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血河車・養生主(下)
第九章武林第一大惡
如此可見,「長空幫」的無孔不入,無堅不鑽。這幾十年來,「長空幫」一直是武林第一大幫,但人數卻甚是秘密,當今天下,除桑書雲得悉外,只有辛深巷可以把握,而今這股兵力召集起來,中原一帶,甚至遠在邊疆,都發生了很大的騷動,上至皇城、戍衛、官宦,下至販夫、走卒、市井、豪俠,都有人猝然死亡,或藩然離去,因為除了「長空幫」聚之外,還有武林中早已布伏牽制「長空幫」的力量。
所以,「長空幫」的人要趕赴這一場約,真可謂千秋萬載,如生如死。其中當然也有委縮不前的,但大都義之所至,赴湯蹈火。多少王公、侯爵,或者當綢買馬的流浪英雄,都揭竿而起,這種極龐大、且花費桑書雲、辛深巷、梅醒非半生心血,所結集的各階層幫派的巨流,已排除萬難,歷盡艱辛,以最迅捷的速度、最浩壯的聲勢、最激蕩的威風,湧向賀蘭山來。
這一戰對方出動的是「七寒谷」、「金衣會」、「天羅壇」,加上了武當派的策劃和人力,事實上,抑是金人伏下的因果,其中還包含了許多喬裝漢人的細作混在其中;這一戰實如同兩國交兵。
然孰勝孰敗?
桑小娥、辛深巷這裡,卻命在危殆。
這時「天羅壇」中「天雞院」的鄔宙屢和「天龜院」的金馬侖,已聯手合戰那挽髻勇悍的黃袍中年漢子,三人打得十分酣烈,而其他的「天羅壇」、「金衣會」、「七寒谷」的人,又紛紛向桑小娥與辛深巷欺來。
那黃袍漢子的武功,很是不弱,「天羽劍法」勢度凌憾處盡都發揮出來了,鄔雷屢和金馬侖招架不住,又加了七八人合擊,終於一名「金衣會」的人,一刀划中他背門,一道尺來長傷口,血泉涌而出。
黃袍漢子吃痛之餘,反手一劍,「斬蛇開路」,宰了那背後傷他的人,但包圈的人,攻系愈甚,突然一張紅網,自鄔雷屢手中撤出,罩住了黃袍漢子。
黃袍漢子卻自網中出劍,一招「長虹貫日」,自網中直刺出去,鄔雷屢得意忘形,閃躲不及,當場斃命。
那金馬侖卻將藤牌地一滾,滾了過來,一刀砍了下來,黃衣漢子人在網中,掙扎一擋,因被網繭纏住了手,轉動不靈,右臂又吃了一刀。
就在這緊急關頭,忽聽呼哨四起,二十餘名黃衣青年,沖了過來,一面救護先前的黃袍漢子,一面與敵人力戰,只聽那幾名黃衣青年關切地問:「師父……你……你怎樣了?」
黃袍大漢待徒弟們解開網索,一躍而起,道:「我不礙事。」又問,「找到雲兒沒有?」目光大是關切。那些黃衣青年都說沒有。
眾人正在混戰中,黃袍大漢目光閃動,猛見桑小娥與辛深巷已岌岌可危,奮起神威,又殺將過去。
這時人數增多,反佔了上風,辛深巷暗吸一口氣,高呼:「可是『天羽派』來助?」黃袍漢子一面劈殺,一面道:「尊駕可是『全足孫臏』?」辛深巷見黃袍漢子英勇如此,血流未止,已殺了七八人,苦笑道:「以前是的。」那黃袍漢子一呆,道:「哦?」
辛深巷道:「現在「全足」二字,是萬萬愧不敢當了。」黃袍漢子一面死戰,一面道:「辛先生為武林儘力,狗賊們傷了先生,實在可惡。」辛深巷笑道:「久聞『天羽派』第三高手『追風一劍』蕭河俠膽琴心,氣豪驕橫,今得一見,名不虛傳。」
兩人俱是負傷累累,且大敵當前,均談笑自若。埋伏在谷口的敵人,又不知上來凡幾。兩人見對方都無懼色,心下暗暗佩服,竟相惜起來。辛深巷嘆道:「天下武林,千宗萬派,但來援第一起人,還是『天羽』一門。」
蕭河被一叉刺中大腿,腳下一陣蹌踉,抑一招「天河倒瀉」殺了那人,大笑道:「掌門師兄若在,則教這些狗徒遠遁二千里!」
辛深巷大喝道:「好!」一腿支地,站了起來,以右手持搶,纏上一名「七寒谷」的好手,拚鬥起來!
但是桑小娥這邊,已連連遇險;蕭河喝問:「這姑娘是誰?」稍為分心,已中了一拐,辛深巷急道:「桑幫主掌上明珠……」蕭河唾地吐了一口血,噴得那使拐的人一臉都是,然後一劍殺之,心忖:「桑幫主,昔日與掌門師兄相交甚篤,我決不能教他的女兒有分毫損傷。」當下揮劍殺將過去,救助桑小娥。
原來「追風一劍」蕭河,心下極為欽佩宋自雪,宋自雪自少驚才羨艷,絕代天嬌,但因肆無忌憚,不守俗禮,故被責為欺師滅祖,大逆不道。蕭河心中,即對宋自雪翩若驚鴻,嬌若游龍,驚濤駭浪的一生,甚是心儀。宋自雪英年失蹤,「江山一劍」祝幽壯年病困(蕭河並不知道祝幽是宋自雪所傷,而祝幽更不會說出來,他亦不知曉宋自雪已飲恨死於石洞中。),只有他帶「天羽門」往昔的一股精銳,到處追尋掌門師兄的下落。
蕭河的劍法快而迅厲,一劍即殺了一名「金衣會」的高手。這時七八名敵人,又殺將過來,蕭河殺傷了兩人,被班平砍中了小腹一刀,他的劍法甚為迅捷,在班平未逸去之前,已刺了他一劍。
這時蕭河已渾身浴血,谷口湧來的敵人卻越來越多,桑小娥急得哭了起來,一個「金衣會」的高手,「嗖」地射了一箭,射向辛深巷,辛深巷能活動的只有一手一足,那裡避得開去,蕭河猛一閃身,左手一抓,箭是捏住了,但箭勢甚猛,「嗤」地箭鏃嵌入他掌心裡,蕭河又大喝了一聲:「好腕力!」
倒拔箭,回手一甩,箭中那人咽喉,穿頭而過,辛深巷叫道:「蕭三俠,你這是何苦!」蕭何卻笑道:「我姓蕭的前有蕭秋水,同代同派有宋自雪,你怎能叫我做個貪生怕死的人!」說著晃然欲倒。
十四、五名大漢,又隨金馬侖的指揮,擁了上來,「天羽門」人十分危殆,這時呼哨四起,有人大叫道:「辛總堂主,我們來了!」
只見四五十人,衝殺了過來,辛深巷喜道:「是我幫來的人!」兩道人馬,殺在一起,谷口又躍出數十大漢,戰得激烈,這時又哨聲此起彼落,辛深巷長而叫道:「華山派來了。」「無量劍派來了!」「寧波天童寺慈悲刀門也來了!」「江南晉家也到了!」這一來,「長空幫」這邊的聲勢大震,谷中湧上來的高手雖多,但陸陸續續又來了「長白九熊」、「太行十七雄」、「瘦西湖晏家」、「太白派」、「子美幫」等高手蜂湧來助,七寒谷便漸漸守不住了,辛深巷指揮攻勢,前仆后涌,十分劇烈。
忽然谷口出現一名黑臉老道,劍勢犀利,連斬殺這方面高手十六、七名,一時無人敢拙共鋒,辛深巷失聲道:「是武當長風道人!」忽聽一人「叭」地跌下,問道:「長風是誰?」
原來那人便是「追風一劍」蕭河。他兀自負傷苦戰不休,終被金馬侖一腳勾倒,他也一劍傷了對方,正聽到辛深巷的自言自語。辛深巷答:「長風道人是大風道長之師弟。」
蕭河奇問:「大風道長不是『三正』之一么?」辛深巷嘆道:「可惜也就是今日野心并吞武林的策劃人。」蕭河側目眇去,只見那黑臉道士劍身發出血般的光澤,當者披靡,鎮守在谷□,便無人敢入雷池一步。
他不知大風道長已全學得「幽冥血奴」蕭蕭天的武功,當下心忖:長風道人是「三正」中大風道人之師弟,而自己卻是「四奇」中宋自雪的師弟,對方既然出陣,自己怎能示弱?
「追風一劍」蕭河,年少時本已任俠好義,少不中意,即大動干戈,可惜武功才氣,斷不如其師兄宋自雪,然秉性義烈,到得了中年,門徒甚眾,烈性不但不改,甚且更熾,覺得男兒一生,若不能像他大師兄的快意恩仇,則枉自為人了。當下長吸一口氣,勉強扶起,挺劍行去,辛深巷驚呼道:「蕭兄,蕭兄,你去那裡?」但苦在不便於行,雖瞭然於胸,卻是追趕不得。
蕭河向長風道人掩殺過來;長風道長卻不為意。他是大風道長師弟,武功之高,實已在天龍之上,甚至不在天象之下,怎會看得起一個混身浴血的「追風一劍」?這時四面八方來援的武林的手委實太多,殺伐委實驚心動魄,長風道人未免有些膽戰心寒,加上蕭河如瘋虎般的攻擊,長風一不小心,被人一腳掃中,跌了個仰八叉。
長風道人倒地上,出手可不含糊,劍勢一挺,武當殺「孔雀開屏」,一時劍光霍霍,別人只見地上一團劍光,不見人影如何,一時無法出擊。
待劍光一斂,長風道人霍然而立。眾人心中一驚,長風心裡也一凜,只見周圍不知何時已多了十八個人。
十八個僧人。
鐵一般膚色、鐵一般眼光、鐵一般神情、鐵一般衣飾、鐵一般步法、鐵一般架勢、鐵一般強硬的僧人。
長風道人目光收縮,他知道這些鐵一般的人,也有鐵一般的身手。
他不是方歌吟。如果是方歌吟,一見這十八名僧人,一定會驚呼出來:「少林十八銅人陣!」
辛深巷喜而呼道:「少林派來了!」
那十八個僧人,身形都旋動起來,陀螺一般飛舞,但又紮根深厚,方位不移地向長風道人步步迫來。
鐵花、鐵樹、鐵心、鐵衣、鐵吾、鐵屑、鐵渡、鐵軍、鐵石、鐵意、鐵氣、鐵汝、鐵舟、鐵橋、鐵若、鐵燈、鐵余、鐵我,十八名少林長代弟子,展動陣勢,圍攻長風道人。
少林與武當這一戰,孰勝孰敗,殊為難說。長風道人是把守「七寒谷」的重將,如果不先剪除他,根本沒法子進入「七寒谷」救人。
但這一役對少林來說,很是不利。長風道人武功只怕還在方歌吟之上,而當日方歌吟便獨力破過少林十八銅人陣。長風道人才氣鬥志也許不及方歌吟,但陰險毒辣,與大風道人簡直一脈相承,「十八銅人」實在是敗多勝少的。
但就在雙方一觸即發之際,一人沖入陣勢,當胸就給長風道人一劍!
這人就是「追風一劍」蕭河。長風道人蓄劍待發,所有劍中殺招,都在這一刻發了出去,蕭河在同時間至少被刺中了四十九劍。但是蕭河奮力抱住了他的劍,長風道人抽不出劍來。
長風道人臉色一變,十八銅人陣衣袂臘臘,立時全力發動了!
長風道人背上、胸前,首先各吃一掌,他大喝一聲,「化血奇功」運於右掌,「施天無上罡氣」運於左掌,一掌一個,把鐵若與鐵汝二人劈死。
他正想奮力再戰,膝下再被人一拌,原來他剛才摔倒,並非自己失足,而是被地上一人掃倒。只見這人蓬頭垢臉,膚色黑得一團糟,腮幫子漲卜卜的,也不知多大年紀,無聲無息地出腿勾跌自己,長風道人蹌踉幾步,好不容易才穩住腳步,十六銅人攻勢又到,他奮振神威,揚掌又劈死鐵橋與鐵燈,但身上也中了六、七掌。
長風道人功力充沛,還挺得住,但他為人,極是固執,既然掌門師兄有令,堅守谷口,他便絕不退走,吃了這等重擊,居然還鎮守谷前,魏然獨存,不退半步。
剩下的十四銅人兀自驚心。這時蕭河卻微微顫顫,終於一交倒地,辛深巷這時與桑小娥已然趕到,挾起了他,只見「追風一劍」蕭河道:「我……我沒辱了天羽門……」
辛深巷揮淚道:「蕭兄是大英雄、大豪傑,縱令師兄也不過如此!」
蕭河一口氣又急促起來了,「不……不止掌門師兄是我一生典範,我比他不上……大丈夫生有何歡?死有何懼?我只不過先走一步罷了……」
桑小娥哭道:「你不要死……」蕭河忽然雙眼一翻,說:「有件事要麻煩辛先生和桑姑娘……」辛深巷握緊蕭河的手道:「快說。」
蕭河喘息得十分辛苦,道:「我有一名侄兒,姓沈,叫做耕雲,他好文,雖聰明伶俐,但對武學不感興趣……我迫他練武,他便走了,你們見他,代說一聲,我見不他了,我不該逼他的……」
辛深巷道:「蕭兄用心良苦,我們一定會傾幫中之力,尋找那孩子的。」蕭河痛得全身一陣抽搐,抓住辛深巷的手,不住喘氣,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說:「找到耕雲,他……他知道『湘江大俠』……方……方常天……身死的秘密,這事關……事關……重大……方歌吟復仇的事,……還有那孩子……」後面幾個字,說得極徒微弱,終於身死。
辛深巷和桑小娥都如五里霧中,不明所以。
這時呼嘯更盛,「嗚」地一聲,一道炮火,衝天而起,照得漸暗樹林子里都了亮了起來。辛深巷從難過中忽現喜容,呼道:「第一路長空幫軍力來了!」
「七寒谷」外,打得如火如荼,「七寒谷」內,更拼得天昏地暗。
大風道人本待在洞中一擊搏殺天象大師和桑書雲,先滅了「長空幫」和「少林派」兩大實力,剩下的雪峰神尼、車占風、嚴蒼茫,自己可以一戰,只要內應外合,洞口便可一攻而被。
可惜卻多出了個方歌吟從中作棟,救了天象和桑書雲,如此自己以一敵五,加上方歌吟,可以一人之力敵六大高手,縱昔日「血蹤萬里」衛悲回在,也未必討得了便宜。
所以他立即制住車占風愛女車瑩瑩,再謀脫身之法,卻聽雪峰神尼冷冷地問:「你究竟是大風,還是蕭蕭天?」
大風道人神色自若,嘻嘻一笑,道:「你看我像大風,還是像蕭蕭天?或是曹大悲?」
雪峰神尼眉頭一皺,眉心煞氣一現,隅然走近一步,道:「江湖人說我臉慈心冷,我若一劍殺了你的人質,寧與車大俠結一世之仇,但你也活走不出這洞口!」
大風道人知雪峰神尼這人說到做到,倒也不能迫之太甚,當下道:「昔日筆架峰一戰,我們三人下山去探『幽冥血奴』死了沒有,你所見的屍首是真的。」
雪峰神尼頓聲問道:「那麼……蕭蕭天是真死了?他……他是不是曹大悲!」大風道人言而顧他道:「中了你一劍貫胸,焉有不死之理!」雪峰神尼只覺腦門轟然一聲,不自覺地將劍垂下,嘴唇顫動不已,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大風道長何等機伶,辨容察色,道:「神尼的那檔子事,蕭蕭天遺骸中有一本小冊,詳細記下。」
雪峰神尼臉色慘白,道:「你……你……你看了……」大風道人怪笑道:「貧道貪圖蕭蕭天的武藝,卻不料發現了神尼的……」
桑書云何等厲害,鑒察之下,立即明白事體之泰半,不想再讓大風道人對雪峰神尼說下去,於是切道:「『幽冥血奴』的卑鄙武功,你居然也敢覬覦!」
大風道長臉上一紅,知道桑書雲厲害,不去理他,逕自向雪峰神尼說:「神尼,那冊上的事,神尼不迫貧道於絕境,貧道絕不漏一字。」雪峰神尼容色慘淡,竟要把劍支在地下,才能穩得住身子,除了絕頂機伶如桑書雲、嚴蒼茫、車占風等瞭然五、六成外,其他都如丈二金剛,摸不腦袋。
雪峰神尼呆立當堂,一時恨恨之情,紛至沓來,不可收拾,百感交集。原來她自幼投師慎山,師父九劫神尼,武功高絕,卻為豪氣千雲的蕭秋水所敗,蕭秋水闖山時之英雄膽魄,慷慨俠烈,雖是驚鴻一瞥,在雪峰年幼的心中,生了不可磨滅的印象(詳見「神州奇俠」外傳「大俠傳奇」)。
九劫神尼九戰敗,便含恨在心,越發不準男子上山。雪峰對比,並不苟同,以為天下男子,未必個個都壞,像大俠蕭秋水,就不像是不逞之徒,當時她年紀小、德望低、師父健在、門規森嚴,當然不敢亂說;但九劫神尼死後,雪峰當上了掌門,便有意廢除**峰的不成文規例。
其時武林第一大惡人曹大悲,橫行江湖,而且貪淫好色,自恃藝高膽大,竟鬧上了恆山。時在深夜,大部份恆山子弟,並未驚動,得見曹大悲的,又盡悉被殺,剩下雪峰神尼一人,給不敵「幽冥血奴」,而被擊暈后蹂躪。這在雪峰神尼心目中,烙刻下不滅的血印。曹大悲飽魘自稱便是蕭蕭天,揚長離去,使得雪峰神尼本來想將恆山對男子的惡規改良,而變得更形乖張。
至於雪峰神尼也在彼時起,下手絕不容情,冷酷好殺,事因她本身已蒙垢,夜夜面對菩薩,拜佛**經時,都悲恨難償,自覺無顏以對。後來她武功漸強,擠身當世七大武林高手之列,又聯合「三正」,搏殺蕭蕭天於筆架峰上,斯役中她狀若瘋狂、下手最狠,旁人都不知所以,她則是為雪恥恨,所以「幽冥血奴」落下山崖之際,她還奮不顧身,追上去,補了一劍,穿胸而過。
但是蕭蕭天中劍后,究竟死了沒有,她卻不得而知,只知道她和大風、天象下山來尋,尋了三日,由大風發現一無頭屍首,而胸脅嵌她的「觀瀾瀑劍」。自怪石嶙峋的筆架山揮落,蕭蕭天的頭顱撞碎,也是可能的事。由如是觀,可以猜測蕭蕭天已死,但方歌吟闖上恆山時,又帶來了曾與「幽冥血奴」一戰的消息,這使得雪峰神尼心頭大震,兩百招未能擊敗方歌吟后,即把「觀瀾瀑劍」投入瀑底,也為此**。
此後重出江湖,一路上聽得「幽冥血奴」復出的消息,都心焦如焚,羞憤交加,現下在這決死之地聽得原來蕭蕭天確實已死,心中大寬,又悵然若失,卻聽大風道人居然知道數十年前自己的醜事,一時悲憤交集,當年的羞辱,全湧上了心頭,只覺日末途窮,連菩薩世相都不諒解,天下無路可走。
大風道人本是疑慮,並不知「幽冥血奴」確會侮辱過雪峰神尼。當年一戰,他已覺得雪峰神尼太過激烈,心有疑慮,但他當時一役,只為貪圖蕭蕭天的武功秘笈,所以聯手一搏。「幽冥血奴」落崖后,大風道人建議三人分頭搜索,果爾他先找到蕭蕭天首,取得他懷中秘笈,然後再招呼雪峰、天象二人趕來。從此以後,大風便在武當潛心於學習「幽冥血奴」的武功。
「幽冥血奴」新創怪招,雖未謄錄在秘岌之中,但大部份絕技,都一一記錄,大風道人的武功本就是「三正」之一,而今武功又涉增兩倍,已經不在當年蕭蕭天之下。但他狼子野心,想勾結金人,雄霸武林,所以暗中一直聯絡各路梟雄,準備一舉而奪天下。
蕭蕭天秘岌之後,確有將他生平凌辱過的女子姓名列下,總共逾七百人之眾,大風道人對這等事遠不及他所圖謀的關心,所以也沒細看。大風道人本不至萬惡不赦如此,畢竟是武當宗師,但習「幽冥血奴」功夫后,練氣走岔,與武當派正氣的基礎,又大相違悖,終於造成他性情上變本加厲,窮奢極欲。
而今他一見雪峰神尼臉色,便猜悟一二,當下便想利用這個弱點,要挾雪峰神尼,企圖給自己製造個有利的機會,以便突圍。
第十章決鬥七寒谷
大風道人心中也瞭然,只要能使得乖張辟戾的雪峰神尼轉向、幫自己,便可以抵住天象,剩下的桑書雲、嚴蒼茫、車占風,他一時還應付得了。至於洞外的搶攻,其他的人可抵擋不住,那便對自己大大有利了。
所以他更處心積慮,爭取雪峰神尼。
天象大師生性耿直,不明所以,見雪峰神尼臉色慘淡,問道:「你怎麼啦,不舒服是么?」大風道人笑道:「神尼是心裡頭不舒服。」天象怒日一瞪,同大風叱道:「我沒問你,干你庇事!」又轉首向雪峰神尼滿目關切地問道:「是什麼事,說出來讓大家聽聽?開解一下,也是好的……」
桑書雲等臉上都現出尷尬之色,一時不知從何擺口是好。雪峰神尼蒼白臉叫了一聲:「道長。」
大風道人微笑應:「是。」雪峰神尼道:「你知道江湖人背里都叫我什麼來?」大風一笑,並不一言語。
雪峰神尼淡淡地道:「他們都叫我『臉慈心冷,佛手魔劍』。」大風道人一聽道:「這個嘛……貧道確有所聞,只是江湖人信口雌黃,離事實遠矣。」雪峰神尼冷笑道:「你也不必如此諫詔,確實如此。」
雪峰神尼又道:「那十幾廿年前的事,貧尼至今未忘。」大風道人故意長長地「哦……」了一聲,嘴角浮起一個惡意的笑容:「神尼當然忘不了。」
雪峰神尼卻不為所動,繼續說道:「從那時開始,貧尼便隨時準備一死,而且既無資格當恆山掌門,亦無資格參拜佛祖!」雪峰神尼刷地揚起劍尖,遙指大風道人,厲聲道:「大風,你若想昭告天下,你就請吧,待你說完了,我第一個攻殺你,就算殺不了你,把你手上的人質殺了,你也逃不出去了,那時我再自刎給車大俠謝罪。」
雪峰神尼目中厲光暴射,喝道:「你道我敢是不敢!」
大風道人沒料到雪峰神尼居然豁出去了,出此下策,扯下臉來,則也討不了好。大風道人知雪峰神尼向來說一不二,要做就做,當下也不敢再迫急了她。桑書雲怕雪峰神尼悻然出手,會傷了自己至友的愛媛,即道:「現下道長尚未能出此洞去,神尼不用心燥。」
大風道人見雪峰神尼不受威脅,而高手環視,將心一橫,同車占風喝道:「車占風,你叫天象讓一條路給我出去,就放下令媛,絕不傷其一根寒毛,……否則,我立即殺給你看。」車瑩瑩一雙大眼,眩然欲滴,但個性十分倔強,雖傷心但並不慌亂,群豪都是歷經陣仗之人,見了不禁也為之一驚。
車占風道:「我不能讓,洞口一讓,敵人攻進來,我車占風便無顏立足於天地間。」大風道人拎笑道:「那你忍見愛女中我的『吸髓**』而死么?」大風這樣一說,各人又是一驚。
當日武林第一大惡人「幽冥血奴」,其中最為人齒冷的手段之一,便是恣虐施加「吸髓**」於人。「吸髓**」可攻可守,守則能泄開並消散別人攻來之勁力,但攻人卻寒勁直衝入腦髓、骨髓、血髓、脈髓,能在瞬息間毀人心智,使得對方變作喪心病狂,自殘肢機,咬齒同類,簡直顛狂,禽獸不如。
如今聽大風道人居然要將這一種陰毒掌功施加於這妙齡少女,活潑可愛的人兒身上,人人都露不齒之色,但又無計可施。
大風道人不耐煩地喝叱:「怎麼了!」車占風沉聲道:「要我為私己親情,罔顧大義,車某人萬萬辦不到。」大風道人怒道:「你為私己名譽,就當女兒不是人么!」這句話說得車占風一陣黯然,緊握拳頭,拳背上根根青筋凸露。
「瀚海青鳳」曠湘霞大聲道:「你要殺,就殺吧,阿瑩,你聽住,車家的好女兒,是不怕殺的,為父母的就算刀山火海,都給你將敵人大卸十七十八塊!」車瑩螢穴道被封,不能說話,淚眼中卻堅毅無比。車晶晶哀喚哭叫:「妹妹,妹妹,求求你別殺我妹妹!」
曠湘霞心知她這兩個寶貝女兒,車晶晶外表堅強,內心實弱;車瑩瑩為人十分柔順,但心內十分清烈。曠湘霞大聲道:「晶晶,要看你妹子,將來,要像她,一般義烈。」這番話雖不長,但說得連換幾次氣,十分勉強,說完之後,兩行珍珠似的淚水,滾落下臉頰來,眾人心下欽佩,為之動容。
大風道人見對方皆不受威迫,唯無人敢冒然出手,但已躍躍欲試,當下惡向膽邊生,心想殺雞做猴也好,揚聲道:「車占風,你別有恃無恐,莫以為我敢說不敢作!」
這時洞內氣氛十分緊張,方歌吟胸中真氣遊走,又似萬錐穿心,渾渾噩噩,十分難受。耳邊只聽得眾人焦呼、怒叱、還有大風道人狂妄的語音,聲聲傳來。他掙扎欲起,怎奈「百日十龍丸」之毒性已發作,全身痛如宰割。
這時大風道人已料定他已暈過去。大風道人在陰山化裝成「幽靈血奴」,跟方歌吟交過手,知道這英雄出少年,不能掉以輕心。方歌吟適才格鬥大風道人偷襲天象和桑書雲出的一掌一劍,卻是靈機一動。
方歌吟在關前跟那青年道士一戰,便生懷疑,他學過宋雪宜的「武學秘辛」,知道那道士使的是武當正派武功,另一方面,卻又是曾與自己交過手的蕭蕭天的邪門功夫,心裡甚是納悶。及至在洞里初遇大風,頗感熟悉,竟與昔日塗血污了臉的「幽冥血奴」相似。迫使方歌吟想到,這「幽冥血奴」故意塗得血肉模糊,莫不是要人認不出他來。
如此一想,便推測到「三正四奇」的行蹤,何以被敵人捏拿控制得如此之准,而且這趟征討「幽冥血奴」的義軍,首初來自大風道長的徵召,所以將大夥人馬送入虎口,也就順理成章了。「七寒谷」入口本就不易發現,大風道人若非老馬識途,又如何辨識得出?方歌吟因見大風道長一臉正派,心中茫然,一直不敢斷定心裡的疑慮。後來問及梅醒非,這退路洞口,是誰發現的,若是大風道人,便斷不可能使大家有這一條易守難攻的所在。果爾詢得與大風道長有關,方歌吟心中更增疑點。
乃至大風道人出襲,方歌吟拼力擋開,卻引發「百日十龍丸」發作,輾轉煎熬,但因此使群豪發覺大風道長就是「幽冥血奴」,這可以說是決定生死的大功,問題是大敵當前,誰也無法兼顧躺在地下離大風道長不遠處的方歌吟安危。
各路呼嘯、四方雲集,「長空幫」的高手,來了一此又一批,長風道人披血撕殺,已殺了「十八銅人」之九,衝出陣來,依然死守谷口。
「金衣會」、「天羅壇」、「七寒谷」的人,眼見敵人一批一批地蜂湧而來,有的苦撐,有的逃走,有的死拼,有的投降,長風道人抖撒神威,領了一批武當道士,一面發出訊號,通知谷中,一面不讓敵人入口半步。
第一批長空幫的兵力,已漸漸向長風道長處合攏包圈,辛深巷喝了一聲:「攻!」
為首三人,卻被長風道人所殺。長風道人在武當之中,生平只服一人,亦只聽令於此人,便是大風道長。大風遣命長風鎮守谷口,也是極識用人之舉。長風道人殺得三人,聲威大震,鎮守「七寒谷」的人紛紛反撲,第一批「長空幫」的人眼見攻不下:只有身退。
這時第二批「長空幫」高手河北部已涌至,辛深巷發號司令,令第一起賀蘭山部與河北部配合,再全力反撲。長風道長領兵反挫,連殺七人,被一根甩手箭射中,又被成老爹的飛熄石打中,這黑臉道士卻奮戰依然。久攻不下,這兩批軍兵只好身退。
第三起河南部「長空幫」,又在辛深巷號令下,帶第一、二起兵力衝殺過去,這戰「七寒谷」副谷主「螞蟻上樹」弦樹宜在此役被殺,但「長空幫」依然未入雷池寸步。這時第四起高手又到。辛深巷勒令:「這次退無死所,只准前進。」
四起各路義軍,力戰武當后、七寒谷、天羅壇、金衣會於「七寒谷」口。「七寒谷」五路軍里的西、南兩路軍監,盡皆戰死,「天羅壇」之「天蟲院」的「百足娛松」計勁虎也被攻殺,但長風道人等追敵數十丈,終將「長空幫」擊退。
辛深巷左右有人支扶,他走前幾步,也不理射來的箭矢,喝問:「這次攻襲將領是誰?」一人大步而出,這人在兩河大是有名,是禁軍統監叔蘭縱。辛深巷道:「我已說過此役可進不可退,斬了。」
一人飛躍而出,凌空鬼頭刀下斬,殺了叔蘭縱。辛深巷又問:「誰是第一個後退的人?」眾人略然。辛深巷目如厲電,說:「自己承認者割雙耳。若要我指認,則處死刑。」
眾人又是默然。有的埋怨怎有人光退,使自己不能全力作戰,以致有兵敗之憂。有的人心忖:剛才殺的鬼泣神號,誰會知道那一個退走!
辛深巷游目如電,叱道:「第四起熱河援軍季宛燃,你被那黑臉道士嚇得抱頭鼠竄,影響軍心,還想抵賴!」
只見第四起軍中一人「撲通」跪下,駭得臉如紙白,垂淚哭道:「請總堂主開恩。小人上有老母七十八高齡?中有髮妻,尚有子女七人……小人不敢身先死,萬求總堂主開恩、開恩……」
眾人心裡惻然。卻見辛深巷一頷首,一人搶步而出,一記開山斧,砍下了這李伯常的頭,辛深巷道:「發白銀四百,予其家屬,厚殮他們,說是英勇戰死。」只聽旁邊俱有人相應:「是。」「是。」
辛深巷猛地一震,背後中了一支暗箭,但他依然不伏下躲避,揚聲施令道:「第五起兩廣軍士由伯二將軍帶領。」連同一、二、三、四起軍隊,總共五起義軍,這時無人不奮勇向前,更無一人後退。「金衣會」「總堂主」豫未圓首先被殺,「天羅壇」的人卒先退走;「金衣會」中、北兩路監軍亦被斬殺,「金衣會」不敢再戰。長風道人形同瘋虎,怒罵道:「王八龜子,看老子殺敵去!」
當先沖了出來,仗凌厲的武功,連殺九人。但「長空幫」這次人人都豁了出去,一力死拼,長風道人殺了玄黃子,卻被全真子一劍砍下了右手。長風道人缺了握劍的右手,左手依然苦戰,劈殺了全真子,卻給成福根用板斧劈斷了左手。
眼下兩方衝殺,這無臂道人的去向,便告失落。武當缺了長風,終潰不成軍。「七寒谷」因谷中本身是他們的「老家」,是以仍苦戰支撐,第六起「長空幫」兵力甫至,「七寒谷」也傷的傷、逃的逃、降的降、死的死。「七寒谷」谷口重地於是攻下。
只聽辛深巷揚聲道:「長空幫第一起統軍范瑞彬、第二起統軍庄天從、第三起統軍田雙、第四起副統軍苟熊兒、第五起統軍伯金童、第六起統軍毛天任,幫主有令,論功行賞,其餘與役兵將,俱有勛賞,幫主十分歡喜。」
當下歡聲雷動,歡休如沸,有人豪邁調歌,齊聲謝道:「謝幫主聖恩。」
辛深巷下令道:「谷口已佔,強敵未除,現下即編隊全力攻打穀里,以抵武林同道。」
軍眾齊聲喝好,士氣如虹。辛深巷隱瞞桑書雲也是被困「七寒谷」中之一,是怕有損眾人心中對桑書雲無與匹比的形像。將戰功行賞,都推說是幫主之恩。眾軍士在這恩感並施下,更拚死殺敵,奮不顧身。
這時他血流過多,只聽桑小娥一陣驚呼:「辛大叔、大叔……」他便已昏厥過去。這時「長空幫」第七、第八起援軍,以及各方武林同道的義軍,又到了千百人。
大風道人仍在洞里,心中閃過干百種意**,想要突圍而出之際。方歌吟正在翻翻騰騰,渾渾噩噩,「百日十龍丸」的毒力當作,心忖:我命休矣,我命休矣……之際。
這頃刻大家都僵在那裡,也不知是出手好,還是不出手好。大風道人本待一掌「吸髓**」震死車瑩瑩,此時心**忽然一想,覺得終其殺了這女娃子,迫得洞內高手全力出手,卻是大大不妙,而今自己長嘯早發,洞外應接居然一直遲遲未攻,未與自己配合,谷中定必遇上強敵,自己還是充分利用這手上的人質是好。這時間方歌吟的辛苦,突然盡去,「百日十龍丸」的煩惡劇痛,忽然盡消,方歌吟一躍而起。
方歌吟本離大風道人極近,而今一縱而起,把握契機,一招「閃電驚虹」刺出!
這招是「天下最佳快招」,是蕭秋水從柳隨風招法中領悟而創,大風道人武功再高,也來不及躲開去,但他曾在陰山,化裝后與方歌吟一戰過,見識過這一招的厲害,就在方歌吟劍未刺出之前,他已飄然逸去!
方歌吟這一發動,「二正三奇」,那再猶豫?天象大師因此役少林子弟死傷不少,大都是他帶攜隨行的愛徒,當下右臂一振,猛然一口氣,「龍眾般若禪功」排山倒海般推了出去!
大風道人十分機警,情知這股剛不可摧的是氣,難以擋架,他竟將車瑩瑩一舉,迎掌風撞來。天象大師粟性火烈,但絕不妄殺一人,見狀大驚,惟嘆力已發出,無法收回,只有左手出掌,「砰」地一滯,兩股掌力掩在一起,曉是天象大師功力高深,也給自己功力震得七八個旋轉,「碰」地撞在石壁上!
大風道人已搶近洞口,雪峰神尼冷哼一聲,一劍刺來。大風道人聽付呼吸之際,劍尖已近眉心,敢情她這一劍,竟比聲音還快!
大風道人心下一凜,雙掌一拍,挾住長劍!
就在這霎息之間,車瑩瑩便在他臂彎下落去!
嚴蒼茫這時候驟然動了!
他動得毫無聲息,鬼魅一般,已欺至大風道人背後,雙掌全力衝出!
他對大風道人恨極,嚴浪羽是他唯一獨子,如果大風道人不引領他們到「七寒谷」,他兒子就不會死!
大風道人猛覺急風欺近,如「三正四奇」中,除自己之外,只有一人肯如此卑鄙偷襲,便是「東海劫餘島島王」嚴蒼茫,眼下只覺掌風欺近,他雙手要應戰雪峰神尼要跟他拚命的怒劍,左足一踢,將車瑩瑩的身軀,迎面向嚴蒼茫踢飛過去!
嚴蒼茫將心一狠,雙掌縱先擊中這女娃子,但以「隔山打牛」之法,將掌力移入大風道人背上,至多不過犧牲了這女娃子,也要教大風老道傷於洞內、生出不了這洞口!
可是車占風怎能讓嚴蒼茫如此擊殺自己的愛女,當下無聲無息地出掌,與嚴蒼茫對了一掌。
兩人身形,俱是一晃。曠湘霞一躍而起,已接過車瑩瑩,喚了一聲:「瑩瑩。」即拋給車晶晶。她自己和身撲向大風道人。
這時大風道人在這霎息間,已閃出了洞口,再跨一步,便出得了洞穴,便在這時,七道指風,破空發出「絲絲」之聲,已破空划向大風道人的七大穴道。
大風道人大喝一聲,雙手一扳,「喀登」一聲,已抑斷了雪峰神尼的長劍。
如果雪峰神尼手上所持的是「觀瀾瀑劍」,大風道人功力再深厚,只怕也無法如此容易折斷,但這一柄長劍並非上品,大風道人一拘即斷,以半截劍尖,一連點戳了七下。
這七下劍氣,赫然是血一般的紅色!
七下劍氣,戳破了七縷指風。
大風道人藉勢飛退!
這時「瀚海青鳳」曠湘霞、「雪上無痕草上飛」梅醒非與天龍大師三大高手,竭盡全力出了手。
大風道人悶哼一聲,掌劈天龍,袖揮梅醒非、腳踢曠湘霞,已出得了洞口!
方歌吟與嚴蒼茫,不理一切,追出了洞口。
只見眼前大亮,方歌吟和嚴蒼茫還來不及出手,十六道排山倒海十天崩地裂般的勁氣,已迎臉卷了過來,簡直要把他倆吞沒。
方歌吟與嚴蒼茫,從第一次見面起,因嚴浪羽之故,兩人就是敵對的態度、對峙的立場,這次身犯奇險,兩人一齊聯手禦敵。
方歌吟一面揮掌招架,一面急退!
對方一十六人的掌力,非同小可,要硬生生擋架,無疑是膛臂當車。
這時大風道人已閃身入陣中,只聽曲風不遠、燕行兇、唐本本紛紛搶過來問:「道長脫險了!」「道長沒受傷吧?」「快截擊出洞的人!」大風道人只是冷哼,沒有回應。
嚴蒼茫硬接了一掌,與方歌吟利用飛退格開來勢,全然不同,嚴蒼茫只覺金星直冒,身子反彈回去,背脊「砰」地撞在石壁上!
方歌吟急忙扶持,一面叫道:「你……你怎麼啦?」嚴蒼茫只覺心頭熱,眼淚徐徐掉落,竟把方歌吟迎頭抱住,痛哭喚道:「羽兒,羽兒……」
方歌吟見嚴蒼茫披頭散髮,雙目紅腫,傷痕處處,心中悲憫,也不忍推拒;這時第二輪十六掌力又至!
而就在第一道掌力已發,第二道掌力未起之剎那瞬間,一人寬袍大袖,搶了出來,這時大風道長還有幾步,就走到燕行兇、唐本本、曲風不還身側,他因在石洞中,居然無功身退,還受人追擊出來,自己是這一干人之領袖,不能太過狼狽,所以身形遠不似衝出洞口時那般全力施為。便在這頃刻,他耳際乍聞有人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是鋪天卷地一般的掌風。
大風道人心中一震,知道這種掌勁非同小可,他剛才從容連接數大高手攻襲,看來從容,但一口真氣,已緩不過來,但在自己部眾面前,又不能抱頭鼠竄,來避這一擊,當下硬頭皮,回身一掌,反撞回去!
天象大師在盛怒之下,鬍子恨根倒豎如戟,打出來的是數十年苦練交熬的「龍像般若禪功」:這一掌足有十四層修為。大風道人在內力虛浮時硬接一掌,飛出了丈遠,喉頭一甜,要吐一口鮮血,忽想起如此狼狽,影響軍心,轉**之間,又將鮮血強自下。
天象大師見大風道人力戰數大高手后,還硬接了自己這一掌,居然只被震飛,便沒了事,心中兀自驚訝,只聽大風道人喝道:「格殺勿論!」語音高揚,內力充沛,天象目觀對方如此倉促下接了自己一掌,還如此神氣完足,心中更覺欽服,如果不是因大風道長如此卑鄙齷齪,天象對大風定必佩服得五體投地。
大風道長一喝,原擬令十六高手攻擊,曲風不還卻悄聲道:「道長,大敵壓境,兵臨谷口,退好、還是戰好?」
大風道人吃了老大一驚,道:「敵兵已經來了么?」曲風不還沉重地點了點頭。
唐本本加插了一句:「而且聲勢浩大!」
大風道人沉聲道:「長風一定穩得住。」燕行兇卻道:「我看未必……」大風道人眉心煞氣一閃,忽問谷口殺聲衝天,雲空閃起了五色旗炮,燕行兇道:「是不是!敵人果然殺進來了。」
大風道人道:「這次不一舉殲滅他們,留更是禍患。」
唐本本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曲風不遠道:「然而我這大本營,卻教他們給毀了。」
大風道人臉上又是殺氣一現,反問道:「曲谷主後悔了是不是?」
曲風不還心**一轉,暗忖:大風這人外表仁義道德,其實心狠手辣,事已至此,何必在這兵敗如山倒的時候來開罪他?當下忙道:「我曲風不還縱舍了『七寒谷』,也要追隨道長,怎會後悔?」
大風道人「唔」了一聲,冷冷的橫了他一眼,也沒再說話。曲風不還只給他瞧得心頭髮毛。
這時喊殺衝天,武林各路英雄好漢,跟十四起「長空幫」高手,已殺進行里來。抵禦的「七寒谷」、「金衣會」、「天羅壇」門徒,紛紛不支,曲風不還急忙召那十六名黑衣高手,在陣前抗敵。這十六人俱是天下第一流武林好手,十六人戕力以抗,勉強把場面暫時穩住了。
這時洞中的「二正三奇」等人,因無那十六名高手的內力壓擊,即衝殺突圍出洞來,大風道人悶哼一聲,向曲風不還道:「這裡可有退路?」
曲風不還答:「有。」大風道人道:「準備撤退……」忽覺一人欺近,也是灰袍道束,大風吆喝:「誰?」那人硬聲嗚咽:「大師兄……」
大風訝道:「你……」瞪眼一看,原來是長風道人,此時他雙臂俱斷,仗憑腳下功夫,硬闖回谷中,通報大風道人,只見他羞恨地道:「大師兄,我,我鎮守不力……」大風道人側首一望,只見曲風不還嘴邊正牽了一撇惡意的笑容,心中正想到:不只是我「七寒谷」的人守不住,連你的二師弟,也鬧到這種地步回來!
大風道人氣塞胸臆,一口怨氣,無處可,向長風道人微笑道:「你既有負職守,還回來做什麼?」
長風道人懊喪無加,道:「大師兄,我……」正要跪下,大風道人一掌拍出,「砰」地擊中長風道人胸膛,長風道人正在說話,猛吃了一掌,話變成了一口鮮血,「呼」地噴到了大風道人的臉上。
他整個人也攤了下去,軟綿綿的倒在地上,立時氣絕。曲風不還在旁眼見,不由心寒,忖道:自己方才那笑容,不知有否給這人看見了,這人外表泱泱大度,卻心胸狹窄,萬一給他記住仇恨,可不是玩的。
大風道人臉上又紫氣一現。這時天象當先殺出,桑書雲、車占風一左一右,指掌雙絕,擋者披靡,唐本本「咕呱」一笑,別看他身形矮胖,直掠了過去,十分迅捷,一揚手打出七枚透骨釘!
這七枚透骨釘,追打天象、車占風、桑書雲三人面門。桑書雲長身而出,喝叱:「我來!」「長空七指」拂出,七釘齊被擊落。
燕行兇金笛一抖,左手自腰間一抽,抽出一柄寒光焰焰的銀劍,迎風一抖,立時筆直,與大風道人,合擊天象。天象抖撤神威,這少林和尚,向來好舞刀弄槍,只是當了少林方丈,事事不能任性子去做,而今有架可打,對方愈強,他愈興奮,當下左手「大般若禪功」,右手「龍象般若禪功」,分兩道掌勁拍出!
只聽雪峰神尼喝道:「留一個給我!」沖向那一群「金衣會」的高手中去,回來時已多了一劍,那沒倒了七人,她一劍刺向燕行兇,燕行兇劍笛一架,「叮」地一聲,星火四濺,兩人身形均是一晃。
燕行兇心裡一凜:這婆娘焦地了得!雪峰神尼臉若寒霜,但心忖道:這人武功不俗,要留神應戰。
兩人俱不敢輕敵,各盡所能以赴。
天象左邊強敵既消,即將左手「大般」右手「龍象」,功力全湧向大風道人,大風道人雖受內創,但武功遠勝天象,只是天象長力甚強,大風一時奪之不下。
天龍見大師兄漸落下風,也衝上前來幫忙,兩人掌力渾厚,各盡施為,天龍原受掌傷雖重,但他內力捷強,已無大礙,他倆師兄弟原有私心,尤其天龍,欲練得幾招殺,以便在中秋之會奪得「三正四奇」寶座,現今敵愾同讎,前嫌盡去,相互照應,了無私**。
唐本本的七枚透骨釘,齊被桑書雲擊落,這一下伸量,便知道桑書雲指力非同小可,他叱道:「再來十四枚如何!」桑書雲「絲絲」髮指,又擊落十四枚,卻另有一枚飛針,在指風縫隙間飛入,原來唐本本為人奸詐譎猾,說的是十四枚,打的是十五枚。
這時嚴蒼茫已摟住方歌吟,哭了一會,方歌吟知其悲於失子之痛,當下輕拍其肩,覺得對方肩膊微微觸動,心**對方乃一世之雄,因喪子而亂神志,很容易傷了內息元氣,於心不忍,於是柔聲安慰道:「嚴伯伯,嚴伯伯,嚴島主……」
嚴蒼茫猛抬頭,一臉驚訝之色,猛地「砰」雙掌推開了方歌吟,哭道:「你不是羽兒!你不是羽兒!」忽又槌山壁泣道:「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娘……」
第一句話似是對方歌吟而言,雖然是他對下毒方歌吟事而歉疚。第三句話劫不似對方歌吟說的,方歌吟聽的一征。原來嚴蒼茫年輕時意氣風發,娶得一妻,叫做謝小心,武功不高,但溫柔可愛,可惜他年輕時王圖霸業,謝小心鬱鬱而終,嚴蒼茫愧恨無及,共將一腔心血,盡寄愛子嚴浪羽身上。而今連嚴浪羽也身遭橫死,嚴蒼茫一時便覺得所有努力:製造「百日十龍丸」、「還魂再生丹」、「反手奇功」、「腐功」、「移影遁道」,……等等都是白廢。要知道這些丹藥奇功,都旨在逃生保命,以嚴蒼茫的武功來論,別人想逃生保命已難如上天,他自己又何苦用到這些奇門雜技,他的用意都是為了他的獨子而創,只是人在其間浸淫久了,變成精專了。
他原本是以為自己能擠身進「三正四奇」,兒子更青出於藍,可望來日與蕭秋水、燕狂徒相比,否則至少也可與任狂、蕭蕭天媲美爭雄?現在兒子死了,一切雄心鬥志,像陷入了泥濘,都沒了落。
他乍見唐本本對桑書雲的鬼域伎倆,如見自身以前所作的等等惡事一般,大吼一聲,揮杖而擊,喝道:「這人是我的!」撲將上去。
桑書雲百忙中一低頭,避過一針,針射入他頭上文巾之中。他只覺涼颼颼的一下,好不驚險,見嚴老怪已然和唐本本斗在一起,心想:這二人武功家數,俱走險惡一路,倒是天生一對。乍瞥見曲風不悄然想遁,桑書雲呼嘯一聲,人未至,指風已「絲絲」而至,襲向曲風不還。
方歌吟見嚴蒼茫纏戰唐本本,他定神一看,即刻發現天象、天龍二人力敵大風道長,卻是勉強,他仗劍便加入了戰團。方歌吟武功,已在天龍之上,略遜天象一籌,又極為機警,大風道人每次要得逞,都有方歌吟從中插手,不能奏功,心中氣苦。
「大漠仙掌」車占風跟桑書雲與天象大師當先開路出來,而天象與大風接上了手,桑書雲先戰唐本本,后斗曲風不還,他是大漠派一方之首,考慮事情沉穩有度,周詳有方,便先殺向鎮守林子的十六名高手。
那十六高手武功雖高,但終稍遜「三正四奇」任何之一,至多與方歌吟不相伯仲,加上神智上已渾噩無知,車占風奇襲之下,擊斃一人,掀開蒙面紗布一看,皺眉喃喃自語道:「是『修羅客』韓採桑!是『修羅客』韓採桑!……」
第十一章血戰七寒谷
曲風不還見桑書雲找上了他,咭咭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桑幫主。」
桑書雲淡淡笑道:「在下初到貴地作客,主人意盛,如此勞師動眾,禮重如山,教在下怎生報還!」
曲風不還嘻嘻笑道:「還?我看不用還了。我叫曲風不還,您猜我不還什麼來?」
桑書雲微笑道:「谷主大名,在下不敢妄加譬解。」言下之意,是不屑猜你這種怪名字型大小。
曲風不還笑道:「幫主不猜,在下自道,也是一樣,我曲風不還,一不還恩,二不還義,三不還錢,四不還命,總而言之,就是有去無還;……在下幸何如之,萬一殺得了幫主,貴幫上下向我討命,在下可是先小人後君子,決不償還的哦?」
桑書雲微微笑道:「在下賤名,也有喻意,不知谷主可曾知曉?」
曲風不還神色不變道:「幫主見告。」
桑書雲淡淡一笑道:「在下這姓名,跟人搏鬥時,只有三個字:打到你『傷』!打到你『輸』!打到你『暈』!」
桑書雲所說的三字,乃是他姓名「桑書雲」之諧音,如此對曲風不還說,有意羞辱,使他盛怒下,可俟隙進擊。兩人俱是一代高手,對話之間,不但唇槍舌劍,而且皆窺機而待。曲風不還臉色一陣煞青,卻未動怒,反而笑道:「哈哈,哈哈,桑稱主名號,也與練把式爺們,什麼『萬人迷』、『千人劫』、『金臂童』、『九尾狐』又沒什麼不同。」他「哈哈」二聲,直如咬牙切齒讀出來一般,甚是難聽。
這時大局急轉直下,剩下的十五名黑衣高手,與其他的「七寒谷」、「金衣會」、「八羅壇」、「武當派」徒眾,終於擋不住如萬瀉排壑、驚濤裂岸的攻擊,那十五名黑衣高手若清醒機伶,聯成一氣,以他們的武功,絕對可以一戰,但他們卻呆如木鶴,轉動之間已極為滯窒,曲風不還大敵當前,又抽身不開去發令,所以越發交撐不住。曲風不還忽然大喝道:「你聾我聾,像一條蟲!」
這八個字,聽得桑書雲一怔。桑書雲不明所以,曲風不還已向他用身子疾撞而來,桑書雲雙掌劈了出去。他劈出去時,太夾無風,但雙掌甫出,全身衣袂,都劇烈地臘臘飛動起來!
這雙掌之力,可見得是何等凌厲。桑書雲乃人所共知其「長空神指」獨步天下,抑不知他拳掌功夫,也甚到家。但是掌勁打在曲風不還飛投疾撞的身子之上,只見撞勢益烈,居然把桑書雲的掌勁,都激了回去,或斜卸出身外!
桑書雲暗嘆一聲,易掌為指「長空神指」一出,曲風不還的捨身投敵怪功,也抵受不住這專破內外家罡勁的指功,當時就地一滾,只聽「嗤嗤」連聲,堅實的地上被射了十七八個洞,曲風不還滿身泥草,但一翻躍起,一臉忿怒之色。
就在曲風不還喝出「你聾我聾,像一條蟲!」八個字之後,在激斗中的「金衣倚」、「七寒谷」的徒眾驟然加強了攻勢,而「天羅壇」的人卻退卻了下來,到谷中後段的崛地上上「退而結網」起來。
這下舉動,大是可疑。雪峰神尼眉頭一皺,叫道:「清一靜一瓊一瑤一,四劍聯陣,助……」話未說完,「金笛銀蛇劍」燕行兇已「哧、哧、哧、哧」,向她遞了四劍。她連格四劍,反手刺出七劍,一面說:「助車大俠等全力打通谷口……」
燕行兇兇險擋避了七劍,又舞動劍笛,連攻十一式,雪峰神尼一一架過,又攻了十三劍,一面說道:「讓天下英豪進來……」燕行兇又閃過了十三劍,反擊十七劍,雪峰神尼格了這十七劍,反攻廿一招,一面說到:「殺盡他們!」
初時說話,十三個字,雪峰神尼只擋過了四劍,后再說話,十一個字,攻了七劍,然後只用了七個字的時間,攻了一十三劍,最後一次說話,僅說了四個字卻攻了一十七劍,已然轉戰愈急,越打越快。
燕行兇的劍笛亦走狠辣刁鑽一路,他與雪峰神尼戰過了百招,兩人愈打愈快,從洞口打入了洞中。清一隻見兩人衣袂,消失在洞口的光線內,十分焦急,提劍便要進去,只聽洞內打鬥聲、交劍聲、驟然停止,清一一顆心,也似停止了跳動,顫聲叫道:「師父……」
忽聽一聲威嚴的叱喝:「不許過來?」清一猛見一條人影一閃,左手金笛閃閃,右手銀劍爍爍。向他張牙舞爪,飛撲過來,她一時也不知守好、攻好、封好,還是閃好,唬得閉上了眼睛,忽聽又一道急風陡來,「當郎」一聲,黑影一空。清一再睜開眼時,只見地上一行血跡,而師父雪峰神尼臉色慘白,括左臂,悶哼不語,貼壁而靠,清一挽扶而叫道:「師父您……」
雪峰神尼咬牙齒,搖了搖頭,掏出金創葯,清一連忙接過,見師父左臂,一道傷口,似給蠍子叮了一口般,使得整個手臂都迅速泛黑,滲入肌里。恆山的金創葯是當年「權力幫」八大天王中「藥王」所制,為蕭秋水闖恆山時所留下的靈藥,清一心中惕急,將這「冰蟾饕餐膏」敷上后,雪峰神尼臂上黑印,便迅速淡去,清一怕毒還遺留在師父臂肌內,情急之下,用嘴去吮吸,開始時的都是黑血,逐漸得鮮紅,清一知此時已無大礙,才放得下心頭千斤大石。
雪峰神尼自然痛入心脾,無法移動,但見清一為她如此捨身吮毒,心中自然感動,她冷如鐵石的眼上,不禁也有了一絲淚光。原來燕行兇情知單打獨鬥,恐非雪峰神尼之敵,所以故意引她入洞,伺機打開機括彈出毒蠍螫她。雪峰神尼是何許人也,燕行兇雖在洞中,也傷她不到,反而險被她所傷。
及至清一在洞口呼喚,乃是雪峰神尼和燕行兇斗至酣處,誰先妄動,則勝敗立分,生死立判,燕行兇窺出對方弱點,撲擊清一,雪峰神尼果然來救,燕行兇便全力向雪峰神尼出手,就在清一雙目一睞之間,他一笛一劍,全攻向雪峰神尼,但都被擋開,他趁機彈出毒蠍,雪峰神尼救徒心切,猝不及防,被螫中了一口,但她立時震死蠍子,並以「星搖斗幌」一式「天河劍法」的殺,重創燕行兇。
燕行兇雖用毒物咬傷了雪峰神尼,但他自己也討不了好,著了雪峰神尼一擊,幾乎使他喪失了性命而今沒真送命,但也斷喪了戰鬥能力,只有速退,真是惶惶然如喪家之犬。
清一流淚喚著:「師父,您不要有事,不要有事,菩薩打救……」雪峰神尼心中一動,暗忖:這孩子如此不能忘情,怎能斬斷俗根,阪依佛門?不禁用手撫摸清一后發,清一抬頭驚喜地道:「師父,您老人家沒事啦?……」燦然一笑,但眼眶中的淚仍敘地掛落下來,煞是好看。雪峰神尼心中又是一動,暗自嘆息,慈祥微笑:「師父沒事。」清一手掌合什喃喃道:「感謝觀世音菩薩打救,感謝觀世音娘娘打救……」
忽聽一人如雷霆般猛喝:「殺千刀的……」
原來嚴蒼茫對上了唐本本,正是棋逢敵手、勢均力敵。唐本本為人心胸狹窄,出手陰險毒辣,遇上「劫餘老怪」的奸詐譎猾,可真是「將遇良材」。
唐本本數次打出暗器,都被嚴蒼茫接過。唐本本的身裁極為瘦小委瑣,嚴蒼茫每小心翼翼,接下一輪暗器,便逼前一步,接了七八輪暗器后,便等於向前迫進了七八步,嚴蒼茫身形雖不高大魁偉,但十分氣派,縱給火燒灼處處,但氣魄迫人,迫得了幾步,相形之下,唐本本不成樣子,而且距離越近,暗器便越稱不上效用,他只得退了一步,又發一輪暗器。
嚴蒼茫接過那輪暗器,又進了一步,唐本本只有再退,一退再退,氣勢頓失,嚴蒼茫雙眼似火猴一般焚燒,唐本本膽小怕死,兀自驚心,忽然一揚手,投出一面血網!
這下距離極近,大網罩下,嚴蒼茫眼看躲不過去,嚴蒼茫卻淪起鋼拐,「呼」地一盤,一拐向網上打了過去!
唐本本大感納悶,不知嚴蒼茫此舉何意,但見嚴蒼茫的龍頭拐杖捲起了紅網,「虎」地反向他迎頭罩下來,才知道網乃柔物,嚴蒼茫借鋼拐所帶起之強力,來破這網的妙用,反向自己襲來!
唐本本當下連抖手腕,網自腕上困結,網身反轉,旋住嚴蒼茫,用力一扯,想將嚴蒼茫的龍頭鋼拐奪了過來,嚴蒼茫便大喝了一聲:「殺千刀的……」鋼拐沒有脫手,人抑被他扯了過來。
唐本本大喜,左手扣住三支「孔雀翎」,準備擲向嚴蒼茫的背心,忽而嚴蒼茫一轉,已轉到他身後,這個角度,正是背靠背,誰都無法出手,但是嚴蒼茫如反手一招,掣肘撞在唐本本的背上,正是「東海劫餘門」的「反手奇招」!
這一下詭奇招數,令刁鑽稱著的唐本本也意料不到,被他出手抓在背心,提了起來,嚴蒼茫雖不高大,但白髮蕭蕭,虎腰熊背,一旦抓起五短身裁的唐本本,即令他雙腳離地,手觸不及,嚴蒼茫只要掌力一吐,把這可惡的人擊斃之際,唐本本雙腳一蹬,「嗖、嗖」二聲,竟射出兩排毒針!
這時兩人離得極近,嚴蒼茫又料不到對方連腳上也裝機括,「哎呀」一聲,便被射中,手下一放,唐本本一旦掙脫,手束網身,當作鞭鏈使用,直向嚴蒼茫左半身掃落。
就在這一髮千鈞間,唐本本蘿然驚覺,他的兩排毒針,全釘在一塊山石上。他為人機警陰毒,馬上省悟,這就是東海劫餘島有名的「移影遁道」奇功,但他那一網,眼看要中了,嚴蒼茫似避不過去,究竟撤招就溜好、還是拼了這一招才走的好?
這轉**間,網已橫掃中了嚴蒼茫左身子,卻見嚴蒼茫悶哼一聲,並不倒下,反手挾住了他的血網。
唐本本心下又是一沉,他猛想起:嚴蒼茫拿手成名的「腐功」,可以半身子,移走血脈,來承受對方一擊,以控取制敵機先!
這下發覺已遲,嚴蒼茫撈住血網,用力一抽,真把唐本本抽得離地直撞了過來,同時間,嚴蒼茫拍出一掌,唐本本等於向嚴蒼茫的渾厚掌力疾撞!
就在這時,嚴蒼茫易掌為抓,揪住唐本本的衣領,將他橫拖直拉,順提倒咀的抓了起來,厲聲問:「**你成名不易,只要降了,我不難為你就是!」
原來嚴蒼茫的個性僻張,因兒慘死,極是難過,而今一經格門,神智恢復,覺得這唐本本彼合他心脾,同樣刁鑽毒辣,招式詭奇,可惜撞了這行的大宗師,換作平時,他或許不動惻忍之心,但今日因子之喪,性倩大變,心氣灰相,自覺何必多造殺孽,誅殺元兇便了,當下便想放唐本本一馬。
唐本本人被抓住胸口,踢踢踢踢,就是掙不出去,狠打急戮,就是及不嚴蒼茫的邊,急得臉色發青,嚴蒼茫問:「你想不想死?」
唐本本的腦袋搖得博浪鼓相似的,嚴蒼茫笑道:「你說話啊。」就在這時,嚴蒼茫望眼環視全場,卻見清一扶住雪峰神尼,向戰團走來,這時陽光映在清一的臉上,好像一朵白色的茶花般盈盈。嚴蒼茫一失神間,失聲叫:「她……她……」
唐本本的眼色閃過一絲狠猾,說了一個字:「不!」
「嘯」地一聲,一顆紅丸自他嘴中急打而出!
這下相距更近,而且驟生變故,曉是嚴蒼茫,也應變未及,只得將頭一偏,紅丸打中右肩,竟「彭」地爆炸了起來,炸得肩膊血肉模糊一片!
唐本本哈哈大笑,趁嚴蒼茫吃痛,已逃了開去,嚴蒼茫怒嘯一聲,聲如潮水般排山倒海湧出,他的手呼地暴長三尺,及時「砰」地擊中呆得一呆的唐本本胸前!
唐本本慘叫一聲,倒飛出去,死活不知。
嚴蒼茫搖晃了幾下,心中恚憤,真是無可言喻: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放過不殺,卻換來這一身重創;他以為唐本本跟他詭異個性相似,故不下殺手,抑不料此人不要臉之至,口中也暗藏火藥,以沖液卷於舌底,露出空氣即爆的「江南霹露堂」雷震子!
他恨自己大意,沒有查覺唐本本自交手以來,從頭到屋,都沒有說過一句話,而上天恢恢,似沒有給他任何重新做人的機會;他縷剛想振作,兒子死了,自己又因此受了重傷。
他怒嘯一聲,伸手將龍頭拐杖用力往地上一插,八尺長杖,被他一插之力,至少入土六尺之深!
曲風不還以身體作為武器,爛打狂拼,迫撞桑書雲,桑書雲雖然日苦戰,但意態閑悠,身法如鴻飛冥冥,逝如輕姻,曲風不還擋他不及,於是十指箕張,撲擊桑書雲,桑書雲每次都施「長空神指」!
這專破內外家罡氣的指風,令曲風不還走避不迭。
桑書雲畢竟是一幫之主,一方面應戰曲風不還,一方面兼顧八面,瞥見雪峰神尼負傷、嚴蒼茫也吃了蹩,心下警惕起來,卻就在此時,桑小娥疾奔了過來,一見桑書雲,即哭喚道:「爹爹、辛大叔他……」猛發現桑書雲與一肥而痴腫的人劇斗,怕影響分心,當下打住禁聲。
桑書雲聽得心頭一凜,心道:莫非辛深巷出事了!他一面格鬥,一面游目四顧,要發現自己的堂主:但纏戰甚久,除梅醒非加入了方歌吟、天象、天龍合戰大風道人外,一個堂主、旗主都沒有出現,知道不妙,他與辛深巷情同手足,心焦如焚,加上桑小娥這般一說,這心都沉了下去。
曲風不還厲嘶一聲,窺得這個時候,驟然撞向桑小娥!
桑書雲情急之下,連發七指,再身形一掠,擋在桑小娥身前,作勢一欄。
「彭」地一聲,曲風不還撞中桑書雲。「嗤嗤嗤嗤嗤嗤嗤」連響,七指風襲中曲風不還背後。原來桑書雲身法奇快,竟越過自己所發的指風,硬受曲風不還一撞,「咯」地一聲,射出了一口血箭。
惟曲風不還也身中七指,全身一陣抽搐,返身就逃,桑小娥悲叫道:「爹……」這時兩名敵人掩殺過來,桑小娥攸地出指,傷了一人,另一人即刻身退,桑書雲卻已能開口說話了:「我不打緊。」
桑小娥心頭一寬。桑書雲即問道:「辛堂主怎麼了?」
只聽一個聲音道:「幫主保重,小人沒事,幫主保重。」桑書雲轉頭一看,只見辛深巷殘臂斷足,在兩名長空幫高手挾持之下,走了過來,桑書雲心頭欲忭,但見辛深巷如此下場,不禁全身一震,失聲道:「你,你……」
辛深巷掙脫兩人扶持,想要踏地,卻「卜」地撲倒,桑書雲慌忙扶起,辛深巷聲淚俱下,抽噎而道:「小人來遲,累幫主……」
桑書雲伸手替辛深巷抹淚痕,嘆道:「快莫如此說。你是我兄弟,今日你這個兒模樣,是我桑書雲欠你的,一生一世也還不清……」
辛深巷道:「我這條命本就是幫主的,只要幫主覺得我頭腦還有用處,無肢無臂,又算得了什麼!」桑書雲一翹姆指,喝道:「好,好漢!」
忽聽「嗚」地一聲,原來是桑小娥哭了。桑、辛二人,英名所以,卻是桑小娥聽二人對話,覺得「男子漢、大丈夫」六字,有多少悲苦辛酸,有多少曲折憂傷,一時不知何從說來,何止歷煉,想到義薄雲天的爹爹,為主盡忠的辛大叔,還有為了一紙「被困七寒谷」,間關萬里,將僅存十數日生命虛擲於戰征的方歌吟,不禁悲從中來,淚如斷線的珍珠,敘敘落下。
那邊十五名黑衣高手,苦拼之下,敵人越涌越多,又給車占風劈死一人,車占風掀開臉紗一看,自語道:是「鐵臉金剛」陸一龍,沒錯,就是那二十人!這時忽聽唐本本厲聲叫道:「你聾我聾,像二條蟲、天羅地網,結陣殺光!」
第十二章死拚七寒谷
唐本本嚷了那一聲,已上氣不接下氣,他被嚴蒼茫一掌擊傷,傷得只比嚴蒼茫重而不輕。但他呼了這一聲,那些「天羅壇」的人,都紛紛布起陣式來,張開紅網,守在谷後退處。
那邊戰團中,大風道人以一敵四,方歌吟、天象、天龍、梅醒非,他所捱天象一擊在先,但「幽冥血奴」的武功,是何等凄厲,只見他一手發紫,一掌充血,每一掌打出來,都腥臭一片!
四人初時苦戰還不覺怎麼,但時間一長,便覺腥風撲來,漸漸胸口氣悶膩煩,渾渾欲吐。天龍內力本強,但因受傷在先,所以第一個支持不來,心煩氣燥,第二個是梅醒非,他輕功可說是「體迅飛梟、飄忽若神」,但對大風道人蒙蒙血雨般的「化血奇功」,也漸漸慢了下來。
方歌吟也負了內傷,而且與雪峰神尼、天象、嚴蒼茫、天龍、廿六羅漢大陣、鐵骨道人的前傷未愈,一經久戰,傷口迸裂,手中金虹劍,也慢了下來。
真正與大風道人正面相搏的,是天象大師。天象一身功力,像用不盡、耗不完似的,滾滾而巨,源源而出,因恨極大風道人,恥於跟這人齊名近三十年,當下每一招擊出,都盡全力施為,雪般的白花花長鬍子,根根似戟,倒豎而起。
大風道人心裡暗下盤算,若自己武功僅止於當年:而未曾學得蕭蕭天秘功,這番遭遇這鮮龍活跳的天象,只怕早已一敗塗地。當下他大袍飛卷,左足踢梅醒非,右腳蹦天龍,大袖一甩,罩向方歌吟。
方歌吟只覺腥風撲臉,呼息為之一窒,他不加思考,一招「玉石俱焚」。就遞了過去。大風道人知道這招厲害,足踝一鉤,將梅醒非絆跌向方歌吟的劍鋒來。
方歌吟大吃一驚,如自己此劍一出,難有活命,當下心**疾轉,全力收劍,因收力過猛,「碰」地一聲,劍鍔倒撞自己肋部,跌出七八步。
同時間,天龍也被大風一腳掃中,撲跌出去。大風另一隻手掌,和天象對了一掌。
大風道人的陰柔掌力,加上「幽冥血奴」不邊際的幻異掌力,跟天象大師的剛正元氣,對上一掌后,微微一分,又對上一掌,再稍微一開,再對上一掌,如此一連對擊了十七八掌,兩人一個臉色發紫,一個鬍子直豎,待方歌吟再和身撲來時,天象已猛吐了一口血!
好個天象,他一口血,連足了真氣,向大風道人迎臉射去!
大風道人走避不及,「嗆」然抽劍,武當「蒼木龍紋古劍」刺中了天象,就在同時,他的臉上也被打了一蓬血。
大風道人只覺臉上**辣一陣痛,雖已通功於臉上,但雙目仍因刺痛而睜不開來,這是他成名以來,從未有過的挫敗。
其實以當前形勢而論,大風道長所受的傷,僅極輕微,對方天龍已喪失戰力,梅醒非、方歌吟都無能為力,剩下強敵惟有天象一人,但天象已然重傷,他若乘勝追擊,至少可除去這幾人,但他雙目不能視物,慌亂之下,立生退意!
他長嘯一聲,作勢攻擊,閃身往記憶中的谷後方向閃去!
他不長嘯猶可,長嘯之際,恰好掩沒了「瀚海青鳳」曠湘霞的掌風!
曠湘霞也是用「大漠仙掌」。「大漠仙掌」極炙極熱,且出掌「四無」,即「無影、無風、無聲、無息」,這一掌拍來,看似輕飄飄,其實蘊含大力巨能,似龍捲風一般,在靜中生天地般不可當的巨力。
若大風聽風辨影,以他深厚內力,除非車占風親自出掌,否則還瞞不過他,但他長嘯一聲,便絲毫聽不到這一掌拍來了!
「拍」這一掌打在大風道人後心,大風道人飛出,半空扳住一棵楠木,只見樹葉紛紛落下,一棵荼郁翠樹,頓憤枯枝!
大風身形,一沉再起,仍飄然而去。
曠湘霞見大風道人如此深厚內力,也不禁心下慄慄,她恨大風卑鄙無恥,藉要挾愛女車瑩瑩以突圍,她生性豁達,也不避嫌,什麼「明人不作暗事」,對她來說,都是多說的。她見光明正大、志誠君子,便單打獨鬥,絕不施加暗手,若對到無恥之徒,則「以牙還牙,以血還血」。而今她暗算了大風道人一掌,見對方居然挺了過來,心下佩服,揚聲道:「記住,打你的人是『大漠派』曠湘霞,別找錯了人報仇!」
天象一退強敵,即趕過去探看雪峰神尼傷勢,雪峰神尼搖首笑道:「我不礙事。」
這時群豪攻勢愈來愈猛,十四名黑衣高手中,又被殺了一個。眼見如缺堤之水,涌了過來;大風道人、曲風不還、燕行兇、唐本本,四人身形展動,都往谷後退去,桑書雲等心中俱忖:如此元兇大惡,此刻不除,留有後患,絕不能放虎歸山,於是長嚇一聲,嚴蒼茫、雪峰神尼、天象、方歌吟、桑書雲,均負傷追擊。車占風見「二正二奇」另外加個方歌吟不知算不算得上「正」還是「奇」的,都追數了過去,唯恐有失,也和身掠來。
唐本本嘶孽喝道:「天羅地網,上!」
這是他第三次對「天羅壇」發出命令,只見一陣急而快的移動,天羅壇門徒湧出近百人,團團包圍桑書雲等人,人都張開紅網,三十六張大網,交結於上,三十三張小網,結合於地,天羅地網大陣原在唐本本第一次喊話時已布署,而今一經發作,真是天衣無縫。
群豪及長空幫弟子,見幫主等遇險,忙衝殺來救,大風道長知此時非同小可,能否擒殺這數百高手,轉危為安,全仗這一下,當下發下號令,要武當精銳本待保持的實力,蜂湧而出,阻侵入者於一時。
曲風不還也喝令十三名黑衣高手,全力截殺,當下橫遍地,群豪縱捨死忘生、全力搶攻,一時仍無法突破「七寒谷」的防線。
這時桑書雲、雪峰神尼、嚴蒼茫、天象大師、車占風、方歌吟六人,也在全力突破包圍網中。
只是這「天羅地網」大陣,系天羅壇的看家本領,「天羅壇」能獨步邊疆數十年,亦因此陣勢。大風道人策劃稱霸天下,也極為仔細審慎,知道萬一「七寒谷」群毆不成,自己即潛入狙殺,如果二者俱失敗,還有「天羅壇」的「天羅地網」大陣,自己及曲風不還所控制的黑衣高手,以及「金衣會」燕行兇的「星羅大陣」,以及「七寒谷」的「蝕心化骨焦屁爛駭」:「喪門火」。就算未能一擊奏效,大風道人自信還有自保之力。
雪峰神尼嫉惡如仇,最是痛憤不過,她的劍尖一挺,便要衝出,這時紅網迅速移動,只見飛掠快疾,紅影晃動,令人眼花了亂。雪峰神尼因恨燕行兇施鬼域技倆,鬱積難消,當下運力一劍刺去。
這一劍劍身已蘊含恆山派護心神功,劍風帶起破帛之聲,這時紅網移動極快,已看不清人影,宛如一道紅牆一般,而且這些紅網,都是用極其希罕的綿絲織成的,一旦結合在一起急旋,即產生一種奇興的力道來,雪峰神尼一劍刺到,刺不穿網牆,反給一股旋移的大力帶動,整支劍絞奪飛出,連人也幾乎被捲入網牆之里去!
所謂「幾乎」,是方歌吟及時一長身,手臂暴長兩三寸,及時抓住雪峰神尼。這一招原是嚴蒼茫的「長肢絕技」,方歌吟原站離雪峰神尼極近,要不是如此,雪峰神尼這次就難逃劫數了。
雪峰神尼本不曾如此不濟,但因被燕行兇所傷,毒性未清,又失血過多,所以功力大打折扣。天象大師個性粟烈,大喝一聲,雙掌推出一道白茫茫的罡氣,直撞織網!
但是紅網質底甚怪,急旋之下,竟將罡氣反彈、天象大師怒嘯一聲,在身受大風掌劍所傷之餘,雙掌打出「龍象般若禪功」,硬接自己的「大般若神功」,「轟」地一聲,地上被震開了一個大窟窿,天象大師蹌踉幾步,這時紅網已愈收愈緊,天象大師跌步時,網外有人抽出兵器偷襲,天象大怒,雙掌又反拍出去,「砰」地一聲,一人手持挽刀來襲,脫出紅網罩護範圍,立被他雙掌擊折,但天象背後,抑又了一刀,鮮血迸濺。
此時七十二張大小紅網,越收越緊,如「三正三奇」,並未受傷,則尚可一拼,惟此時眾人偕受傷,眼看網愈收愈緊,則只有束手待斃一途,桑書雲和嚴蒼茫對了一眼,一齊衝出。
兩人自見面以來,因各種原因,一直是對立相向,劇戰數場,只有這一次真正通力合作。嚴蒼茫以拐杖力劈而下,想藉鋼拐神力,戳破巨網包圍;桑書雲則以再破內外家摧氣的「長空神指」山襲,以圖自網眼透過指風,殺傷持網的人。
可惜這些紅網,既不是內家罡氣,也不是外家罡氣,織網的網眼兒本就極為絀微,加上急劇移動,根本無隙縫可言,所以桑書雲指勁猶如石沉大海,反倒身子被卷向網海之中。
桑書雲雖然受曲風不還一撞,但他輕功極好,猛吸一口氣,斜里飄落,但腰際間還是著了一棒,原來紅網之後,天羅壇至少伏下四五十人,專事偷襲。
嚴蒼茫的拐杖擊下,所挾風雷之勢,實是實物,而非掌勁,且直接由嚴蒼茫手臂控制,可謂變化自如,但這織網初被擊中,確垮了一個坍口,但大少網立即封住,而且急旋之下,一股大力湧來,嚴蒼茫的鋼拐脫手飛出,他硬以真氣立定腳步,但與唐本本交手的火藥之傷向他腦門一衝,當峙天地昏暗,暈厥倒地。如不是方歌吟及時架了一劍,嚴蒼茫就要死在一柄方便鏟下。
這時紅網收得更快、更緊、更急、更密了。
大風道人等受傷頗重,本已喪失鬧志,眼見「天羅地網」大陣能扳回局勢,心下狂歡休不已。
群豪那邊,全力衝突,但一時仍闖不破十三黑衣高手與敵力的守勢。這時大風道人眼見能撲殲「三正三奇」,也不顧多大犧牲,將部下全遣截擊。僅留的是「七寒谷」約二十餘名身著水靠的門徒,不知在布署些什麼,拿一節又一節的東西來拼拼湊湊。
這時嚴蒼茫失去知覺,桑書雲、雪峰神尼、天象大師,俱告理傷,方歌吟他傷得不輕,能戰的只有車占風一人而已。
車占風是塞北豪俠,臨危不亂,「霍霍」劈出兩掌。
「霍霍」是位出掌時,左手手板平直,右掌磨擦削出去時的聲音。
他的掌一出手后,就沒了聲音。
什麼聲息也沒有。
像大漠,燥熱;大風暴前,寧寂。
整個空氣忽然熱騰騰起來,整個氛圍忽然繃緊了起來。
只聽「哇啦」一聲,東邊網口,驟然裂了一個大洞,就像一道龍捲風,忽然在沙漠中搬走一座沙丘,鑿了一個大沙洞。
車占風的「大漠仙掌」,以空氣為掌勁夾相運用,正好能破這「天羅地網」的滴水不透、點沙不漏之奇功。
大風道人在旁觀戰,臉色變了。
他一直以為「大漠仙掌」車占風,沉調寡言,不喜結交,是「三正三奇」中較弱的一個……
然而在此時卻是最強的一個!
車占風一掌奏功,也沒現喜容,只是扶起桑書雲,桑書雲知他心眩,搖首笑道:「我們是好朋友?」車占風點頭。桑書雲道:「那你就沖我的話,最後才送走我。」車占風深深地望了桑書雲一眼,放下了他。
原來車占風的掌力,在「天羅地網大陣」中自保,當無疑問,但雪峰神尼等都傷重,一個不慎,便要付出慘重之代價。是以車占風決意要先送這幾人出陣。他與桑書雲,系生死之交,所以立意要先護送桑書雲;桑書雲卻一口回絕,要知道桑書云為人不單義薄雲天,而謙遜的個性中階藏了極大的自負,一身錚錚傲骨,怎能在這幾名大宗師之間先行身退。
車占風當下一點頭,紅網又立時填補了破口的缺,又圍掩了過來。
車占風一掌拍出,一掌一招,一道無形勁氣,竟平平帶起暈迷中的嚴蒼茫,越過網頂,飛出包圍圈中去,他另一隻手掌卻又將包圈網劈了一個大坍口。
嚴蒼茫一跌及地,神智立醒,見已出重圈,他人十分倔強,但心下十分感激,他一生人孤辟薄涼,鮮受人恩,而今既受方歌吟扶持,又受車占風相救,不禁潛然下淚。
五、六個「七寒谷」徒眾,以為有機可趁,襲擊嚴蒼茫;嚴蒼茫雖是強弩之末,但一身蓋世神功,豈是這些不妄之徒能欺得近身,當下如狂風掃落葉,連殺數人,抖起神威。
「呼」地一聲,一人又落了下來,並立於嚴蒼茫身邊,正是雪峰神尼,原來天象個性剛烈,更不肯先走。雪峰神尼為人極其冷傲,抑心繫恆山一脈弟子;恆山弟子盡為女子,可不像其他門派,敗則死而已,搞不好要身受凌辱。雪峰神尼再執拗也不敢將冒此險,而且她也深知自己不先行撤退,天象也斷不會走,所以藉車占風掌力先行突圍而出。
那邊的天象和桑書雲,仍留在陣中。兩人掌力指力,雖然冠絕武林,但對「天羅地網」,抑是無可如何。兩人戰得一會,反是礙了車占風的「殺無赦」掌力,桑書雲首先覷出,見天象猶暴跳如雷,全力出掌,又傾力接自己反彈回來的掌勁,當下道:「大師,這兒有車老弟照顧,先行歇歇如何?」
天象大師一面揮掌,一面大聲道:「你先去罷,我還要拼拼。」話未說完,不慎被一九節蜈蚣鞭掃中,眼看要傷及筋骨,忽然「哎呀」一聲,那人仰天而倒,倒地而歿。
原來車占風耳聽八面,眼觀四路,見天象遇險,一個虎躍,先行擊殺偷狙者。他自幼橫行沙漠,對空氣流變,極有辦法拙握,故對「天羅地網」所造成的掩眼手法及空氣漩渦,恰好可以一一克制。
只是他一旦心有旁驚,所運施之裂帛一般的凝結空氣「大漠仙掌」,立即受挫。紅網又看即相互補充,包抄合攏。
桑書雲覷出此點,他人雖局傲,外圓內力,但十分大度,當下微笑向天象道:「大師,我受傷重,可否送我一程。」
天象也想找個下台階,以免連累車占風,適才那一下險,他也是一代武術大宗師,焉看不出?聽桑習雲如此顧及他自尊,而要求他護送。他是有道高僧,總不能捫斗心有愧,長嘆一聲,說道:「出家人不打妄語,桑施主,這當下誰送誰,則是誰都不必多言了。」
車占風雖以一人之敵,獨戰強仇,但神色自若,當下微微一笑,連勁一掌劈去,紅網立即又出現一條縫來,天象大師與桑書雲,一如怒虎,一如游龍,一面發掌出指,一面突圍奔出,只聽「哎喲」、「哎喲」連聲,已倒地七八人。
「天羅地網」大陣一旦被掀開,要圍得住身受重傷的「正」、「奇」人物,還真是絕無可能。大風道人臉色沉冷,見包圍網中還有車占風與方歌吟,矢意要先誅此二人,下令道:「全力圍殺!」
車占風東闖西突,每一出掌,都破一道裂縫,十分厲害。方歌吟接應精密,雖無車占風功力,但自保尚不成問題。要知道方歌吟武功雖不及「三正四奇」,只是他的「天下最佳攻招」、「天下最佳守招」、「天下最佳快招」、「天下最佳慢招」,每一出手,只要敵人迫近,便當者披靡。他的「金虹劍」削鐵如泥,紅網質底殊異,卻也纏不住這柄當年宋自雪獨步天下的利器。
這時又有一道網影,異軍突起,向車占風迎頭罩來,車占風沉著應變,「呼」地削出一掌,那網影立即如巨浪一般,一起消沉,但在這神不知、鬼不覺下,三支毒藻棘,射向車占風下盤!
這下車占風因全力禦敵,並未醒覺,方歌吟及時一招「三潭印月」,「叮、叮、叮」撞開三枚暗器,他在一旁,看得仔細,這次掩殺過來的人,正是「九陰真君」唐本本本人。
原來這刻眼花了亂,神馳目眩,方歌吟卻看得一清二楚,唐本本如何欺入群網之中,如何出手施襲。這都得力自石洞中宋自雪所授。當日宋自雪身殘心不廢,因於石洞之中,能在黑暗視物,能憑感覺發劍,並訓練方砍吟在金虹奪目下練成絕世高招,這一刻之奇效,盡都發揮了出來。
方歌吟更不客氣,一招憑感覺出招的「陰分陽曉」,就送了過去,唐本本本已受嚴蒼茫擊傷,現下挺而走險,想暗算車山風,卻被方歌吟瞧出,大驚之餘,疏心立現,只見紅網之小,「呼」地噴了一道血光,車占風因恨唐本本卑鄙下流,雙掌全力削去,「霍」地一聲,一具人頭衝天而起,唐本本走避不及,己身首異處。
車占風這一擊得手,天象、雪峰、桑書雲、嚴蒼茫四人,一齊大聲喝采。尤其是嚴蒼茫,因一**之仁,傷在這惡毒小人手下,自是不忿,喝采尤為大聲。四大高手,一齊呼喝,聲勢何等懾人,「天羅地網」大陣,主魁已死,那還有人敢戀戰,當下走避紛紛。
車占風疾向方歌吟說了一聲:「多謝。」
方歌吟疾向車占風說了一句:「不必。」
這時大風道人厲聲呼嘯,只聽燕行兇喝道:「布『星羅大陣』!」
第十三章江湖第一大教
只聽「錚錚嗆嗆」,一百二十七名「金衣會」徒,左手金笛,右手銀劍,布成陣勢,進退之間,度法嚴密,聲勢比「天羅地網」大陣還要嚇人。
車占風劈了幾掌,這些人都是以兵器為主,不再是以空氣激蕩為武器,「大漠仙掌」,不能發揮應有的效用,眼看便又被包圈,只見金光燦燦、銀光焰焰,這聲勢東攸西忽,飄靈無常,車占風、方歌吟不出三十招,就要血濺當堂。
天象大師、雪峰神尼、嚴蒼茫、桑書雲等,情知自己負傷已重,參戰無益,但怎能眼睜睜見車占風、方歌吟冒險危難?車占風是破「天羅地網」,救自己等人出來的人,而方歌吟單止於今日,便先後救過天象、天龍、桑書雲、梅醒非、嚴蒼茫、車占風等人性命,這些人雖性格各異,但快意恩仇,對「恩義」二字,看得極重。如今方歌吟遇危,誰都要搶先出手拯救的。
就在此時,突然之間,山谷中的格鬥,全都停了手。
跟下來是左近的戰役,全都停了手。
在遠處,也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血河車!」
一時「血河車!」「血河車!」「血河車!」之聲不絕於耳。只見轟一聲,樹木摧折,一具血車,八馬齊嘶,如雷霆般賓士了出來!
「血河車」居然在此情此景下出現,是誰也意想不到。
這下「七寒谷」可以說是風雲齊集到了頂點。
在這霎息之間,「血河車」當先衝來,車占風、方歌吟左右一閃,血河車便沖入陣中!
血車血馬的聲勢,何等凌歷,那「星羅大陣」雖然周密,又何從架御這舉世無匹的血河車!
只聽車中人影叱吒,「星羅大陣」,瞬眼死傷過半,紛紛走避,潰不成陣。車上人狂笑如厲梟,他一旦出現,所有戰局為之停頓,其聲勢之巨,威勢之烈,真是令人如見天神!
血河草橫掃一輪,使車馬轆轆,環走一遍,並且殺向撕斗之中。一時間兩方高手,都被血河車所傷,各死了十五、六人。
大風道人沉聲向曲風不還道:「截殺!」曲風不還叫道:「截下來!」
那十三名黑衣高手應聲而出,怎奈血河車急走如箭,黑衣高手不能一齊截下,一名黑衣高手撲起時,猛見車中一人銀髮如披,目光炯炯,一道血般的掌勁撞來,打得他胸背骨骼齊碎,當堂身死。
燕行兇低聲向大風道人道:「大敵當前,保留精銳為重。」曲風不還也建議道:「失返到『忘憂林』再說。」大風道人沉吟一下,發令道:「退!」
十二名黑衣高手,立刻撤下對血河車的攻勢。惟群豪怎讓他們身退,當下全力追擊。血河車卻兩不偏幫,自管左衝右突,殺人如麻。只聽狂笑聲中,一人高高在血車之上。白髮紅眼,當者披擁。恆山派靜一師太,因與一名黑衣高手激戰,兩人走避不及,一齊斃於任狂「一氣貫日月」神功之下。
雪峰神尼長身暴喝:「還我徒兒性命!」和身撲上,方歌吟忖「百日十龍丸」已然毒發,父仇不可不知、不能不報,而報仇唯一指望,便在血河車中得知費四殺下落,也長身掠上!
這剎那之間,雪峰神尼已抄起靜一的劍,向任狂攻了五劍。任狂長笑間,手點並戮,雪峰神尼的劍,突然斷成五截,只滕劍鍔。
任狂一伸手,探手抓向雪峰神尼咽喉!
雪峰神尼空有一身武功,但下盤給血馬聲勢一衝,身形不穩,任狂這一抓,破空發出尖嘯之聲,眼看便要命中。
方歌吟情急之下,一招「閃電驚虹」,后發而先至,刺向任狂手腕!
這一下甚是兇險,任狂縱真要取雪峰神尼之命,真如探囊取物一般輕易,不過縮手必然無及,被這一劍斷腕;這當年蕭秋水留下來的一劍居然能在當今武林第一人「武林孤子」任狂面前做到「后發制人」,真可謂驚天動地。
任狂雙目本近滯凝,忽瞥此招,嘯喝道:「蕭……蕭大俠!」他似認識這一劍來路,忽然憑空一抓,不去攻襲雪峰神尼,而空手捉住劍尖。
這下雪峰神尼宛若在閻王殿前打了一個轉回來。任狂竟赤手抓住劍尖,用力一掛,金虹劍是宋自雪佩劍,雖彎成彩虹一般,但任狂稍一鬆手,金虹劍又「錚」地彈返原狀!
任狂運力一提,竟將方歌吟挑上車中!方歌吟與這披髮狂人猛打了一個照面,不禁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只見任狂雙目痴狂,神情凄憫,兩眼火紅如噴融焰,方歌吟想跳出車外逃生,但金虹劍被任狂所執,他珍惜這宋自雪闖蕩江湖一生的遺物,抵死不放。
就這遲得一遲,血車已衝出谷外,任狂一手捉劍,一手劈空傷人,然後呼嘯一聲,八馬齊縱,竟然躍上谷崖,風卷蹄鳴,急馳而去,只見兩旁景物,如閃電般一幕一幕刷過,耳旁儘是怒風呼嘯之聲。
方歌吟只覺金虹劍發出湛然的厲芒,原來久戰之下,暮晚又將臨,金虹劍在幽黯間更顯鋒芒。
而劍之另一端,卻執在那披髮狂人手中。
方歌吟又不禁打了個冷戰:現在只有他,和那近乎痴狂的人,在同一輛車上,那人是當今天下第一高手,武林孤子任狂。
任狂正用一種野獸般的神色,冷冷的、冷冷冷冷的、冷冷冷冷冷冷的、盯住他。
方歌吟被任狂藉捉劍之力,摔在車上時,雪峰神尼在陰曹地府,打了一個轉回來。剛走過神,想救方歌吟,便已遲了。血河車已衝過眾人,沖至谷外。乍見一人卻捨命狂追,一面急呻:「大哥、大哥……」正是桑小娥,雪峰神尼輕嘆一聲,攔身擋住。
桑小娥急道:「方大哥給擄到車上……」雪峰神尼嘆道:「是。」桑小娥悲道:「我要去追他……」雪峰神尼輕攬桑小娥,喟道:「奶好好歇歇……」桑小娥便軟伏在她肩上。原來雪峰神尼知道縱令桑小娥追得上血河車,也於事無補,便拂點了她的穴道。
清一和車瑩瑩二人,都趕了過來,雪峰神尼無情慣了,便說:「你們追趕也是沒用。」車瑩瑩在石洞中,為方歌吟猝然出劍所救,如此情急,還有話可說,然而清一卻是為何?雪峰神尼側首斜腕,只見清一眼眺遠處,蒼白雙頰急得辣辣燒紅,不禁拍了拍伏在肩上的桑小娥,又暗嘆了一聲。這時只聽「嗖」地一聲,車占風急起直追,宛若飛鳥投林,拚死力追血河車。原來他曾為方歌吟所救,在他一生中,少受人恩,現見方歌吟遇難,當下不顧性命,也不理大局,死力追去。
這時「天羅地網」大陣,已為車占風所破;「星羅大陣」,又為血河車所沖亂,真是兵敗如山倒,十二名黑衣高手,又被車占風出掌打死一人,但車占風也受了對方腿傷。這時八方萎敗,無可收拾,大風道人等全力撤退,群豪知「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頓分八方追殺,情勢十分緊張。
只聽曲風不還吆喝道:「蝕化焦爛火,上!」
原來所謂「蝕化焦爛火」,便是總名為「蝕心化骨焦屍爛骸喪門火」,因全名過長,曲風不還刪半而名之。這是大風道人這幹人最後法寶。只見那二十餘名「七寒谷」緊身水靠者,各提起一黑漆漆的長筒,對準眾俠,凝神以待。
車占風等人一怔,也不敢亂行攻上;天象大師生來就「天不怕,地不怕」,雙掌一支,橫撲而上,天龍及鐵肩,也左右撲上。
只見曲風不還一揮手,喝道:「放!」
「虎」地一聲,各只長筒俱噴出一道烈火團,但火焰成碧磷色,跟天象衝上的三名武林好漢,一經火,便全身焚燒,任打拍撲滾,俱不熄滅,傾間便焦臭難聞,但慘受荼毒者仍未斷氣,呻吟不已。
天象、天龍連忙身退,以白茫茫罡氣,迫住火焰,雖然如此,天象仍燒焦了幾絡白皚皚、銀晃晃的鬍子,天龍更慘,袖袍起火,幸而桑書雲及時出指,以「長空神指」隔空打熄火苗。鐵肩走避不及,一雙鐵掌,慘被燒焦。家人悚目驚心。
如此一來,眾人進退不得,眼見大風道人等扳回大局,手持黑筒,進步逼來。
桑書雲雙手一欄,暗示大家退後,大風道人又一揚手,那黑色長筒,又噴出二道青焰!
桑書雲的「長空神指」與車占風的「大漠仙掌」,又同時出手:車占風的荒漠掌力,反而助長了火焰大熾,桑書雲的長空神指,確能撲滅火舌,但縷縷指風,又怎能鎮壓得住熊熊大火?
當下站得前面數名武林好手,又遭池魚之殃。
就在這時,只聽一聲斷冰切雪的冷喝:「讓開!」
這聲音甚是清勁如劍,卻是女音,但自有一種尊貴氣態,眾人聽了,竟自動左右散開,讓出當中一條路來。
只見一白衣女子,也不知多大年紀,但神容清雅,氣質雅淡,不可迫視,只聽她說:「布陣!」
即有三十七名丫環打扮的青衣女子,各手持一支金光閃閃的圓筒,對那「七寒谷」手持黑漆長筒的人,凝立不動。
只見那原先在石洞中的兩名受傷神秘女子,一齊向那雲髻峨嵋,修眉連捐的白衣女子前拜道:「拜見教主。」
那淡雅的白衣女子道:「你們辦得很好,起來。」桑書雲等恍然大悟,原來這女子,便是在江湖上一等神秘人物,亦即是昔日在江中所遇的「恨天教」教主。如此度忖,更知道了那兩名神秘女子在危難時引渡眾人撤退入洞,原來便是這恨天教主的主意,敢情她是先探知大風道人等之行動,使預先遣人來布局,心裡好生對她感激。
大風道人心下納悶,怎麼在這要緊關頭,來了這麼一個女子?曲風不還喝道:「你是誰?快滾開!」
白衣女子一燦。笑得極是好看,連曲風不還也看得一呆,只見她含辭未吐,氣若幽蘭,卻料不到她就在這霎息之間,驟然出劍。
曲風不還慌忙躍開,險險躲開這一劍,曲風不還大叫道:「你也是武當派的,大家是自己人……」
白衣女子更不打話,向他仗劍撞來!
這下曲風不還嚇得魂飛魄散,原來白衣女子這一撞,別人看來,並沒有什麼,但曲風不還看來,卻悚目驚心,原來這一撞,正是曲風不還的拿手「捨身投敵」秘技,卻怎會讓一個陌生女子學得?
白衣女子這一撞,因勁力不足,倒沒什麼,但卻是挺劍掩來,曲風不還手忙腳亂,險險避過,人叫道:「你那裡學來?」
話口未完,白衣女子長劍一展,「血蹤萬里」,曲風不還慘叫一聲,已斷一臂。這幾招都在兔起鶴落,電光火石間發生,待大風道人等驚疑初定,白衣女子已得手跳開,微笑道:「我是宋雪宜。是『天羽奇劍』宋自雪的人。」
眾人見白衣女子出現之後,一晃一飄間,便以奇招異技,殺傷武功直追「三正四奇」的「七寒谷」谷主曲風不還,真是怔忡不已。如今聽宋雪宜自稱是「三正四奇」中宋自雪的遺孀,更是驚奇不已。
桑書雲臉含微笑,更不打話。曲風不還傷在宋雪宜劍下,其是若論武功實力,宋雪宜淵博詭奇,曲風不還撞人投身之技,未必怕了對方,只是曲風不還受傷在先,又輕敵在後,宋雪宜一上來就以武當劍招迷眩了對方,再以對方「捨身投敵」之技震嚇敵心,才以「天羽廿四劍」中殺傷實力最大的一招重創之,是以曲風不還方才一敗塗地。
大風道人知這女子厲害,喝道:「噴火!」
那二十幾名著水靠的「七寒谷」徒,應了一聲,手申黑筒,立刻噴出青焰來。
宋雪宜飄身掠回那三十餘名女子之後,也叱道:「放水!」
只兄那金筒子里,騰然噴出極腥臭的墨汁似的黑水。
只一下子,青碧火焰遇墨綠黑水,全皆熄滅,那廿餘人有些身上沾了黑水,發出焦炙的綠火,痛得在地上打滾不已。眾人大喜,只聽宋雪宜說道:「這『如今是雪散雲消花殘月闕落英流水』,是我紀**先夫的暗器,也正是你們的剋星!」
原來她這墨水的名字不但好聽雅緻,而且各字比「蝕心化骨焦屍爛骸喪門火」的更長。大風知道兵敗如山倒,最後一道法寶,也教人給破了,當下心灰意懶,只求活命,下令道:「撤退!」
車飛馳。
景然急逝。
在這血車馳驟之際,任狂一手鉗住金虹劍尖,冷冷地盯他。
任狂的眼如火燒般紅。嘴裡噓熱氣,一口一口地。方歌吟心頭髮冷,手冒汗。
金虹劍,他卻仍是不放。
任狂忽然笑了。
仰天長笑。
他的聲音如碎裂的瓷器,震得他肩上的披髮如鐵戟般突突彈起。
方歌吟的心地快被震碎了。
笑聲愈來愈大,只聽任狂兀自叫道:「我是狂人!我是狂人!我是天下第一狂人!我是天下第一狂人!」
聲音如排山倒海,驚天裂石,如一道一道奔雷劈入方歌吟腦中去。
方歌吟受傷之餘,體力大不如前,這厲聲震得他創口迸裂,而且「百日十龍丸」的毒力,又告發作,只痛得他想在地上打滾。
但這手中劍,無論如何,都是不能放棄的!
這時任狂兀自大笑不止:「我是天下第一狂人!我是天下第一狂人!我是天下第一狂人!」
方歌吟耳震欲聾,腦震欲裂,體內毒力發作,全身傷口綳裂,方歌吟只想在這金星直冒、眼前發黑的當口兒,有什麼東西,或者什麼力量,能阻止這狂人,暫時終止他的笑聲,只那麼一下,他也甘心,當下大聲叫道:「你不是!你不是!你不是!」
他用儘力量大叫大喊,任狂逕自狂笑,把他的聲音如海潮淹岸般卷蓋,方歌吟拚命大喊,如此才好過了一點,任狂卻驟然止住了聲音,冷冷地瞧他,眼睛發出野獸一般的凶光。
這時天地間只剩下方歌吟自己的聲音在喊:「你不是!你不是!你不是!……」
喊了好一會,仟狂突然劈口就問:「我不是誰是?上天入地,而後古今,唯我一人!」
這一聲運用內家真氣,如刀斧般劈入方歌吟腦中,方歌吟只覺全身欲崩裂爆炸,當下心裡忽閃起一個人的名字,他用盡一切氣力喊道:「燕狂徒!是燕狂徒!你的前面有燕狂徒!」
任狂眼中又生起那痴獃的表情,忽然抓住自己的頭髮,用力拔扯,嘶叫若狼:「你胡說!你胡說!」
方歌吟正莫名其妙間,任狂劇然雙手抓住自己的雙肩,力量奇大,令他動彈不得,只見任狂滿眼紅絲,竟張大了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一口咬住自己的咽喉。
一陣刺痛,方歌吟一生之驚怖,其此為甚.但無論怎麼推扳,都撞不開任狂的壓制,而且咽喉愈來愈痛,任狂竟悶聲說:「我要吸你的血,我要吸干你的血……」方歌吟斷未料到自己竟然死在一名瘋狂的武林高手咬噬吸血之下。
風狂,景飛縱,血馬嘶鳴,漸似遙遠。他眼前一陣陣血光,又一陣陣黯昏……
那一聲「撤退」之後,戰鬥更急劇直下。人無鬥志,只求保命,群豪士氣如虹,更勢如破竹。
這次大風道人之敗,真可謂「無可收拾」。如果不是仗十一名黑衣人擋得一陣,這幹人將根本無及逃生。惟其如此,十一黑衣高手中,又有一人被長空幫亂箭射殺。
曲風不還原已受傷,又斷一臂,逃得稍慢,被宋雪宜趕上。曲風不還尤作困獸之鬥,嘶吼道:「恨天教主,我跟你無冤無仇,你……你何必苦苦相迫!」
宋雪宜問:「西域魔駝和蒙古鐵花堡,你可相識?」曲風不還一愣,不禁點了點頭。宋雪宜笑道:「那就是了。那次宋自雪上武當,為的是查大風道人的形跡可疑,他心氣高傲,原想獨力處理此事,而不求助於人。而此事宋自雪相托你轉告桑書雲。你卻叫了鐵花堡和西域魔駝來暗算他。這件事,不管你是不是豬油蒙了心,可不是你乾的么?」
曲風不還目光閃動,強自挺胸道:「是又怎樣?」只見宋雪宜笑意盈盈,道:「那我們就一清舊帳了。」曲風不還見宋雪宜笑語晏晏之際,突然發狠,全力拋空撞去!
這一撞,快若流星,桑書雲在旁瞥見,搶救已遲,大喝道:「小心!」
飛掠而來,宋雪宜出手一招:「玉石俱焚」!
這下出手,原全無徵兆。原來宋雪宜雖是女子,出手狠辣,比雪峰神尼猶有過之。她算準曲風不還要作瀕死反擊,便誘他飛撞,在對方無可變招之千鈞一髮間,施出「天下第一攻招」!
這招出手,乃昔日天下第一大狂人燕狂徒的招法,後由蕭秋水以「海天一線」的李沉舟招法接下,再創出這一招來,是三大武林驕子所創,招法一且出手,便置之死地而後生,無可匹敵!
宋雪宜天生聰穎,且膽大心細,這一招自然能把握到顛毫,可是在氣魄、勁度、聲勢上,怎能和當年蕭秋水和燕狂徒相媲,在熟悉上,宋雪宜施展這一招,當勝方歌吟,但若論劍勢若虹,但求一死的先聲,宋雪宜恕不如方歌吟。
這一劍刺出,曲風不還果然避躲無及。
他本就想一舉而撞殺宋雪宜,再求逃命。
這也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兩個人、兩種招法,都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碰在一起齊,將會怎樣?
曲風不還疾撞,宋雪宜出劍!
曲風不還猛見宋雪宜出招,情知不妙,宋雪宜顯然是早有準備,誘他一撞。
就這一飛快盤算,膽氣一歇,劍已「撲」地刺中,「突」地穿出背肌,曲風不還的身子,曲成蝦形,宛如串在劍上!
但是曲風不還的余勢,仍然撞中宋雪宜!
宋雪宜咯出了一口血,染得白衣艷血一灘,倒退七八步,桑書雲當先趕上,一把扶住。
桑書雲見她傷勢並不嚴重,當下放心,道:「好武功!」宋雪宜淡淡笑道:「是說我,還是說他?」桑書雲微笑道:「你和他。」這時忽覺兩人肌膚相貼,猛地移開,都一齊感覺到對方雖負傷不輕,但談笑自若的氣態。宋雪宜平時縱橫江湖,一般男子,見了她無不諂諛巴結,而桑書雲適才的語氣中,卻不是只贊她武功高強,連被她所殺的曲風不還,也贊在內,這令宋雪宜心裡感到震訝。
桑書雲也不禁臉上微微發燒:對方既是自己摯友的妻子,而且系長空幫之下,天下第一教教主,自己卻不知怎地,如此輕薄無行起來;當下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斂神定意起來。宋雪宜心道:這「長空幫」主雖然說文有禮,淡雅悠然,但比起一劍擎天,闖蕩江湖昔日宋自雪的風采,宋自雪更令她自已深心驚動。想到這裡,也不知怎地,才鬆了一口氣。
宋自雪的形象高懸在她腦海之中,玉樹飄風,她才能覺得幸福、完滿、沒有對不起他。
這時大局全定。大風道人、燕行兇又犧牲了一名黑衣高手,帶所剩九名,及為數不到百人的殘部逃遁外,其他盡卧傷死降暈不等。辛深巷因傷無法自由行動,便由梅醒非來清點人數,以及安排善後。
這時谷口又傳來急促呼嘯之聲,桑書雲臉色一變,正待發話,嘯聲已至谷里,眾人見來人如此迅捷,又是強敵,不禁兀自驚心。只見一人疾奔而來,原來是「大漠仙掌」車占風,始放下心頭大石。
雪峰神尼急步上前,問:「追到么?」她臉慈心冷,抑因受方歌吟之恩,而系**不已。嚴蒼茫也問道:「方歌吟呢?」車占風嘆了一口氣,搖了搖手,又嘆了一口氣。「瀚海青鳳」曠湘霞見丈夫衫背全濕,如其在追遂血河車時,已盡全力,縱與強仇大敵交戰,也未必肯耗這般元氣,當下甚為憐惜,抽出絲絹,替車占風抹揩,她為人甚是大力,又是塞外性子,不受約束,縱在群豪之前,也不忸昵。
第十四章世間第一大狂
車占風點點頭道:「正是。正是那五十一年前,當時武林中的十二大門派,各悉心調教出來的第一高手,加上少林、武當四名最精銳弟子,一共二十人,血戰歐陽獨的「普陀二十神龍。」天象怒道:「胡說,「普陀二十神龍」殺卻「血影神掌」后,不是都已殉難了嗎?」原來若論輩份,那昔日少林所遣出來的四名弟子,有兩人輩份與天象齊,另兩人輩份還在天象之先。而今天象見這幹人如此無恥,他是萬萬不認,瀆辱先輩的事,憨直的天象是萬萬不敢為的。
桑書雲忽道:「那一戰江湖人原本以為歐陽獨死定了,但他卻能苟活十三天,將武藝、掌門之位傳於衛悲回之手,才告斃命。「普陀二十神龍」在武林中傳聞也是無一能活,但有誰見過他們屍首沒有?」全場啞然。雪峰神尼點頭道:「正如『幽冥血奴』,也死而復生,雖已換了個人,但更加可怕,這也是可能的事。」眾人都覺有理。天象憂心怔忡,道:「要真箇事,還是把嚴島主追回的好。」
桑書雲道:「我幫追查這一股江湖殺手之下落已久,稍有眉目,」他輕哨一聲又道:「江湖上能在短期間造就出這樣龐大、數眾而且實力如此高強的人,確實不容易,」眾人這才知道他的浩嘆乃是對已生死不明的方歌吟而發,「所以我也對這二十人是否昔年威震天下的『普陀二十神龍』,頗感懷疑。」
天龍大師插口道:「可是當日『普陀二十神龍』,除奸斬惡,是忠肝烈膽的高人前輩,怎會……」桑書雲還未答話,宋雪宜已切道:「他們被迷失了本性。」雪峰神尼問:「誰迷失了他們本性?」宋雪宜答:「『忘憂林』。」
眾人都臉色一變,長長地「哦」了一聲。要知道這班人險死還生,才從「七寒谷」之劫逃得大難,而今又乍聞「忘憂林」,不禁憂形於色。
桑書雲微微一笑道:「敢情宋教主對這事件的追查,比我所知還多,大家若有疑難,當要請教宋教主。」宋雪宜冷臉色道:「請教不敢,但我追查此事,確知來龍去脈。」雪峰神尼頷首道:「若不是宋教主的人將我們帶至山洞,只怕早已在『七寒谷』的伏擊下斃命。」眾人細想確然,對恨天教與宋雪宜好生感激。
「瀚海青鳳」曠湘霞卻是直性子,忽然問道:「既是宋教主早已知道『七寒谷』之役,為何不一早現身、或及早示警?」宋雪宜淡淡一笑,答:「實不相瞞,我的武功,除直承繼自宋自雪掌門外,其他雜學,都從各處偷窺探知的。」眾人又是「哦」了一聲,桑書雲笑道:「難怪方少掌門會使『長空神指』,而且維妙維肖呢。」宋雪宜臉若寒霜,道:「那也只是『肖妙』而已,不登大雅之堂;但我上武當偷學大風武功時,卻讓我在無意中聽得曲風不還與燕行兇、唐本本三人之對話。」
眾人知宋雪宜已切入主題,當下不再打岔。宋雪宜道:「我是因此得知他們的陰謀奸計,但卻不清楚大風道長是否參與?我只是推敲他們天下偌大,東島西漠都不去,偏偏來這武當山密議,恐怕多少都與武當派脫不了關係;」宋雪宜頓了一頓又道:「何況,我還要查出『幽冥血奴』再度現身,究竟是誰,所以便一直耐性子等待,以免打草驚蛇。」
這時嚴蒼茫又走了回來,神色大異,眾人沒有細察,都在專心聆聽宋雪宜的敘述。嚴蒼茫心想:好哇,你這個女娃子,把我們當作餌來辦了。卻聽宋雪宜繼續道:「當戰情發生時,我教實力,遠不如長空幫,所以救難之事,仍得靠長空幫和天下各路英雄之實力,至於我得知『七寒谷』之拿手絕技:『蝕心化骨血屍爛骸喪門火』,便研製『如今是雲散雪消花殘月闕落英流水』來破它。」天象大師合什道:「阿彌陀佛,宋教主**在天為生之德,拯救眾生,確是女中豪傑。」
宋雪宜笑道:「拯救蒼生,可不敢當,只是先夫未逝之前,對此事已有疑心,故先後上武當山多次,探查此事,故才遭蒙古鐵花堡與西域魔駝之暗算。」嚴蒼茫見宋雪宜說話,連眼都不多瞧他,不禁心中忿怒:你是什麼東西,連「三正四奇」都擠不上,居然在這裡賣狂,當下冷冷插嘴道:「可惜宋老弟英年早逝,否則處理這事兒,不致如此失度。」
桑書雲淡淡一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一早打草驚蛇,今日『七寒谷』,還是未知死敵,不致瓦解如此了。」宋雪宜淡淡笑道:「先夫英年早逝,卻是未必。」嚴蒼茫心頭一寒,心忖:原來宋自雪未死!天象大師卻問了出來:「宋大俠未死?」
宋雪宜搖了搖頭,說:「不是未死,而是沒有人殺得了他,他是因信任我,被我毒得不成人形后,再將技藝傳人,才鬱鬱而終。」宋雪宜目光一抬,道:「他是給我殺死的。」此語一出,眾皆嘩然,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沒有聽錯。
那時候的風氣,婦道人家出來拋頭露臉,已是不該,這恨天教教主謀殺親夫,而且坦然承認,可謂出語驚人。嚴蒼茫這才放下心來,正想揶諭兩句,忽又瞥見清一在旁垂手而立,好似一朵燦開的茶花般嬌弱,嚴蒼茫心頭大震,想起一事,當下豪氣頓消,囁嚅道:「你你……」清一不知何事,見這人神色可怖,忙躲到雪峰神尼背後。雪峰神尼只道是此人因喪子之哀,變得不成樣子,也不以為意。雪峰神尼也是矯矯不群的女子,當即撇開宋雪宜引起的易反臉成仇的話題不語,說:「宋教主剛才談到『忘憂林』,又是怎麼一回事?跟『普陀二十神龍』,又有什麼瓜葛?」
宋雪宜對家眾的眼光,毫不在意,答:「『忘憂林』是『武林三大絕地』之一,與神尼的『**峰』、這『七寒谷』,都是撲朔迷離的地方。但我卻知道『忘憂林』林主陳木誅是曲風不還的師弟。」曠湘霞恍然道:「難怪你剛才先誅殺曲風不還,原來他是元兇首魁。」嚴蒼茫冷笑道:「師兄如此,師弟的武功也不會好到那裡。」
宋雪宜淡淡地道:「武功確沒什麼,卻多了一樣絕活兒。」天象白眉一揚,他生性好打架,聽說有勁敵,愈是抖擻精神:「什麼絕活兒?」宋雪宜道:「會懾魂的活兒,控制或迷失人的本性。」天象是少林高僧,自以為佛法無邊,百魔不侵,揚眉道:「那也沒什麼。」他連揚了兩次眉,才省起自己眉毛被戰火燒去了不少,怕不夠威嚴,當下又運足眼神,用力瞪去,好教人知道有他在,便安如盤石,降魔除妖。
宋雪宜道:「的確沒有什麼,可是卻迷住了『普陀二十神龍』的心竅,為他所用,也即為『七寒谷』所用;為『七寒谷』所用,也等於為大風道人所用了。」梅醒非戚眉道:「『普陀二十神龍』是當年二十大高手,怎會被陳木誅所懾魂?」眾人深有同感。
宋雪宜說:「當年『普陀二十神龍』與『血影神掌』歐陽獨一戰後,身負重傷,奄奄一息,逃到『忘憂林』,陳木誅雖救活了他們,即乘機以厲害藥物鎮住了他們的神智……你們今日與那十數人一戰,可以發現他們轉動不靈,直如傀儡一般么?」眾人深想一下,都點頭稱是。嚴蒼茫嘿然道:「就算這些人為藥物所控制,也不見得一定就是普陀二十神龍。」
車占風沉聲道:「是『普陀二十神龍』。」眾人見車占風這般說,更無異議。車占風平素極少說話,但言重千鈞,嚴蒼茫也不敢和他抬杠。只聽車占風道:「確是普陀二十神龍。我曾掀開其中兩人臉紗,一是『鐵臉金剛』陸一龍,一是『修羅客』韓採桑。他們不但都是『普陀二十神龍』中的好漢,而且面目都保持當年的狀況。」眾人想到昔年這二十人屢建殊功,而今落此下場,神智昔冥,為人所用,真是生不如死,都心裡慘然。
雪峰神尼也不禁惻然道:「看來所測無訛;若非迷失本性,不可能還保持當年顏貌。」要知道「普陀二十神龍」已是五十年前的風雲人物,不可能長生不老,神容不變。
只聽桑書雲忽然慢慢站起來,素來悠遊的他卻神色凝重,道:「宋教主。」宋雪宜抬頭,只見桑書雲雙目如刀鋒般銳利,向自己射來,心下一凜:「什麼事?」桑書雲見宋雪宜仰雪白的粉頸,雙目向自己投來,他長吸一口氣,道:「要是宋老弟真為你所弒,我桑書雲可要領教你的高招了。」
此語一出,全場震驚,都緘默了下來。宋雪宜沉默了半響,道:「你要為先夫報仇。」桑書雲道:「是。」宋雪宜淡淡地問:「為什麼?」桑書雲道:「我和宋自雪是朋友,兄弟一般的朋友。」宋雪宜道:「見幾次面?」桑書雲道:「兩次。」宋雪宜道:「你們『三正四奇』,也曾決戰過兩次。」桑書雲道:「是。」宋雪宜道:「那兩次算不算在內?」桑書雲大笑,響遏行雲,道:「我跟宋自雪,就見過兩次面,但不打不相識,我對他的為人,可仰慕得緊。」
又沉默了半晌。宋雪宜道:「很好。」桑書雲問:「什麼很好?」宋雪宜道:「跟他僅打過兩次架的人,都把他列作知己,他真是『生能盡歡,死而無憾』了。」桑書雲淡淡一笑道:「若遭人毒手的是我,宋老弟也會這般做。」宋雪宜靜靜地說:「是。」臉若寒霜忽然消解了,仰首問道:「桑幫主,小女子有一不情之請。」
桑書雲聽宋雪宜如此鶯鶯嘀嘀,不禁心驚,斂定心旌搖蕩,道:「請教。」
宋雪宜道:「現下大敵當前,大風道人等定必逃至『忘憂林』,恢復元氣,重振旗鼓,捲土重來,為禍武林。『忘憂林』林主程木誅,以及左右副手蒙古鐵花堡和西域魔駝,都是極厲害的角色,我們不能讓他們復原的機會。」宋雪宜這一番話說下來,大家都甚覺有理。
宋雪宜又道:「小女子只求桑幫主能寬容時限,待誅強仇后,當讓桑幫主有代友報仇之機。」桑書雲考慮了一陣,坦然道:「好。」眾人正是敵愾同讎,「長空幫」、「恨天教」俱是己方主力,不可互殲,雪峰神尼道:「眼下大敵當前,聯手殲敵,拋除己見,乃為武林福祉。」
宋雪宜秀眉微瑾,道:「可惜,可惜。」桑書雲甚覺訝異,問:「可惜什麼?」宋雪宜道:「我此番來,本要告知方歌吟,昔日在洛水上假冒鐵肩,打傷令媛者,便是武當派的惡徒金風,目的是要在武林中製造誤會與混亂,讓少林、長空二巨流,互相猜忌,武當方能收漁人之利。」桑書雲答:「原來如此。」天象大師卻用力把眼睛瞪得老大,咕嚕道:「我們少林,焉受人利用!」
鐵肩雙掌燒焦,痛得冷汗直冒,聽說有人假冒於他,才恍悟昔日方歌吟因何指名道姓,尋於他。
桑書雲慈靄地望了望伏在雪峰神尼肩上恬睡的女兒,低聲嘆道:「可惜,可惜。」
這次輪到宋雪宜問道:「可惜什麼?」隨桑書雲眼波望去,見桑小娥稚氣的臉,便瞭然了幾分,這人都是大家心中所想的,不過誰也沒有說將出來。
陡地嚴蒼茫以杖觸地,罔然有聲,喝道:「惡徒既在『忘憂林』,還羅唆什麼!」他因此役而喪愛子,憤怒若狂,這是誰都知曉的,但聞他說話蒼宏有力,竟比未與役前更充沛,眾皆大驚,難道這「嚴余怪叟」的內力,竟比天象還要深長么?
眾人看去,發覺嚴蒼茫滿眼紅絲,但神完氣足。桑書雲見嚴蒼茫雖然精神奕奕,但神色有異,心底里閃過一絲陰影,忖道:莫不是……
方歌吟再醒來的時候,只覺得全身都痛。
尤其咽喉。
車外雪飛飄,原來雪仍下,原來他仍在車內!
但是車是停的。
方歌吟翻身坐起,卻不料這一下翻身,竟然躍在血車之上足足一丈余高,他沒料自己一躍如此之高,忙斂氣下降,卻因傷口並痛,馬步不穩,一個蹌踉,摔了一交。
他內力激進,但傷勢卻重?
這是因何之故?
方歌吟這次不敢再冒然縱躍,只爬了起來,卻見車中原來有一人,一直在凝視他。
方歇吟吃了一大驚,抑見那人,神情萎頓,臉上布滿了一條條縱橫交差的深深皺紋,長發盡白,披肩而落,但一雙眼脯,仍棱然有威。方歌吟覺得似曾相識,抑不知幾時見過這一對眼神。
那人忽然開口,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倦極一笑道:「我是任狂。」
方歌吟此驚非同小可,一摸自己喉嚨,還在滲出少許血水,不禁駭然道:「你你怎會變成這樣!」
任狂笑道:「我是天下第一狂人,要怎樣,就怎樣,你管不。」言語狂妄,但語音有氣無力。方歌吟卻覺得有一股充沛活躍至極的大力,在自己身上血脈穴道中遊走不已,甚是生龍活虎。
任狂笑了一笑,隨即又道:「你說燕狂徒才是天下第一狂人,那也不錯,他是先人,我在學他,他是大宗師,比起他來,我只是追隨者……」
方歌吟最怕談起這問題。怕他一旦發起狂來,又抓他亂噬。任狂好像看出他心中所思,道:「你不用擔心,你現刻的內力,已在我之上,我再也扳不倒你。」
方歌吟試運了一些內息,只覺有一股強勁,自丹田裡直衝出來,如排山倒海,怒濤澎湃,比什麼都強,不知因何如此,方歌吟不禁有些擔心起來,囁嚅道:「為什為什麼會如此?」
任狂冷冷地道:「因為我把我所有的內力修為,全傳輸了給你。」
方歌吟聽得全身一震,失聲道:「什……」
任狂的神色疲憊無比,又有說不盡的蜜靜,道:「你中了嚴老怪的「百日十龍丸」,是不是?」
方歌吟一呆,道:「是。前輩,你將功力傳了給我,這等厚愛,晚輩感激不盡,只是晚輩已挺將死之人,前輩傳注這等蓋世神功於我,豈不暴珍……」要知道若要將個人內力盡悉灌輸至他人身上,自己必定功力大減,甚至耗盡體力,甚是危險。
任狂卻切道:「你不是將死的人。我才是將死的人。」他此刻雖有氣無力,但自有威勢,一旦開口說話,方歌吟想要說下去的話,便不自覺地停了。他的話說出來可謂匪夷所思,駭人聽聞,但卻教人不得不信。
只聽任狂緩緩地道:「我吸了你的血毒。『百日十龍丸』的毒力,委實天下無藥可救,而且是先發揮其增進功力之效能,最後才毒力散發,一旦發作,便非死不可。你很僥倖……先吸收了『百日十龍丸』的藥力,增進十倍功力,待而今毒效發揮時,又適逢我吸盡了…」
方歌吟這才恍然大悟,一時也不知是悲是喜,但對任狂,卻十分歉疚,道:「前輩,不如我再替你將毒吸回吧……」
任狂搖首笑道:「你心底蠻好,可惜沒有用。你吃的是藥丸,我吸的是毒血,已攻入心臟,縱是大羅金丹,也無可救藥;我的武功和江湖閱歷,遠勝於你,我說的話,你大可放心。」
方歌吟知這「世間第一狂人」,功力本已到了登畢造極、爐火純菁的地步,他說的話,當然深信。
任狂又道:「我是任狂,你也是武林中人,當知這個名號。」
方歌吟道:「是。」肅然起敬。只覺眼前這有說不出疲意的老人,是叱吒風雲、十戰十決的大軍將,不容一瞥斜視。
任狂微喟了一聲,道:「想當年,我被『四奇』於黃山力戰三天三夜,被打下山崖后,神智失常,一直時好時壞。在陰山與『幽冥血奴』一戰,被『普陀二十神龍』合擊之下,後腦又了一掌,便狂性大發,見人就殺。要不是今日吸你的血時,被毒力一衝,這清醒的片刻,恐怕至死未能恢復。」
方歌吟道:「難怪前輩到『七寒谷』時,兩方人馬都加殺害……」
任狂截道:「我縱橫江湖,就算清醒,要殺兩邊的人,也不希奇……我原來是仗一絲神醒,沖『普陀二十神龍』而去的。」
方歌吟道:「前輩卻以血車衝破了『星羅大陣』,挽救了武林同道……那些黑衣高手,真箇是昔日名震武林的『普陀二十神龍』,他們怎會……」
任狂又截道:「怎會?嘿,只怕他們在普陀跟歐陽獨一戰後,比我還慘,且受『忘憂林』那斯文敗類的控制,迷失了本性,變成了傀儡……其實大風道人的真正後盾,不在『七寒谷』,而在『忘憂林』,『七寒谷』只是他前鋒而已。」
方歌吟慷道:「『忘憂林』?武林三大絕地之一的『忘憂林』……」
任狂切道:「大風那牛鼻子老道,偷竊了『幽冥血奴』遺體上的武功,便來冒充蕭蕭天,嘿嘿嘿嘿……我告訴你,『血河派』自第一任掌門『血洗天河』盛長風始至第十一代掌門『血影神掌』歐陽獨止,邪門功夫,為蕭蕭天所學,正派武功,則原刻於車中,盡為我所學后,已將之削去……就算蕭蕭天死而復生,也不是我對手,何況大風那老雜毛。」
方歌吟聽他說話,目光散亂,顯然是神智未完全恢復,又知他將功力傳給自己,既是欣喜,又是擔心,因為他曾受宋自雪將內力悉傳后虛脫而死。
任狂冷笑道:「我吸你的血,吸至一半,毒力發作,反而以毒攻毒,使我神智清醒,本想你害了我,將你一掌殺了,但見你手執『金虹劍』緊緊不放,想你是宋自雪的弟子,他英雄一世,收的弟子豈有庸人?我既已無活望,為何不薪盡火傳,將功力盡傳於你?我任狂做事,向不考慮,做了也絕不後悔,只是便宜了你這小子了!」
方歌吟又感激、又慚愧,任狂將功力盡悉傳了給自己,卻反遭自己血液所毒斃,甚是不能心安;又聽任征讚譽師伯,心中十分欣喜。他跟宋自雪相見時,宋自雪已音容盡毀,只教練劍,不談往事,方歌吟怕勾起他的傷心事,也不敢多問,唯一從外得知宋自雪過往種種,便熟欲知道得一清二楚,卻又怕激怒任狂,當下想問又不敢問,任狂目光銳利,一眼就看得了出來,道:「我跟宋自雪,系在那黃山一戰上識得。我開始以為那『三正四奇』,儘是浪得虛名之輩,沒什麼了不起的,但是黃山一戰,他們四人聯手攻我,卻讓我知道他們各有所長,而在合攻之際,宋自雪是最年輕,又不願乘人之危,雖然聯手,但總待我擊退三人後,要乘勝追擊的時候才出手攻我。」方歌吟見任狂談起掌門師伯的種種往事,不禁用神傾聽。
任狂又道:「宋自雪的武功,與我相去甚遠,卻敢跟我單打獨鬥,這份膽識不小。我墮下黃山後,神智時好時壞,而又跌得半死不活,便是他下山來相救。」
方歌吟不禁「啊」了一聲,失聲道:「是師伯下山來救你?」
任狂一笑,神情甚是落寞:「我一生縱橫天下,卻曾受三人之恩,你師伯便是其中一人。我神智稍復時,便問他因何相救,他不在乎地說:『若我不救你,他日我天下無敵時,找誰去比試?』我大怒而起,道:『我任狂不受人同情悲憫,來來來,你趁我負傷,一劍殺了我使是!』他一聳肩道:『我們四人打你一人,不公平,我把你醫好,再跟你打過。』我冷笑不信:『你若將我醫好,蔫是我對手!』他卻大笑不止,道:『我的確不是你敵手,但大丈夫一生不找比自己聲勢宏大的人相較,難道找比自己瀛弱的人相鬥不成?』」
任狂說到這裡,大是唏噓,道:「那時我想,宋自雪真是一條好漢!」
方歌吟一聽,熱血沸騰,血脈「轟」地往腦門衝去,忍不住站了起來。
第十五章往事如煙
任狂兀自說將下去:「他的武功雖不成,劍法卻好,內力雖不好,醫道即不錯;果真把我傷勢醫好了。他替我療傷時,也替他自己養傷,兩人一齊治療,彼時交談,抑氣味相投,成了莫逆。」方歌吟聽得心頭一酸:因而想起宋自雪中林雪宜毒傷后,成為千古傷心人,躲在洞中,孤單一人療傷的歲月。
就算治得了毒傷、劍傷,又怎治得了心傷?比較起來,連任狂都比師伯幸福得多了。
任狂沉溺在回憶之中,說:「那時我便要傳他武功,可是他心高氣傲,一口回絕,說:『有一日我自創一家,武功比你更高亦未可知。』我自號『天下第一狂人』,自沒把他放在眼裡,但也為他豪氣萬丈所撼動,於是大笑道:『若你真練成神功莫敵,先來找我大戰一千回合。』宋自雪冷笑道:『打架沒意思,要在武林為人不敢為、而又必須為的事,才算頂天立地!』我見他豪氣干雲,心底里一盤算,究竟是什麼事體兒。於是便跟他暢論下去,既論他日為國殺敵的計劃,並跟他交換武當派大風道人有異學的意見……」
方歌吟聽得心神震蕩,卻聽任狂說:「後來傷勢稍愈,我便要駕血河車去了,請他一齊『並駕齊驅』,他搖頭拒絕,言及他有一紅顏知己,他要去與她相廝守在一起,我痛斥他沒有志氣,他大笑說:『那是因為你沒有這樣知音!』他揚長而去,我沮喪不已……」
聽到這裡,方歌吟猶如當頭棒喝,咽聲道:「難怪,難怪……難怪那天師伯如此興奮,飲酒中毒,原來……」方歌吟這才領悟宋自雪何以大意中了林雪宜所下之毒,以致這般凄慘下場。
任狂皺眉問道:「什麼『飲酒中毒』?」
方歌吟對這「武林孤子」頗感親切,又知他是掌門師伯的知已,便將宋自雪如何打傷祝幽,林雪宜如何下毒,如何殘殺宋自雪,宋自雪如何逃脫,自己如何找過宋自雪的事情,和盤托出,盡悉相告。
任狂聽完之後,連嘆三聲,神情比原先更萎沮十倍,流出了血紅一般的眼淚,只見他仰天長喚道:「宋自雪、宋老弟,我任狂一生不流淚,為你這般下場,卻要大悲三聲。」
說已是出氣多,入氣少了。方歌吟情急之下,連忙以自身真氣,源源向任狂心口輸入,此刻他的內力,可已不在當年任狂之下,如此一陣急灌,任狂臉頰恢復了一絲血兒;方歌吟猛醒起一事:此事在自己心頭疑慮已久,眼下見任狂萬難活命,如再不把握時機相詢,可能就要遺憾終身,當下問道:『前輩,在下有一事相詢。」
任狂怪眼一翻,喝道:「廢話少說,有屁快放!」
方歌吟知道任狂脾氣,極是暴燥,呆了一呆,道:「是。晚輩請問前輩可曾棄血河車一段時期?」
任狂的好氣道:「我曾因舊傷複發,先後兩次墮車,但血河寶馬跟我相熟,多不受人執轡,自馳來尋我……你問這來作什麼?」
方歌吟聽任狂此說,如他不會瞞騙自己,又從中得悉任狂曾離車,便不應是自己的殺父仇人,他對任狂大有好感,心下一直擔心此點,故揣揣不安,而今如釋重負。但他談及殺父大仇,也情懷激動,道:「晚輩先父,喪命在駕『血河車』人手中,請前輩指示晚輩復仇之路。」
任狂錯愕地道:「你你先人是誰?」
方歌吟見任狂頗為動容,於是道:「先父方常天,是隆中日月鄉中人……」
任狂槌地長嘆道:「造化弄人,簡直是造化弄人。作孽,作孽啊!」
方歌吟不明所以。任狂道:「適才我說生平只受過三人之恩,其中一人,便是你父。」
方歌吟腦中一時亂鬨哄的,找不到線索,真是剪不斷,理還亂,任狂道:「另外一人,便是『血河派』第十二代:也是最末一代掌門人『血蹤萬里』衛悲回了。我自幼貧窮,住湘西一帶,父親替人卜筮,叫做卜運算元,母親在大富人家做點雜工,我自幼喜歡練武,常常夢想,有一天撿到一本秘笈,無意間得異人之助,成了武功高強的人,卻深藏不露,等有一日,大庭廣眾受人欺凌之時,才突然地使了出來,如何折辱那些壞人,出一口惡氣,街坊鄰里羨慕地翹大姆指說:『小安子真正了不起、了不起!』」任狂說,笑了一笑,說:「我小時侯人人都叫我『小安子』。」
任狂竟對方歌吟談起往事來了;而且說得沉緬其中,「可是娘在那姓賈的富豪人家處做事,即出了事情。那姓賈的富家少爺看上了娘,便圖染指,便叫了爹去,說是看相,然後塞了他懷裡一串錢,便硬迫說是他偷的。爹說沒有,那富家少爺使說:『沒有?我看替人算命的人都是瞎子,你怎麼不瞎?』便用爹拜神用的竹籤把眼睛刺盲了。爹痛得呼叫,街上的人聽到了,畏懼那廝權勢,都不敢相勸,爹說:『我沒偷!我沒有偷!你們弄瞎了我,我要報官去!』那少爺笑道:『好啊,我看你怎樣報?』又灌爹吃辣椒水,又掏了把火炭灰,和胡椒及姜根灌了進爹的喉里去,爹便啞了……」方歌吟幾曾聽得如此悲憤事,握緊拳頭,睚眶欲裂地瞪住任狂。
任狂繼續說了下去:「爹被拳打腳踢,趕了出來,左手臂骨,被扭得不成人形,回去后,娘要報官,卻正中了那姓賈那忘八詭計:一進入衙門,師爺就晃瓜皮帽子,說有門路可鑽,叫娘入內堂商量,那時我不到十歲,跟娘去,忽然被人扯開了,捆粽子的一般綁紮了起來,差點兄沒窒息了,我聽到娘在房裡大號、慘叫、掙扎,還有那姓賈公子的淫笑,終於了無聲思。過了一會,我看見亮光上,娘披頭散髮的影子,套了條繩索在樑上,自隘身死。我掙扎不動,想救助娘,卻只有眼睜睜的份兒。我夢想中的仁人俠士,異人高手,卻一個也沒出現。」任狂說到這裡,臉容有說不出的怖厲,而且眼瞳里竟發出青綠色一般野獸凶光來,方歌吟不寒而慄。
「後來爹就沖了進來,他不會說話,嘴巴咿咿呀呀的,那姓賈的渾蛋整理衣衫,步了出來,爹見了,便上前去拚命,那時爹已解開我的繩索,我也上前去拚命,那姓賈的只是叫:『有人謀財害命呀!』他身邊的兩個護院,一個揪住爹來打,一個用腳踹又用腳蹬更用腳踩,踏得我半死不活。然後便有幾個衙役出來,扭住了爹,說他:『人贓並獲,膽敢到縣衙來行刺』,便塞給了他一把刀……後來將我們父子兩人押到堂上,那知府叫爹供認,爹苦於說不出話,知府便見爹在準備好認罪的供詞上划個花押,爹趁那時便寫:冤枉!兩個硃砂大字,那知府大怒,一拍驚木堂,道:『打板子!』……」任狂說到這裡,全身格格地抖,臉容更為凄怖,可見他當時如何恨絕這件事。
「……這時我見到那姓賈的傢伙,在布簾后伸了一隻手指,知府便加了一句:『打五十板子!』爹又瘦又弱,如何經得起?那簾后的人又伸兩隻手指,知府笑嘿嘿的一抹鬍子,道:『夾板子、上老虎登!』簾里的人又豎起兩根手指,知府便更笑逐顏開,說:『斬手指,挑眼筋,割舌頭!』總之如此:爹便完了。他們也狠狠地把我打三十記板子,像丟爛柿子般把我給丟到街上去……我年紀甚幼,又身體瘦弱,抑是不死!」
方歌吟忍不住「砰」地一掌,擊在車上,「崩」地一聲,血河車的鐵質甚為特別,抑也給他活生生地打出一記掌印;方歌吟怒極罵道:「王八蛋!貪官污吏,殘民以虐,真該破膛挖心!」因為激動,內力激蕩之下,腰「金虹劍」竟「嗡」地自動出鞘一尺三寸!
任狂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甚是奇怪,似決定了一件什麼事兒般后,又沉緬在敘述里:「我過了好久,爬了起來,那是通衙大道,那天有人在選拔擂台賽,說是要選出二十位武林英才在普陀山與人魔歐陽獨決一死戰。我自小對他們甚是欽服,便去求助。那時人潮甚是熱鬧,都是三山五嶽,林林總總的武林人物,可是不論我怎樣哀求,如何懇求,人人都只顧興奮地爭論那二十個寶座該落在誰身上,對我不是輕賤,就是不耐煩的走開,有的大漢還用大手拍了我,在我身上加踢了一腳,碎罵道:『你奶奶的雄,奶以為我們武林中人都吃飽飯沒事做,替你們扶弱鋤強的去送死啊!告訴你,要真的拚命,咱們不會到出風頭的地方去,死也死個轟動武林,會跟你豁出了性命?』另一個武林中人加了一句:『快滾,不然把你這臭小子斬成十七八塊喂狗!』我這才明白了什麼叫做『武林人物』!」
任狂慘笑了一下,又道:「那時武林中正為選拔二十個英才來對付歐陽獨的事而沸騰。人人都希望自己被選中,而光宗耀祖;派派都希望自己能出個爭光的子弟,能揚明顯派,那有功夫理會我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我知道無望,便在隔壁鐵匠家,偷了一把刀子,……」方歌吟聽到這裡,知道當時「小安子」處境甚是危險,個性卻執勘不屈,不禁輕呼失聲。
任狂望了他一眼又道:「我便飯也不吃,覺也不睡,天天躲在賈家門口,等那忘八烏龜出來。果然等到三天之後,他出來了,我早已曬餓發暈,也顧不了這許多,衝過去就一刀子捅進去,因為身裁矮小,卻只捅入他的腿中去。那姓賈的渾蛋大叫:『反了!反了!刺客!刺客!』我瞪住他,然後執刀子,一步步退後,那些家丁,竟不敢追……」方歌吟心下佩服,揣測當時情況,那一身是傷,瘦骨稜稜,又蒙不白之冤的小孩子,竟能震懾全場,令大人們震住,不敢追趕,真是膽魄過人。
任狂又說:「但他的護院聽聞了,便拔刀便追,我只得拚命逃竄,他們一邊追一邊喊叫:『抓賊呀!抓小賊!』幾個大人追殺一個小孩子,然而街上的人盡在笑,這時選拔賽剛完,自擂台處散的江湖中人很多,看了這情景,都在指手劃腳的竊笑,有人笑罵:『過街老鼠!』有個武林人說:『來來來,反正選不到咱哥兄倆,看了熱鬧才走!』有個江湖人還伸出腳來,絆我中交,我跌得金星直冒,避得稍慢,一個護院便在我肩上斬了深深一刀……」
方歌吟聽得恨極,真忍不住要奮起長嘯,又怕打斷了任狂的敘述,只聽任狂繼續說了下去:「我年紀雖小,但因復仇的怒火,在胸中燃燒,所以心裡不怕。他們追,我就逃,也不覺痛,而因身裁瘦小,夾在行人之間,護院們一時追不著。有次我躲到一個賣菜老人背後,那護院幾次扑打不著,竟一刀把那賣菜的老人殺了,鮮血灑到我頭上,我也呆住了。這時有個武林高手模樣的人,看不過眼,便要出手,有個大個子的一把拉住他,說:『這兒是縣城,這姓賈多的是爪牙,在衙奕有的是勢力,那有你老兄做架梁的餘地!』那人聽了,便就作罷,喚了一口氣,袖手不理。我心想,遲也是一刀,早也是一刀,何必拖累別人,早點在閻王老爺那兒轉個圈,化作惡鬼來報仇,也是好的,於是便索興環手當胸,閉眼不理,那護院獰笑道:『小賊!砍下你的鬼頭好向公子爺交差……』我正要冥目待斃,忽聽一人道:『這位爺台,他只是個小孩子,縱犯了天大罪行,也不必立即斬殺啊。』……」
方歌吟乍聽這絕難當頭,終於出了個仁心俠骨的人。不禁大是興奮,眼睛發生渴切的光芒,任狂橫了他一眼,說:「這人便是令尊大人,『湘江大俠』方常天!」
方歌吟只覺全身血液奔流,甚是暢愉,彷佛一身都發出光來,任狂對方常天,也甚為尊敬,道:「……那護院冷笑道:『閣下是來逞能了?』方大俠道:『不敢,只是……』又一名護院道:『咱們是縣太爺外侄賈仁義賈公子的護院,你吃熊心豹子膽?站到一邊去!』方大俠微笑道:『縱是賈公子的手下,也不可以仗勢凌人!』那護院罵道:『媽巴恙子的,你罵我們仗勢欺人!』方大俠道:『那可是你自己說的!』低頭柔聲問我:『犯了什麼事?』我見他親切,二十來歲年紀,但態度慈和,便叫:『這位哥哥,我是冤枉的呀!』方大俠見我語態懇切,略作沉吟,一咬牙,毅然說了一句:『好,就為你給豁上了!』……」
任狂說到這裡,便忽然停住了。
方歌吟一方面急於要分曉任狂之冤,一方面急於知道亡父年輕時行俠仗義的事兒,急問:「後來呢?」
任狂黯然半響,道:「講實在的,令尊俠骨丹心,但武功不高,那十來個護院,令尊是敵得過的,但一些巴結賈姓的直娘賊,也加入了戰圈,令尊抱我,邊打邊逃,實也受了些傷。他把我抱出城外,說:『你逃生去吧,我也受了些傷,不能照顧你了。』我請教恩公的高姓大名,好來日轉報,他笑說:『小小年紀,志氣可嘉,我叫方常天,報答不必,他日稍有成就,可以跟我聊聊。』從此以後,他就搬到隆中去隱居,因怕那姓賈的尋仇,『湘江大俠』的名頭便沒了。我欠他這筆恩情,是我一生中的大憾了。」
方歌吟聽得先父如此俠烈,真是心生仰慕,任狂又道:「我為了要遠遠走避,便由官塘大道,走到家鄉路徑,如此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三四年後,我的腰結兒粗了,胳臂兒也結實了,所謂的江湖歷煉,也多看了……這日走到普陀山下,見到一個老人,腳步蹌踉,渾身浴血,我上前扶持,老人對我說:『整個武林都在追殺我,小兄弟敢不敢扶我回龍門一帶。』我說:『武林算得了什麼?小時候我也被人如此追殺過。』想起我當日被人追殺的慘狀,便不管如何,都要護送老人家回龍門去。那老人家翹大姆指說:『小兄弟,有種!』你道那人是誰?」任狂忽如其來這一問,把方歌吟問得愕在當堂,他搖了搖頭,任狂笑道:「你認真想想。」
方歌吟把任狂告訴他的幾件事連起來仔細琢磨,突然跳起來,囁嚅道:「莫非莫非是……」
任狂道:「正是名震天下的『血影神掌』歐陽獨。老人家一路上痛罵普陀山之役,原來所謂『普陀二十神龍』,決戰之下,廿人打老人家一人,即尤落敗,老人身負重傷,見廿人英勇,使不欲趕盡殺絕,手下留了情,卻不料那廿人假意欽服,再卯然狙擊,再重創老人家,老人家又擊傷了他們,但已耗謁殆盡,如不遇到我,他說:『死倒無妨,怕是怕英雄一世,被一群狗娘養的鼠輩玷辱。』我流浪了這許多年,也學會了一些逃難的門道,當下將他以玉蜀忝需根、漿糊、筆墨、炭灰等化妝成一老化子,也沒人看得出來,終於護送了他回到龍門一帶,抵達了『血河派』的老家……」
方歌吟聽到這裡,一顆宛若懸的心,才告落實了下來。任狂續道:「人說『血河派』如何張狂殺戮,我倒不覺得,老人家被普陀二十神龍不守江湖道義,暗狙重傷,但他始終未對這二十名武林英才,痛下毒手,反而放他們一條生路……」方歌吟聽到這裡,連連點頭,可惜他卻不知這「普陀二十神龍」命途多災,雖不為歐陽獨所殺,卻終為「忘憂林」所用,迷失了本性,成了傀儡。
任狂道:「由於一路上,也實過了些驚險,老人家重傷未愈,無法應戰,我挺身而出,總算連說帶騙,平安無事到了龍門。老人家因感我護駕有功,讓我這後生小子,在『血河派』中,得以監守重寶『血河車』的重責……」方歌吟心想:那也是應該的,想知當年追殺『血河派』的人,到處皆是,而且都系一流高手,其中不乏窮凶極惡之輩,任狂以弱冠之年,且不識武功,居然能護送千里,這份膽魄,實在難得。
任狂說:「人說『血河派』好殺成性,無惡不作,但我看未必。『血河派』第一任掌門人『血洗天河』盛長風,他綽號中『血洗』二字,便是他掃除當時武林大患『魔教』所得的封譽,並非為惡。『天河』二字,指他所創的『天河地獄,擎劍汶飛』,後來他更無私地傳予恆山一脈,八川仙山脈一派一向女子當家,他怕恆山實力不夠,受武林中的估惡之徒所欺,故恆山始得『天河劍法』,威震武林。」方歌吟見識過雪峰神尼的「天河劍法」,如非同小可,卻不知原是「血河派」的武功。
「『血河派』如是一代一代的傳下去,武功越來越高,便遭眾忌,而『血河派』一向與外派少有交往,一是高傲,二是不屑,三是他們不通世務,向心力極強,自給自足,無要求助於世間,距不料如此招引了外界之妒,以為『血河派』企圖唯我獨尊,獨步天下。而傳到第十代掌門人,『血手屠龍』歸無隱,又是個口吃的人,臉貌醜陋,所以不喜見人,拒絕了三次武林帖,頓惹起眾怒,打『除奸盪魔,澤被蒼生』的旗旌,武林人與血河派的衝突由是而起。傳到老人家……」他一直稱歐陽獨為「老人家」而不名之,顯然甚為尊敬;要知道歐陽獨、宋自雪、方常天三人,為任狂一生敬重的三個恩人知心。
「老人家秉性剛烈,臉狠心慈,故比在普陀受暗算重創。他的大弟子『血蹤萬里』衛悲回,是極端快意恩仇的人,別人對他好,他對別人更好;別人對他壞,他就對別人更壞,無論好壞,他都毫不畏懼,更不屈服。他的才氣可謂驚才羨艷,算得上『震古鍥今,並世無一』八個字!所有到血河派來尋酗的,無一不敗在他手裡。他的師弟,即是『血河派』的總管,『幽冥血奴』蕭蕭天……」聽到這裡,方歌吟不禁「啊」了一聲,他曾與「幽冥血奴」交過手,迄今猶有餘悸。
任狂笑道:「這『幽冥血奴』可不是你所遇的『幽冥血奴』。」
方歌吟點頭道:「我知道,這假的『幽冥血奴』是大風道長。」
任狂冷冷地道:「不過真是蕭蕭天,也不是『幽冥血奴』。」
這句話倒使方歌吟懵然,道:「哦?」
第十六章血河派
任狂道:「人稱『幽靈血奴』非人非妖,殺人放火,凶神惡煞、飲血茹毛,其實蕭蕭天因其父蕭易人為大俠蕭秋水所殺,心情極是苦悶,又無法復仇,鬱結難仲,是可想而知的。他殺該殺之人,作該作之事,只是偏乖一些,並不是什麼『惡貫滿盈』及在衛悲回與大俠蕭秋水公平決鬥,蕭秋水以『驚天一劍』將衛悲回殺於龍門急流之中,『血河派』弟子及蕭蕭天等悲哀之餘,驚戰蕭秋水,抑仍不敵,銳氣大滅,蕭秋水飄然而去后,黑白二道乘機一涌而上,終滅血河派,而且將蕭蕭天打成血人也似的,蕭蕭天僥倖得脫后,使變本加厲,出手更為狠辣,見人就殺……」說到這裡,任狂日光散亂,大聲地喘起來,全身痛苦得痙攣。
方歌吟連忙又輸入自己真氣,隔了好一會,任狂才能繼續說下去:「我要說於你聽,否則『血河派』舉天下而非之,已無人知其實情,時勢迫人,就算當年有倖存者,也不敢為『血河派』說話。」方歌吟知任狂任俠心情,不斷地點頭,任狂長吸一口氣,臉色頓時又恢復紅潤,他又陷於回憶之中,娓娓道來:「後來蕭蕭天萬里尋仇,終於遇了蕭秋水,都被蕭秋水所擊敗,蕭蕭天舊恨新仇,痛斥蕭秋水,蕭秋水卻靜靜待他斥責完后,詳述往事。蕭秋水並無殺死蕭易人,蕭易人之死,乃咎由自取(詳見「神州奇俠」系列第六集「神州無敵」一書。)至於衛悲回之死,是公平決鬥后,衛悲回失足落下龍門,並非蕭秋水有意手刃。蕭秋水說完后,即閉上雙目,任由蕭蕭天處決,蕭蕭天因感於蕭秋水為人,前嫌盡釋,蕭秋水飄然而去。此後蕭蕭天也隱姓埋名,退出江湖……」
方歌哈動言道:「那麼江湖上血腥風雨的『幽冥血奴』又是誰?」
任狂嘆了一口氣,道:「那是『血河派』的『血霧紛飛』曹大悲。曹大悲是跟我一樣,都是性情乖戾、出身卑微的人,自小由老人家所救。他掌管『血河派』武功秘笈,我監守『血河車』,『血河派』土崩瓦解后,我才知道老人家叫我守『血河車』的意義,『血河車』上鍍有『血河派』第一到第十代掌門人的武功。曹大悲也大膽自學『血河派』的秘笈,那是『血河派』第十一代掌門人歸無隱的武功。所以我跟曹大悲,雖同是『血河派』的武功,但招式家數,大不相同……」
方歌吟聳然問道:「那『三正』於『筆架峰』所搏殺的『幽冥血奴』……?」
任狂又嘆了一口氣道:「便是曹大悲。他以『幽冥血奴』之名,戮殺無辜,確也造了不少惡業。卻不料有人覬覦他的秘笈,布下殺網,終於難逃一死,而他死後,居然有人把『幽冥血奴』這角色,冒充下去……我便是因知蕭蕭天不可能再作惡多端,追查之下,卻被現下的假『幽冥血奴』,唆使被迷失本性的『普陀二十神龍』狙擊於我……」說到這裡,又不住咳嗽起來,這次咳到口吐白沫,幾乎喘不過氣來。
方歌吟待任狂咳嗽將完,便道:「前輩勿要心急,好好歇息一下,待內息調勻,再聆聽前輩的……」
任狂卻搖首道:「我這一歇息,便永遠沒法子講活了。」說一笑,笑意十分凄涼:「現在談令尊翁的事。」
方歌吟聽任狂要談自己父親的事,自己父仇未報,自然五內如焚,急於知曉兇徒是誰,當下俯下細聆,只聽任狂道:「令尊救了我之後,便舉家遷至隆中日月鄉來。我在『血河車』中學得一身武功,回到湘江,光求報仇,想要把那姓賈的全家剜心活祭,但他們全家早已家破人亡,流落不知何方,姓賈的王八也遭人殺害,至於那狗官,因得罪朝廷宦臣,被全家抄斬。我無仇可報,一股怨氣,只圖報恩,終於探得令尊所在,便驅車赴隆中去……」
說到這裡,任狂險色甚是歉仄:「沒料你爹爹見我來,無論我要給予錢財,或與之武功,他堅不肯受,且嚴斥我:『血河派作惡多端,我雖已金盆洗手,退出江湖,抑萬萬不能與你交往。你已非昔日吳下阿蒙,我也算放了心,今後恩仇了了,你莫要來找我。』我見令尊甚是不悅,而武林人對血河派和我,都無好言好說,是以百詞莫辯,不敢違拗令尊,便黯然而去……」
「……十年前,我參與黃山一役,被『四奇』所傷,在山谷跟宋自雪相聚后,便遇上了『忘憂林』的人伏擊,我重傷未愈,又負奇傷,驅車急遁,血河寶馬識途,到了令尊處,令尊真是俠骨丹心,見我垂危,便讓我在他的石室中療傷,但一再叮囑我:『我不想吟兒捲入這江湖血腥風雨中,我既不貪圖你的武功,也不想與你結交,你留在這兒養傷,傷好就走,決不要讓別人知道。』我當然不敢不從……」
方歌吟聽得熱淚滿襟,心中尋思:父親對自己無微不至,關愛周到,卻遭橫逆……只聽任狂道:「令尊之死,實與我也相關連,真是責無旁貸,罪無可恕。我傷愈后復出,兩度舊創複發,墮馬暈厥,血馬無人操縱,便直驅至你家中。有次我巧遇『忘憂四煞』中的老四費四殺和他的弟子,以我功力,輕易可以殺之,但舊疾忽發,支持不住,失手墮馬,而讓那兩個賊子掠入車中,揚長而去……想必那血馬又將河車載至府上,那兩個惡徒無法駕御,雖見血河車中的武功盡被我毀去,但卻想藉血河車『陰寒精鐵』之功以療昔日蕭大俠曾對費老四的掌傷……令尊以為我來,所以才受狙擊身亡,一切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說猛槌自己腦額,忽然一窒,險險沒有暈死過去。
方歌吟這才明了父親身遭橫死的來龍去脈。費四殺本就跟方常天於中秋時為救孩童而結仇,故費四殺殺害父親。只是「血河車」又怎會落回任狂手中呢?任狂道:「我暈眩了幾日,又蘇醒了過來,便一路追了過去、搶上了『血河車』,那時我不知那兩個喪心病狂的東西已殺害了令尊,我只隨手將那黑衣少年傷了,再將費殺一腳踢下車去,也沒多加橫手,便驅車而去。」
任狂長噓一口氣:「那王八恙子雖沒殺,但你學盡我武功之後,殺他易如反掌,而且他是『忘憂林』的人,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方歌吟暗暗將「忘憂林」的所處之地記下,任狂又道:「我跟你父,和令師伯、都算有淵源,而我也欠下他們的恩情……昔日我與宋自雪單打獨鬥,全泛己學而交手,他終於為我所敗,那只是一招半式間,『怒劍狂花』一招的殺沒有使盡,我按住劍身,又制住了他,告訴他說:『你這招,本不可能輸給我,只是你出這劍,未能做到一個人、一把劍,有去無還的志態,你心有拽螺……宋自雪臉色一變,跺足嘆道:『是,我有牽挂……』又一頓足大聲道:『贏就贏,輸就輸,沒什麼了不起!』挺劍又刺,敗在我手下三十一次,但凜然不懼,我終於因傷發而失手一次,為他所制,他長笑道:『我苦戰三十一次,才乘你之傷而勝你一次,如此劍法,可笑啊可笑!』他大笑三聲后又說:『待我研得更妙的劍法后,再來打敗你!』我見他言下大氣磅薄,卻不料他死於婦人之手……」
言下不勝惋借,又道:「令尊也可以說簡接為我所害……」他雖身受重傷,又中奇毒,但說話時仍要說就說,還屢屢打斷別人言語,而今力已將盡,油盡燈枯,語音漸亦混濁,只聽他喚道:「唉,這也是機緣,你且湊耳過來,我將一生所學,盡傳於你。」
方歌吟吃了一驚,道:「這,這怎生使得……」
任狂雙眼一瞪,雖是強弩之末,但也凜然有威:「怎麼使不得?你是方大俠的兒子,又是宋自雪的徒弟,我這一撒手塵埃,血河派武功從此失傳,又怎對得起老人家歐陽掌門?你非學不可!」
方歌吟遲疑道:「可是可是……」
任狂怒道:「可是什麼,都是白說!昔日宋自雪與我決戰,我勸他學「血河派」的武功,便可打敗我,我願私下相授,他傲然道:『待我自創的天羽奇劍能打敗你后,再學你的血河派武功未遲……』『血河派』的武功,倒是登峰造極,功力通神,不可使之失傳。」宋自雪不幸乃爾,未能親學,難道你不願繼承掌門師伯的遺志么?」
方歌吟明知任狂是故意用語言來激勵自己,但也不禁一股衝動,想起宋自雪「生要能盡歡、死亦能無憾」,那脾腕八方、獨步天下的氣慨,卻落得如此凄慘下場,不覺滔然淚下。
任狂瞧他動心,便繼而道:「何況,我道毒發身亡,可說是為你所害的……更且以你武功,要掃蕩『忘憂林』報得大仇,希望太微,何不……我任狂一生不求人,你難道忍於拒絕我一生中,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要求么?」
方歌吟聽到這裡,再也無法按捺情懷激動,伏俯哽咽:「前輩,快莫如此說了,……要學絕世武功,是我的福份,我……」
任狂強提一口氣,自覺血脈虧弱,難以久撐,說道:「你聽:『血河派』武功,乃始自於『天地無情,以萬物為恕狗……』天地間之生,莫非在死,至於死之種種,毋論出諸於自然,或非自然,盡在一『殺』字。人誅人,是謂『殺』。天誅人,是為『煞』。這存於『天地無情』間的一股氣,是謂『煞』氣,引用於人,是謂『殺氣』。這股氣雖然霸道,但用於王者,未實不能引以正道,仁心俠骨,扶危助弱,成為『正氣』。這是『血河派』『一氣貫日月』內息的基本觀**。為『血洗天河』盛長風所創。」
「這『一氣貫日月』若可練成,可以發射『指鏢』,指風比暗器還凌厲;可以擊出內家氣功最高峰的『從心所欲』,以及外家功力中的『登峰造極神功』。前者可以剋制武當派的『先天無上罡氣』,後者尤勝少林派『大般若神功』……我的功力已盡傳入你體內,你只需……」說到這裡,聲音驟然啞然。
方歌吟他將手掌至於任狂后心「至陽穴」上,一股熱流,源源輸了過去,任狂張目一笑,道:「這隻不過是飲鳩止渴……你內息已全,運用之法只需將真氣自丹田經由天樞、太乙、梁門、神封、神藏,再通曲池、大陵、陽豁運自掌心,再由推出的外力轉至三十三周天,日運六周,日久自證控縱、揮酒、吞吐、盤旋、護體、外摧之法門。至於『血河派』」
任狂強支起身躺,以手比劃道:「莊周有云:『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己!』武林中人追逐『血河車』,只知追而不知尋,只求目的而不擇手段,不知過程之重要矣!強求是沒有用的!『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血河派』所作所為,即在此一『任意』而已。順事物的自然之理,即為順天,才不為物所拘泥;忘去情感的悲歡不齊,超物而不致於違天命。正如皰丁解牛,可以『刀十九年矣,所解數千牛矣,而刀奴若新發於刑,而刀刃者無原,以無原入有間,恢恢手其於游刃必有餘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於刑。』『血河派』的刀法,是命為『解牛刀』,血河派的箭法,是命為『游刃箭』,血河派的鞭法,是命為『餘地鞭』……可惜這三種武器,俱落於『血河派』最後一代掌門人衛悲回手中,衛悲回死後,這些外門武器便失傳了;衛悲回還創有一套極厲害的『血河劍法』以及內功,遠超前人,亦此失傳……」
任狂苦笑一下,道:「我的武功,得於『血河車』中,為『血河派』正道武功,由盛長風始,至歐陽獨止。『血河秘笈』的武功,記載的是『血河派』較邪門的武技,主要為歸無隱、衛悲回二人所創。此外『血河派』的顛峰武藝,已永隨衛悲回消失絕滅於人間……故今你所得我所傳,不過是『血河派』武功的三成而已。」
他頓了一頓,又道:「『血河派』能被當時稱為『天下第一派』,實非浪得虛名。」
第十七章蕭秋水
「是黃泉一路嘶喊過去的烽火與馬鳴英雄豪傑死盡散盎俱不復來
你站在崖前看你染血的手縱身一躍也不過是茫茫滄海
此生未卜大可貴醉佯狂狂歌當哭原是壯士生涯
你封刀后也不問故人何在三秋一過武林就可把你迅速忘懷」
方歌吟在往「七寒谷」的路上,反覆吟唱這首歌。這首歌是昔日方歌吟幼時,往日月鄉村中,聽他的父親方常天吟唱的。方常天時常拿葵扇,搬了張竹椅,黃昏時在大門口乘涼,用一種猶如暮色沙啞一般的聲音,低聲地唱,然後喝了一口醇酒,又抓了一把鹵花生,又搖頭反覆的唱。唱唱夜晚就來了。那時方歌吟就也搬張凳子出來數星星……
星星流逝。
任狂死了。
任狂死了。
任狂死了想到這點,方歌吟心中就一陣刺痛。因為「血河車」的一場血腥風雨……連爹也死了。是「三秋一過武林就可把你迅速忘懷」嗎?
他心中一陣難過。雪已下近尾聲。他百日生命之苦難,已然渡過。只聽茫茫雪地上,似有春雪融解的聲音,一條冬眠的蛇,開始活躍,一隻老松枝上的松鼠,開始蹦跳,一隻冰穴里的刺螞,開始騰挪……此際他內力極強,這些天地間的生息,無不一一聽在耳里。
雪地上有一株神木,高大、壯碩,樹身的年輪圈圈紋紋,它曾遭電擊過,然而不倒……方歌吟忽然想起他離別師父祝幽,已很久很久了。祝幽教他練武之外,最重要的是讀聖賢書、學儒者事,以反體悟做人的道理,撰文吟詩,他自小對詩書禮樂,遠比對武功更有興味,然而自出江湖……似把這聖賢書、詩詞歌都漸漸疏了。他忽而又想起十幾年前,那日月鄉**同禦敵的沈耕雲,那好武頑強的沈耕雲,此刻天涯茫茫,不知身在何方呢?他又想起水木清華惋兮清揚的桑小娥,自己得邀天之憐,可以活下去,照顧她,可是她呢……在天涯?還是咫尺?
他忽然想起背口傳說中的,蕭秋水急於尋覓唐方之心情。
他如此想,心下大急,向賀蘭山方向急縱而去,此刻他的武功,何等渾厚,提氣丹田,息氣上升,存想於「玉枕穴」問的內力激蕩,幾個縱躍間,已遠遠不見……只見高大神木上,一片蒼翠碧綠,忽聽「咋啦」一聲,一塊冰雪,陷了下地,地上可見混混流水,映若陽光,細細流過。
……原來是春雪消融了。
「七寒谷」依然白霧圍繞,依然是林木森然,但已不是「禁地」,而成了「古戰場」。
「長空幫」與武林豪傑,追擊大風道人等惡徒,直驅「忘憂林」。
「忘憂林」雖也是「武林三大絕地」之一,但不似「七寒谷」的隱秘,無人可知,「忘憂林」位於綏遠黃河西流,山西的黃土高原大峽谷中。這高地是幾千萬年前的河床,蘇醒之後,披上一望無盡的翠林黛郁,有說不盡的神秘幽異。「忘憂林」處於其中。
雖在其中,唯「一入林中,永無所蹤」,「忘憂林」的秘異,迄今無人探究。
方歌吟就在赴「七寒谷」途中,探得知悉了這些。這時「七寒谷」已成為武林或好事者憑弔,瞻仰的地方。方歌吟穿出「七寒谷」的陣陣雲霧,出了幽谷,心中忐忑,既為桑書雲等得反敗為勝歡喜,卻又為眾人安危方知而鬱勃難舒。
這時只見賀蘭山中,一白衣公子舒唱吟哦:「
平生塞北江南,歸來車發蒼顏。布被秋宵夢驚,眼前萬里江山!」
不知此人年紀,只覺其暗啞喉沙,蒼桑幾許。方歌吟重覆那最後一句:「眼前萬里江山!」,「眼前萬里江山……」得幾遍時,慕然一覺,那人已消失在翠郁林中。
山西太原古城,控山帶河,城堅壁固,形勝天然。
聞名「山西江南」心難老泉,清永環境、蓮池映月,更是勝景。李白傅有詩云:「曹祠流水如碧玉,百尺清潭浮翠娥。」山海經說:「懸瓮之山,晉水出焉,曹水共三泉,即難老泉、魚紹泉、善利泉。」以難老泉為最大,清泉迸涌,清明如鏡,因取詩經上名句「永賜難老」,以取為名。在黃土高原上,那裡有水,那裡就是錦天堂,何況是這曹水之源。
方歌吟到得了難老泉,本擬暫歇,但吃得口「碧螺春」茶,舌底生津,滿口生香,他回來急切趕路,一切名山勝水,都在思**的愫懷中無法入眼,只盼趕到「忘憂林」,見得桑小娥,讓她知曉自己並未身死,並與諸俠共赴大難。
由於幾日來未曾闔眼,如此日午頭裡恍惚一下,便朦朧了起來……模糊中聽得簫聲,有人邊唱邊吟哦:「壯歲從戎,曾是氣吞殘虜。陣雲高、狼煙夜舉!朱顏青藍,攤雕弋西弋,笑儒冠自來多誤。功名夢斷,都江扁舟吳楚。漫悲歌、傷懷弔古。煙波無際,望秦關何處?嘆流年又成虛度!」
方歌吟恍憾間也不以為意,只覺日頭高遠,天高地闊,迷茫中不適所從。……忽聽一人喝道:「格老子的,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你還裝模作樣,讀什麼詩詞歌賦?」
方歌吟猛然一醒,知來了大敵,暗罵自己好胡塗,差點沒栽在別人手裡,即手按金虹劍,斂神凝目以待。
只見三條大漢,一人頭小瘦削,四肢收縮,但背肌豐厚,右手湘刀左手藤牌,不知是什麼武功家數;另一以又肥又白,鼻孔朝天,手中抓住個大布袋,更挺邪門;更有一人粗壯無比,精悍欣碉,手執熟銅棍,三人聲勢虎虎,展開包圈,卻不是沖自己。
只見他們的包圈,是圈向一名白衣吹笙的儒生;這儒生膝上,置一本書。難老泉的風自池面吹起,荷葉搖動,白衣人膝上的書頁也微微翻動,方歌吟瞥見其內儘是詞章。
那白衣人埋首吹笙,連眼皮都沒有拈起。那三個異人,十分生氣,那粗壯皮厚的人大聲喝道:「你還裝聾作啞!我們『天羅壇』中『天牛』、『天龜』、『天豬』三大香主挑上了你,你還走得了么!」
那形狀如豬的人也眯眼道:「在『七寒谷』之役中,你截斷了『忘憂林』的來援,又跟那那專門搗亂的黑小子是同一夥的,你以為我們不知道!我們又不是比豬還笨……」
那白衣人又停止了吹笙,向方歌吟道:「那蓮花開了。」
難老泉水草碧綠、浮荷滿塘,本就極為蔭涼,甚為清美,方歌吟恍憾中忽然想起桑小娥在賀蘭山中的驚嘆:「多美麗的花,好熱鬧的開謝!」
而今伊人音容,卻不得見,不禁黯然神傷,低聲應:「是。」白衣人見他神不守舍、也不去理他,逕自吟搓:「雖九死尤未悔的花開花謝常在院前謝謝開開風和雨勒止了馬收起了劍一掃把,把花和葉都趕向天涯」
方歌吟只覺意境高遠,竟不醉而有釀釀之意。那白衣人又在吹笙,音調悠遠,彷佛把難老泉一切都吹成了靜止的永恆。那三名「天羅壇」的香主抑不諸詩詞音律,聽不耐煩,三人同時發動。
那「天牛院」的牟遮倫,熟銅棍「呼呼呼呼」連舞三、四十個圈,棍影如山,當頭打落,足可開碑裂石!「天豬院」的未有深,麻袋一晃,搶步向前,別看他肥矮痴腫,動作卻快,閃電一般,麻袋已當頭罩落!「天龜院」的金馬侖,卻看他一滾,藤牌護身,乃砍白衣人雙腿!
這三人奇相奇狀,但配合得天衣無縫,出手勢度無匹,方歌吟情知這三人猝爾出手,換作當日的自己,也殊難招架,便拔劍欲出,忽聽「嘯、嘯、嘯、」三聲。
只見三人當場怔住。原來白衣人依然吹笙,但三道厲勁,自笙口射出,閃電般打中牟遮倫「關元穴」,朱有深的「中極穴」,全被打中,怔立當堂,金馬侖為人十分膽小,搶攻之前,先置藤牌護身,是以那一道急勁,本打向他眉梢的「陽白穴」,卻給他誤打誤撞,以藤牌擋中,雖則如此,金馬侖仍被震得右手發麻,白衣人一抬足,已把他倒出去,「嘩啦」落入池中。
就在這落地的剎那,一道白芒射出,出自中途,劇然一分,左刀古劍,慘呼兩聲,牛遮倫、未有深兩人身上,俱噴出一道血泉來!
這時金馬侖藉力一翻,想自池中躍起;他是「天羅壇」的香主,武助畢竟不弱,但眼才出水,已見同伴盡歿,心中慌惶,乍見方歌吟看向自己,心中一動;原來他記性甚好,隱約記得此人是「七寒谷」中的敵人之一,他在彼役中被「長空幫」打得心驚膽顫,使以為這人也是「長空幫」徒,當下心生一計,大呼道:「你這人,殺了桑幫主,還來動粗……」
這時白衣人目現盛光,向他步去。方歌吟一聽,猛然站起,攔在他面前。白衣人只覺前有一座高山仰止、鐵壁銅牆。方歌吟只覺迎面一道匹練破空,紫電穿雲。金馬侖卻趁這虛隙,「呼咕」翻入水底,藉水遁出渠水江口。
那白衣人忽然抬頭,看了方歌吟一眼,道:「很好,很好……」
方歌吟滿腹疑雲,正欲啟齒,那白衣人一揮手切道:「你出手罷。」
方歌吟稍作遲疑,只覺對方雖未有動,但殺氣看如寒林漠漠,飛襲而來,他的「金虹劍」不催而出了!
方歌吟迄此已無可挽回大勢,猛抄住劍,一招「怒劍狂花」,就送了出去!
此時他的功力,已非同小可,這一劍隨手揮酒,劍氣金芒,裂地而起立白衣人衝天而起,喝道:「好劍!好花!」
方歌吟己身不由己,隨手又攻出「旭月初升」!
只見金芒大盛,白衣人身形盡罩於劍芒之中,已退無可退,避無可避,卻忽然如烏雲蓋日,一刀一劍,已架住金虹劍。
方歌吟只覺一股大功湧來,金虹劍欲折欲裂,為解此急難,當下一掌劈出!
這一招出手,已運用了任狂所教的「一氣貫日月」,勢道非同小可,白衣人不敢硬接,忽然刀劍一收,人已飛出池中「不系舟」上,迎風而立,飄飄欲仙。
方歌吟至此已佩服到極點,急忙斂神收劍,長揖恭聲道:「敢問前輩……」
那人一笑,又吹起笙來,悠悠幾聲,然後才道:「好極,好極,我們退棄江湖數十年來,已鮮逢你這樣的年輕高手……他若能見到,必定歡喜無已,歡喜得很。」
方歌吟心中一寒,不由再問:「前輩是……」
那人不答,顧而言他:「你心地不錯,但應自重,學『血河派』武功,注重天地間之無情,但無情則易無義,無義則易無道,劍道易得,正道不可沉淪,當年蕭秋水學劍,寧取深情,不取無情,寧可忘情,不求寡情,便是如此。」
方歌吟只覺著如一盆冷水,迎面覆來,慕然一驚,也覺然一醒。近日來他為「血河派」精奧武功所迷,舉手投足間,莫不是一個殺字,與他初出江湖之心裡,已大相違渤,卻懵然未悟。而今聽得這白衣人一語道破,汗搭落下,悻然而悟:適才雖之為白衣人氣勢所迫,但不也是對一跟自己素昧平生的人痛下殺手么……
白衣人深深地望他,忽然笑了一笑。他雖滿臉皺紋,年歲已然不小,笑起來卻皺若鼻頭,露出白列列的兔子牙,甚是可愛。只聞他道:「你好自為之。若能見蕭秋水,有緣向他討教,更有大進益,大覺悟。」
方歌吟眼前閃過童年時的一幕:風雨雷電,劍光一閃,天驚地動,群魔伏誅……方歌吟渴切地道:「前輩,若能讓我得見蕭大俠……」
那白衣人作勢打斷道:「連我亦未見蕭秋水久矣。」說長長一嘆,含笑向方歌吟道:「你若想見他,明年中秋,到峨嵋山一帶去看看罷,如果有緣,或許能相見……」說著又長嘆一聲,方歌吟腦海里一直響他那句話:「如果有緣,或許能相見」、「如果有緣,或許能相見」……只見白衣人越去越遠,草池一片深翠,春茵菱綠,方歌吟不禁放聲追問:「前輩可就是……」
那人笑道:「我姓林,數十年前,別人只教叫我做『公子』,而今老了……」
只聽他漫聲吟道:「……古今陵谷茫茫,市朝往往耕桑。此地居然形勝,似曾小小興亡!」聲音充沛悠長。
這當口日頭燦亮,方歌吟顧盼之間,頓失其人所在,只見滿目陽光,滿庭方靜,彼人何在?耳際里只嗡然傳來前次和這次白衣人所**的詩句:「眼前萬里江山……似曾小小興亡……」方歌吟不禁憫然而坐,竟似痴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