出一口血,萎然倒在地上。

這時,七個和尚,三個受傷,其餘都怔怔地發獃。

然後四人各扶起地上的師兄弟,返身就逃。

只有那年輕的和尚,臨走時還敢忿忿不平的說了一句話:「你等著瞧!」

瞧?

瞧什麼?

方歌吟不懂。

他只知道醉得七葷八素的,腳下踩到個酒壺,幾乎摔倒,那時那壯碩的和尚就對他出了手……

然後他也馬上還手:天下第一慢招。

「老牛破車」。他現在才知道這一招的功力。

舉重若輕,借力打力。

他覺得很滿意,想到桑小娥還被縛在少林之時,他就扔下銀子,搖搖幌幌,上少室北麓去。

那年近花甲的老掌柜看他,好像看到一個死人般的神情。

方歌吟不在乎別人怎樣的神情反正他也快是死人了。

第二十章闖少林

少林寺在少室北麓五乳峰下,面對群峰,岩石峻峭,但景色殊絕,白雪皚皚,只覺天地蒼涼,庄穆靜恬,令人卻步,與太室峰之山勢橫衡,連崖接岩,如踞地蒼龍,鱗爪四齣,或舒或蟠,長身危脊,蜿蜒北來,最高之凌極峰更雲霧繚繞,氣勢壯麗,又是別一番景緻。

少林規模極大,單止主要建築,就有七重,里有價值無窮的歷代遺迹,與少室峰之奇巒疊起,若千葉瓣蓮,一為天然,一力人為,皆成異趣。可惜歷代少林俱經烽火焚毀,所遺已不到百分一二。

方歌吟只見少室御岩峰居中,宛若蓮房,三十峰如蒸籠,五乳峰恰似蓮葉,環而留之,隨地而異,各呈巧妙,而垂披於攀,靜若萬年,方歌吟猛地打了一個寒顫,抬頭一望,只見「少林寺」已在眼前。

少林寺恬靜恢宏,一點也不像傳說中聞名四海的武林宗匯,而是比任何寺院更寧恬,雪下到這兒,像梵音低語一般清靜。

方歌吟悄悄走進去,酒意醒了二三分,頓覺少林寺是名門正宗,氣勢庄穆,但並不似一般門派,守備森嚴。

方歌吟走到少林寺大門,只見側殿有一老和尚正在掃地,方歌吟正想以禮相詢,探問清楚,那僧猶自緩緩掃雪,只聽籟籟細響,甚是好聽,方歌吟看了一會,和尚瘦骨憐憐,徐徐同身,映雪光,方歌吟時定睛一望,不禁驚出一身冷汗。

原來這老和尚一臉倦態病容,竟是在小食驛中嫌自己捏碎杯子,要死不活的和尚。

方歌吟一驚,酒意又醒了二三分,經寒風一掃,剩下的二三分也在消解中,正詫聲道:「你……你怎麼比我還快?」

話末說完,忽然寺內大殿,「呼」、「呼」、「呼」疾射來三道人影,身黃袍的僧人,雪地上竟連腳印也末留,已來到方歌吟面前,當中那名壯碩的和尚合什道:「阿彌陀佛,檀越就是在山下三招傷我寺三位師弟的方少俠么?」

方歌吟一見對方氣勢,也不敢禮慢,當下道:「在下當時酒醉……」

只聽旁邊一名眼若銅鈴般大,臉頰都是青渣子的和尚冷笑道:「好極,酒醉仍能傷我師弟,了不起。」

另一名骨瘦如柴。但全身猶如鋼鐵鋪成的和尚道:「傷了人後還敢上少林來,咱們不才,也要領教少俠神功,以免他日江湖上小覷了少林。」

方歌吟一時為之語塞。

原來少林寺中,「石」字輩的和尚,武功已是不低,最低微的是「金」字輩,而「銅」字輩又比「石」字輩高,銅板和尚,就是「銅」字輩一員,而這兩人,眼大的就叫「銅鈴」和尚,瘦削的那個就叫「銅人」,是「銅」字輩中武功表表者。

而中間那和尚,卻是少林「鐵」字輩中一高手,少林「銅」字在江湖上,也算是響噹噹高人,「鐵」字輩的則更可領袖群倫,隱然大將之風。少林鐵肩,乃武林中佛門子弟武功劫最高者,正是「鐵」字輩人物。

當中那人,武功他僅在鐵肩大師之下,在「鐵」字輩僧人中武功至少在前三人之內的鐵吾大師。

除「鐵、銅、石、金」四輩外,在少林主掌一切的是「天」字輩高手,天象即是少林方丈,武功高極,其師弟天龍,武功據說已不在「三正四奇」任一人之下,三師弟天音,主持戒律院:據說武功他出神入化。少林一脈,自數十年前蕭秋水闖少林,武林大亂,天正死後,少林元氣大傷,聲望大落,高手也因血河派的圍剿搏鬧中幾死亡殆盡,更高一輩的抱殘大師、守闕和尚、方丈僧人、大石禪師等,不是已圓寂,就是歸隱,縱然如此,少林的聲勢和人力,仍非一般幫派可以相媲。

由於少林七十二技,技技不同,一般少林僧人,只要練熟一技。縱然並非練成,在武林中已有一席之地,而七十二技,樣樣皆諸者,更是萬中無一,百代鮮見,能練成二、三技者,當可擠身武林一流高手之列。

亦因七十二技,剛柔、內外、拳腳、呼息皆大相逕庭,差別極大,所以似銅鈴、銅人二者,因所習之武功不同,外貌也因而遜變,是顯而易見的。

銅鈴和尚練的是「懾魂**」,銅人大師練的是「鐵骨功」。

「懾魂**」一般人會以為是魔教功夫,其實不然,能懾魂方能降魅,佛以驅魔,光懾其魄,銅鈷一雙如牛大眼,不但能懾魄,更能鎮魂。

銅人的「鐵骨功」則是自小受任何東西的打擊,又浸於藥酒之中,一身可謂「銅皮鐵骨」,比「童子功」、「十三太保橫練」等硬功又高明了許多了。

只聽銅鈴和尚道:「方少俠武功蓋世,就讓貧僧領教方少俠高招。」

方歌吟心中有氣,禁不住大聲道:「桑姑娘呢?只要把桑姑娘交出來,我立刻就走!」

銅鈴大師大笑道:「原來你跟那女子,是一夥的,縱是長空幫的人,也決饒你不得。」

方歌吟大怒,怒瞪銅鈴,忽覺銅鈴一雙大眼,看似有神,卻如無底深洞,方歌吟想移開視線,卻已不及,只覺人渾渾沌沌,像雪花一樣,自無際的天邊,輕、輕輕飄落。

銅鈴大師眼見得手,心中暗喜,心想這小子來勢洶洶,卻是銀樣臘槍頭,不堪一擊。

這時方歌吟迷迷噩噩,銅鈴慢慢雙手抓出,一擊方歌吟「擅中穴」,一拿「懸樞穴」,要把方歌吟手到擒來。

這兩爪一前一後,端是犀利,但方歌吟因酒意尚在,本就迷迷糊糊的,銅鈴和尚的「懾魂**」,對他來說,僅是聰明人騙獃子一般,用盡辦法,其實對方根本就不懂,所以反而沒效。

方歌吟沌沌混混般,倘有一線清明,猛想起自己有一把寶劍,便拔劍而看,金虹一出,劍芒陡亮,劍乃神物,金虹劍更有辟邪制佛之效,銅鈴一見,雙目黯然失色。

銅鈴雙目一旦失色,方歌吟便感覺到那一前一後的兩爪,凌厲襲來。

方歌吟是絕頂聰明的人,他神智一復,一劍「開天闢地」就斬了過去。

「開天闢地」是上斬一劍,下斬一劍,銅鈴和尚饒是縮手得快,左手無名指,右手尾指,齊被削去。

銅鈴和尚負痛慘叫,趕緊跳開,方歌吟猶如大夢初醒,心覺不忍,失聲道:「我不是故意的……」

鐵吾大師本覺銅鈴和尚貿然出手,很是不妥,但見方歌吟看似被銅鈴所懾,但猝然出手,因劍傷人,心中有氣,聽得方歌吟居然貓哭耗子,說不是故意的,更是勃然大怒,當下冷冷地道:「方少俠好快的出手,居然還不是故意的,便斬傷銅鈴師弟,哩嘿,佩服,佩服!」

銅人和尚更不打拳,猛地撲出,一拳打去!

這一拳極怒,方歌吟才發覺銅人出拳,拳已至眼前!

若換作半年前的方歌吟,早要死在這一拳之下。

或作三個月前宋自雪所授劍法后的方歌吟,只怕也未必避得過去。

在三個月前宋雪宜調教出來的方歌吟,避是可以避得過去,但必然先手盡失。

但現在的方歌吟,非同昔比,已擠身一流高手之列,這一拳打出,方歌吟心中也氣此人一言不發,出手狠辣。居然以偏步錯身,閃過一拳,更爭取先機,一個反肘,倒撞出去。

鐵吾大師在一旁道:「霸王肘。」

「蓬」地一聲,肘中銅人,銅人退了兩步,居然沒事,一抬足,踢向方歌吟。

方歌吟左手一撈,刁住銅人和尚的腳,鐵吾即道:「一串錢。」

方歌吟另一手作手刀狀,一刀斬了過去。

鐵吾大師失聲道:「東島長離七旋斬。」

手刀斬在銅人大動脈上,銅人一頓,隨即無事,猛然轉身,腳用力往後一蹬,這下十分狠辣,在一旋之際,方歌吟便已握拿不住,再往後一蹬,正蹬向方歌吟「鼠蹊穴」一帶。

方歌吟他恨他毒辣,百忙中雙腿一夾,挾住那二腿,右手中指突出,一指戮了下去。

鐵吾大師臉色大變,道:「少林詠春步,『長空神指』你那裡學來的?」

長空神指乃專破內外家罡力的武功,一指戮下,銅人和尚立時全身一顫,方歌吟左掌一堆,掌心赤紅,「啪」地擊在銅人背心上,銅人罡力已被,被這一掌擊得像斷線風箏一般,飛了出去。

方歌吟乃氣他毒歹,才加多一掌,但總算手下留情,減了一半功力,也把銅人和尚打得要在狀上躺三個月不可。

此時鐵吾大師神色大異,指方歌吟,厲聲問道:「少林『大手印』……你┅┅你怎麼學來的?……」

方歌吟聽鐵吾一一把他所用的招法叫破,更點出系承,心中對他見識之淵博,也十分敬佩,當下揖道:「晚輩武功,乃跟……」正要說下去,但想到宋雪宜乃偷學,道出恐有不便,只得說道:「……跟一異人所學……若比大師之正宗,自然貽笑大方,不值一曬……」

不料鐵吾大師見方歌吟有意遮瞞,心中大怒。冷笑道:「少林武功,大手印乃不傳之秘,你分明偷學……好哇,你武功既如此之高,貧僧倒要來討教幾招。」

方歌吟心想:我跟你無怨無仇,只不過想在假仁假義的鐵肩大師手下救出桑姑娘,何必跟你結怨……於是道:「大師武功高強,見識廣博,在下心服就是。」

鐵吾大師冷哼道:「服了?天羽奇劍的弟子,豈有服人的道理!」

方歌吟一聽,劍眉軒動,也大為震怒,當下心忖:反我遲早也是一死,總不成怕了你!……當下抱拳道:「既然如此,那就請了。」

鐵吾大師是少林的名僧,輩份也高,自然不像銅鈴、銅人一般,說打就打。

他光一個合什,就在這時,一股狂風,就在他一橫一直的掌沿卷出。

方歌吟見對方欠身行禮,他正想把拳同禮,對方的內勁已然涌至。

方歌吟大喝一聲,右手接勁,左手摧發,那鐵吾大師的內勁,接到了他右掌中,變作左掌襲了出去,同撞鐵吾,鐵吾大驚,跳起避過,「蓬」一聲,掌風擊在寺門上,一爿寺門被震飛落在大風大雪之中。

鐵吾大師怒叱:「移花接玉神功!」

百數十年前江湖上會有個「移花宮」,其「移花接玉神功」類似慕容世家的「以彼之道,還彼之身」,無論對方發出怎麼樣的歷勁,他都能承接而且轉發出去,反擊對方。

鐵吾大師的人斜飄而起,但在半空之中,又是一合什,兩道刀鋒般的厲風,自兩掌沿卷出、彙集、力撞了出去,方歌吟忽然也一台什,兩掌沿也陡起急風,反撞同去。

原來鐵吾大師擅長的是「佛心功」,每一合什,心**意勁合一,內力宜發,方歌吟自宋雪宜處也學得此技,所以也在此時用了出來。

兩道內勁一撞,勝負立分。

方歌吟當不如鐵吾大師對「佛心功」運用精確自如,一撞之下,退了三步,由於他背向大殿,幾乎被下階的階石絆倒。

鐵吾大師則內力不如方歌吟,被震退三步,血氣翻騰,但他更驚怒的是,這青年居然也會使「佛心功」。

兩人雖是俱退三步,不過一個是拿手絕技,一個是依樣效法,居然拼個旗鼓相當,勝敗可知。

鐵吾大師忽然低頭又一個合什。

方歌吟嚇了一跳,忙拍出「大手印」,以抵擋他的功力。

但就在鐵吾大師一低頭間,脖子上的**珠,突然都射了出去。

在武林中有種背弩,常在一低頭躬背時發出去,可謂防不勝防,但跟鐵吾大師頭上**珠的勁道,準確與數量一比,背弩簡直像小孩子的玩意。

方歌吟情知閃不開去,他一面疾退,一面拔劍。

**珠還是追上了他時,他的金虹劍已揚了開來。

「漫天風雪」是方歌吟較少用的劍招,一施展開來,如雪花千片,每一劍,刺中一顆**珠。

**珠都穿在方歌吟金虹劍上,「大手印」也格住了「佛心功」,到了最後一顆**珠射來時,方歌吟猛一屈劍,「啪」地射打在**珠上。

那**珠「嘯」地一聲反射回去,比飛來的速度至少快了三倍。

鐵吾大師要避已遲,「嗤」地一聲,**珠打入他胸協,鐵吾正想發出第四次「佛心功」,但覺胸臆一麻,全身幾無法發力。

鐵吾斑得肋間疼痛異常,呻吟一聲,蹲了下去乃伸手一摸,竟一手是血。

他不禁駭然叫道:「血,血……」銅人和尚見了也駭道:「血,血……」銅鈴和尚卻大叫道:「不得了,鐵吾師兄受傷,有人闖少林……」

只聽滿山寺中「空空」;撞鐘急鳴,人影飄忽,吆喝之聲不住傳來,雪地上已出現了十幾條移動快速的人影。

這些人經雪光一照,都是光頭和尚,身手快捷,顯然都是好手。

方歌吟正想分辨,鐘聲大作,喝聲大起,那容細說,方歌吟想往寺門前闖,只見門口掠入了一個灰衣僧人,凜然擋在門前,儼然「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慨。

方歌吟不敢硬闖,忙回頭向內殿奔去,只見寺內建築幢幢,飛檐層層,到處佛意深沉,香煙繚繞,轉得幾個轉,只見一處,只見幾間小庵,幾株小樹:但古意清涼,寒氣頓消,忽然前面碑牌處閃出一灰衣僧人,雙目炯炯,大步一攔,雙手在鼻樑上一合什,方歌吟正是驚弓之鳥,不由往後一跳,那僧人沉聲道:「貧道鐵樹,檀越私闖少林,又擅入此『初祖庵』,請檀越暫且留下,好向大師兄交代。」

方歌吟一聽「初祖庵」,若實吃了一驚。

初祖庵為李明仲所建,梁梁、斗拱、石刻都極有價值,更重要的是,此處為通往「面壁石」之要道。

「面壁石」是達摩渡海東南來,登陸廣州,梁武帝曾迎至金陵,唯達摩釋佛教教義,以靜見性,不文字,為梁武帝所不能解,蘋身渡江,於嵩山創立少林寺,為禪宗之始。「面壁台」就是達摩在少林靜修九年,面壁時留痕於壁上,不但在歷史上大大有名,更是武林中傳說紛異少林武功絕學的發祥地之所在。

此處乃少林禁地,幾可與當今武林三大絕地:「七寒谷」、「忘憂林」與「**峰」分庭抗禮。

方歌吟正想分辯,但聽鐵樹大師說要把自己提見鐵肩大師,如難干休,當下返身想逃,忽然庵旁窄道,又閃出一黑袍僧人,精悍若豹,合什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方歌吟急道:「請大師網開一面。」

黑衣僧道:「前面乃少林塔林、碑林,貧僧守關於此;施主,前無去路,回頭是岸。」

方歌吟一避,又是一驚,原來少林南面有碑林石塔,有唐以來的佛塔石碑,歷代相傳,包括月廣法師舍利塔、唐聖德感應碑、十五層北魏磚塔等等,都是少林極重要寶庫,亦是佛門重地,不容生人擅入一步。

方歌吟恍乎間,猶如驚弓之鳥,猛聽背後又是一聲佛號,鐵樹大師長吟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方歌吟幾乎癱瘓,在這風雪少林下,幾不想再鬧,猛想起出家人既已成佛,而鐵肩貴為「大師兄」,卻要背後傷人?一**及此,拔劍而起立。

只聽那黑衣僧也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方歌吟呻吟一聲,手裡拿劍,也不知刺出去好,還是不刺出去好?

兩名高僧僧衣飄飄,已行近來。

正在此時,忽聽西廂有惶急的清呼:「放我下來!我爹的人來了,你們少林的臭和尚就一個不保了!」

方歌吟一聽,熱血沸騰,似是桑小娥語音,仗劍就沖,黑衣僧人一個虎躍,追上方歌吟,兩人幾乎左右肩並貼,黑衣僧就要出手,猛聽沉喝:「鐵花,住手!」

鐵花大師即垂手而立,恭道:「是,大師兄!」

方歌吟猛抬頭,只見月光下,雪光反照上,一個鐵衣健人,攔在身前,雲停岳峙,威穆無比,不是昔日洛水渡中出手傷人的和尚,而是適才在自己要衝出少林寺,瀾在寺門的莊嚴僧人。

這僧人年紀甚輕,但法度森然,佛相莊嚴。

方歌吟澀聲道:「你……你是鐵肩?」

只聽鐵花喝道:「大膽,敢直呼大師名之號!」

鐵樹也稟道:「大師兄,在山腳下傷銅板師弟,在廟門打傷的就是他!」

鐵肩大師看方歌吟,長吟一聲,緩緩道:「少林一脈,與少俠並無過節,少俠此番闖寺,卻是為何?」

方歌吟仍在情緒之中,一下子鐵肩變得不是鐵肩,他不禁駭然道:「你……你不是鐵肩……」

鐵肩大師本來問得極是認真,可是方歌吟愣頭愣腦,這麼一說,似根本不承認他就是鐵肩,心裡勃然大怒。鐵肩為人極是嚴正,但又心高氣傲,心想自己名動江湖,方歌吟故意不識,敢不成是挑戰而來的。

鐵肩大師冷冷地道:「方少俠人間英雄,自不識得貧僧,那倒不怪。怪的是方少俠天下間逐鹿不取,反而來到少林,可真以為奇了。」

鐵樹加了一句:「這似是為昨天那女施主而來的。」

鐵肩大師一聽,心中暗忖:難怪,果是來找碴的,當下冷笑道:「桑姑娘昨天也莫名奇妙來到少林,亂打一遍,還是給降了。」

方歌吟一聽桑小娥,心裡關切,大聲道:「快放她!」

鐵花「哦」了一聲,道:「果真是一夥的……好,要放她么?叫她爹來!」

方歌吟心裡維護桑書雲,當不想桑書雲在這裡吃虧,即道:「把桑姑娘交給┅┅交給在下也是一樣……」

鐵花冷笑道:「哦,那你是代表長空幫來救人的了……不過少俠和桑姑娘,又憑什麼道理私闖少林呢?」

方歌吟情急:「因為少林先動手傷人!」

鐵肩大師道:「有這種事!」

鐵花大師叱:「胡說八道!」

鐵樹大師問:「你先說出動手傷人的是誰?」

方歌吟望望鐵肩,不知說好,還是不說好,但眼前的「鐵肩」,並不是那「鐵肩」呀,鐵樹大師又厲聲喝道:「既無此事,就不得含血噴人!」

方歌吟一急,即道:「就是鐵肩。」

三個和尚一齊怔住,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鐵肩大師一揮手,終於大步而出,神色冷峻,合什道:「施主如此冤詆貧僧,貧僧只好向施主領教絕學了。善哉,善哉!」

方歌吟一看,只見鐵肩神態嚴峻、氣態沉雄,昔時在江上所見的「鐵肩」與之一比,氣勢全失,那像洛水渡中的那卑鄙小人。

鐵肩已向方歌吟示警,見方歌吟仍神智恍惚看自已,鐵肩胸懷並不寬闊,雙眉一皺,煞氣頓揚,心想:怎麼這天羽奇劍的掌門人,竟然是酒鬼,近日江湖上居然還把他列作與自己齊名。當下冷峻地道:「貧僧無禮,要先拿下施主,再交給宋先生髮落了!」

一說完,鐵肩僧袍翻動,齊掌攻來。

方歌吟一聽,猛醒悟過來,這場戰役只怕無可避免了,而且事關天羽奇劍宋自雪與少林的聲譽,鐵肩雙掌一場,方歌吟便知自己錯了。

鐵肩的功力,遠勝自己曾在洛水渡上擊敗的那個和尚。

那和尚的功力最多有如銅板大師而已,以少林的實力來論,那人也絕對不可能是鐵肩。

這是場誤會。

可能還是一場陰謀。

方歌吟猛退,因他功力突進,一退三丈,到了一座大殿之側,急道:「別打┅┅別打……」

鐵肩雙掌擊空,「啪」地打在雪地上,雪花如霧一般瀰漫而起,鐵肩心頭一凜,暗想這小子內力很高。心頭起了競爭之心,不管如何,擒下他才好先方丈交待,當下雙掌一分,隱然紅色,正是「大手印」。

這時一名灰衣僧人,飛閃而入,短小精悍,見鐵肩和方歌吟斗在一起,當即停步,鐵花問道:「鐵心,什麼事?」

鐵心也不答話,只是大聲示警道:「大師兄小心,這小子旁門雜技,可多很,鐵吾師弟就了他怪招的道兒。」

鐵肩大師與方歌吟已拚鬥到第四招,見方歌吟處處走避,沒有還手,以為對方怕了自己,當下冷笑道:「天羽派門下,既愛走旁門左道,也由得他,佛門正宗是專降魔懲凶的!」

方歌吟一聽,心**一動,想天羽一脈名聲,在宋自雪時是何等人敢攫其鋒,今日可不能教自己喪了,當下「錚」地抽出長劍,專用「天羽廿四劍」,力戰少林鐵肩。

第二十一章斗十八銅人

以武功而論,方歌吟不但天生聰悟,且盡得祝幽、方常天悉心相授,更重要的,還有一代異人宋自雪捨命相傳,武功造詣,早不在少林天象首徙鐵肩之下,再加上近日宋雪宜的奇門雜學,四大絕招的相授,以及一顆「百日十龍丸」,早已彌補方歌吟內力之不足,武功已遠勝鐵肩大師。

開始十招,方歌吟自覺理虧,全心相讓,鐵肩還大佔上風,直至後來五十招,方歌吟亦予還擊,鐵肩就沒那麼從容了,鬧至一百招后,方歌吟正式用「天羽廿四劍」,劍招一展,鐵屑便左絀右支,十分勉強。

但鐵肩生性偶傲,在數師弟眾目睽睽下,怎肯認輸?加上自己名享武林年輕一輩中佛門第一高手之譽已久,今日一敗,豈有顏面?當下拚死反擊。

兩人在皚白雪地上,兩點影子,上下翻飛,拳法凌厲,打將起來。

鐵肩雖佔下風,但決心一戰,攻勢反而比方歌吟犀利,方歌吟幾次使欲停手,唯恐被鐵肩反撲,只得苦撐下去,這下鐵屑掌勢一變,竟是僧袖豉揚,猶如鐵板,正系少林七十二技中的「鐵衫袖」神功。

鐵肩大師僧袍揚動,方歌吟臉被掃中,臉上吃痛,一陣**,忙全神應付,只見落雪紛飛,都被卷了出去,自己相搏之地,十尺之內,竟一片雪花都飛不進來,可見鐵肩大師袖功之高。

方歌吟更不敢大意,一招「怒劍狂花」,化作千頃波光,刺了出去。

鐵肩只覺卷出去的雪花,忽又回到了面前,才知不是雪花,而是劍花,雙袖一撥,竟反捲住劍身。

方歌吟用力拂劍,鐵肩臉色一沉,劍竟抽不同來,方歌吟人急生智,腕力一震,便已施出「九弧震日」。

「九弧震日」是九道一道比一道強勁的劍勁,直把對方震斃為止,現刻方歌吟內功之強,已不在當年宋自雪之下,若論招式武功,鐵肩至少仍可與方歌吟力拚三十招,但以內力跟服食「百日十龍丸」后的方歌吟相拼,便相去甚遠。

這內力一摧之下,鐵肩也運功相抗。

內力震至第三下,鐵肩便佔下風。

到了第五下,鐵肩臉色大變。

劍勁催運至第七下,鐵肩全身抖了起來,好像一個全不會武功、**裸的人,站在寒風雪地中一般,劇顫了起來。

劍力到了第八道,鐵肩軟倒,鐵心驚叫:「大師兄!」

鐵樹、鐵花左右疾掠而出,要扶鐵肩。

方歌吟當然不會發出第九道致命內勁,他即刻一收,想說幾句保住鐵肩顏面的話,那知他方才收劍,鐵肩竟忽地直挺挺撲起,貼身而上,雙手箍住方歌吟咽喉。

原來鐵肩,本身內力,畢竟是佛門有道高僧,修為也非同小可,方歌吟劍氣一收,他即刻恢復了七八分,因老羞成怒,決意要趁其不備,搏殺方歌吟。

他近身而上,等於把方歌吟的劍路、招式、身法、內力都封死了,而且扼住方歌吟運息之要道,要即刻把他扼窒。

方歌吟既無法發劍,鐵肩壯碩的身體正壓纏在他身上,使他連掌都發不出去,方歌吟只覺脖子一緊,便感滿天星斗,又眼前頓黑,方歌吟逼於無奈,情急之中,一個反肘,外加反手,撞了出去。

肘本來就宜近距離攻擊,方歌吟一肘打出,鐵肩卻苦於雪恥,肩頭一頂,竟把方歌吟肘勢撐開,方歌吟只覺鐵肩之肩宛若「鐵肩」,力勝萬鈞,這時他已支持不住,肘勢既破,一反手,一掌打在鐵肩大師背上。

鐵肩大師「哇」地吐了一口血,鮮血都噴在方歌吟臉上,而且吃掌力一衝,往前一撞,抱住方歌吟,跌出七尺遠,「叭」地扒在雪地上,白雪染得都是怵目驚心的。

雪地紅了一片,方歌吟吃力地爬起,才舒得一口氣,鐵肩卻咯血嘶聲道:「你……你跟那劫餘島的魔頭……」

話未說完,便暈死過去。

原來方歌吟最後一掌能擊中鐵肩,全仗嚴蒼茫自創的「反手奇功」,在任何角落,保能出擊自如,且在最不可能的情形之下,發揮最大的效能。

這下鐵樹下鐵花、鐵心,心**大師兄名震江湖,幾曾敗得如此之慘,而且生死不知,鐵樹怒叱道:「你……你敢在少林殺人!」

方歌吟神智未復,摸咽喉站了起來。

鐵花毗眶欲裂,指方歌吟道:「你殺了大師兄!」

方歌吟茫然。

鐵心忽然沉聲喝道:「擺十八銅人陣!」

他的話一說完,雪地上多了十五條黑影。

十五名鐵一般膚色、鐵一般眼光、鐵一般神情,鐵一般衣飾、鐵一般步法、鐵一般架勢的僧人。

鐵心、鐵樹下鐵花三人身形急旋,如一蘋陀螺在旋轉中般急,而又中心穩定,一下子便滲進那十五名僧人處去。

那十五名僧人也旋動起來,在月光下、雪光中,十八人衣袂翻飛。

方歌吟發覺自己一下子既沒了出路,也沒有了退路,不單如此,連左衝右突的路、上躍拔起的路、下盤閃竄的路都絕了、塞住了。

這十八個鐵衣僧人架式一擺,方歌吟立刻變得沒有路了。

少林派,以鐵字輩十八個僧人設下的,十八銅人大陣。

十八銅人,名動江湖,但只出現在少林寺中,卻已譽滿天下。

要進少林投師學藝,幸蒙收錄,而且打好根基的,要進的是「少林三十六房」,練成各種基礎的武學,才能有望把「少林七十I一技」,學上一二種絕技。

而未學成,要出少林,則要闖名震天下的「木人巷」,不走「木人巷」,只得過這「十八銅人陣」。

未學滿卻要下山的弟子,膽子夠大,心氣夠傲,否則那敢提前下山?而且武功都一定出類拔萃,特別的好了。

可是他們都情願走那英雄難過的木人巷,而不願闖十八銅人陣,十八銅人之難過,可見一斑。

他們有幸能過關,到了江湖,都是武林中令人翹起大姆指的好漢英雄,所以少林的「木人巷」、「十八銅人」也譽滿神州。

「十八銅人」當然是人,不是銅,更不是擦上銅粉的人,而是練得一身銅皮鐵骨好武藝的少林健人。

這些方歌吟都聽過,可是今日才見過。

他見到的時候,已無路可走。

他不想闖陣,但十八銅人陣已發揮開來,隨時可以取他性命。

他本不想打敗這名符其實的鐵肩,然而鐵肩已給他情急之下,打得生死不知。

他原尊重少林,現下卻莫名其妙,在少林寺中鬧得如火如荼。

他自己也不知道現在武功有多高,他只發覺白皚的雪地上,人影飄錯,拳法突異,但他全力出手時,那十八名僧人,也攔他不住。

他不知道他現下的武功,已直逼「三正四奇」了。

方歌吟金虹划動,要衝出一條路來,十八銅人雖擋他不住,但衣急袂飄,也隨他衝出。

方歌吟依然在包圍之中。

於是他沖入少林戒律院。

他衝進去的時候,不知是戒律堂,只覺殿內都是粗眉大目、凶神惡煞的十八金像,還有十八般武器,樣樣齊全,怵目森然,倒不像寺廟,而像地府刑堂。

方歌吟手下慢得一慢,「砰」地左肩被擊中一記,他內力高強,身形一晃,便就沒事,對方第二掌又照頭打來,方歌吟怒叱一聲,「血蹤萬里」就揮酒了出去。

這「血蹤萬里」是「天羽廿四式」中最殺氣凌厲的一劍,那僧人哇地一聲,胸協間有一股血箭標出。

方歌吟失手又傷了人,心裡一慌,十七名僧人,都拼紅了眼。

誰說出家人不怒無慎?

佛門也有一怒動天的獅子吼。

九道凌厲的掌風,當胸擊到。

八道犀利的掌風,從后襲至。

方歌吟忽施「八卦門」的八卦游身法,然後「一鶴天」,外走少林迷蹤,內行武當「九宮步」,一下子,像一塊樹葉一般,在掌風到掌勁未發之前,「吹」了出去。

前九后八道掌風擊空,交撞在一齊。

後面少了一個銅人,功力較弱。

後方的八人稍稍一滯,方歌吟知道那是破綻,他的人就「飄」了出去。

他掠過人牆,一個閃電般的「鷂子翻身」,半空「蜻蜒三抄水」,已到了一座羅漢像上。

他立即就要掠出去。

鐵心已至,雙拳破空擊到。

方歌吟還是掠了出去。

間不容髮,方歌吟影蹺一閃,鐵心收勢不住,雙拳打在神像額上。

「蓬砰」!神像額前竟給打得稀爛。

方歌吟飛上另一神像,那神像好似是梵經中的因揭陀竺,他才一到,足尖一點,立即又起,鐵樹大師一雙鐵腳,立刻踢空,「崩」地踢在神像上,神像又稀哩花啦塌了一角。

方歌吟兩度借力,仍無法闖出。雙手一抱,抓住一名執琵琶的尊者脖子,但就在這剎那間,鐵花又至。

鐵花恨極,要把方歌吟的腦袋打成砸爛的豆腐花一般。

方歌吟見勢不對,死力縷住那奪者金剛的脖子,用力一施,借激蕩之力,越空飛起,鐵花雙掌,又告不中,鐵肩在地上悠悠轉醒,大懼叫道:「小心神像……」

話末說完,「吧啦」一聲,神像又被擊成粉碎。

這下十八銅人俱怒極,紅了眼睛,緊了拳頭。

方歌吟藉力一盪,眼看要盪出殿門。

他準備一出寺門,便全力闖。

但他只差一線就要飛出殿門,忽然「飛」來了一人。

這人快得似箭,輕得做葉。

激箭!

輕葉……

那人半空中就托住方歌吟。在方歌吟未及掙扎之際,已點了他五處穴道。

方歌吟登時動彈不得,那人把他放到地上來時,又已解了他的穴道。

這一點一解,只是瞬息間人影交錯的功夫。

只聽這人道:「不行,不行,這兒畢竟是少林寺,老納不能趁你不備擒你。」

方歌吟只來得及見到來人是一名鶉衣和尚,只見大殿上的僧人紛紛垂目稽首:

「師叔。」

這老僧面背正殿,正殿內香煙繚繞,金碧輝煌,不知供奉的什麼神氏。

唯兩旁的神像卻被打碎了不少。

那僧人背對燈火,故看不清楚其輪廓,只見他兩邊一陣掃瞄,嘖嘖嘆道:「阿彌陀佛。可惜,可惜,這長孫大師雕的神像,白費了心血。」

他臉側向時,七星燈幌了一幌,方歌吟猛看清了他,嚇出一身冷汗,原來這人不是誰,正是少室山上小食鋪中那一名又老又倦的帶發和尚。

那老和尚斜眼看方歌吟道:「你認識我么?」

方歌吟駭然點了點頭。

老和尚露出又嫩又霉的黃牙笑道:「不,你不認識老僧,老僧是天音。」

方歌吟呆立當堂。

少林天音,就是戒律堂堂主。

少林的戒律堂,掌管大權,甚至是入門子弟審核人品武藝的第一關,更儼然是主持武林和少林正義的地方。

如果少林掌門犯過,少林戒律院的主持,也可以法器來懲罰方丈,或牽制之。

誰也沒料到:堂堂戒律院住持,竟是相貌如此猥狙不堪,贏弱病瘦。

許多少林子弟?縱然身份極高,也未必見過天音。

少林寺極大,門徒極多,而且各守各之職司,亦不能一一認識同門,何況佛門中人,本就是無親無**的。

而且天音本就是神出鬼沒的人,他可以出現在任一處,在少林同門犯了過時赫然出現,嚴厲地處罰同門,他的職份,本就不必要人認識。

但是少林天音在現下少林寺內的身法,僅次於掌門方丈天象大師,以及達摩堂天龍大師而已。

據說天音大師的武功,已直追「三正四奇」,尤其當他查出祁連山郝進通、邢畏、郁九夫的「三耳狂魔」化裝寺僧,混入少林后,那一役他總共用了二十一招,便把這三名名震江湖的惡魔誅殺,更使他在外界的聲譽,幾已取代了佛門享有盛名,如日當中的天龍大師。

方歌吟遇上天音,他便知道,今晚凶多吉少了。

天音笑笑:「你今晚凶多吉少了。」

方歌吟心下一凜:「大師,請聽在下……」

天音大師嘆道:「老僧見你在山下,尚有禮儀,不忍殺你,誰知你懲銅板等人後,居然還闖上山來,又打入戒律院中之毀我神像……這下可饒你不得。」

方歌吟急道:「大師我……」

天音雙袖一拂,佛然道:「不用說了,接招吧!」

天音雙袖僅僅一拂,一股狂瀾,直卷方歌吟。

這是少林有名的「鐵衫袖」神功,方歌吟反拍一掌,與狂風交接,只覺全身一震,來勢竟如此的巨大、無匹、像怒濤噬舟一般,卷了過來。

方歌吟一震,天音也微微「咦」了一聲。

他一上來就擒住了方歌吟,覺得自己身為長輩,不好如此,所以放了他再戰,心裡當然是十拿九穩的。

誰知道而今功力一撞之下,自己發出勁道愈大,對方同挫力愈強,就算宋自雪親至,他自信也可與極其自傲的「大開碑手」的掌力和「般若神功」震退之。

但這小子的內力竟……他卻不知道,方歌吟的內力,是「百日十龍丸」的奇效神功,天音內息再高,它的效力亦為之加強。

原來天音,雖一身病容,但武功以內力及輕功最高,他的內力走「般若神功」,外功則為「大開碑手」,一身輕功,兼修「七十二技」中的「飛檐走壁」,尤在天象十天龍之上。

方歌吟並不知此,他雙掌一支,接下一擊,心頭大駭,見對方雙袖捲來,一發內力,一如刀削,稍為一怔,已被袖風削中,宛若中刀,腕上一片殷紅。

方歌吟猛地身退,天音形同魅影,飛閃而來,方歌吟「錚」地抽劍,一招「石破天驚」刺出。

方歌吟所中的刀,正是「大開碑手」練到極至,不但手可開碑裂石,連任一可運上功力的事物都可以做到碎岩破磚之效,方歌吟算是拔劍退身得快,否則一蘋膀子,真要被切了下來。

方歌吟一面退、一面打。

天音身形如蝙蝠般飛動,無聲、如魅,有時貼住神像、有時貼在神桌,有時甚至在屋樑上倒掛下來,方歌吟只覺越戰越心寒。

大殿的七星燈,被衣袂風勁摧得乍隱乍亮,大殿極大,晃蒙的燈火,無聲的拼鬧,使方歌吟越戰越心寒。

這天音簡直就像一隻蝙蝠。

又黑又老的蝙蝠。

天音在交手時,眼睛竟是翻白的,用耳朵來聽的。

燈火幾乎隱滅,天音在大殿、神像間飛來飛去,無論方歌吟怎樣反擊,他都能立即飛了出去。這個又老又弱的僧人,一身輕功,竟比鳥還要靈活。

方歌跨已換了七種派別、九種招路,但連老僧的衣袂都沒法子沾到。

對方的反擊只要一揚手,巨勁就源源湧出。

方歌吟打到一半,便想吐。

那掌勁雖末把他擊傷,卻薰得他幾要窒息。

這時鐵心、鐵花兩人已架嬌小的女子,到了大殿,方歌吟在惶急中別頭一瞥,燈光明晃,宛若水光,這樣一照,竟然是桑小娥。

桑小娥烏髮似流水一般,披在素白的衣上,張惶中那一眼,也不知是驚?是喜?

「砰」一聲,方歌吟被拂中一下,「蓬」地倒撞在一尊神像上,神像被撞得稀爛。

桑小娥焦呼一聲,那一聲里,有多少關切?方歌吟不知,但他聽了,熱血上沖,死了,也值得了。

也不顧了!方歌吟藉背後一撞反挫之力,猛撲了過去,一劍「怒屈金虹」!

金虹怒屈,大殿中有若電光一擊。

天音本來正在痛惜又擊毀一神像,猛見金虹,人形又急飄而出。

金虹半途陡若雷霆,變作「長虹貫日」,連人帶劍,追射而出!

方歌吟只求先擊退天音,再救桑小娥,衝出少林,此生心愿已了。

他只記得桑小娥那聲驚呼……天音大喝一聲,長虹貫日走勢無匹,他居然一袖捲住。

方歌吟暗一運勁,「九弧震日」,就要通了出去。

就在這時,天音的袖,忽然變成刀,以「大開碑手」之功力,迎臉斬了過去。

這是方歌吟第一次使「九弧震日」,全告無效。

方歌吟一劍反手刺手,嚇退天音半步。讓過一劍,但袖風仍掃中方歌吟,又由袖刀變作內力,震得方歌吟喉頭一甜,幾要吐血。

大殿燈火,幾又一暗而滅。

天音大師陰陰一笑,又如鬼魅一般,雙袖左右夾卷而來。

天音的雙袖,時虛時實,時用「大開碑手」的袖刀,時使「般若神功」摧擊,方歌吟無法應付。

方歌吟連吃二擊,只覺頭昏腦脹,眼見袖影如山,影如鬼魅,方歌吟他不知如何應戰是好,卻乍聽桑小娥呼了一聲:「哎!小心」

方歌吟心智半明,「天下最佳攻招」玉石俱焚就送了出去。

燈火明晃,那剎間,天音臉色變了。

那詭異的笑容凍結在臉上,天音的臉突然拉遠。

不是拉遠……是猛向後縮了過去。

那一劍天音接不住!

就在那一瞬,方歌吟變了招!

「天下最佳攻招」,變成了「天下最佳快招」「閃電驚虹」!

長空一道閃電!

殿下十八僧人,看得眼都花了。

金虹半空截上天音。

天音再退、疾退忽無退路,背後是因赤足尊者造像。

天音稍猶疑了一剎那他是戒律院的主持,他要保護這些神像,不能撞毀他們。

就在他瞬間的遲疑金虹已追上了他,擊中了他。

天音驚叱之聲,半途剎佳,「嗖」地一聲,劍鋒已在他左胸拔了出來,拔時如發劍一般快。

他立時看見自己的左胸近臂處一個洞:一個劍孔。

他照神楠像,滑落了下來,神像沾了血。

如果此時他還像蝙蝠,就真像一隻又老又盲的疲倦的蝙蝠。

十八名僧人,衣袂齊展,燈光急幌,已掠了過去。

他們扶起天音。

他們的眼睛都瞪大,與天音同樣的不信。

方歌吟他不信。

他不相信自己也能擊敗天音。

他不知道這四大絕招,雖傳自宋雪宜,但其實來自一代大俠蕭秋水所創的劍招。

普天之下,蕭秋水幾已難尋敵手,他把他武功精華,化作一些精簡的招式,發揮出來。

他知道宋雪宜偷學,可是他不想揭破,反而故意一招一式,仔細練習,讓宋雪宜盡得所學。

那時蕭秋水已老了,宋雪宜只是個冰雪聰明的小姑娘,也許這一代大俠,故意讓這敢作敢為的小姑娘,學一學他的武功,開一開玩笑也不一定。

而方歌吟此刻用的,正是一代大俠蕭秋水所創的。

這不是天音所能抵禦的。

方歌吟發劍時,故意偏了一偏,故劍尖只把天音左臂附近刺穿一個洞。

但這劍無疑已擊毀了天音的自信。

但並沒有殺他。

第二十二章戰二十四羅漢

方歌吟呆了一呆,飛掠出去,一把抓住桑小娥,往外疾奔。

十八僧人,至少有一半振衣欲追。

天音卸微弱地道:「不要……追了……他劍下留了……情……」

僧人又伏了下來,天音嘆息,翻無神的怪眼:「宋自雪當年,也……也不過如此。」

鐵花恨聲道:「少林寺豈容人隨便來去!」

鐵樹猶不甘心:「讓弟子去抓他回來!」

鐵心卻冷冷地道:「我看不用了。」

天音也渭嘆道:「只怕真的不用了……我來了,廿四位護法已在寺門布署……」

鐵花、鐵樹、鐵心的眼神,就如見方歌吟的屍首一樣。

廿四護法不是誰,就是達摩堂下廿四名高僧,世稱廿四羅漢。

廿四羅漢陣,幾與少林寺齊名。

若不逢大敵當前,這廿四名守護尊者,也不輕易出動。

達摩堂正是天龍大師管轄的。

天龍無疑是極端驕傲的人,他的武功直追師兄天象,管的事也不多,但每一插手,必定就是驚天動地的大事情。

現下鐘聲舒慢,如雪花輕飄。

但殺氣呢?

殺氣如在弦之矢!

方歌吟執住桑小娥的手,幾乎腳不沾地的掠了出去。

桑小娥的手好冰。

她沒有拒絕方歌吟的拉手,只是本能的縮了縮,然後放心的給他執住,兩人在雪地上,掠過一幢廟宇,又一幢廟宇。

她沒有逃難的感覺。

他也沒有。

他在蒼茫眨寒的雪意中,竟泛有一種幸福的感覺。

他真希望永遠不要掠出去,永遠也不要有人來。

所以他一直沒有找到原路。

可是當他找到原路同時也是唯一的退路時,都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山寺門前已有二十四個人,黃袍紅衿,動也不動,默立在雪地上,好像禪定了一般。

他們倒抽出去的空氣,竟被逼了回來。

是殺氣?

殺氣撲面而來。

廿四個僧人,頭頂好像地上的雪,一般光亮。

這二十四個達摩堂高手,無疑是少林寺中的精英。

方歌吟放開了桑小娥的手,那時桑小娥又開始發冰。

這廿四個僧人,還是沒有動。

方歌吟大步踏了出去,為了桑小娥,他一定要奮鬥下去。

這廿四個僧人好像沒看見他走出來一般。

方歌吟清了清嗓子道:「諸位前輩,在下誤闖少林,冒瀆聖地,罪該萬死,唯求讓在下一了心愿,送這位姑娘回返長空幫后,即歸此聽憑發落,願受宰割,決不尤怨!」

最後幾個字,說的斬釘截鐵,似斷冰切雪一般。桑小娥水靈靈的眼睛凝住他,淚水欲墜。

少林廿四僧,連頭也沒有抬。

方歌吟撲前一步,大聲道:「你們現在要殺我也行,只求網開一面,讓這位姑娘回去。」

廿四名高僧,好似全然聽不見似的。

寂靜。

靜寂如最震耳欲聾,反擊方歌吟。

方歌吟受不了。

他想衝過去,卻因桑小娥感動的眼神而站住,終於他再大聲運功吶喊道:「我只求你們,你們放她回去。」

少林僧人,紋風未動。

桑小娥忽然說話,語音冰雪般明斷:「不要求他們。」

「要死,我們……」

「齊死。」

方歌吟聽了這句話,一切都無懼了。

生要能盡歡,死要能無憾。

無憾就好,還求什麼?

但他還是要桑小娥能活。

冰封雪鎖,有一天,還是有雪融的時候。

那時桑小娥還是會坐在枝頭,像自己再遇見她的時候,春日裡,小小的搖蕩┅┅

方歌吟一扶桑小娥的心肩,輕聲道:「我斷後,你先走。」

他們走出了幾步,桑小娥回首,臉色凄怨,方歌吟這一眼,真是砰然心動;天下風雪正大。

就在這時,廿四個黃衣僧人中,前面兩人,頭不抬,一揚手,凌空拍出。

方歌吟、桑小娥離廿四僧足有七八丈遠,一揚手之下,方、桑左右躍開,「砰、砰」二聲,他們身後的黑色堅實寺門,飛了出去,直飛入寺內大殿,好久才「崩、崩」二聲落了下來。

方歌吟覺得頭上一陣涼風颯颯的,桑小娥鬢髮如瀑布般激揚向後,這種掌力,簡直摧打了他們心裡的勇氣。

他們剛伏下,又站起,想躍近在一起,但正如背後的寺門,被打得離了栓,飛了出去,分散了。

他們立刻被圍住,團團圍住,一圈十二人。

黃衣和尚在白皚皚的雪地上急走,方歌吟只覺目為之眩。

可是他更急,金虹劍不住斬殺。

他殺紅了眼。

因為他知道桑小娥絕不是那十二人的對手,甚至以一戰一,桑小娥都有危險。

他一定得衝出去。

可惜他沖不出去。

這個陣勢,本就沒有人能沖得過去的。

但包圍方歌吟的畢竟只有十二人,原來數字的一半。

方歌吟連使「開道斬蛇」、「開天闢地」、「天河倒瀉」,還是闖不出去。

一人撲近,打了方歌吟一掌。

這時桑小娥在那返發出一聲驚呼。

方歌吟看過去,僧衣幌動,他看不到她。

他一口血就噴出去,吐得打他一掌的人一臉都是。

那人愴惶身退。

方歌吟回身一劍,「天羽劍法」最殺的一招,「血蹤萬里」。

兩隻手指飛出,方歌吟又中了一掌,但他已藉勢沖入那戰團。

他衝進去的時候,桑小娥臉白如雪,閉上美目,睫毛在白哲的臉上,她昏了過去。

方歌吟一手扶住,他眼都紅了。

他來不及看桑小娥的傷,但桑小娥不能死。

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

方歌吟發出一聲悲嚎,廿四個僧人,一齊旋轉圍住了他。

這大陣一合就是「廿四羅漢陣」,便無人能破。

但方歌吟卻豁出了性命,就在廿四僧陣將合未合前,發出了「仰天長嘯」。

廿四僧中,本就有人受了傷。

何況方歌吟已拼紅了眼睛,拼亂了散發,拼紅了衣衫。

廿四僧畢竟是出家人,見如此瘋狂的血人,心頭暗驚,居然給方歌吟殺開一條血路。

雪路無盡。

方歌吟還是走不掉。

他左手抱桑小娥,右手持劍,身法展動不便,他眼角已瞥見廿四僧衣袂閃動,又左右包抄了過來。

他拚命的奔逃:不能再被包圍,不能!

再被包圍則唯有死。

他死不要緊桑小娥不能死!

風狂吼,雪怒飛,他左右事物急掠而過,他提一口氣,發足狂奔。

「嗖」、「嗖」二聲,左右有兩個僧人越過了他。

回身,伸手一欄,方歌吟卻在千鈞一髮間彎了過去,往側的方向狂奔。

就在這時,背後陡起一道急風。

這一道掌力,猶比開始那兩道遙劈寺門的強。

方歌吟一低首,身體與地面幾成平行,懷抱桑小娥,「呼」地一聲,狂瀾自頭巾上掠了過去。

方歌吟卻絲毫沒有停止,也沒有減緩速度,那人又被拋在後頭。

這時背後又響起一個腳步聲起先是三個,後來這人越過了其他兩人,欲後步聲變成了拳風。

拳風如急弩之聲。

方歌吟頭都沒有回。

他不能回頭。

他不能停。

「砰」地,拳頭僅差兩寸,便擊中了他但拳風依然打中了他背心。

方歌吟吐氣揚聲,噴了一口血血降酒在自己身上,因為他已經竄過了血落的地方。可是風雪遍前路……

這時侯,前面忽然出現兩個人。

方歌吟只知道不能給他們攔住,金虹一劃,便待硬闖,忽見這兩人不是和尚。

前面一人,一身白衣勁裝,額系白巾,竟是辛深巷。

方歌吟心頭一舒,乍聽另一女音叱道:「人給我!」

葉三娘!

這時三柄飛刀,已掠過了他頭頂,往後打到。

背後幾聲怒叱,一人負痛怪叫。

果然是葉三娘的飛刀。

葉三娘打出飛刀,飛竄過來,已接過桑小娥,拋下一句:「你自己小心!」返身就竄。

僧人怒喝,出手,辛深巷尾隨葉三娘而遁,一面發出暗器,牽制住廿四羅漢的去勢,一面向方歌吟拋下一句:「挺住且我們會回來的!」

方歌吟心頭一熱,大聲道:「別管我,保護桑姑娘,這裡我來料理。」

這時風狂雪大,葉三娘當先,辛深巷斷後,轉眼已走得無影無蹤,方歌吟橫劍回身,只見尚有十六名僧人,其他不是負傷,便是留下來照顧傷者,或回報寺中。

少林巍峨的建築蒼宏,在遠處。

鐘聲急急傳來!

方歌吟不怕:因為他已沒有了顧忌。

僧人都紛紛停了下來。

一名僧袍染血的僧人怒道:「就是他,殺傷我們多人……」

另一名受了輕傷的僧人道:「逮住他就好!」

一名年紀較大的僧人沉聲道:「他毀損了我們寺中不少東西!」

眾僧七嘴八舌,都當他是罪魁禍首,對桑小娥等之遠去也不再追,只要把他圍住就好。

方歌吟嘴角溢血,苦笑道:「在下私闖少林,確屬誤會……」

他的話未說完,五六名僧人便已動了手。

還手還是不還手?

反正他只有七十日不到的生命,又何必作困獸之鬥?

但他父仇未報。

還有桑小娥的生死安危?

他懷抱桑小娥,一顆心雖是狂熱的,但所觸及的軀體是冰的。

他還想再看她只要她真的沒事、他才能瞑目。

莫名其妙的死在這裡,他不瞑目。

何況,他還沒弄清楚洛水渡中那假冒鐵肩的是誰?

方歌吟決定抵抗,決定逃。

他在恍錯間,先手已失,連閃避也來不及。

其他武學中,更來不及天羽劍法夠快,卻沒有守勢。

一支劍如何抵擋七八隻手。

方歌吟把劍一橫,穩若泰山,神情遠眺,彷佛遙瞻海天一線。

正是「海天一線」。

那五六名僧人,大吃一驚,那看似普普通通、隨隨便便的一劍,居然無瑕可襲,他們的拳頭,再打下去。等於是自動把拳頭送上劍鋒。

他們只好縮手。

方歌吟連人帶劍「長虹貫日」,「嘯」地衝破一個缺口,無人敢攫其鋒。

他發足狂奔,背後有人呼喝、怒叱,紛紛追趕、出手。

兩名僧人,已迅速貼近,他們無疑在少林中學習輕功的,其中一個,還是「虎爪功」的高手。

那僧人一爪抓下來,如破空的五道流星呼哨。

方歌吟猛一吸氣,長身一縱,那一爪「嘶」地一聲,趴在他肩頭上,方歌吟發力一標,肩膀一塊肉,竟血淋淋的被撕了下來。

方歌吟吃痛,但頭也不回,一招「血蹤萬里」就發了出去。

「天羽廿四式」中殺氣最大的一招。

背後一聲慘嚎,那僧人所負的傷,絕不在他肩上之傷之下。

另一個僧人,因要扶持傷者口而且也懼駭於方歌吟的劍勢,居然沒再追趕。

雪地茫茫,方歌吟還是可以沖得出去。

就在這時,只聽背後追逐的聲音都靜止了。

只剩下一個很遠很遠的衣袂之聲。

忽然那衣袂之聲增強了,轉眼間已到了方歌吟背後。

方歌吟還是沒有回頭。

那衣袂之聲宛若龍騰。

只聽背後的四五個僧人歡呼道:「掌門師弟來了!」

方歌吟一震:天龍……

這時「呼」地一聲,一金衣僧人已越過他頭頂,猛回身,一掌回拍、掌心赤紅……

方歌吟往前疾射之勢,已無法閃躲,只好硬挨一掌,「砰」地一聲,那人震開,方歌吟猛地一噎,只覺天旋地轉,原來的幾道傷勢,一起發作……

他只覺眼前發黑,心道:也好,反正桑小娥已走了……還沒想得下去,只見蒙隆間雪白天蒼,呼嘯之聲不絕於耳,有人喜喊:「倒也、倒也。」然後一個金衣人影一閃,幌動不已……

天地那麼大,卻似沒有他方歌吟容身之地。

他終於暈了過去。

(完)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神州奇俠系列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神州奇俠系列
上一章下一章

外傳・血河車・大宗師(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