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血河車・人世間(上)
序
無枉此生溫瑞安
己經好了。那場病,在山莊里此起彼落,如五月六月的飄風苦雨,終於變作娓娓煦煦的家人語。親痛仇快,眾叛親離,是再也不會有,而且也不構成傷害了。「神州」只是一驛站,把人才栽培了再凝散出去,飄、飄、盪、盪,過了千山鏡秀,遇了離壑爭流,各自花樹成蓬;而神州,只是相拾而得的陌路之情。誠如一位前輩所言,「背叛是太重的字眼」。神州人,人人都要學會用真情的主觀去看他的家,也要用真誠的客觀去愛他的世界。
這場病好了后,就可以再求狀大了。如同春天的氣息,不是一些無義之輩,千方百計,橫斷黑水,粉碎岩石,擊其所有就可以抑制的。這是我廿六歲的第二十六本書。在這舉世滔滔,恐慌歲月里,我竟也做下了一點事,但求怨枉此生。目前出版社的情形,已大不同前了。社員們都有一份固定的職位,和安定的薪金,他們從前義無反顧的犧牲己夠多,現在終於建立了一個他們可以仰仗回顧的事業。而且這事業還將擴大。想半年前,我們這些個窮得一天難得有錢吃一餐半頓的,在出版事業紛紛倒閉、不景氣的光景下,居然東借西湊,只籌到十萬元左右就要開出版肚,實在是不知天高地厚。這些時日是文化事業的淡季,出版公司不是結業就是不再出書,或仗賴宏厚資金成另附其他作業才能維持,況且成立一個出版社,所備資金通常都是百萬元至千萬元不等,而今居然都給我們挺了過來,半年不到,渡過了百數十萬的風險,而終於得到了稍為穩定的經濟情形,心裡卻道好險!
在這一段白手創業的短短遇程中,數次要魯莽減裂,都絕處逢生。而在這幾乎途無行旅的磨鍊熔鑄長途中,也磨鑄了一群真正大義見義的兄弟朋友,和認清了在危難時將我們棄如敝履的同袍社友;不過且不管在這長跑中的短跑距離里:健者或贏贏棄者,締造「神州」而未能身逢今日之盛,著是令人深為悼惜的事。
「血河車」系列是「神州奇俠」故事的餘波,唯今日「血河車」故事己寫竣,「神州奇俠」反未完稿,蔚為奇事。「血河車」寫到後來,才真正寫入了神,寫到最後幾段,時不敢寫、不忍寫、又心癢不得不寫,寫至末了,覺得一生都似過去了,逝者如斯夫,真不知悲好?喜好?歌好?泣好?只知「滿紙荒唐語,得失寸心知」,只抱著稿紙捨不得把它放下,都可嘆是「只雲作者痴」了。
稿於一九八○年六月九日與華視商洽拍攝連續劇前
第一章西域魔駝
桑書雲、車占風、雪峰神尼,天象大師以及其下所部的門人子弟,相偕「恨天教」教主宋雪宜以及武林群豪,追上「東海劫餘島」島主嚴蒼茫后,一群人便浩浩蕩蕩,聲宏勢大,渡江入龍門,往「武林三大絕地」之「忘憂林」趕去,一路上沸沸揚揚,為近數十年來武林,自圍剿「血蹤萬里」衛悲回及「血河派」之後的第一等盛事。
這數千人之眾,安排、調度、分列、梯次,都需過人之能方能駕御,「長空神指」桑書雲臨大事遇大難莫不從容閑適,且指揮若定,加上「諸葛孫檳」辛深巷與「雪上無痕草上飛」梅醒非的強助,群豪行止有度,進退有方。在這忙亂的當兒,卻不知桑小娥乘著隊伍混未成形的隙縫,悄悄地脫了大隊,偷偷的溜走。
桑小娥的離隊,不是為了什麼,而是為了想**方歌吟。她僻指一算,方歌吟離「百日之期」,已然無多,隨時撒手塵圜,縱或毒性未發,落在那六親不認、殺手無常的「武林孤子」任狂手裡,也非死不可,必死無疑。但桑小娥心中總存了個希望,但願有個僥倖,所以她要追尋「血河車」的下落,來探知方歌吟的生死。她了解父親若是知道,必定操心十分擔心,她只好偷偷離隊,往原來路上隻身行去。
如果方歌吟真的已遭不幸,她會怎樣?──這一點她連想他不敢多想。只望天可憐見,即使方歌吟排除萬難、上了恆山、阻止了自己的剃度,就該予以契緣,好教自已還能與方歌吟見上一面。
桑小娥這樣一路上想來,既是傷心,又是忐忑,這一條路既遙遠又漫長,又寂寞難走。就在這時,她忽然見融解的雪地上,忽然豎立了一樣東西。她走過去仔細一瞧,不禁疑雲大起。原來這是一隻精鋼打煉而成的仙人掌,上面刻著八個飛白的字體:「大漠飛砂、蒙古鐵花」,桑小娥一怔。這仙人掌的記號,原來是「大漠派」的記號,而「大漠派」就是「大浪仙掌」車占風車叔奴的門戶。車占風是已跟爹爹去了「忘憂林」嗎?怎麼「大漠派」的標誌卻在此地出現?莫非是車叔叔的「追風十二騎」?可是追風十二騎一直都是緊隨車叔叔身邊的呀?到此桑小娥不覺好奇心大熾,覺得這記號之後,有莫大的詭秘,該當去探索。可是她心中又記**方歌吟,強忍不去理會,又走了三、四里路,到了太原西南,雍山附近,又乍見一挺「仙人掌」,樹立在官塘大道之側,而且還有一具屍首,不知已死去多時,看其裝束,還是遼人打扮,粗壯威武,年紀雖已不小,但卻十分猛悍,人雖已沒了氣息,但仍能使人恍覺他生前的叱吒風雲。
桑小娥自小居於江南,行於中原,不識塞外情形,但見此人發髦滿臉,肌骨豪壯。如是遼蒙或契丹、西夏之類的武士,她隱隱覺得此事與車叔叔有生死攸關,再也忍耐不住好奇,便要順道去轉一趟,心忖:反正又花不了多少時間,日後趕回「忘憂林」里,同車叔叔報個訊兒,也好息爹爹的怒火。
「長空神指」桑書雲與「大漠仙掌」車占風的交情,非同泛泛,桑小娥自幼受車家寵護,「大漠派」若有什麼變化勁著,她自然也生關切之**。於是辨認暗記,隨仙人掌記號所指,走過一道石弄堂也似的窄道,來到了一座大廟之前。只見那大廟古意盎然,扶蔭隱映,桑小娥知是春秋晉國開國始祖唐叔英即周武王之子的晉祠,不禁向那「澤潤生民」的匾牌幅妝拜了幾拜,心中默**、菩薩保佑,方大哥得以轉危為安,逢凶化吉,能見上他一面……這時忽聽一個聲音道:「你是誰?來這裡做什麼?!」聲音自背後響起,雖不甚響,卻著實把桑小娥嚇了一大跳。
桑小娥急急轉身,一方面左手貼胸,姆指內屈,四指微彎,手指輕輕抖動,臉色全白,隨時要發出「長空神指」,卻猛見身後靜悄悄的,哪裡有人?
桑小娥此驚非同小可,只聽那人又道:「哦,原來是桑書雲的人,這下可好,桑書雲來了,也是一樣。」桑小娥掃視全場,只見廟前石階,坐有一個人,赫紅色的大披風,獵獵飛動,這人雖是坐,但竟比站的人還顯高大碩壯。
桑小娥一撇嘴,反問:「你又是誰?」
忽聽一個似裂帛的笑聲,其是沙啞難聽,地爆了起來,又不住地咳嗽,原來那披風大漢身後,有一褸背老人站著,一面怪笑,一面向地下碎地吐了一口血也似的濃痰,桑小娥開始望去沒見著他,乃是被那大漢的氣勢所懾。
只聽那駝背者漢艱難地道:「好極,好極,標辣辣的姑娘,我喜歡,是極!我喜歡是極!」
他的漢語甚不流利,一聽便知並非中土人士。
桑小娥心裡發毛,見這駝子如此猥形惡相,更是驚心。只聽原先那大漢道:「車占風幾時要來?」
桑小娥這下早有防備,才不致又吃一驚。原來這漢子內力極高,隨口說話,即猶在桑小娥身邊響起,功力深湛。桑小娥知是勁敵,但她口中不逞多讓:「你是誰?『大漠派』的『仙人掌故鄉令』,豈是你可以發的?!」
那大漢倒是一愣,道:「女娃子倒有見識。見到『大漠派』掌門,還不下跪。」桑小娥一撇櫻唇,道:「大漠派的掌門,你是第五代的?」那人一聽,勃然大怒。原來「大漠派」當代掌門「大漠仙掌」車占風,系第四代掌門,說這人是第五代的,即是車占風的徒弟門人了,那人本就恨絕車占風當上掌門之位,給桑小娥這一提,悔恨交集,心忖:就算能把掌門之位重奪回來,也要屈居第五代掌門,是何等無顏的事!當下怒道:「小娃子,井底之蛙,還亂說話!」陡地俯衝下來,「啪」地就在桑小娥臉上打了一巴掌。然後又是劈劈拍拍幾聲急響。
桑小娥的武功本也不弱,卻見這人一衝即下,既不需任一瞬時間站立、步階和準備,一出手,「拍」地已打中自己一巴掌,桑小娥縴手揚起,卻無從招架,隨臉頰上的刺痛和羞辱,雙眼漾起一陣淚光。那大漢本要一連幾個耳光,把這女子打得七腥八素的,饒是鐵石心腸,打了一巴掌,只見桑小娥白生生的臉上陡起五道血痕,站得稍近,一股如蘭如麝的幽香襲來,只見她淚眼瑩然,那大漢一呆,連續幾巴掌,便勢頭一偏,沒有真將打下去,即「劈劈拍拍」,居然把空氣擊得碎然有聲,如真箇打中桑小娥臉頰數十下一般。那人一輪打完,又「呼」地衝上了廟前數十級石階,桑小娥只見那人背後披風如雲,忽然一降,已坐了下來,如沒動過一般,沉聲道:「教你知道『大漠派』當今掌門的手段。」桑小娥知這人武功,恐怕不在車叔叔之下,如是強敵,再鬧下去只能個自討沒趣,但她驕縱慣了,脾氣倔強,怎肯如此白白給了打了一巴掌,當下一咬皓齒,叫道:「下來!讓你嘗嘗姑娘的『長空神指』!」
那人哈哈一笑道:「我剛不是已下去,又上來了嗎?怎不見你使『長空神指』啊?」那駝背怪漢裂開嘴裡滿口黃牙,一步一步走下來道:「他不下來陪你,我可下來羅,他教你知道耳光的滋味,我可教你做女人的滋味。」
桑小娥玉頰煞白一片,心忖:這兩人武功奇高,自己惹上了他們,可脫不了身,萬一被他們所擒,簡直不堪設想,當下心**既定,要是真箇逃不出厄運,寧可自絕,以謝方郎。那駝子倒不像那高個子大漢的來去如風,他是涎猥狙已極的笑臉,一步一步走將下來,桑小娥暗中提神戒備,駝子走到她面前三尺之遙,便即停下,不再前進。忽然他道:「好漂亮!」伸手去擰桑小娥臉蛋。
桑小娥一側身,「長空七指」,七縷指風,忽然打出。那駝子一探手,已捏住了桑小娥的手腕,出手急捷,尤甚那長身大漢,桑小娥手腕「陽池穴」被抓,全身麻痹,「長空神指」頓時發不出去。
那駝子裂露茂牙一笑,使把手抓過來深聞了一聞,道:「奸香!」桑小娥只恨不能把他狗一般過的手腕斬去。正待咬舌自盡,那駝子認穴奇准,一揚手「咄」地點中了她胸口「中庭穴」,「咄」地點中肩膊「巨骨穴」,兩股氣道一閉,桑小娥頓時全身動都不能。那駝子淡笑道:「我的『惱嘯指法』比起『長空神指』,如何?」
桑小娥嚇得花容失色,駭叫道:「你……你就是『西…西…西…域…域…魔…魔駝…駝……」由於聽過不少此人卑鄙無恥、齦齦骯髒事,所以講那四個字也說得間隔斷續,上下排牙齒,不住的格格有聲。
那人嘿嘿一笑,道:「不錯。我便是『西域魔駝』全至朽。」
桑小娥呻吟一聲,幾乎暈眩過去,覺得自己落入此人手中,實慘不堪言。原來這全至朽是著名的武林敗類,貪花好色,橫行於中原一帶,由於容貌醜陋,人稱「西域魔駝」而不名之。此人姦淫酷殺,無所不為,無惡不作,江湖人談起這人,莫不變色。域外孩童哭時大人嚇唬其不準哭鬧,即說:「再哭,再哭,再哭『西域魔駝』就來抓了你去。」孩子也會被嚇住了聲息。桑小娥雖出身名門巨幫之中,一聽到這「西域魔駝」,也不禁駭懼莫名。
「西域魔駝」陰笑道:「你別怕,千萬別怕,怕,就沒有情趣了。」忽然一朵黃雲般的影子,直撲「西域魔駝」門頂,「西域魔駝」神色一變,雙掌衝天撞去!那黃影忽然滴溜溜一轉,已轉至桑小娥身側,一把金絞剪,金光燦然,剪向西域駝魔脈門手腕,西域魔駝只好將手一縮,但「拍」地一打,未縮手前仍已擊中那人門膊,那人悶哼一聲,撫持桑小娥,退了兩步,道:「好掌力,」西域魔駝冷哼一聲,道:「你是誰?!」桑小娥一見金剪,喜叫:「梅二哥!」
只見來人身裁肥胖,卻眉清目秀,笑容可鞠,雖身受重傷,神態依然雅緻,正是「長空幫」中坐第三把交椅的黃旗堂堂主:「雪上無痕草上飛」梅醒非。
「西域魔駝」冷冷地道:「哦,桑書雲沒親來么?」他一面說,一面暗暗留心,頓覺背後有七個人的呼息,但並不是一流高手的殺氣;梅醒非一上來就使奇襲,救了桑小娥,可還是中了「西域魔駝」一記「沖星掌法」,左肩如萬針撩刺,甚是疼痛,但他是「長空幫」中訓練有素的高手,而且跟隨桑書雲、辛深巷已久,應變之捷,機智警敏,當下強忍痛楚,裝出一付毫不在乎的笑容,道:「桑幫主么?他要我先來打發你。」
桑小娥見梅醒非及時趕到,芳心大慰。原來她偷偷溜出來時,梅醒非和辛深巷早有留心,而且兩人亦見路上「大漠派」所留之標誌,如是衝車占風來的,所以梅醒非一為了保護小姐,二是為了探知這標記的來龍去脈,尾隨而至,及時救了桑小娥。
而辛深巷卻留守於桑書雲身邊。
但他心中卻知此時兇險無比。這兩人如果所料不錯,便是「西域魔駝」與蒙古鐵花堡,這兩人不但惡名昭彰,更可怕的是各有一番驚人藝業,前稱「八荒**十四霸天」中之二。後來在十四霸天被大俠蕭秋水與血河派衛悲回殺了十二霸,剩下二霸,就是這兩人,嚇得遠走塞外,不敢回來,近年來知悉蕭秋水可能逝世,才告出沒於中土武林。這兩人武功,實不在「三正四奇」之下。
梅醒非自知實力,出手在先,奇襲在後,雖奪回小姐,卻仍中了對方一掌,但覺陰寒刺骨。眼下形勢,一個處理得不好,自身丟命事小,怕連小姐的清白也不保,那才愧對幫主。他心下暗暗盤算,外表卻不動聲色,悠閑自若。
「西域魔駝」見對方了自己一掌,居然能若無其事,還道他功力深厚,非同小可,冷笑道:「好,果然強將手下無弱兵……」原來他的兩道獨門絕技,一是「惱嘯指法」,一是「沖星掌法」,自負能得桑書雲、車占風兩家之長,而猶有過之,而今兒梅醒非硬受自己一掌,頓時提高了警覺。
梅醒非向西域魔駝一揖道:「小姐不知何事,冒犯你老人家,梅某人在此代小姐致歉……」
西域魔駝目光微惋,道:「冒犯倒沒有,而是我想抓你家小姐來做幾天老婆。」梅醒非臉色一變,通:「前輩若要教訓小姐,在下留此代受便是……」
西域魔駝又截道:「不行。我對男人沒有興趣,何況你又肥又胖……」
梅醒非見這惡猥的駝子,斷不肯放過自己和小姐,當下將心一橫,冷笑道:「你咄咄迫人,桑幫主那兒,我可不能擔待了。」他因好生惱怒,已少「前輩」二字,改為「你」的直呼。
殊知西域魔頭又露出滿口黃牙,笑道:「要激出她老子來,正是我駝子所願。」梅醒非知事無善了,他大敵當前,桑小娥雖在手側,但一直未能分神去解她穴道,心下大急。
只聽梅醒非揚聲道:「既是如此,那給全先生來件拜禮好了。」他此語一畢,在西域魔駝身後的七名黃衣大漢,齊驟弓搭箭,瞄準了西域魔頭的背心,西域魔頭笑道:「萬一他們射了個空,你家小姐可要遭殃了。」
梅醒非心頭一震,心忖:此言甚是,但西域魔駝斜眼看來,只要梅醒非架勢稍有破綻,怕立時就要斃命在他掌下,心中怎敢大意,暗彎內膝,且不管那箭矢能否殺傷此人,只要把西域魔駝阻得一阻,他便可背負桑小娥,仗過人輕功,逃離這惡徒的追擊。心下意**既定,擰唇作哨。
那七名黃衣漢子立時發箭,但剛一張弩,忽然狂風大作,一股紅雲陡至,七人手中,不是箭斷,就是弓崩,或者已射出去的箭矢被捉住拋斷,箭矢回刺,七人只不過頃刻功夫,便給人刺殺或重傷倒地。
梅醒非撮嘯之後,立時長身而起!他要藉這西域魔駝分心的剎那間,逃了出去。他的武功,雖還不如西域魔駝,輕功卻甚高強,昔日曾在雁門關趕上三正四奇中的天象大師和嚴蒼茫,要是西域魔駝被箭矢阻上一阻,自難追上梅醒非!可惜箭矢根本沒有發出。所以梅醒非身形甫起,西域魔駝掌影如山,已蓋壓了下來。
梅醒非右手金剪,快剪過去,才過四五招,手肘「天中穴」已了一招,剪刀脫手飛去,插在土中。梅醒非的「山水雙剪」,原是一齊施展,方發揮大用,一剪已被擊落,另一手卻扶桑小娥,只好用另一手來對拆,才七八招,便被逼得雙手並用,得任由桑小娥跌倒,又十來招,梅醒非便手忙腳亂,展動身形,邊打邊退。
他背後就是廟口梯階,他守得一招,便退上一步,西域魔駝左手攻了十多招,梅醒非已退了十來級,西域魔駝右手又攻了十餘招,梅醒非又退上了十幾級,西域魔駝右手招勢稍緩,梅醒非正要舒得一口氣,西域魔駝又雙手並展,只見掌影翻飛,梅醒非連接都來不及,惟有再退。
這一退再退,梅醒非何等機伶,馬上醒覺,那坐如站的長個子大漢,就在自已背後。適才那七名「長空幫」好手,就是給這披風大漢一輪急攻下給毀,梅醒非是何許人物,怎會將背門大開於別人,如此轉**,便急欲挪騰出一個能兩面迎敵的方向。
可是如此一緩之間,「啪」地脅下了一坐,梅醒非只覺五臟翻騰,拆得六七招,血氣一塞,胸口又中了一掌,他抵擋不住,踏步一挫,腿彎碰到石階,「胃倉穴」又挨了一擊。這下他四道掌傷齊迸發,痛不可當,額汗湍流而下,頓倒當堂,「咕碌咕碌」自石階數十級一路翻滾了下去。
西域魔駝這一路「沖星掌法」,越使越快,梅醒非一面滾落,卻每翻一級,即中一掌,落到青石板地時,「西城魔駝」已一腳踏在他胸前,呵呵地笑將起來,問:「桑書雲手下原來是這等膿包貨?」
梅醒非中得數十掌,早已神智不清,但他是自知無悻理,迸力大吼道:「你要殺要剮,任隨得你,是大丈夫的就放小姐回去!」
「西域魔駝」嘿嘿笑了兩聲,以兩隻小眼睛斜視桑小娥道:「我偏不放,你又怎樣」他說到「怎」時,忽然覺得四周過於安靜,未免反常,「樣」子一出口,便「碎」地一聲大響,發自他背後。他大吃一驚,單掌護胸,指捺身前,向後跳避,只見他原來站立的地方,多了兩人,正對了一掌,這兩人中的一人,便是原在階上的蒙古鐵花堡,另外一人蒙古式裝束,包裹全身,黑眉大目,有一股說不出的俏傲深沉的神色。
這兩人對得一掌,都幌了一幌,那大漢道:「你進步了!」
蒙古鐵花堡冷哼一聲道:「你也沒退步?!」
「西域魔駝」心中惶栗,暗叫了一聲:「慚愧!」他推測形勢,得知若不是蒙古鐵花堡俯衝下來硬接一掌,自己早已可能被那人一掌無聲無息地打死。
蒙古鐵花堡和那虯須大漢對了一掌,說了一句話后,就彼此再也沒有作聲。「西域魔駝」心中早已明了七八分:塞外「大漠派」已傳三代。創派始祖「大漠飛砂」綻君山名動西域、蒙古,而且大有戰功。二代掌門人「大漠明駝」汲可期,三代掌門人「大漠天騎」東方無子,都是跟「大俠蕭秋水」有敵友之淵源,而且威望甚隆。
今「大漠派」傳至第四代。東方無子共收三個徒弟,大弟子便是鐵花堡,二弟子車占風,三弟子曠湘霞。
鐵花堡和車占風二人同時對這小師妹,都有「君子好求」之心。鐵花堡更時常從中誹謗、污言調斗,曠湘霞卻只愛上了沉默恨言,勇於擔當的二師兄車占風。鐵花堡交友不慎,結識了陳木誅、全至朽等,無惡不作,為患江湖,令東方無子甚為震怒,遂其出門牆。鐵花堡本是大師兄,理應承繼衣缽,直接成為第四代掌門法位,但被趕出師門,又失師妹青睞,憤惶交集,竟與陳木誅、西域魔駝三人,趁二師弟、三師妹赴中原「三正四奇」之役,欺師滅祖,要脅東方無子承認其掌門地位。東方無子怒而相逐,以一敵三,終於慘死在這三人合力之下。
車占風早已被東方無子立為掌門,回到大漠,驚悉此事,偕妻追蹤二千里,以一敵一,決戰鐵花堡。鐵花堡雖為大師兄,但貪花好色,鍛練反不如沉實剛健的車占風,是以鐵花堡不敵,若不是陳木誅及時以「一成不變」奇陣困住車占風夫妻,鐵花堡早已死於那一戰之中。
其後鐵花堡痛定思痛,咬牙苦練,以圖一日能打敗車山風。這次「忘憂林」與「七星谷」聯手,陳木誅、曲鳳不還師兄弟將手中所擁有的二十名本性被懾的大將都搬出來,與「金衣會」的燕行兇、「天羅壇」的唐本本聯盟,由武當派的大風道長領導,圖的無非就是天下武林。豈知「七寒谷」之役走報失捷,「七寒谷」陷,唐本本、曲風不還戰死,大風道人、燕行兇等一行人,也返到「忘憂林」處。二十高手中,已死十一,所剩其九,此令陳木誅大是恐慌,急召「西域魔駝」與「蒙古鐵花堡」以對。
其實以「忘憂林」的奇形陣勢,比「七寒谷」更步步殺機不知多少倍,就算不計大風與燕行兇,單這九名高手,也可以應付天象大師等一干人,但桑書雲的「長空幫」宋雪宜的「恨天教」,卻相當不好對付。
所以陳木誅使要以逐個擊破之法,引出桑書雲、天象大師、雪峰神尼、車占風、宋雪宜、嚴蒼茫其中之一二,先行殺之,再設法伏殺其他,「長空幫」、「恨天教」、「少林派」等只要群龍無首,便無法逞威。
車占風在「七寒谷」中曾大展神威,與方歌吟力破「天羅地網」大陣,大風道人等恨之入骨,所以他們第一個要剪除的對象,便是要先行引出車占風,殲滅這三正四奇中的「大漠仙掌」。
不料陰差陽錯,桑小娥卻先行來探,幾乎被「西域魔駝」所辱,幸「雪上無痕草上飛」梅醒非來救,梅醒非也不是全至朽對手,命在危旦之際,「大漠仙掌」車占風及時趕到,無聲無息的掩至,想一舉劈殺「西域魔駝」,卻給同門師兄鐵花堡揮掌格過。這下雖是師兄弟,但如仇人見面,份外眼紅。西域魔駝是何許人物,如兩人都在互伺破綻,分不得心,他故意怪笑兩聲,道:「好哇,車大俠是一個人來么?」他情知沿路設下「仙人掌令」以及故布「大漠派」中鎮守的不肯降伏的弟子屍首,不但會引車占風自投羅網,但桑書雲至大隊人馬,或也趕來,自己勢孤力單,可是萬萬不敵。
車占風冷哼一聲,也不作答。他生性簡言,但極為剛矜,他沿路上早已留意到「仙人掌故鄉令」的布設,如是背叛師門的鐵花堡所為,乃沖著自己來的,他自覺師門之羞,不該驚動旁人,而且也不想桑書雲等為自己分心,他決意要自己料理此事,沿路上便把標誌毀去,以免桑書雲等認出。
然後再趁大隊人馬於龍門一帶打尖之便,他溜出來,直赴普祠,解決此事。他此趟此來,群豪實不得而知。唯桑小娥脫隊而去,所行之路,與大隊人馬來時路稍有偏差,反而見到了一些未被車占風拔除的「仙人掌令」,因此誤打誤撞,與梅醒非同時遇險。西城魔駝圍視四周,見車占風不似有隨來的人,大是放心,嘿嘿笑道:「車大俠果然是藝高膽大,大漠派的事,不必外人費心。」
車占風冷冷地道:「你也少管!」
西域魔駝故作驚訝:「我不管?」
車占風不耐煩地皺眉:「外人少管!」
西域魔駝大驚小怪地道:「我可不是外人呀,我是你們『大漠派』的『供奉』啊。」車占風臉色鐵肯:「誰給你做?!」
西域魔駝失笑道:「掌門啊!當然是『大漠派』當今掌門人呀!」他指指鐵花堡道:「也就是你的大師兄啊!」
車占風臉色忽然變了。
第二章蒙古鐵花堡
車占風目光厲視,凜聲叱問:「大師兄,你叛派弒師,而今還冒充掌門,心目中還有沒有『大漠派』這三個字!」
車占風這話,問的極是嚴峻,鐵花堡只見對方雙目,如兩道冷電射來,不覺震了一震,他生性殘忍乖戾,也拙於言辭,撮唇長嘯了一聲,心想:一切都是你害人!既奪我師妹歡心,又使師父不喜歡我,累得我跟師父大動肝火,被逐出門牆,才聽信他人之計,與問罪之師,失手害了師父,你害得我人不似人,大逆不道,卻來責問於我?所以他長嘯之音,抑不住的凄苦難當。
「西域魔駝」卻是十分狡猾奸詐之人。他見鐵花堡無詞以對,即嘿嘿笑道:「鐵兄是你大師兄,他不當掌門,誰能當掌門!就饒是你車大俠,也不至逾越超份罷?!」說著又嘿嘿笑了兩聲。
車占風橫了他一眼,就沒有再多看他一眼,只拋下了一句話:「放開他。」「他」指的是梅醒非。「西域魔駝」沒料車占風全不把自己放在眼裡,他呆了一呆,嘿嘿笑道:「放下么,這個容易,車大俠只要……」
車占風突然又喝了一聲:「放開。」
「西域魔駝」又是一怔,踩梅醒非胸膛上的腳,卻是緊了一緊。他老謀深算,不動形色,當下又強自乾笑道:「嘿嘿,放倒無妨,不過……」
話未說完,空氣干糙欲裂。
悶窒迫人。
車占風黃沙般平滑、光潔、如銅鑄一般的手,忽然貼掌削出!
「西域魔駝」沒料這人說打就打,展開「沖星掌法」,「啪啪」接了兩掌,只覺全身虛晃晃的,有說不出的難受,然而對方掌勁又至,又「啪啪啪啪」接了四掌,胸口有說不出的窒悶,對方的掌勢又削至,再「啪……」接了六掌,幾乎即地嘔吐,對方忽然一飄而去,回到原地,即與自己已拉了二丈的距離。
原來自己與對方每接一掌,便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開始退的極小步,到後來退得越大,前後接了十二掌,足有兩丈距離。
梅醒非已竭力爬起,而車占風飄然身退時,已一俯身解了桑小娥身上的穴道。這下發掌、退敵、救人、解穴退身,再面對鐵花堡,幾個動作一氣呵成,從容不迫,真是一代宗師的氣度風範。
鐵花堡的目中發一種很奇異的光芒。
他低低地發出了一聲虎吼。
然後他的身子如一朵紅雲,驟然往上飄去。
霎息之間,他又上了晉祠石階之上。
鐵花堡雖然身退,但車占風的硬綳綳的臉色,卻突然緊張了起來。他就似一張欲發的弓,已拉滿了弩弦,而在階頂的鐵花堡,就似一隻待機而噬,居高臨下的黑豹。究竟箭利,還是豹可畏?
鐵花堡速爾俯衝而下,他紅雲般的身形越過了數十石階,直蓋而下。
車占風忽衝上兩三級,雙掌削出。
兩人手掌相交,一居其上,一居共下,形狀十分奇詭,「呼」地一聲,紅雲一閃,鐵花堡一掠數丈,又同到了石階之處。
「西域魔駝」不明所以,睜大眼睛觀察,就在這時,車占風身後衝上來的石階,忽然齊中碎裂,隆然坍倒,原來車占風看似沉靜的蓄力,其實一觸即發,他未接掌之前衝上幾級,內力壓擊下,石階踏碎。
鐵花堡藉俯衝之力,而他的武功也是走居高撲擊路子,撲擊之下,依然不能一下擊垮車占風。
而車占風又猛衝上幾步。
鐵花堡又撲擊而下。
箭快,還是豹爪捷?
二人四掌一接,這次黏在一起,比第一次甫接還久,然後「呼」地一聲,鐵花堡又落於石階上,身形一陣搖幌。
這一下情形其是明顯。車占風已搶得了七八級石階,縮短了距離,鐵花堡俯衝之勢便不夠先前的強,所發揮的掌力,便打了折扣。
車占風又急沖幾步。
鐵花堡又伏擊下去!
利箭絕,還是豹牙毒?
這應該很快會見出分曉。
鐵花堡再俯衝下來,車占風又與之對了一掌,二人四掌再分,鐵花堡落回原階時,腳下一陣踉蹌。
更嚴重的是,他已沒有多少級階可仰仗。
車占風又伺隙衝上數級,下面所有的石級都被他踩碎。
車占風心裡也實分明:師兄鐵花堡的「和身撲擊法」,掌力夾勢道道凌厲,就算自己,也無法多接,他每接一掌,都將這摧筋斷骨的掌力移到腳下,踩碎石階,才勉強接下。他一向都深知這大師兄,如肯下苦功修鍊,以體魄之勁,未嘗不可超越自己,但卻重聲勢綽頭,卻借勢使力,更強凶霸道,而今卻也給自己縮短距離以破之便。他一面借一歇之機急沖數步,一面也暗自盤算,暗下嘆息。
鐵花堡眼見自己已無可藉力之處,遽如大雕般撲起,掠上晉祠屋檐,就要俯擊而下。但他人甫至屋頂,「篤」地一聲,一人足尖已在屋頂上。
「喀喇喇」一陣連響,屋瓦已被那人踩塌了一大片。鐵花堡此驚非同小可,急撲而下,車占風卻到了他背後,左掌「嘯」地削出。
眼看就要擊中,忽然斜里搶出一人,「碎」地跟車占風對了一掌。
這時三人都腳已著地,車占風雙肩一幌,那「西域魔駝」卻退了二步,鐵花堡低嘯一聲,回身坐馬,雙掌併發,推向車占風!
車占風應變何等之快,也擊出兩掌,鐵花堡大喝一聲,左臂被震得半身發麻,車占風「咯嚓」一聲,左腕骨幾乎震脫。
車占風冷汗痛得芩芩而下,卻不哼一聲。原來他原先運於左手的掌力,被「西域魔駝」以「沖星掌力」硬接過去后,雖佔得上風,但掌力剩不及兩成,再硬接鐵花堡回身雙掌,左手登時險些脫臼。不過他右掌力發於新,仍能把對方半片身子震痹。
但是這一下子,優劣立判,若「西域魔駝」與鐵花堡合擊車占風,車占風必敗無疑。「西域魔駝」正是如此想法,怒嘯一聲「嗤」地一指劃出。
他因很忌車占風掌法了得,不敢再與之硬拼掌功,便以「惱嘯指法」應敵。車占風急閃一步,依然被指風破空戮過,劃破了他的袖口一個洞。「西域魔駝」一面怒嘯,一面出指,一時間也不知嘯了多少聲,出了多少指。
車占風雖只有單掌應敵,但在指風裡周旋,雖動無常則,若危若安,但每一步都不失其沉穩剛健的氣勢。便在此時,鐵花堡也調息一下,半月身子已血氣運通,又揮掌搶攻了過來。
這以一敵二,勝敗立見。
車占風雖在危境,但神色不變。
「西城魔駝」恐夜長夢多,指風越划越急,一記閃身,忽然一回,以駝峰向車山風撞去!
車占風單手正纏住鐵花堡雙掌,冷不防「西域魔駝」竟以駝峰撞來,一時不知如何應付,便在此時,嬌叱一聲,一柄鑲十七顆明珠的水色長劍,迅快無倫地刺入了駝峰之中!「西域魔駝」大叫一聲,只聽「嘛」地一聲,又「絲絲」一響,他急忙轉身,一臉氣急敗壞之色,卻無痛苦之色。只聽一女音笑道:「原來你這龜殼是鐵鑄的,還長了倒刺呢。」卻是在剛才那一劍,原已刺中「西域魔駝」駝峰之中,全至朽不死即傷。但「西域魔駝」素來卑鄙險詐,在駝峰之上,罩有鐵皮,上裝有倒釣,必要時既可護身,又可當為武器使用,而今被刺中一劍,鐵賊皮上的倒刺立刻釣住長劍,但「西域魔駝」本沒料到撞人不著,卻撞上一把劍,情急之下,拚命拉把,將衣衫拉裂,鐵皮銅鉤,倒黏在那人的劍尖上。「西域魔駝」當下狼狽至極,但總算為這「護身符」所救,不至丟了性命。回身一看,卻見一個艷麗婦人,鳳目紅唇,笑得毫無禁忌。
「我是曠湘霞,人稱『瀚海青鳳』,你暗算我丈夫,我暗算你,一點也不為過。可惜就沒殺了你。」
「西域魔駝」氣得吹須瞪眼,偏偏一雙小眼睛,就是睜不大。卻見鐵花堡與車占風雙雙跳開,車占風道:「你來了。」語音平靜,但神色般無限安慰。鐵花堡也顛聲道:「你……來了。」
曠湘霞扶住車占風,無限溫婉地問:「你受傷了?」車占風搖首道:「我不礙事。」曠湘霞嚀嘴道:「今個兒可不能再放虎歸山啦。」車占風點點頭,又問:「晶兒瑩兒呢?」
曠湘霞笑道:「我見你偷偷溜了,必去赴險,所以把她們交給宋教主,我調『追風十二騎』就趕過來了。」
車占風語氣里十分平定,但眼色卻十分溫柔:「來的好。」曠湘霞哈哈笑道:「我幾時有來得不好,來看!」說到這裡,忽被一陣凄慘摧絕的悲嘯震住。
撮嘯的人,正是蒙古鐵花堡。他將自己的衣襟抓得片片碎裂,又將紅披風用力一扯,撕成兩半。他對這「小師妹」自小愛慕,後來因得不到師妹青睬,便自暴自棄,交朋結黨,遭師父厭棄。如今一別數年,他正在與情敵一決生死之際,「小師妹」來了,卻好似全未見到他一般,逕自和他的強仇言笑晏晏,若弄得他妒心填胸,覺得數十年的思**與感情,沒有一點回報,不禁凄苦填臆,仰天悲嘯。
曠湘霞道:「大師兄,你欺師滅祖,再也不是我們的大師兄了。」
鐵花堡顫聲道;「你……你好……你好……」
曠湘霞道:「連恩師都敢加害,你好狠。」鐵花堡槌胸嘶聲道:「我狠,我狠……」一拳向車占風揮到,慘怒之下,已無招勢,但力度沉猛,車占風以單掌一接,曠湘霞回劍反斬,「西域魔駝」搶步上前,「嗤」地一指,曠湘霞橫劍一守,指風打在劍身上,「唆」地一聲清響。
曠湘霞道:「好指力!不過比不上『長空神指』。」
「西域魔駝」自以為已在「三正四奇」之上,但經剛才一試,情知自己掌力比不上車占風,曠湘霞如今又說自己指力比不上桑書雲,這還得了。當下氣得哇哇大叫,快打急攻,雖然佔了上風,但要扳倒這「瀚海青鳳」,一二百招之內似絕無希望。
他為人甚是狡詐,一面以「沖星掌法」、「怒嘯指法」對敵,一面打量情勢,只見車占風以單掌和鐵花堡相戰,鐵花堡因氣憤失度,反被車占風震折一臂,已大落下風,而那少女已扶那給自己打倒的胖子站起,周圍還多了一十二名黑披風的「大漠派」打扮的人,現下局勢,對自己等可是大大不妙。
「西域魔駝」嘩然叫道:「鐵老大,鐵老大,快亮法寶!」曠湘霞不知他叫什麼,一呆即道:「你窮嚷也沒有用。」忽聽丈夫「啊」了一聲,跟看便「拍」地一聲,著了結結實實的一擊。
曠湘霞不知所以,只見丈夫竟然跪在地上,硬受一掌,並不回手。曠湘霞驚震莫名,眼瞥處那「追風十二騎」竟盡皆撲跪於地。曠湘霞深知丈夫為人,錚錚傲骨,從不求人,怎會跪倒。「追風十二騎」忠心耿耿,義勇雙全,更不可能是求饒之輩!
曠湘霞此驚非同小可,只見鐵花堡右手高舉一件東西,如一隻鋼鑄的手掌一般,上刻「萬里飛砂」四個字。曠湘霞一見,畏呆當堂,頓聲道:「大…漠…神…手…令…!」「西域魔駝」獰笑道:「不錯,曠湘霞,你敢抗命不成?!」挺身又上,指掌併發,曠湘霞心神俱亂,盡落下風。
桑小娥與梅醒非,明明兒己方大佔上風,忽然鐵花堡掣出令牌,局勢便急遽直下,他們真不知道這「大漠神手令」一出,等於是大漠派先祖親至一般,不管所令何事,都不得有違。
車占風目眶肚盡裂,嘶聲問:「這令……你怎麼得來的……」他們從中原返回大漠時,恩師東方無子已斃命,並未留下這代表掌門的信物。
鐵花堡道:「是……是……」
「西域魔駝」怕鐵花堡掀底,怪笑截道:「是你的死鬼師父給你大師兄作為掌門的信物!」車占風如遭雷砸,多年來他自居掌門,因師父平時就有意使他當大漠派之接班人,卻未料師父竟傳大師兄,自己反成了竊居其位,即叫道:「師父……您老人家真的……」語音無限苦澀。
鐵花堡惡向膽邊生,兀地一聲大喝道:「掌門人手令在此,你敢不從命?!」車占風慘笑道:「不敢。」
鐵花堡又一掌劈下去,車占風身形一動,終於沒有閃躲,「喀喇喇」一聲,不知打碎了多少條左胸的脅骨。
曠湘霞淚迸滿腮,悲呼道:「占風,那令牌一定是這喪心病狂的東西殺師搶竊的呀。」車占風全身一震。話雖如此,但「大漠神手令」既現,卻怎可不遵從?方猶豫間,鐵花堡一不做、二不休,又一掌擊下,「喀喇喇」又一陣連響,車占風右胸脅骨幾乎盡碎。鐵花堡見曠湘霞對車占風情致殷殷,以致痛下殺手。曠湘霞目觀車占風受如此重擊,心慌意亂,「西域魔駝」趁機連點中她「陽白」、「廉泉」、「風府」之處要穴,曠湘霞慘呼而倒。
「追風十二騎」因鐵花堡手持掌門令牌,雖極鄙視其為人,但派教森嚴,不敢稍違,忍辱不動,都見「西域魔駝」點倒曠湘霞,此可忍彼不可忍也,拔劍在手,一涌而上。猛聽鐵花堡大喝一聲:「退下!」
十二人不敢抗命,硬生生止步,「西域魔駝」嘿嘿狂笑,一伸手,「嘶」地撕了曠湘霞一大片衣服,露出雪白的肌膚。
「追風十二騎」實不忍觀,其中一人,拔刀「虎」地一舞,狂嘶道:「兄弟們,若要不聽『大漠神手令』,需流自己兄弟的血,需斷自己兄弟的人頭,那就流我的血,斷我的頭吧!」
揚手一抹,頸噴鮮血,染紅了刀身,染紅了十一騎的眼睛,還聽他喝道:「動手啊!」聲音摹然而斷。「追風十一騎」早已氣紅了眼睛,恨不得食其肉而寢其皮,抽其筋而炊其骨,齊喝一聲,飛撲而去!
梅醒非和桑小娥,可不是「大漠派」的人,不必聽命於「神手令」,早已豁了出去,梅醒非撲向鐵花堡,他早已負傷,又為是他之敵?桑小娥沖向「西域魔駝」,全至朽侮慢笑道:「嘿嘿,一個標緻娘兒還不移,還多送上來一個,嘿嘿……」
這時「追風十二騎」中,五騎合攻鐵花堡,五騎合擊「西域魔駝」,剩下一人,力圖拯救主公、主母。「西域魔駝」是急色鬼,鐵花堡對師妹也想久償夙願,兩人都是同一般心思,恐夜長夢多,所以出手至為狠辣,立意要免殺盡這些大漠派的英雄好漢。但「追風十二騎」畢竟不是省油的燈,何況恨絕這兩人所為,全力出手,也不留餘地,寧願同歸於盡。「西域魔駝」一時不易解決。
他心生一計,猛陡「嗤嗤嗤嗤嗤」射出五指,五人紛紛閃躲,「西域魔駝」一手搭在桑小娥肩上,五騎俠義本色,忽忙來援,「西域魔駝」撲哧一笑:「放心,還不捨得殺你這美人兒!」
忽然往旁一掠,五騎這下旨在救人,反怠於包抄「西域魔駝」,給他脫圈而去。只見「西域魔駝」一閃一幌,到了鐵花堡戰團之後,其中一騎心裡大凜,大叫道:「小心。」話口未完,「西域魔駝」已一指戳在一騎背心的「神道穴」上。那飛騎慘叫一聲,當堂斃命。「西域魔駝」怪聲中,趁虛而入,一手搶過鐵花堡手中大令牌,大聲喝道:「大漠神手令在此,敢有不從?!」
「追風十二騎」本誓死效忠「大漠派」,見全至朽亮出「大漠神手令」,雖已有弟兄的血破解,不遵令並非違抗,但少不得驚震了一下,「西域魔駝」和鐵花堡是何等高手,鐵花堡「碎」地一聲,打死了一人。「西域魔駝」嗤地一指,打中一人臉上「頰車穴」,那人臉穿了一個血洞,慘呼而倒。
其餘的「追風十二騎」,慘怒之中,圍殺上去,卻只剩下了八人,「西域魔駝」和鐵花堡二人武功極高,這八人那裡抵擋得住?車占風在地上早已吐血不止,眼見不活了。曠湘霞被「怒嘯指力」所封的穴道,又非他人所能解,梅醒非身負重傷,愛莫能助,桑小娥武功低微,卻也以「長空神指」,勇奮禦敵。
「西域魔駝」見大局穩操,心頭甚是得意,心想兩個娘兒活色生香,待會兒得好好享樂一番,想想,左手「怒嘯指法」剛出,忽然五道絲絲勁氣四襲同來,相抵之下,五指俱是一麻,險被震斷,心中大怒。
原來他的「怒嘯指法」,與桑小娥的「長空神指」一觸,他是得意忘形,桑小娥卻儘力施為,而且「長空神指」為桑書雲一生心血,專破內外家呈氣,「西域魔駝」一不留神,險吃大虧。他終年打雁,今朝差點兒沒教雁琢瞎了眼,心下一橫,忖道:不給些厲害好這丫頭看看,待會兒又不從我!「嗤嗤嗤嗤嗤嗤嗤」七聲指風,夾七聲厲嘯,直襲桑小娥。這七指是「怒嘯指法」的「七情六慾」,七道勁氣之中,有七殺六空,空者即去。對方回格之大力,實者威力無窮,桑小娥的「長空神指」,運用已然吃力,怎接得下這奧妙的指功?
正在此時,四縷指風,漫天破出「絲絲」之聲,急拂而下。
四四一十六道指風半空迎擊,「西域魔駝」大叫一聲,左手五指第一關節盡被震!只見白衣一飄,一人已攔在桑小娥身前,劍眉星目,神清骨秀,直如三國周郎一般俊貌,「西域魔駝」目觀來人一拂之純,自己見所末見,聞所未聞,獰聲道:「桑書雲……」那人淡淡一笑道:「我要是桑幫主,這一招『四大皆空』,就不會使得如此笨拙了,」桑小娥驚喊一聲,櫻嚀泣倒在那白衣青年懷裡,一面說看:「你來了,你來了,我好生惱你……我好生歡喜!」
這一會兒說「好生惱你」,一會兒說「好生歡喜」,令方歌吟都莫衷一是。只聽桑小娥忽又叫道:「不成,不成,先解車嬸嬸穴道,車叔叔他……」
方歌吟這才看清楚了場中的局勢。
第三章忘憂林之謎
方歌吟自從被任狂咬中「關元穴」后,「百日十龍丸」毒性,反盡被「武林孤子」吸去,而任狂死前,如其乃是故友宋自雪之高足:以及恩公方常天之獨子,所以授於武藝,傳予功力。
方歌吟趕赴龍門途中,曾在難老泉旁與林公子一戰,得識「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路上悟出許多讀書、劍術的道埋,卻覺自己與儒學、佛理尚淺,卻沉迷於殺伐、競鬥之中,心情起落不定。
這日來到太原附近,便想到晉祠燒一柱香,祈稟亡父,保佑自己能在「忘憂林」尋得費四殺,以雪大仇;他倒不是被「仙人掌」暗記引來的。一到晉祠,即見桑小娥遇上強敵,人在危旦,急使「長空神指」中一式「四大皆空」以破之。此刻他的功力,既得宋自雪、宋雪宜、祝幽三家調教,又有桑書雲、任狂、百日十龍丸之助,自然非同小可,一彈之下,氣力割體,連斷「西域魔駝」五指。
方歌吟見著桑小娥,心想天可憐見,喜極忘形,未覺察車占風倒在血泊之中,曠湘霞被點倒的慘局,而今一見,猛然醒覺,不覺打了一個寒顫,飛閃過去,一長手替曠湘霞拉蓋衣服,另一手稍為用力,一股真力,自曠湘霞背後心「至陽穴」涌了過去。
「西域魔駝」卻還不驚,心忖:我的指力,唯有我自己才能破解,你這是白費心機。卻見曠湘霞一躍而起,臉色慘白,戰指大呼:「還我夫命來!……」
只見鐵花堡倒縱身,飛上大樹,居高臨下,向曠湘霞俯衝過來!
原來他見對方來了強助,只怕敵方還有厲援,所以想快刀斬亂麻,撲擊曠湘霞,將小師妹虜了去,以償夙緣。曠湘霞早已不顧一切,竟然以一死撼其鋒!
方歌吟見勢不妙,他已知車占風生死未卜,定受這等奸人暗算,心下也極惶怒,當下縱身而起,右手一掌,左手一掌。
別看這平凡無奇的兩掌,正是「血河派」的,從心所欲神功。左掌以微柔若鴻毛之力,輕輕將曠湘霞送出三尺外,右手一掌,卻有震破內家真氣的大威力,與鐵花堡雙掌一接,鐵花堡大喝一聲,飛翻落回樹上,忽又「幾哩卡啦」數響,鐵花堡連人帶數十條枝極花葉墜落了下來,「砰」地撞在地上!
原來鐵花堡的「和身殺法」,每藉力出擊后,必須掠回原地,方能卸去大力,否則將被內家是氣反震而傷肺腑,但這次所遇對方奇強,甫接之下,飛回樹榦,踩斷而落,那樹榦是高大茂盛,他一路跌了下來,撞斷不少樹枝,但餘力依然未消,給結實實跌了一大跤。
他內力甚強,雖受輕創,但依然一跌立然坐起,他生性好強,怎生受這奇恥大辱,卻不料剛剛坐起,猛響一聲厲喝,車占風也乍然坐起,雙掌「砰砰」擊在他的胸膛上!
這下迅疾無比,鐵花堡一呆,便已中掌,曠湘霞一怔,便已聽到「砰砰」二響,鐵花堡雙臂一舉,終又萎然軟落:慘笑道:「你……好……還……是……你……狠……」每說一字,便吐了一口血。說到後來,血遍全身,甚是恐怖。
車占風沒有答話,雙掌一緊,鐵花堡只覺胸臆塞滿了灼熱的千萬砂子,為之一窒,便告氣絕。
車占風此時胸肋骨骼盡碎,他強撐到現在,不過要先殺鐵花堡而了這一樁師門的血海深仇而已。他以畢生累積之力,猝而發掌,打死了鐵花堡,鐵花堡手上一松,「閣當」一聲,一物掉了下來,趴在車占風身邊,正是「大漠神手令」。
車占風撿起鋼令,慘笑之聲,曠湘霞奔近去時,聲斷人亡。曠湘霞將他的頭撫入懷中,細細輕撫,低低叫喚:「夫君……」
聞之見者,莫不掩息。「西域魔駝」見大事不妙,早已腳底加油,悄悄榴了。
這時曠湘霞莫然抬頭,向方歌吟正色道:「幾日未見,方少俠似又有奇遇,可喜可賀。現有一事,煩托少俠,望能相允。」
方歌吟慌忙道:「車嬸嬸萬勿客氣,如此報煞小輩……」
曠湘霞微微一笑,容色淡定,道:「我們師門不幸,以致落得今日下場,全是奸人陳木誅誹謗離間,以及剛才那「西域魔駝」一手造成。而今我夫君已親報恩師深仇,遺下的兩人,就要請少俠代勞了……」
方歌吟正色道:「但求義所當為。嬸嬸之託,晚輩悉力為之,萬死不辭。」
曠湘霞點點頭道:「如此彼好。請受我一拜……」說著便對方歌吟叩了三個頭。
方歌吟慌了手腳,手忙腳亂,要扶也不是,只好他跪地拜了起來,邊叫:「不可!不可!嬸嬸怎可行此大禮……」
曠湘霞一笑道:「這是我夫婦倆拜謝之禮。晶晶、瑩瑩,日後就蒙少俠和桑姑娘多多照顧。」
方歌吟和桑小娥都隱覺曠湘霞語氣不妙,都異口同聲道:「這個當然,這個當然……」
曠湘霞正色雙手捧住「大漠神手令」,交予方歌吟,方歌吟不明所以,也雙手接過,曠湘霞道:「這是『大漠派』掌門信物。」方歌吟「啊」了一聲,不知放下好,還是交回給曠湘霞好。「此物曾誤落歹人之手,以致有今日下場,少俠是為『大漠派』第五代掌門,應予發揚光大,勿重蹈覆轍。有關『大漠派』細節,可詢『披風八騎』。『十一騎』原本忠心耿耿,義薄雲天,可惜……」說到這裡,「追風八騎」都跪了下來,曉是大漠飛砂間的雄男鐵漢,也不禁淚流當場。
「他們隨車叔叔已久,你要善待他們。」曠湘霞忽又莞爾道:「你記得當日你要上桓山追桑小姐時,我請你喝的燒刀子嗎?」
方歌吟含淚道:「記得。」
曠湘霞解下酒壺,拔下塞蓋,用力一捏,一股酒泉,激射入曠湘霞喉里,曠湘霞玉頰陡升兩道紅霞,用白玉也似的手背抹了抹紅層,將剩下的半壺塞到方歌吟手裡,道:「哪,這當是嬸嬸代叔叔喝了你倆的喜酒!」
桑小娥哀叫道:「嬸嬸……」
方歌吟情知不妙,急道:「車嬸嬸,請節哀順變,『大漠派』還是由你主持,方望有成……」
曠湘霞燦然一笑:「節哀?我才不悲,夫君此刻已上瞭望鄉台,我也要趕去喝一碗孟婆湯了!十殿閻王那兒,還有宿仇舊敵,刀山火海,我怎先讓他獨闖……」說到這裡,聲漸低微,終於往後仰跌,靠俟在車占風懷裡死去。
原來她以「燒刀子」射入喉頭時,已運用力,將力道夾於酒內,激撞肺腑,自絕經脈,跟隨夫君名列三正四奇中而今不幸慘遭暗算的「大漠仙掌」車占風的英魂而去。
桑小娥悲叫道:「車嬸嬸、車嬸嬸……」「瀚海青鳳」礦湘霞唇邊流出一絲鮮血,似情烈一般觸目!可是死人又怎會回應呢?
方歌吟得與桑小娥喜極相逢,歡喜自不在話下。十人殮葬車占風夫婦於晉祠后,雖因車占風、礦湘霞之歿而傷懷,但畢竟抑不住相見的喜悅之情。二人讓「追風八騎」先行,兩人按轡而行,情致纏綿。
桑小娥得知方歌吟已解身中「百日十龍丸」之毒,更喜不自勝。
方歌吟見桑小娥瓜子臉蛋,眼如點漆,陽光映照下,酒窩淺淺,又對自己溫柔款款,談笑晏晏,不禁說道:「小娥妹子,這些日子,我好生**你。」桑小娥紅著臉陣道:「又來了!光天化日,說這些話兒,也不怕給人笑!」方歌吟望望天,望望地,奇道:「想你**你,又不是什麼說不得的話兒,我還要說哩。」桑小娥臉更紅,啐道:「我不來了!專說這些風言風語,你去說給風聽好了。」
誰知方歌吟真的跑去當風大聲說:「風啊,風啊,你可知道,我多喜歡,不知妹子肯否與我共偕白首。」這時道上仍有三五旅人,都詫異回首,指指點點,惋惜此子好眉好貌,卻是瘋了。桑小娥唬了一跳,臉紅得像五月的一朵山茶花似的,急忙拉扯方歌吟的手臂,輕怒驚啐地叱道:「你……你再要無賴,我不睬你了!」
方歌吟怕桑小娥真的生氣,也不敢多胡鬧,只見長空哇哇幾聲,兩隻大雁,一前一後,往西飛去,猛想起車占風夫婦,不禁心頭一想,道:「唉,車家姊妹,還不知她們父母身遭大難呢。」言下不勝神傷。
桑小娥卻未應答。方歌吟又道:「待見著她們,需好生照顧,此赴『忘憂林』乃多險境,我等不可負人所託。」桑小娥也未回答,方歌吟心生納悶。
兩人行了一會,桑小娥馬蹄加快,方歌吟見暮色將近,桑小娥黑瀑也似的發尾一跳一跳的,心中也一上一下的跳著,追上去靠側問道:「怎麼了?」
桑小娥沒有側過臉,「哼」了一聲,道:「沒什麼。」方歌吟邊按轡邊凝端,道:「你有心事?」桑小娥道:「沒有。」方歌吟頓覺前途慘淡茫然,心頭有如十五隻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柔聲問:「是我的瘋話得罪你了?」桑小娥又答:「沒有。」
桑小娥當然不知如此冷淡的答話,有多傷方歌吟的心。兩人又並轡行了一段路。桑小娥忽問:「我想問你一樁事兒。」方歌吟見桑小娥肯與他說話,便如玉旨綸音,大喜望過,道:「好,好,好。」桑小娥白了他一眼,冷冰冰地問:「晶晶瑩瑩,你喜歡那一個?」方歌吟一呆,道:「兩個都喜歡……」桑小娥又「哼」了一聲,猛加一夾,策馬「喀得喀得」直奔過去,再也不等方歌吟。方歌吟執馬鞭怔了老半晌,才急起直追。
好不容易追上桑小娥的馬匹,已是入黑了,桑小娥既不肯下馬歇息,方歌吟他不敢勸。方歌吟一直小心翼翼地偷瞧桑小娥,桑小娥卻一直臉若寒霜,方歌吟苦於找不到機會搭訕。
兩人在暮黑中疾馳了一會,都沒有說話。方歌吟心裡頭打鼓,心想:「我幾時得罪她了?我幾時得罪她了?」忽又想到當日長安城裡「快意樓」的驚鴻一瞥,桑小娥逕自撇著嘴,不睬他,陽光曬進樓來,樓里的世界,彷佛都是桑小娥和嚴浪羽他們這些世家子弟的。這印象在方歌吟腦海里,卻非常深刻。就連現在的他,也是那般手足無措,多餘的人物似的。
他一直反覆地想著:啊,我得罪她了。忽然靈光一閃,不禁「啊」了一聲,桑小娥微微側首,裝得不經意地問:「怎麼了?」方歌吟脫口道:「你是在生氣車家姊妹的事嗎?」桑小娥轉過頭去,不去理他,只見背後的烏髮一拋一拋的,在夜色里有說不出的寧靜柔和。
方歌吟又急著問:「是不是呀?」桑小娥仍是不睬。方歌吟急煞,一策馬轡,搶在桑小娥馬前,情切地問:「怎麼啦?」桑小娥白了他一眼,老實不客氣的一揚鞭,叱道:「讓開!」方歌吟見她作勢要打,忙不迭向旁一側,卻聽桑小娥「撲嗤」笑出聲來。
桑小娥這一笑,方歌吟心頭一塊大石,才算著了地,真是如解倒懸。方歌跨上前握著桑小娥的手,懇誠地道:「小娥,車嬸嬸臨終託孤,我自當答應,並全力以赴,車家姊妹,我怎敢有他意?撫養長大,覓頭好親事,嫁出去也就便了。」桑小娥低首赫然,仍輕叱道:「你說不敢」,是『想而不敢』么?」聲音已不再冷若冰霜。方歌吟慌亂道:「誤會,誤會,是既不想,又不敢。」
桑小娥掩嘴笑道:「那你怎生安置她們?」方歌吟囁嚅道:「這……這……」桑小娥沒好氣道:「既捨不得,就收來做……」方歌吟怕桑小娥又翻臉不理,急道:「慢慢慢……你既不喜歡,那我就……就請桑幫主代為照顧了。」桑小娥燦然一笑道:「最後還不是抬出了我爹……」方歌吟苦笑道:「你爹他老人家洪福齊天,事事都扛得住。」
桑小娥靜默了一會,忽道:「方郎。」方歌吟受恐若驚,趨切道:「什麼事?」桑小娥輕輕剔著指甲,頭垂得低低的,道:「你為我如此,我也是知道的。剛才的事,實在是我不講理。」桑小娥吹氣於蘭,方歌吟聽得心頭一甜。桑小娥又道:「車家自小待我很好,車嬸嬸既待我像大姊,又像媽媽:我自小沒了媽。」她說著,眼圈兒一紅,眩然欲泣。方歌吟也是自小沒了娘親、爹又遭橫死,也覺恰然。
桑小娥斷斷續續又道:「車家姊妹,自小和我就很合得來……你……你不必為我避忌些什麼,我……我只要知道你對我好……」方歌吟見夜色中桑小娥柔若春水,雙肩怯小,心口一盪,越馬雙手搭在她的雙肩上,桑小娥緩緩抬起頭來,雙眸若星,朱唇半開。方歌吟只覺心頭激情,不禁為這微頻驚怒而色授魂銷,湊過臉去,桑小娥正欲宛轉將就,忽然兩人膀下坐騎,驚嘯一聲,幾人立而起!
只聽樓樹林一陣籟籟響,標出了四名大漢,一言不發,手中雙鐧一展,已將四條馬腿割斷。
兩馬哀鳴倒地,方歌吟與桑小娥正如漆如膠,若飲醇膠之中,所以被強敵包圍,倘不自知,故一上來失了先手,雙馬重創倒地,方歌吟不忍,他左手一提,將桑小娥拉掠了起來,右掌卻隔空拍了下去,掌力至中途,又分而為二,擊在兩匹馬腦門上,兩馬當堂慘死,少卻了許多痛苦。
方歌吟扶桑小娥飄然落地,只見地上東一團,西一族,倒的都是屍體,瞧服飾有的是「長空幫」,有的是「七寒谷」,有的是「恨天教」,有的是「天羅壇」,有的是少林派,有的是武當派,有的是恆山派,更有的是服飾跟這四人所穿的玄色窄衣短打一般。方歌吟知已靠近「忘憂林」,暗罵自己了一聲:好大意!
只見那四人目光遲滯,一旦斬倒馬匹,又向自己圍殺過來,方歌吟一見此情勢,便知群豪曾在此地與「忘憂林」的先鋒交手過,卻不知先他倆而行的「追風八騎」和「雪上無痕草上飛」梅醒非安危怎麼了?心中大急,那四人也不招呼,四人八鐧,帶著划風厲嘯,飛切而來!
方歌吟展開步法,避了幾招,喝道:「住手!」四人不理,步步見迫。方歌吟大喝:「叫你們的領袖出來,別枉送性命!」這四人早失本性,那裡肯聽?方歌吟長嘆一聲,一掌劈出!
這四人還待進逼,卻被一股狂風,逼得直卷飛出去。就在這時,方歌吟忽然聽見,樺樹林的那頭,有兵刃交擊之聲,其中還夾雜著梅醒非哇叱的聲音。
方歌吟自是一震,桑小娥也聽見了,呼道:「梅二哥在那邊……」方歌吟點點頭,正欲掠出,那四名窄衣短打的大漢又揮鐧撲上,方歌吟大喝一聲,猛一爪抓在堅硬的岩石上,竟生生抓碎一把堅石,變成石末!「呼」地撤打而出!
只聽「啊呀!」「哎喲!」「哇啦!」「嗚嘩!」連聲,四人那裡抵擋得住,碎石有些擊破前額,有些竟穿身而過!方歌吟自己也大吃一驚,他斷未料到自己功力竟如此之高,出手如此凌厲!其實他現在身懷「血河派」的「一氣貫日月」神功,內家功力已至「從心所欲」的地方,外家功力也臻「登器造極」的火候,一出手便足以斷樹裂石,這一把碎石,豈是那四個「忘憂林」徒眾可以抵受得了!
方歌吟心頭難過,腳底卻絲毫不停,一衝而起,掠上樹頂,再從樹頂藉力一躍,他頭下腳上地望落下去,只見東南隅正有一撮人在廝殺著。他認定方向,縱向桑小娥處,輕輕一搬,桑小娥只聽耳際呼啦作轉,兩旁林木飛掠,猛然止住之際,已到了另一處。
只見「追風八騎」,齊喜而叫道:「少掌門!」原來這八人和梅醒非,正與兩人酣戰,見方歌吟從天而降,急忙住手跳開行禮。那兩人以寡擊眾,卻勇猛異常,人佔上風。這兩人跟方歌吟打了個照面,三人都是一怔,那男的怪笑道:「哼哼哼,原來是你,原來是你這渾小子!」
那女的即「哇哈」尖聲叫道:「臭小子當上了『大漠派』的掌門了,你的『天羽派』掌門不要啦?好吧,今番咱夫婦連兩派掌門人一併收拾了!」
原來這兩人並不是誰,男的矮小、白髮、銀須、精猛、凸目,若墨綠長衫,小小的身子,架若件大袍衫;女的枯乾瘦爍,但濃妝艷抹,花衫花裙,形貌卻狠無比……正是昔日的「鐵狼銀狐」夫婦。
當日之時,方歌吟受藝於「江山一劍」祝幽,武功此際相去甚遠,會被這鐵狼銀狐苦苦追殺,盡情侮辱,但亦因此方能巧遇掌門師伯宋自雪。後來得「天羽奇劍」宋自雪盡授真傳后,又力戰過二人,還稍佔了些上風,「鐵狼銀狐」心氣極窄,早已恨不得將之挫骨揚灰而甘心,而今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鐵狼牙縫裡發出咆哮,十根如棒槌般的胖手指,兩點一般的拳頭飛槌過來!
方歌吟的武功,當非昔可比,他一揚手,「長空神指」「絲絲」划空而出,鐵狼曾在桑書雲手下吃過大虧,這神指一出,鐵狼急退變色,厲聲道:「怎麼……怎麼連『長空神指』也學會了……」
方歌吟笑了一聲,通:「會的還多呢。」一掌拍出,鐵狼又退了兩步,閃過一擊,方歌吟的手臂一長,「砰」地撞中鐵狼胸口,鐵狼咯了一口血,駭然道:「這……這是『東海劫餘門』……你……你……」
曉是他抓破頭腦,也想不出方歌吟何以能兼這數家之長。銀狐尖嘯一聲:「三三拳法」盡施而出,往方歌吟背上就招呼過去,方歌吟展開「東海劫餘島」的「反手奇招」,與其對拆十數招,而足不旋踵。
銀狐又急又怒,心忖:這小子怎麼判若兩人,就算桑書雲親至,怕也沒這種功力,她不知方歌吟已得宋自雪真傳,加上宋雪宜的「武學秘笈」,桑書雲的指導,功力武藝,與「三正四奇」已相去不遠,加上「百日十龍丸」的十倍功力,和任狂的傾囊相授,此刻他的武功,還在大風道人之上,「鐵狼銀狐」又焉是其敵。
方歌吟邊打邊問:「你倆加入了『忘憂林』?」銀狐就算想要答話,一口氣也喘不過來。鐵狼吼道:「干你屁事!」方歌吟道:「想請教一事。」鐵狼罵道:「教你媽的頭……」話未罵完,「啪」地一聲,臉上已中了一巴掌。
鐵狼橫行江湖,幾時遭過這等奇恥大辱?他卻不知方歌吟最恨別人辱及他的先人,所以一掌擱過去,不讓鐵狼再罵下去,此刻他出手極快,一個快步,跨中帶縱,已搶了過去,摑中了對方,鐵狼只見眼前一花,來不及招架,臉上已惹了一巴掌。銀狐卻打到一半,頓失敵人之所在,不禁怒罵起來:「龜……兒子,打著怎又溜了……」「啪」地一聲,銀狐也被括了一巴掌。
這下鐵狼銀狐,可謂翻了個大跟斗,再也不敢輕敵,兩人呼哨一聲,鐵狼在上,銀狐在下,兩人竟施展起「天殺地絕」**起來!
方歌吟瞧了一眼,也只瞧了一眼,繼續問了下去:「桑幫主等是不是都到了『忘憂林』中?他們怎麼了?『忘憂林』在那裡?」
鐵狼嘿嘿笑道:「到了『忘憂林』,還會怎樣的?早就死翹翹了啦!」銀狐冷笑道:「不必找『忘憂林』啦,讓『天殺地絕』送你們去陰曹地府罷!」兩人的「天殺地絕」發動起來,是以一人乘四倍之奇力,他們這一套絕招,本用以對「三正四奇」的絕招,是以十分自負!
但兩人使出「天殺地絕」的當兒,方歌吟雙掌一推,發出一種白茫茫也似的勁氣,兩人只覺宛若龍象一般的罡氣湧來,便直如順風疾駛的風帆一般,急劇直下,一股神妙的大力,將兩人拆散,銀狐因在上面,「呼」地飛了出去,背脊「砰」地撞在一棵棗樹上,痛哼一聲,暈厥過去,鐵狼卻如葫蘆冬瓜一般,直滾了出去,頭顱「咚」地撞在一棵橘樹根上,連哼都沒哼一聲,也暈眩了過去。「追風八騎」等要追擊,方歌吟疾道:「只怕桑幫主等有險,別管這兩人,先趕赴「忘憂林」要緊。」
「追風八騎」等早已認定方歌吟是「大漠派」未來發揚光大的新掌門人,恭聲應道:「是。」方歌吟心中暗下慚愧,自己貪多務得,好玩喜動,擊敗「鐵狼銀狐」,卻連一招「天羽派」、「大漠派」的武功招數也沒用,心裡覺得好生歉咎,越想自己越不像兩大宗派的一代掌門人,但這兩派掌門,抑是不想做也不行了。
數人尋尋覓覓,卻一直不見「忘憂林」入口所在,如「長空幫」等早已與「忘憂林」的人交鋒,不知勝負如何,心中更急得洋洋如沸。
桑小娥忽記起一事,道:「方郎。」方歌吟應了一聲,桑小娥問:「你『天羽門』中,是否仍存有一位叫『追風一劍』蕭河的長輩?」方歌吟「啊」了一聲,反問:「是蕭師叔,你……你可見著他了。」
原來昔年日月鄉中,方歌吟年少拒抗「三色神魔」,與「忘憂四煞」等結怨,就是「江山一劍」祝幽與「追風一劍」蕭河所救,始得父子無恙。自隆中一別後,方歌吟便隨祝幽學藝,未曾再見過蕭河了。然方歌吟卻對當日的相救,耿耿於懷,****末忘。
桑小娥黯然道:「可惜……可惜……」方歌吟他追問原委,桑小娥當下將「七寒谷」中,辛深巷如何智殺鐵骨道人、牧陽春等,自己如何誤傷辛大叔,「追風一劍」如何英勇殺敵,如何捨身擊殺長風道長等等,一五一十,娓娓道來。方歌吟聽得咬牙切齒,氣得臉上如血,聽得蕭何戰死,「噗」地跪了下來,叩首哭道:「蕭師叔,你仁俠為懷,晚輩抑未報深恩,又未能照顧於你身伴,真是畜牲不如,我一定要找到沈哥哥,才對得起師叔您的赤膽英魂……」悲痛難以自己,桑小娥溫言安慰道:「你師叔殺身成仁,為的是『天羽』一派,你應將『天羽門』發揚光大,才算無枉此生了。」
方歇吟猛抬頭,劫見山澗下黃河如一頭怒獸,在映隱的月光下磷磷流去,也不知流到何終何止。心頭一震,也不知憬悟了些什麼,蘿然一驚。他心頭竅光一閃:數十年前,據悉蕭秋水路過此黃土高原的峽谷時,不知會想到了些什麼呢?
他卻不知道,這一霎息間的思想,幾十年前,蕭秋水確曾對著這條沖奔翻騰千年萬里的大河,思想武林大局,昭昭日月。而十數年後,江湖一代大俠白衣方振眉,也曾在大白天的駐足間,悟出了「斯者如逝夫」的「晝夜不**法」。
方歌吟幽幽嘆了一聲,桑小娥見問,方歌吟道:「你聽過大俠蕭秋水的故事罷?」桑小娥抿嘴一笑道:「武林中人,沒聽過蕭大俠與唐女狹的傳說,又有幾人?」方歌吟便道出他動手在風雨日月鄉中,遇大俠蕭秋水神威救人的經過,說過又嘆了一聲,道:「今番我在難老泉畔,遇著了一個人,好像便是蕭大俠的舊交。」桑小娥驚叫一聲,問:「是誰?」
方歌吟道:「可能便是昔年有名『刀劍不分』的,師公『林公子』。」桑小娥莞爾笑道:「原來是他。數十年前,這人好色而不亂,鬧出不少笑話,但又自鳴清高,很是可愛,不過林公子隨蕭大俠,卻不生二心,是一等一的英雄好漢。」方歌吟嘆道:「蕭大俠得此良朋,可以足矣……」。
桑小娥笑得酒窩深深,道:「聽說在攻打『七寒谷』時,爹和辛大叔等都發現,昔年的『鐵釘』李黑等,也有時隱時現的從旁相助。」方歌吟一拍大腿道:「李黑也來了!那麼兩廣十虎中的義氣英雄、熱血巾幗『雜鶴』施月、『好人』胡福、『鐵漢』洪華、以及傳說中的蘭俊龍、鐵星月、大肚和尚、陳見鬼等不知會不會地出現……」
桑小娥也聽得熱血沸騰,道:「那是我們年少時聽當年風雲盛世的夢想呀!」忽聞慘嚎一聲,「追風八騎」之一突然掉落一陷阱中去,輾轉慘呼,不一會方才聲嘶力盡而歿。
方歌吟絮愧交集,覺得自已與桑小娥溫言說笑,心無旁驚,竟令同伴慘死而不自知,忙拔劍在手,當先行去,連破七八道陷阱。
眾人見埋伏愈來愈多,顯示「忘憂林」愈來愈近,心中暗下戒備。桑小娥忽稱,「曖呀」一聲,她「曖」字方出,「呀」字未發,方歌吟已飄至她身邊,原來她踢到了一具丐幫子弟的屍首。
只見地上,屍體累累,顯然在此處歷經一番血戰。眾人再小心翼翼走下去,但見煙霧飄繞,越來越濃,白茫茫一片,幾難視三尺外之物,眾人心下警惕,卻始終未現敵蹤,「忘憂林」難呼之欲出,但林影幢幢,一層又一層,無盡無休,眾人也不知自己等人究竟到了那裡,身在何處?
又走了幾匝,方歌吟踏到一物,低首一看,原來便是那丐幫弟子,方歌吟心中一凜,知道已走入**陣勢中,只要一個不小心,就待全軍覆沒,自己有什麼兇險倒還罷了,萬一害了小娥及「追風七騎」、梅醒非等,則百死不足以贖其罪了。
就在這時,他忽然感覺到一陣不寒而悚。
這感覺跟他當初遇宋自雪,以及陰山力戰假扮「幽冥血奴」的大風道人時的感覺相近。
此刻他的功力渾厚直極,感覺至微,他驀然發覺,在前面轉角處,既最靜寂,但又是卧虎藏龍;既無人跡,但又似有近數千百人,在屏住呼息,以待萬鈞一擊。
他藝高膽大,又怕桑小娥等受損,當下搶步向前,大步踏去,眼看轉彎處就在身側!
他一步就跨了過去。
這一步是生、還是死?
人生有時候每一步就像下一著棋,誰也焉知生死。可能是生,也可能是死。更可能現在看起來是死棋,卻在下數十著里變成了最有力的活棋。
但是方歌吟這一步跨出去,走對了沒有?這一步跨出去,對桑小娥來說,是咫尺,還是天涯?
第四章忘憂林之戰
且說諸俠一路趕來了「龍門」,都不知「忘憂林」所在,眼看到了黃河峽行,卻不見了「大漠仙掌」車占風夫婦,眾人心中隱隱覺得不妙。
眾人兀自擔心,嚴蒼茫卻冷眼旁觀地說:「臨陣退縮的人,古來皆有,用不著稀奇。」
天象大師登時跳了起來,怒道:「嚴老怪,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福。」嚴蒼茫喃喃道:「我小人?他君子?」目中凶芒忽然大厲,罵道:「你少林派的君子又不回去**經拜佛,卻來這裡殺人放火!」
這簡直是當著和尚罵賊禿,天象大師根根鬍子豎了起來,嚴蒼茫眯著眼睛,忽爾小聲道:「有沒有人說過你的鬍子很好看?」天象怒火登時消了小半,搖首道:「還沒有。」嚴蒼茫怪眼一翻,道:「你放心,以後也不會有的。你的鬍子比我島上養的那頭豬的尾巴還難看!」
天象大師這下氣得白眉陡揚,「呼」地一掌劈出,嚴蒼茫「在」地回了一掌,他才一動手,雪峰神尼、桑書雲兩人臉上都忽然變了色。
「砰」地兩股掌力一對,天象連跌三步,嚴蒼茫才微微一晃。天象大師本來就是內力渾厚稱著,他的掌功,更是宇內之奇,嚴蒼茫功力縱然深厚,也絕非其敵,而今兩人內力一接,天象只覺對方內勁源源湧來,如排山倒海,有如神助,力道猶在自己之上!
天象大師稍稍一挫,他為人好勝鬥狠,剛腹固執,也沒多思想,揉身復上,雪峰神尼抑叫道:「大師。」天象頗聽雪峰神尼的話,隨聲而止,迢才稍為思考,攜然一驚,失釋道:「難道你……」
嚴蒼茫與天象大師本就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仇恨,嚴蒼茫出手也圖個機會試試功力罷了。他見天象不再上前,也不甚已,茫然而立,臉有憂憤之色。桑書雲輕輕走近他身側,淺近他耳邊,輕輕的問了一句話。
嚴蒼茫呆了一呆,然後悲傷的點了點頭。他點頭的時侯,眼中悲傷之色,卻是更濃了。
桑書雲見他頷首,臉色忽然變色。啞聲道:「嚴兄……你……你這……這又何苦?…」
嚴蒼茫一笑,笑意有說不出的乾澀:「我要替羽兒報仇。眼前報、還得快,方歌吟的下場,便是跟我一樣,這下可兩無虧欠。」
嚴蒼茫所服下的,當然便是「百日十龍丸」,「十龍」系指服后可增長十倍之功力,而今嚴蒼茫本身的蓋世神功再乘於十,內力可謂震古鍥今,並世無匹,就算天象大師以已二人之力,也勝不過他,跟盡得「幽冥血奴」真傳的大風道人相媲,絕對可以平分秋色、跟方歌吟他難分轅侄。
嚴蒼茫之所以要陡增勁力,是因為愛子之歿,他自度憑一己功力,絕難向大風道長報這殺子之仇,他為人極為倔強,不善求助於人,而且嚴浪羽之死,使他所有的企望與努力,形同盡毀,當時對生命也沒有眷**,他原本生性枯辟,一旦失了依憑,更一發不可收拾,也無可挽回,將心一橫,吃了「百日十龍丸」。「百日」的意思,便是活下過百日的生命;縱有十頭毒龍的威力,又有何用?
在衝殺向「七寒谷」之際,嚴蒼茫力戰「金笛怪劍」燕行兇與唐本本,卻不料變起肘腋之間.背後忽來急風,嚴浪羽為人生性涼薄,對父親卻頗有孝**,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捨身以救,嚴蒼茫回過身來時,愛子已被來敵一掌震死,嚴蒼茫初未知行兇者為誰,后見大風道長身份敗露,始斷定為大風所為,而大風武功可驚可駭,自己唯有服了「百日十龍丸」,始有望能報道不共戴天之仇。
嚴蒼茫試了這一掌,情知自己內力已勝天象,但內心卻十分凄苦,幾潛然下淚。
就在這時,他們遇敵。
「忘憂林」的高手,突襲群豪。
「忘憂林」的人,多是迷失本性、神智不清的武林高手,如著魔障,神色木然,久戰之下,群豪自是大捷,不過也付出了相當的代價。
詎料這追擊之間,誤入這林陣之中,大霧將眾人分成十一、二股,「忘憂林」的人伏下陷阱,又暗裡殺出,損毀了一、兩股人馬。其他的人,迷失的迷失、誤傷的誤傷、被殺的被殺、中毒的中毒,又毀了一、二股人馬。幸桑書雲「長空幫」及宋雪宜的「恨天教」訓練有素,調度得宜,其他人馬,方能再度聚集,眾人險死還生,心中震怖,再不敢單獨行動,於是圍作一團,既沖不出這怪異陣勢,也不致被敵人沖亂陣腳,以致被逐個擊破;眾人在此如劍拔弩張的膠著空氣中,早已等得心浮氣燥,一觸即發,只望對方先瞥不住,好好的衝殺一番,總比在這裡禍亡無日的好。
桑書雲當然也發現愛女桑小娥和要將梅醒非等失蹤了,但此際受困「忘憂林」,生死不知,桑小娥不在其中,反倒好事。而且有足智多謀的梅二堂主相佐,諒不致出差錯。「不行。常此下去不是辦法,總得想個法子衝出去!」
自闖入「忘憂林」后,既遭陣勢所迷,又遭掩殺,損失極巨,不由得桑書雲不操心。雪峰神尼道:「這陳木誅精通陣法、邪術,武功雖不如曲風不還,但害人的玩意,猶在『七寒谷』之上。要衝出『忘憂林』,恐非易事。」
宋雪宜點點頭道:「陳木誅與曲風不還,同為『倚天叟』華危樓的弟子,華危樓就住在貴派不遠處……」雪峰神尼「噫」了一聲,道:「難道武林之大禁地之『懸空寺』……」宋雪宜道:「便是因這魔叟在而成為禁地。」雪峰神尼臉上一陣**,心下暗叫慚愧,自己不準男子上山,幾與「武林三大絕地」並稱,那三大絕地中俱是窮凶極惡,奸詐譎檜之輩,自己恆山派那名門正教,幾乎也冒上這種惡名,實為不值耳。心中有一股衝動:很想能做些什麼事,使得恆山派能保萬世之名。
便在這時,嚴蒼茫喝道:「禁聲!」隨即天象、雪峰神尼、桑書雲、宋雪宜等也聽到了,有人悄悄欺近來的聲息,尤其為首一人,幾乎可謂無聲無息,呼吸曼長調勻,是一流內家高手的功力。桑書雲等早已將群豪集中,情知來敵,而且在自己人中,決無此內家高人,所以天象、嚴蒼茫、桑書雲、雪峰、宋雪宜等交換了一個眼色,暗蓄力於掌,準備一擊殲滅這辣手人物。
石壁轉角間跨過來的是誰呢?且不管是誰,山霧氨氯,他們決定只要一現敵蹤,立即全力出手合擊!
他們斷未料到現身的是方歌吟。
是本以為已經「英年早逝」了的方歌吟!
當他們醒悟時,五人十掌,盡皆發了出去!
……名也者,軋也,知也者,爭之器也;二者兇器,非所以彌行也。……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順始無窮。
一股鋪天卷地,斷樹裂石的巨風湧來,方歌吟從未遇到過這等「至矣盡矣,蔑以加矣」的掌勁,他心下幾怖,雙掌一挫錯,「血河派」之「一氣貫日月」,右掌「從心所欲」,左手「登畢造極」,急推而出,力抗這令人駭怖的巨力!
「蓬」地一聲,方歌吟運返八步,身後「砰」地撞中一棵樺檜木,檜樹嘩啦啦潰倒,方歌吟余勢未竭,「砰」地又撞中一棵佰樹,佰樹又劈哩拍助地折倒,方歌吟再撞上一棵鳳凰木,但已立得住樁子,血氣翻騰了一陣,倒也沒事,背後的鳳凰木卻又轟隆隆坍倒。
而嚴蒼茫、天象大師、宋雪宜、桑書雲、雪峰神尼卻為巨力反彈,各震退了一小步,五人相顧駭然,要知道集五人之力,就算大風道人,也未必受得住這一擊,更何況嚴蒼茫的內力此刻更是通天徹地之厲,方歌吟居然禁受得住,怎教諸人不驚。
雪峰神尼第一個先道:「阿彌陀佛,方少掌門又得奇遇,神功斗發,實可喜可賀。」天象本來內力最為充沛,而今見先出了個任狂,再來了個大風道長,還加了個嚴蒼茫,如今還有了方歌吟,真是萬**俱灰:神色黯然。嚴蒼茫見方歌吟未死,而且神功大進,心中不禁對自己已服下的「百日十龍丸」,又萌生了一線希望。
桑書雲與宋雪宜二人,卻是不勝之喜。只聽一聲「爹爹!」桑小娥已投入桑書雲懷裡,父女二人戰地重逢,自是欣慰無限。
方歌吟見宋雪宜,忙跪地稽首:「師母。」宋雪宜微笑道:「且起。」她見方歌吟別後數月間,功力又是一日千里,心中也無限喜歡。
桑書雲見梅醒非在一旁,臉色紫金,傷痕纍纍,而「追風十二騎」一向絕不分離,卻只勝七人,情知有事發生,一問之下,梅醒非將晉祠所遇,車占風夫婦如何死於非命,如何格殺蒙古鐵花堡,方歌吟如何當上「大漠派」新掌門之事,一一和盤托出,眾人聽得又驚又怒,血氣奔騰,聽得車占風遇害,天象大師一掌擊在旁的一塊巨岩上,「嘩」地擊得石片紛飛,留下了一個大手印,罵道:「這些人該打下阿鼻地獄。……」
日後這石岩上留下的一個掌印,被人認為是仙人所留,又見此地白骨累累,便雲是修羅場,傳說紛紛,於是蓋了一座廟,全年香火不息,拜的便是這一塊「仙跡岩」,據說是八仙中的風流道士呂洞賓所留的痕迹,只是誰也想不到,原來是一個白鬍子白眉毛的大和尚盛怒之下所留的下的掌痕。
天龍大師心中激憤,罵道:「既是如此,先殺出此地,然後直搗黃龍,找出「西域魔駝」,將他……」他畢竟佛門中人,一時說不下去,雪峰神尼深敬車占風的為人,現見他們夫婦倆都遭毒手,她臉慈心狠,可不顧忌,接道:「……將他碎割凌遲!」
桑書雲跟車占風乃是至交,車占風夫婦身亡,他最是傷心無言。車晶晶、車瑩瑩日內最是擔心父母安危,現聽雙雙斃亡,傷痛莫己,號陶大哭起來,桑書雲、雪峰神尼、清一、桑小娥都走過去溫言安慰,天象大師臉色鐵青,恨聲道:「不行,一定要想個辦法,闖出去才成!」
梅醒非與辛深巷二人,在「長空幫」中是三大智囊,他觀察情勢,仰著脖子看聳入雲的高大喬木,道:「何不放一把火,燒他個乾淨,清理出場地來?」
辛深巷這一腿一臂已廢,早已為這林子殫精竭慮,說道:「萬萬不可。這一把火燒起來,萬一風頭火勢不對,則連自己人一齊焚了進去,森林大火,可不是好玩的,我們人多,這個犧牲委實太大。」
梅醒非又沉吟半晌,嚴蒼茫自知時日無多,十分不耐,一掌擊在一株槐木上,怒罵道:「膿包蛋,有種不要藏頭縮尾,跟老子較量較量……」手起掌落,又擊倒了一棵銀杏,一時真氣鼓盪,眉發亂張,卻見一楚楚的可憐,如剪水雙瞳的眼睛,瞧著自己,原來是恆山派首徒清一,因見此人喪子后心神慘變,心裡暗暗為這老人默禱。
嚴蒼茫卻心中一酸,怒氣頓消,心**自己昔日愛妻的容貌,跟這小女尼也十分相像。他年老之後,將二股情栗,自喪妻之痛后即移注愛子身上,亦為紀**亡妻,而今心中暗下決心,說什麼也要照顧這索不相識的小女尼安然離開「忘憂林」才好。
他這麼想時,早已劈倒了兩棵大樹,辛深巷心**一動,道:「這陣勢乃仗著樹木迷眩,不如盡將之伐倒,應可以另闢天地。」
眾人聞言,用武器的用武器,使掌力的使掌力。紛紛見樹伐劈。天象大師雙袖如船帆鼓風,乒乒蓬蓬,已拔倒了幾棵大樹,嚴蒼茫更精力瀰漫,雙掌過樹,眾樹紛紛折倒,就在這時,在一棵愉樹喀勒勒浙倒時,速爾數十點暗器,在樹梢如兩點般打落。
眾人急忙躍開,並全力撥落暗器,畢竟有已七人,走避不及,被這些淬毒暗器打死。眾人愈加小心,但知命在危殆,也不顧一切,繼續斬樹開路。又掀倒七八棵樹后,在一棵冷杉崩倒時,箭弩弦響、原來樹枝樹極,箭矢飛射,又有五六人被毒箭射倒。
這下眾人心存畏怖,不敢冒然動手,天象天生神武,當先率七八名少林僧人,真以「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精神,領先伐樹、嚴蒼茫恃藝高膽大,方歌吟也勉力而為,又一棵鐵杉轟然而倒,這下樹上「唆」地飛起千百隻毒蜂,往眾人又螫又叮,眾人拍打不已,功力高深的,發出氣牆,迫擊群蜂,最慘的是少林僧人,光頭禿頂,是蜂螫的最好目標,一時慘呼連連,呻吟大作,群豪好不容易才將毒蜂趕退,但不少人已遭了殃。
桑書雲長嘆一聲道:「不成!如此伐下去,代價太大,而且……前面不知還有什麼埋伏。」
天象大師聽少林僧人呻吟飲泣,心裡大急,跺足道:「這……這便如何是好!」
就在這時,白霧茫茫,嚴蒼茫騁然翻身坐起,他自己鼻頭也給螫了一針,滿眼紅絲,狀甚可怖,大聲呼道:「羽兒,羽兒……」
群豪心下幾怖,只見林中白霧迷漫,卻有人影一閃,身法怪興,白袍垂踝,那裡是什麼嚴浪羽來著?卻見嚴蒼茫狀若痴狂,凄呼而起,便要追去。
方歌吟一個箭步標過去,按住嚴蒼茫肩膀,道:「不可……」嚴椅茫大吼一聲,反手一搭,順勢一掌推了出去,方歌吟也是猛翻手,「格」地與對方對了一掌。兩人都覺手臂有內力壓擊,手臂震麻,幾乎脫較,都鬆手退了一步。這時密林中卻傳來:「爹……爹……」
聲音凄慘。嚴蒼茫不顧一切,飛縱而去,此刻他功力極高,除方歌吟外,卻是誰也攔他不住。方歌吟正想攔住,忽聽有人畏怖叫道:「鬼……鬼……」顛手指著密林,只見林內雲霧飄渺,那有半個人影。
方歌吟眼前一花,彷佛也見到自己在嘉崎關口所殺的幾個金衣人,慘厲而來,方歌吟他運起神功,把元守一,心忖:這些人定必平素作了虧心事極多,現被懾心懾魂的魔法誆而入殼,心中大急。忽又聽人紛紛呼呻:「血河車!血河車!……」
方歌吟情赴「忘憂林」之行前,將「血河車」留給晉祠一帶——因「血河車」過份招搖,誘惑太大?方歌吟不想御車以放太過招顯,這時耳際只聽馬鳴不已,許多武林同道,卻一心想獲血河車之寶,所以亂作一團。桑書雲等大聲叱喝,卻也仍禁不住人心惶亂。時在密林飛來五六道暗器,無聲無息地擊殺了三四名武林高手,方歌吟見狀大急,嚴蒼茫又已掠入密林之中,不見影蹤,正想長聲說話,鎮壓群情,卻見密林之中,人影一閃,似是方常天七孔流血之屍身,飛閃而去。
耳邊卻傳來斷斷續續的悲泣:「吟兒……為父的……死得好……好慘……」方歌吟登時悲溢於腳,大聲呼叫道:「誰害死我爹爹……」如此心神一散,只覺渾渾噩噩,不由自主的便要往密林中追去。
就在這時,幕闖入馬齊嘯,八匹黑色大馬,一部血影騰騰的大車,迎面撲至。
方歌吟被這神般大馬迎面一衝,猛一掠起,直落車中,卻忽然驚覺:「父親已過世,跟前只是幻覺!」
——而且也是「忘憂林」擊潰眾人決勝之心的絕計。
當下方歌吟運足真氣,大聲道:「諸位,這些都是『忘憂林』所裝神弄鬼的幻象,心有掛礙,才生大恐怖,而今強敵當前,大家快去滇貪,無所縈懷,使眾攏商議,才能應付強患!」
他真力充沛悠長,一番話沒下來,宛若焦雷,震醒了不少人的迷夢。眾人愧惶交集,心道好險,而方歌吟心裡也捏了一把汗,要不是憑「血河車」精寒鐵氣以及沖霄血氣將之沖醒,恐怕現刻就要中了「忘憂林」的暗算。
原來「血河車」是近年神物,奔騰馳躍於武林,怎能安份於晉祠一帶,守候主人召喚?任狂歿后,血河寶馬本視方歌吟為主人,故尾隨而來,衝破障礙,又激醒了方歌吟。
何況血河車這一出現,使得原好瑕以整的「忘憂林」,方寸大亂,「血河車」上的大寶,誰不覬覦?大風道人、燕行兇、西域魔駝三人,紛紛掩撲向血河車!
第五章忘憂林之斗
西域魔駝才一現身,桑小娥尖叫一聲:「西域魔駝……」桑書雲一聲不響,半空已截住全至朽。他跟車占風平素最是要好,車占風為這好徒所害,桑書雲甚是悲憤,矢志非殺「西域魔駝」不可。
「三正四奇」中,桑書雲、宋自雪、車占風都是相交莫逆。然宋自雪盛年早逝,車占風又為奸人害死,桑書雲只覺寂寞、更覺悲憤,戚友之死,非報深仇不可。所以他一上來就認準了「西域魔駝」。
燕行兇一出,雪峰神尼舊恨新仇,也截住了他。大風道長卻搶登上來,心忖:方歌吟這小子武功雖似不在「三正四奇」之下,卻萬萬不是自己敵手,故一上來就下重手,以圖將方歌吟硬生生擊斃,拿得血河車,沖回「忘憂林」,陳大誅掩護之下,諒不至功敗垂成。他心**既下,右掌「化血奇功」,右手「先天無上真氣」,一似飛霧,一如激血,劇涌而至,方歌吟一揚手,右臂運「從心所欲」,左拳使「登畢造極」,「砰砰」兩聲,兩人功力相接,大風道人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張大了嘴,正要說話,又退了一大步,才能說了一聲:「你學了『血河派』的武功?」
聲音如在半空劈了一道兒雷一般,震耳欲聾。原來他接了方歌吟的「一氣貫日月」,潛入體內,真氣鼓盪,說話時才會涌並而出,說完了這一句話,聲音已嘶啞。他的功力,跟方歌吟可謂不相伯仲,但因驟受「一氣貫日月」壓擊,慌亂間不及真氣護體,所以大大吃虧。天象大師一見大風道人出現,盛怒若狂,人袍鼓若風吹,飛撲而來,忽然一陣奇異刺耳的嗩吶之聲,九條人影,飛截向天象大師來!
這九人正是「普陀廿神龍」所余之九,雖神智迷失,反而百無故慮,苟全迄今,九人一齊出手,力道何止開碑碎石?
好天象,神功斗發,左龍右象,少林正宗「龍象般若禪功」源源推出,竟以一人之力,擋住九人之攻擊。「蓬」地一聲大響,天象跌跌撞撞,蹌蹌踉踉、蹭蹭蹬蹬地退了**步,居然挺得了下來。
那九人也是一挫。隨即又揚起雙掌,再發出了一十八道勁力!
天象大喝一聲,白須銀眉,根根倒戰,「龍象般若禪功」,白茫茫一片推出,又「蓬」地一聲,天象如斷線風箏,飛出丈遠,神色慘淡,嘴角淌血。
那九人也被震得一晃,又舉起了雙掌,準備第三道攻擊,天象咆哮一聲,不退反進,又迎了上去。
這時少林天龍、鐵肩,齊搶步上前,守在天象身側,一個道:「咱們一起拼!」一個說:「師父!徒兒願為您效死!」三人六掌,一齊推了出去!
那大局已撕殺起來。「忘憂林」的人帶武當派、「天羅壇」、「七寒谷」、「金衣會」的遺部,紛紛殺入林中,群豪正全力相抗,誰也無法**給天象等施援手。天象等卻知道自己等攔不住這九名失卻本性的人,以這九人功力,則如出閘猛虎,足以令局勢大不利於群豪。
那九人三度出擊。鐵肩吃虧在雙掌帶傷,無法聚力,悶叫一聲,當場被震死。天龍「吐」地啦了一口血,天象臉色赤金,眼球通紅,抑仍屹立不倒。「方丈,要死,我們死在一塊兒!」二三十名少林高僧,一齊繞搶到天象身前,一齊發掌,轟然聲中,又兩三名僧人被掌力震歿。
幕聽一聲清叱「稍讓!」白衣一閃,一人身形若「忽焉縱體,以遨以嬉」,婀娜華容,雲髻峨峨,搶在少林憎人身前,在九人未四度發掌之前,手中拿一枚金筒子,用力向機括一撞,「蓬」地一聲,打了一道腥臭的黑水,九人神智獃滯,揮掌便擋,竟不知閃避。只聽林里一飄忽的聲音疾喝:「躍開!」
但語音出時已遲,一名黑衣人,被這「如今足雲散雪消花殘月闕落英流水」噴個正中,全身發黑,焦臭炎煙,慘嚎而倒;另外一黑衣人,掌力擊在黑水上,黑水四濺,不少黑衣高手跳避不及,濺幾滴,都發出驚心動魄的慘嘶來。
原先那被黑水淋個正中的人,當場斃命,忽聽「刷」地,一聲,辛深巷勉力支撐著一條腿,也搶到眾人面前,手中也拿條黑筒,用姆指一扳,「呼」地一聲,噴出一條青焰來!原來辛深巷在「七寒谷」之後,見「七寒谷」的「蝕心化骨焦爛骸喪門火」為「恨天教」的「如今是雲散雪消花殘月闕落花流水」所敗,但依然可算得是厲害無比,便搶了一二筒,藏在懷裡,而今一打出來,當先一名黑衣人,立時遭殃,火光一起,剩下的七名黑衣人,似對火苗十分害怕,紛紛退去。
天象大師這時大吼了一聲:「咄!」
二三十名僧人,隨著天象,一齊出掌,眾人因鐵肩義勇殉難,而十分悲憤,出掌再不容情,黑衣人倉促身退中,無心禦敵,一名黑衣高手走避不及,登時被這開山碎石的巨風所劈斃。
只聽林里的聲音又道:「分開攻擊!藍雙蔭、許由狹對付『恨天教』主,支參幽、疏以強對付老和尚,哈玖公、惲少平對付天龍和少林和尚。」
宋雪宜正待再發「如今是雲散雪消花殘月闕落花流水」,但已來不及,「普陀女神龍」中「鬼手神臂」藍雙蔭、「高大衰」許由狹的夾擊,已搶攻上來,宋雪宜只好施奇門雜學,與之周旋。天象大師狂吼聲中,雙掌翻飛,已與「神拳破山」支參幽、「武當一絕」疏以張惡鬥起來。舊日少林俗家子弟中的好手「多羅葉指」哈玖公力戰當今少林佼佼者天龍大師的「瘋魔杖法」,「括蒼奇刃」惲少平則殺入少林僧陣之中。
這一來,辛深巷想噴射「蝕心化骨焦爛骸喪門火」,也怕殃及池魚,投鼠忌器了。這時「普陀二十神龍」只剩下六人,分別被宋雪宜、天象十天龍、少林僧人等穩住,雖然大佔上風,但已遠不若適才兇險。
即說這廂兒大風和方歌吟對了一掌,吃了悶虧,方歌吟十分鄙惡大風道長之為人,再不打話,一招「咫尺天涯」就發了出去。
「天羽奇劍」為「天羽派」師祖官天羽所創,原僅七劍,卻在宋自雪手裡完成,共得廿四劍:指天一劍倒掛金梅花五弄漫天風雪仰天長嘯怒劍狂花怒屈金虹石破天驚開天闢地旭日初升彎弓射日長虹貫日天河倒瀉咫尺天涯開道斬蛇頂天立地三潭印月怒曲神劍驚天動地陰分陽曉九弧震日石破天破血蹤萬里長天一劍這廿四劍,方歇吟喜用的是「怒曲神劍」與「怒屈金虹」,時有妙,即「三潭印月」、「陰分陽曉」,或以怪招。「九弧震日」、「旭日初升」,或「天河倒瀉」、「倒掛金」以及氣魄凌人的絕招「石破天驚」、「開天闢地」等招法取勝,遇難以突破之強敵,則以殺勢最巨的「血蹤萬里」殺出垂圍,卻一直鮮用「咫尺天涯」一式。
方歌吟初時還以為「咫尺天涯」這一招平淡無奇,但而今功力大進,使用這招,方知妙意無窮,而且后紛呈隱伏,這一招可以生大威力,甚至不遜於「天下四大絕招」之下。方歌吟這招「咫尺天涯」一送了出去,連大風道人臉上,也閃過了一絲欽羨的神色。大風道人畢竟也是武當派高手,武當劍法,宇內聞名,而今見得這一劍使得如此靈動,簡直沒有瑕疵,當然也不禁為之心折。
大風道人長劍一挑,「叮」地一聲,武當劍法中之「陰柔綿劍」,劍尖向方歌吟劍身輕輕一觸,方歌吟只覺劍身有一道如同電極般的力道,由手腕「太淵穴」直衝上來,不覺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冷顫,猛抬頭,大風的劍尖已搶入刺向自己脅下的「淵液穴」。就在這時,方歌吟猛吸一口氣,「咫尺天涯」的后,忽然發出一股消力,大風只覺自已的劍峰,眼后要刺中方歌吟,忽然有一股力道,將白己的銳力四分五裂,他急忙變招,在一霎間已變了七招,可是對方的「咫尺天涯」,也跟起了七個細微的變化,這七個細微的變化,恰好封死了自己所有的變招。
而方歌吟的「咫尺天涯」,仍然一寸一寸地刺來。這一招妙用,是先前的劍式,不及後來的一招「點睛」作用,只要最末的殺手不出,敵人根本無從封架,直如繪畫上的「四體妍媸,本無關於妙處;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
大風道長大吃一驚,連起「化血奇功」,衝激而出,只見一道淡淡的血氣,劍如飲血,反黏住方歌吟的金虹劍,就在這時,方歌吟他運起「一氣貫日月」,金虹大盛,直衝華蓋,大風道人大汗淋淋,又十三個變化,方歌吟「咫尺天涯」,因招生招,依然克制住十三個變異,劍緩緩刺向大風腹下的「商曲穴」去。
高手相博,決在一招。但這一招變化莫測,九生九死,真是險中之險,前所未有。大風臉上忽然紫氣大盛,眉心赤紅一點,方歌吟猛覺運於劍中的力道,竟如遇礦石,迅急被吸去。
他心下一凜,想起任狂說過,大風道人所得乃歸無隱尊之邪術,中有「血手屠龍」的「吸髓**」,尤為霸道,他心**一轉,內力又為之吸去不少;他暗運「從心所欲」,將手中內勁,經五指「少沖」、「關沖」、「商陽」、「中沖」、「少澤」五路發了出去。大風臉上漸有狂妄得意之色,他的「吸髓**」,雖不如當年先輩段譽的「逍遙派」之「北冥神功」,能將別人功力吸為己用,也不似前人任我行之「吸星**」霸道,但媲之與「星宿老怪」丁春秋之「化功**」,卻相得映彰。大風正見獵心喜,心想道小子一旦給我吸盡了內力,我功力可大生色,而他則是殺是剮,油煎火焚,任我聽便啦。正得意洋洋間,忽然五道尖銳的內力,一齊切入他的「雲門」、「中府」、「天府」、「俠白」、「尺澤」五穴去。
他臉色忽然大變,正想運功抵禦,但那五道尖銳內勁,又攬入他的「孔最」、「列缺」、「徑渠」、「大淵」、「魚際」五穴,他狂吼一聲:「「指鏢」!」狂吼未完,方歌吟又掣劍刺來,還是那一招的余勢:「咫尺天涯」。
此時這一招雖仍是「咫尺天涯」,但已幾番辛酸、幾生人情了。
大風道人之與方歌吟,一得自「血霧紛飛」曹大悲的秘笈,一學自「武林孤子」任狂的真傳,論原先實力,方歌吟雖得自宋自雪相傳,又有宋雪宜的「武學秘笈」及桑書雲「長空神指」相授,加上「百日十龍丸」之助,武功直迫「三正四奇」。大風道人以武當武學實力、以及「先天無上真氣」,與方歌吟可謂旗鼓相當。他得血河派武功后,即不再習武當派武功,所學之雜,遠不如方歌吟,但對血河、武當二派之精,則勝方歌吟。唯方歌吟的「血河派」武功,乃得自任狂,任狂武功,還在「幽冥血奴」蕭蕭天之上,蕭蕭天則仍勝曹大悲一籌,如此相比起來,大風的武功,確也遜於方歌吟一籌。
高手相決,這一招半試的火候功力,至為重要。
大風道人早生輕敵之心,所以一上來就想以一招震死方歌吟,斷未料到方歌吟此刻功力已稍強於自己,反受輕敵所害,著了方歌吟以「從心所欲」功力凝聚所暗發出來的「指鏢」。
大風一著「指鏢」,如已受內傷,「指鏢」氣流連續侵穴,內創乃劇,大風大喝一聲,手中紫劍,竟自震裂,片片粉碎,噴向方歌吟。
這下他是用純武當內家罡氣震碎手中長劍,劍片濺射方歌吟,可謂「應變奇急」四個字,方歌吟也是十分機警,他眼見劍片一蓬罩來,已不及避,大喝一聲,一股真氣,自肺腑衝出,由口沖射,竟將劍片,全噴出七尺之遙!
而七尺開外,正是藍雙蔭與許由狹兩人纏戰宋雪宜,已佔盡上風,方歌吟將劍片噴射,正好全嵌入「鬼手神臂」藍雙蔭臉門,藍雙蔭慘吼一聲,宋雪宜一招「閃電驚虹」,迅疾無倫地刺中他心窩,自他背後「突」地刺了出來,但未來得及拔劍,「高大衰」許由狹的拳頭已劈背攻到,宋雪宜只得以一雙空手迎敵。
其實宋雪宜武功尚遜「一正四奇」半籌,力戰「鬼手神臂」和「高大衰」二人,已頗感吃力,如不是方歌吟及時替他解決一人,五十招內就要見血。
方歌吟以「一氣貫日月」噴開劍片,但就在這劍芒一掩之間,再加上他分神於宋雪宜戰團的一雲之際,大風道長已一口咬向他左頭的「天雜穴」來。
方歌吟及時一偏,大風道人又尖又利的大齒,已在他肩脾上咬了兩個血洞,方歌吟一招「火焰刀」就斬了出去,大風道人也真有過人之能,全身飛起,雙脅間猶如生了一層薄薄的血翼,飛投入林去。
方歌吟只覺肩膊上一陣麻痛,也不知是否有毒,連忙以「一氣貫日月」,將麻癢自傷口處逼住,吆喝一聲,驅車直向林內追去!
他十分鄙視大風道人之為人,正想乘勝追擊,一舉把他殺死,方對得起數役來死去的群豪英靈。
且說嚴蒼茫彷彿見到愛於嚴浪羽的影子,心急之下,內力未及護住經脈,他功力本已極高,陡增十倍,一時未免難以受用,甚易走火入魔,而胸中盡思想為愛子亡妻的音容,心中自知死期將屆,耳際儘是幽冥的嗩吶之聲,他神智昏亂,已為陳木誅所懾制。嚴蒼茫在白茫茫的霧中搶追了幾匝,只見前面一條人影,忽隱忽現,嚴蒼茫凄呼道:「羽兒……羽兒!你不要跑……為父平日迫你勤練,不許你好色貪花,是怕你壞了身子,對不起你娘……不是故意吼你……」
只聽那白影子幽幽道:「你如此待我,又那對得起娘……」
嚴蒼茫分開雙臂,茫然了一陣,終於掩臉痛哭起來,悲聲道:「是,是,是,是我對不起她……我對不起你娘……從前她嫁給我時,要我護她,不可以為爭天下第一人而廢寢忘食,不擇手段,我……我都答應了……但是……後來……我都犯上了,……只顧習武、爭名、鬥勝、貪利……沒多照顧你娘……小心,小心她才鬱郁病死的……我……我對不起她……我對不起你娘……我對不起謝小心……」
只聽那白影子又變了一種聲調,變得十分嬌柔曼媚,道:「你……你既對不起我在先……而今,而今又害死了羽兒……你怎樣留得我住?」
嚴蒼茫慕然一震,叫道:「小心,是你……是你……怎會是你?不是的,不,不是的!」
只聽一陣哀怨的嗩吶聲,直如世事一場大夢,幽幽傳來。嚴蒼茫將臉在寬厚的大掌里哀泣,斷斷續續地道:「真的是你……小心,你回來了,你回來了!你回來……就不要再走了……」
那白袍人道:「我回來了,我不走了。」
嚴蒼茫眼中亮起狂喜的光芒,欣叫道:「小心……你不走了,你答應不走了,那真好,那真好……」眼眶中的淚水徐徐落到臉頰上來。
白袍人幽幽地道:「我不走可以,但你對不起我,對不起你的兒子,我,我要走了……」
又一陣凄清的嗩吶聲。嚴蒼茫慘笑道:「小心,你不要走……我是對不起你,對不起兒子,……我一生人謀我志業,忘了有你,我才是世間上最幸福的人……忘了教養兒子,忘了……」
白袍人飄飄而去,嚴蒼茫沖前兩步,悲嘶道:「小心,你不要走,你不要走,我**了你二十年,你不要一出現就走……」
白袍人飄飄忽忽的聲音傳來:「你真的想我不走?」
嚴蒼茫腦中儘是想二十年前,自己雄姿英發,與謝小心旖旎情調,駘蕩風光,這腦海中多年來的深**,一一呼之欲出,彷佛那聲音一去,什麼都不復存了,這剎那間,他只覺什麼功名、富貴、武藝、事業,都可以統統不要,只要那彷彿謝小心的聲音能永留不去。白袍人輕輕地道:「我不去可以,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嚴蒼茫急得牙齒咬到了舌頭,慌忙道:「你說,你說,莫說一件,縱是一千件、一萬件,我也答應你……」
白袍人哀哀切切地道:「你先替我殺了方歌吟,拿了血河車……」
嚴蒼茫雙目茫然,喃喃道;「好,好,……」只覺在這天地間,只要有任何事物能換取當年他對謝小心的疏失,能換取此刻他與謝小心的相眷,叫他作什麼都願意。
若論人數,群豪是「忘憂林」及武當派,「天羅壇」、「金衣會」等之五至七倍之眾,但天時地利,對群豪來說,都是阻礙,稍有疏虞,即遭暗算,而且群雄受困,阻礙甚多,未能真的每人發揮所能,全力禦敵,加上心神為貪慾所迷,處處受制,要不是訓練有素的「長空幫」、「恨天教」中流砥柱,很可能就一敗塗地,而今卻撐個和局,各有死傷。這邊廂「金笛蛇劍」燕行兇想搶上「血河車」,卻遇那佛口蛇心的女尼,心中痛罵:好倒霉!又是碰尼姑!他跟雪峰神尼於「七寒谷」一戰,雖趁雪峰神尼分心之際,放毒蠍螫傷了對方,但自己也被她「星搖斗晃」擊傷,心有餘悸,打從心底里怕了這女尼。雪峰神尼因遭過燕行兇的暗算,所以恨絕了他,一上來就施出「雪峰神劍七七四十九式」,一劍還接一劍,燕行兇左手笛右手劍,已是招架多反擊少。
七七四十九劍用完,劍勢一竭,燕行兇抖擻精神,正待反擊,豈料雪峰神尼劍花如雨,「**劍法八八六十四式」又施展開來,這下燕行兇連招架都來不及,但是他此際的身形,忽然變了。
變得如靈蛇一般,遊走不已,身形看來雖怪,但雪峰神尼的劍,始終觸不若他的身體。雪峰神尼劍法一緊,一招「素心如洗」,忽然劈空!
劍招劈空,本來是過招交手之大忌,但唯獨雪峰神尼劈空的這一劍,才是絕餚。所謂制敵機先,雪峰神尼這一劍,正是先截住燕行兇下一步要走的去路。
燕行兇大叫一聲,收勢不及,右腿血如泉涌,雪峰神尼緊接一招「素昧平生」,攔掃過去,燕行兇眼看避不過去,但他的身形,慕然向天衝起!
而衝天而起,一波三折,端是美觀,而且靈動異常,他姓氏是「燕」字,當真有「燕子之抄水」之風,雪峰神尼也不禁喝了一聲:「好俊的輕功!」
連連追擊,盡皆落空:雪峰神尼臉上煞氣一閃,終於使出了她的看家木領:「天河九九八十一式」來!
這頭兒桑書雲力戰「西域魔駝」,也打得好不燦爛!全至朽開始十分自高輕慢,心想自己所苦練的「怒嘯指法」,正好與桑書雲的「長空神指」一較高下,就算「怒嘯指法」未能穩操勝卷,自己也可以「沖星掌法」,除此強梁。
所以他怒嘯一聲,打出一指。
桑書雲安翔駱盪,正擊一指。
兩人俱是一震,西域魔駝益怒,又打出兩指。
桑書雲臉留微笑,也射出兩指。
這一來,全至朽披頭散髮,又似飛禽蟲蝗,激跳不已,厲嘯一聲,便發一指,怒嘯連聲,使發數十指。
桑書雲臉上笑意愈濃,臉色愈白,他的指「絲絲」破空而出,每次都及時刺破了對方「嗤嗤」的指風。
「西域魔駝」嘯聲越來越響,桑書雲卻越安詳;打到後來,「西域魔駝」圍繞桑書雲身前,劃了一個無形的大圈,不住奔繞髮指,桑書雲都斂神以待,並不回身,指風不管在前在後,總應手而出,戮破對方制來的凌厲指風。
「西域魔駝」越奔越快,只見一個委瑣龍鍾的急影,不住圍桑書雲跑;聲勢越來越厲,可謂沙塵滾滾唯只有「西域魔駝」心下幾怖:自己是騎虎難下,桑書雲以靜制動,自己一且稍歇,必被對方指勁反挫而難逃一死。
這下「西域魔駝」,可謂苦不堪言,跑到後來,已是一蹺一拐,續力不繼,嘯聲也漸沙啞,更怕的是給桑書雲看出來,乘機反擊,那就禍胎難遁,劫數難逃了!桑書雲是什麼人,他焉看不出來?
桑書雲清嘯一聲,立時反擊。
只聽「絲絲」之聲,內家罡氣,外家指勁,劃破空氣,「西域魔駝」為之變色,他孤注一擲,將數十年性命交無的「沖星掌法」,攸急拍出,掌影如山,以解當前之難!
第六章忘憂林之搏
方歌吟駕「血河車」追擊大風道人,趕入「忘憂林」,只見白霧迷漫,大風仗血翼,掠入林中。
方歌吟心頭大急,仗「血河車」所發出的隱隱血氣,使迷霧辟易,現出一大片視野來,方歌吟正待策馬追趕,忽聽一陣嗩吶之聲,凄悲勵人,他側耳聽了一震,只見眼前閃,過一白袍人,滿身血污,竟似是他的父親方常天。
方歌吟失神叫道:「爹……」
只聽那白袍人哀聲道:「吟兒,為父的死的好苦……」
方歌吟不禁悲不自勝,呼道:「爹……!是誰害你的,告訴孩兒,孩兒給您報仇……」如此呼喚了幾聲,白袍人並不答話,方歌吟悲嗚道:「是不是「忘憂四熬」?……是不是費四殺……?」
那白袍人似略略一震,哀驚道:「是呀……」只見林外斜里閃至兩人,赫然就是費四殺和那黑衣青年!方歌吟大吼一聲:「那裡走!」
就在這時,只覺「血河車」內一股透骨的寒氣刺心而至,機伶伶地打了個心顫,猛地一醒!
原來「血河車」內的精鐵寒氣,使得方歌吟即將迷眩的本性,悚然一醒,他此刻內力渾厚,收斂心神,抱元守一,定睛一看,那有什麼父親的蹤影?抑見一白袍怪人,和林那的一個神色木然的人:竟是「劫餘老怪」嚴蒼茫!
難道嚴島主也似自己一樣,不小心為那「忘憂林」的怪物所懾制住心神嗎?抑是如何解救,怎生是好?
只聽那白袍人依然飲泣一般地道:「吟兒……我……我死得好苦啊……」方歌吟本可伺機驟爾將之撲殺,但不想如此讓他死得不明不白,非好漢仍為,而且也欲探聽「忘憂四煞」中費四殺下落,故發出一聲平地旱雷般的大喝:「別在那兒裝神弄鬼了!」
那白袍人如同電震,吃了老大一驚,囁嚅道:「你……你……」他的「懾魂迷心功」,所向無敵,沒料今日在一個後生小子面前摔了個大跟斗,狠是惱恨。
方歌吟厲問:「費四殺是不是在『忘憂林』中?」
白袍人冷笑一聲,道:「『忘憂林』高手如雲,你單止找他作甚?」
方歌吟佛然道:「他是我殺父仇人……」
白袍人鑒貌辨色,已知方歌吟並未受「攝魂迷心功」所制,他此際已恢復鎮定,慢條斯理地道:「哦,我看冤家宜解不宜結,不如……」
只聽他悠悠又道:「你也加入了我『忘憂林』,日後我奪得天下,有你的好處!」方歌吟道:「你胡說什麼!」
白袍人淡淡一笑道:「我是『忘憂林』林主陳木誅。現在是『林』王,日後便是『武林』的『林』主。好,你不信是么……我說與你聽:天下英雄好漢,武功再高,智魄再強,也徒勞無功,因為功勞都屬於我陳某人的,我陳某人只需用『懾魂迷心功』一施,讓人就要成為我的奴役,我要他去東,他就不敢往西,我要他上山,他就不敢下海……你說,天下群豪,是不是盡在吾殼中也……」
方歌吟聽得不耐,罵道:「痴人妄語!」
陳木誅怪笑道:「痴?妄?究竟是誰痴?是妄?人皆為我所用,誰發痴狂?哈哈哈……眾人皆醉我獨醒,那時我就是千古未有之唯一人,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我是天地間唯一清醒的良心……你倒猜猜,千百年來,我要做誰?」
方歌吟只覺此人言論偏激,氣焰囂張,不可理喻,不耐煩地答:「羅嗦!」陳木誅自傾蓋如故:「古今數十年,縱橫數萬里,我陳木誅敢言人所不敢言,為人所不敢為,為天下第一人,標新立異,博學懋績,當今天下,除了『陳木誅』外,我又看得上誰?難道是愚忠的諸葛亮?愚義的關雲長?愚仁的堯舜?愚孝的孔孟?哈哈哈哈……我來生投胎,除『陳木誅』外,不作他人想。我實逾越時代太多了,今時世人不解我,但他日過得千百年後,世人必以我『陳木誅』之發見為榮,此刻他們不解於我,冒瀆於我,真是蠢笨無比!我要把天下占服,四十歲后,只作些劃時代,天下震爍,名垂古今的大事,我……」說到這裡,因太過激動,幾為口水所噎住。
方歌吟見這人巧石如簧,大肆吹噓,如瘋人癲語,也不想與之羅唆,只見這人呆頤獃腦,且不去理他,誰知陳木誅又道:「你心裡說得我痴人夢話,不屑和我計較是不是?你想裝蒜了解我心裡的苦痛是不是?其實非也!我是天下第一等大智慧的人,何需你之同情?我心頭何等快樂!因這天下人無不在唾罵我,唾棄之因,來自於妒忌,他們不如我,故此想何我尋酗,且用卑鄙手段,毀我消譽!我唯潔身自愛,舉世非之仍一往無前,你可見過天下有我這等大勇之人否?……當今天下,最有學問,最見實力者,是恩師『倚天叟』華危樓華先生,華先生亦認為我是他衣缽弟子,你們這些俗人,認不認,那又有什麼干係?今日罵我愛我者都有,唯有不識我陳木誅者,幾稀矣矣……」
方歌吟實在無法忍受這等死抬面子之言,只聽陳木誅依然喋喋不休下去:「我陳木誅乃早生幾百年的天才人物,他日聲名鵲起,無不欽仰,人人以我『陳木誅』三字為榮……」方歌吟大喝一聲,陳木誅大震了一下,喃喃自語道:「打雷了?」
方歌吟道:「別弔唁般說個沒完,沒的辱沒了自己身份?」
陳木誅笑道:「身份?」他眼睛又亮了,發出火花般狂熱的光茫來:「身份!我此刻的身份,最受一般年輕一輩的支持……不支撐我的,都目光如豆,生之於嫉恨,不惜借用各種鬼域技倆,來攻擊我,但大樹盤根,我才不怕……」
方歌吟瞧了瞧在一旁呆如木雞的嚴蒼茫,嘆了口氣道:「你不利用別人感情,作那『懾魂迷心』的惡業,就不倚有人來跟你過不去……」
陳木誅「哈」地一聲怪笑起來:「這可是破天的冤枉,我替人移情忘情,別人不感激我智者所為,反而來怨我?唉唉,世間上一個『情』字,害了多少人,你沒聽過『許多煩惱,只為常時,一餉留情』么?故有煩惱的,我卻給他去憂忘愁,代價是為我所用,這不挺貨錢兩訖,各無虧欠么……怎怪得我……」
方歌吟著此人思想之怪,真箇千古從所未有之奇,如果罵之,反而會被他以為是妒忌他,端的是空解善罷,心裡暗嘆一口氣,道:「陳當家的,如果你再攪舌拌齒地說過沒完,在下只有得罪了。」
「得罪了?」陳木誅哈哈大笑道:「我乃天下聖人,你們的不虞之譽、求全之毀,豈傷得了我真金不怕洪爐火之身……」
方歌吟再不打話,大喝一聲,長身而起,一掌擊去。
他這一掌乃運「一氣貫日月」之「登峰造極」神功,揉合於「韋陀杵」擊去。陳木誅雙掌一揚,「閉門造車奇功」中的「如封似閉」,封過一掌,只震得雙臂隱隘發麻。
方歌吟又發出一掌,這是將「青城九打」絕招融和於「從心所欲」神功之中,一掌打下,陳木誅又以「閉門造車功」的「如漆如膠」接過,這次震得連雙腿都發酸,知道方歌吟功力實在霸道,當下不敢硬接,移身就走!
曲風不還與陳木誅二人,各得「倚天叟」華危樓的所授,一占「七寒谷」,一據「忘憂林」,曲風不還長「捨身投敵法」,陳木誅則練「閉門造車功」,兩人皆善「懾魂迷心術」,只是陳木誅對這門奇術,更有專長而已。但陳木誅妄自尊大,曲風不還與之相比,則相形見絀了。
「倚天叟」華危樓,就是昔年中原一奇伙蕭秋水列為生平奇險得三戰之一:「天朗老人」之役,他以「飛天一劍」,破去「天雷老人」的「天雷一式」。而「天雷老人」範式就是「倚天叟」華危樓的義父。
「倚天叟」華危樓昔日與「血河派」的總管「幽冥血奴」蕭蕭天,乃至交好友,后因傾心於蕭秋水義妹伊小深,以至反臉成仇,造成了終生的遺憾。
且說陳木誅以「閉門造車功」,連架方歌吟二擊,情知抵擋不住,而且「閉門造車功」所夾帶「懾魂迷心術」的魔力,也侵佔不入方歌吟的經脈內息之中。這最主要不但是因為方歌吟的內力雄厚,更重要的是方歌吟一上來就几上大當,所以十分警惕,所施的儘是「少林派」正教禪宗佛家武功,「懾魂迷心功」根本沾不上邊。
方歌吟第三擊將隨「佛心功」一拜而下。
陳木誅飛退。
便在此時,一條灰影疾撲而下,「轟」地與方歌吟對了一掌。
這一掌相對,兩人都晃了一晃,只聽陳木誅在一旁叫道:「殺了他……快殺死他……」方歌吟這時也已看清來人是嚴蒼茫。只見他跟少林「佛心功」對了一掌后,雙眸略為清澈了一下,又迷迷渾渾起來。
方歌吟大呼道:「嚴島主,嚴島主,你醒醒,快醒醒」只見嚴蒼茫臉肌稍為抽搐一下,喃喃地道:「我不要醒!我為何要醒?醒了就見不到你了……我不要醒!」那陳木誅又捏聲幽幽道:「蒼茫,使給我殺了這小子……」
嚴蒼茫大步行近,一掌劈來,方歌吟大喝一聲,應了一掌,只震得雙臂發麻。嚴蒼茫內息劇增十倍,就算是方歌吟的渾厚內力,也非其敵,但若論武技龐雜精微,嚴蒼茫可膛乎其後了。方歌吟當下以奇門雜學,與迷失了木性的嚴蒼茫周旋起來。
「天河劍法」一出,燕行兇的身法,便完全被截了下來。如果他是一隻燕子的話,他的羽翼即如被天河淋濕,欲振無力。
他的左腰又多了一道口子,鮮血迸涌。
雪峰神尼臉上煞氣越來越強盛,燕行兇狼竄鼠突,都突不過雪峰神尼的劍網一十三重。便在此際,燕行兇的笛子,忽然「嘯」地一聲,噴出了十七八支附骨釘!雪峰神尼以前著了燕行兇的道兒,早有提防,一招「披襟當風」,劃了出去!這一招「披襟當風」,宛若將軍俯瞰,十萬軍馬,臨風遙眺,有大將氣魄,雪峰神尼雖是女子,這一招使來,卻如當臨百戰沙場,校閱兵馬,一劍掃去,不但將暗器盡皆橫風掃落,而且一劍拍在金笛上。
金笛被雪峰神尼長劍一拍,竟然拍碎!但在這剎那之間,燕行兇的右劍,猝然變作十點萬點的劍片,而短片劍刃之上,又連一條細線,使得他的利劍,變成了一條活動的鑲蛇一般,而且化成無數只牙的口,向峰華神尼「噬」來。
雪峰神尼也不料此,連使一招「雲繞巫山」,將全身裹成一片劍光,只求自保,不求傷敵,即在此間,燕行兇陡然收劍,橫空撲去。
原來桑小娥正在不遠處。燕行兇一撲到,千中的千蛇般的怪劍,「忽」地又變作一把劍,燕行兇自后將劍撲架在桑小娥玉頸上。
雪峰神尼長身欲上,燕行兇冷喝道:「且慢!」
雪峰神尼娶然而止,長嘆一聲,燕行兇嚀笑道:「你也知道我要做什麼的了?」雪峰神尼嘆息點點頭,劍尖已垂地。
燕行兇森然道:「你想殺我,沒那麼容易……卜話未說完,慘呼一聲,變色道:「你……你……」
只見桑小娥趁機一坐鑽起,掙脫了燕行兇的威脅,燕行兇心口間有一股血泉,正濺出鮮血來。桑小娥臉色白了一片,但卻十分英俏,只見她將袖口一松,一物「當」然落下。原來是一匣子,匣首上有一截刀尖,原按裝於桑小娥肘背,在燕行兇貼身而近時,刀尖劃破衣襟,刺入了燕行兇的胸臆。
桑小娥一臉嬌煞地道:「你們這些膿包!一天就知道威嚇弱者,你以為我桑小娥好欺負么……告訴你,是梅二哥在晉祠見了「西域魔駝」以鐵罩護背後,靈機一動,給我肘部裝此『彈鍍匣刀』,專門對付你們這般欺善怕惡之徒的……」
「大肚俠」梅醒非,除有「雪上無浪草上飛」一身的輕功外,智力也跟辛深巷相得映彰,更妙的是一雙巧手,這小小的機括,對他而言,是輕而易舉的事,卻使得這「金衣會」會主,叱吒塞外的「金笛蛇劍」,陰險兇悍的燕行兇,莫名甚妙的死於桑小娥的匣刀之下。桑小娥故意賣個空門,讓燕行兇所擄劫,實因目擊「七寒谷」之役,燕行兇也趁人之危,攻襲清一而生的**頭,藉此將這武功高於她自己十倍的人除了。燕行兇做夢也沒料到,自己雄霸一世,卻死於一女娃娃手中。
雪峰神尼笑道:「要得……」話未說完,忽聽天象大師龍嘯震天,急挺劍趕去。
武林群豪與「忘憂林」之斗,已經是陷入苦搏之中。若「忘憂林」能鎮靜從事,逐步瓦解群眾鬥志,使其喪失神智,則可能早已得手,但因「血河車」出現,陳木誅、大風道人、燕行兇、西域魔駝四人均想巧取豪奪這曠世難逢的寶物,結果自現形跡,「忘憂林」的提早發動,也等於使諸俠提早防患,斗得個旗鼓相當,難分難捨。
宋雪宜因有方歌吟相助,剪除了使蛇茅的藍雙蔭,剩下的許由狹,雖以空拳相對,但仍可穩操勝卷。然而「武當一絕」協以強和「神拳破山」支參幽兩人合擊天象,天象的真氣,似永遠使用不完般,白茫茫的罡氣源源推出,兩人一時沒法制住這神充氣足的大和尚。便在此時,忽聽一聲虎吼,一聲慘嘶。
慘嚎的人是「多羅葉指」哈玖公,他被天龍大師的「天龍神刺」,破膛而入;虎吼的人是天龍大師,他被「多羅葉指」戮中「中府穴」,鮮血激噴。
兩人武功,本都源出於少林;天龍大師原本實力雄厚。但受傷頗重;哈玖公精通指法,卻神智迷糊,兩大少林高手,胡裡胡塗的,都喪失了性命,磕然倒斃。
天龍這一死,幾令天象睚芒欲裂,這一分神間,「武當一絕」疏以強的「八卦游身掌」,啪地擊中了天象的背心,天象往前一衝,怒嘯一聲,一連打出十八掌,由茫茫勁氣飛卷而出,將支參幽遠遠擊退,疏以強打中對方一掌,手腕卻震得隱隱發麻。這時雪峰神尼已趕了過去,一劍穩住「神拳破山」。天象瞪日擰身,專對「武當一絕」。可惜疏以強己心智渾噩,否則真箇要嚇得魂飛九霄了。
「括蒼奇刃」惲少平,以三尖兩刃劍,力敵少林群僧,這人會在陰山之役,刺中「武林孤子」任狂,在五十年前普陀山之役,也曾斬傷「血影神掌」歐陽獨,武功自有過人之能,眾僧雖然勇悍,一時還制他不住。
這邊惲少平在力敵少林僧人,鐵狼、銀狐卻跟扁鐵錚、伯二將軍伯金童、召小秀召定侯,打得天昏地暗;而「忘憂四煞」的老大「七十二路看到就抓」擒拿手及「三十六路大小開碑」少陽手嚴一重,也正與「寒鴉點點」成問山與「袖裡乾坤」徐三嬸,也打得難分難解,焦雲玉與成福根,也合戰「毒手公子勾魂手」費四殺,亦打得日月無光。如果方歌吟見到,定必搶身報這殺父不共戴天之仇,可惜他仍在「忘憂林」中,和迷失本性的「劫餘怪叟」,打得險象還生。
這時方歌吟和嚴蒼茫第三度的正式交手。
嚴蒼茫「轟」地發出一掌,方歌吟催動掌力,展動身法,避過一擊。對方又「轟」地劈了一掌,方歌吟情知掌力方面,自己斷不是嚴蒼茫之敵,他只好時使「長空神指」,時施「大漠仙掌」,或用「四大絕招」,暫時封架住嚴蒼茫的攻勢,另一方面又因不想傷害嚴蒼茫,所以打個勢均力敵。
打了一陣,嚴蒼茫追上血河車,兩人在車中騰挪搏擊,但兩人俱是一流武林高手,武學宗師,場地的窄與寬,已毫不能影響他們的武功。兩人在車中力戰,從隆然巨響,打到悄沒聲的,方歌吟打了百多回合,慕然一覺,原來車上隱隱都封了一層陰寒的冰綃。原來嚴蒼茫的武功,內力都帶陰寒,而且功力劇增,打出來的武功,更寒毒非常,久戰之下,將車內都封了一層薄冰。幸而那八匹烈馬,都異常驃壯,還支撐得住,亦哀鳴不已。又戰了一會,方歌吟只覺自己身上忽然「啪啦」一聲,有什麼東西落地似的,他不及細看,嚴蒼茫又一掌掃來,他以「海天一線」一守,詎料手臂稍動,又「啪啦」一聲,這才發現手臂上封了一層薄冰。
原來不僅手臂,而是全身上下,卸被嚴蒼茫陰寒掌力所催,罩上了一層薄薄的冰網,每一稍動,即震破冰層,故發出「啪啦」的聲音。
他如此分神間,嚴蒼茫的杖,直擊而下,方歌吟走避無及,只好一招「咫尺天涯」,回了過去。
嚴蒼茫卻陡一反手,招式不變,但方向已變,變得杖向他「大椎穴」處撞來,方歌吟危急中也一反手,劍身依然截佳嚴蒼茫的杖。
嚴蒼茫一呆,他神智已迷,也沒什麼特殊反應,猛搶上一步,一掌拍來,方歌吟知無善了,五指一彈,在掌風之前,先射中嚴蒼茫的右胸。
五縷指風「瑟瑟」連聲,已打中嚴蒼茫,卻見嚴蒼茫右身一歪,方歌吟立即有些後悔自己出手太重,不料嚴蒼茫的手掌,陡地攻了過來,比先前還快了三倍!
方歌吟立時明白過來,嚴蒼茫乃是施展「腐功」,硬受他的「長空神指」,他領悟已遲,嚴蒼茫的一掌,已擊在他身上。
「砰」地一聲,陳木誅在旁「哇哈」一聲笑道:「倒也,倒也……」
猛見方歌吟滴溜溜地已閃至嚴蒼茫背後,原來他使的也正是「東海劫餘門」嚴蒼茫所親創的「移影遁道」功,這是一種至大的掩眼法,看似被擊中,其實早已閃至一旁,伺機待襲。
方歌吟雙指疾點嚴蒼茫的「絲空竹穴」和「委中穴」,以圖先點倒嚴蒼茫,好救回去讓他清醒,自從嚴浪羽死後,他對這孤獨老人已恩仇了了,只有同情。高手過招一髮千鈞,「移影遁道」奇功雖為嚴蒼茫所創,但他神智不清,醒悟稍緩,方歌吟已眼看可以將他點倒。
就在這剎那之間,方歌吟忽覺背後腥風急撲,一人疾如鷹,已自背後掩至,方歌吟不及點倒嚴蒼茫,一面反手發招,一面急掠而出,「砰」地一聲,依然被掌風掃中,跌出七八步,落在一頭馬背馱上,只覺一陣天旋地轉,金星直冒。
他回頭一看,原來是大風道人,他已了一記「化血奇功」。「化血奇功」消功蝕骨,要不是他以「一氣貫日月」護住心脈,早已醮之則死。
大風道人怪笑道:「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你膽敢違拗於我,結果便……」陳木誅卻在旁搖頭截道:「道長萬勿忘記,這叛逆之所以給道長一擊奏效,乃嚴蒼茫與之正面周旋之功也;嚴蒼茫所以與之為敵,乃聽我之命也,是以道長能傷敵,全是區區之功也……」
大風道人怒目以視,方歌吟忽然大喝一聲,八馬人立而起!
這八匹血河車,與方歌吟已甚熟絡,故一齊人馬嘶鳴,這下冰綃紛紛碎裂,而血河車已幾近傾倒,這變起倉卒,曉是嚴蒼茫,痴獃之餘,給傾摔下來,大風道人反應奇速,斗然感覺站立不穩,血翼一展,掠出車外,以觀其變。
這下卻正中方歌吟下懷。他呼吆一聲,人馬齊奔,激騁而走。
他情知以己之力,絕非嚴蒼茫、大風道人、陳木誅三大高手合擊之敵,一死雖不惜,唯陳木誅陰險毒辣,將之迷失本性,為其所用,作出害理傷天的事,才禍胎不淺,當下趁這隙來,策馬狂奔,往林中倒衝過去。
大風道人大喝一聲,展翅追襲。陳木誅急急也變作女音道:「蒼茫,快,快,快給我將『血河車』追回來,再將那小子,點穴銬鐐,我有大用……」
嚴蒼茫神色茫然,躊躇而行,不勝蒼涼。
第七章忘憂林之毀
「西域魔駝」的掌法越拍越快,桑書雲的身子越來越似在狂台巨風中飄晃。飄晃,但是不倒。而他「絲絲」的指風,只要「西域魔駝」掌形稍有縫隙,即立時攻了進去!到了後來,「西域魔駝」根本沒有選擇。他不能選擇。「沖星掌法」,不能稍停,稍止則送命。
如此打下去,「西域魔駝」耗竭越巨,就在這時,絲地一聲,桑書雲一指向他「京門穴」戮來。
「西域魔駝」忙用「沖星掌法」,一時「嗤」地一聲,「西域魔駝」的掌心,竟被戮了一個血洞。
「西域魔駝」失聲叫道:「「螳臂當車」!」
「螳臂當車」是指法中一種極厲害的境界,具有一指挽奔車之力,「西域魔駝」雖有所聞,但平生首遇,心中一慌,桑書雲又戮出一指,直點「西域魔駝」在乳旁的「天池穴」。「西域魔駝」情急之下,將臂一摸,「撲」地一指,桑書雲的手指,竟插入「西域魔駝」臂內,「西域魔駝」狂嚎一聲,桑書雲臉色白如紙帛,又一指向他的「內庭穴」來。「西域魔駝」左手一指「怒嘯指法」,射了回去,兩縷指風碰在一起,桑書雲臉白如雪,「拍啦」地一聲,「西域魔駝」左手食指被震折,第一節手指斷裂飛出!桑書雲旨在為老友復仇,這人雖跟自己並無齟齪,但傷宋自雪在先,殺車占風在後,桑書雲痛失良友,寧豁出一死,也要報此大仇,當下再不容情,身子滴溜溜的一轉,施出「憑虛臨風」的輕功,轉到「西城魔駝」之後,直戮其「陽綱穴」!
「西域魔駝」此刻可謂驚怖失措,勉力一長,桑書雲這一指雖打不中他「陽綱穴」,但仍然戮中在脾胃之旁的「意舍穴」,「西域魔駝」慘叫一聲。不及變招,桑書雲已順勢點戮他背心中脊,眼看拂中,桑書雲卻覺指尖一麻,「叮叮」兩聲,如戮中鋼錐子,「西域魔駝」忽然倒撞而來!
桑書雲這下始料未及,他未與「西域魔駝」交過手,不知「西域魔駝」背後裝有倒刺,這一下失著,「西域魔駝」乘機倒撞而來,端的是兇險萬分!
桑書雲只有疾退。
他退得快,「西域魔駝」也追撞得快!
「西域魔駝」情知自己已負重傷,若此擊不能搏殺桑書雲,自己恐劫數難逃,桑書雲那雙指一彈,委實已將倒刺彈得插入背肌,疼痛異常,他也管不了那許多,以鑲鋒牢固的「鎖子甲」,要一舉撞死桑書雲!
桑書雲急退,退得極快,兩旁景物,呼呼而過!
「西域魔駝」急撞,撞得極快,只求速殺桑書雲!
桑書雲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雖倉卒遇險,但撤退之時,早有留心。
他疾退向天象大師與「武當一絕」疏以強的戰團。
疏以強的「八卦游身掌」飄忽輕靈,但稍一近身,皆被天象大師的「大般若神功」使時所帶起的白茫茫罡氣,掃得立樁不住,天象大師近日來不知鬥了幾場,傷了幾處,但依然龍精虎猛,老而彌堅。
就在這時,桑書雲飛退而至!
桑書雲大叫道:「大師!」
天象乍見桑書雲掠過,一人背撞而來,他俠義心腸,也不細想,雙掌「轟」地拍了出去!
就在這時,疏以強刷地拔出錐子,直刺天象背心「懸樞穴」。
但見青影一閃,桑書雲已撞入他懷裡,五指一拂,五縷指風,連中他手臂「陽豁」,「陽谷」、「陽池」三穴,疏以強錐子垂了下來。桑書雲的另兩指又射中他的腋下「淵液」、「天泉」二穴,疏以強低吼半聲,指勁破體而入,倒地而歿。
天象雙掌,卻「砰」地拍在「西域魔駝」背上!
「西域魔駝」背上的「鎖手甲」,宛若刺猥一般,全刺在天象大師的雙掌上。天象大師只覺手掌**辣一陣刺痛,也沒什麼,「西域魔駝」卻狂號一聲,胸前有數十點血雨濺噴而出。
天像大奇,俯視掌心數十點血紅,但未利入掌心,大感納悶。
他卻不知道,他雙掌雖擊在「鎖子甲」的倒刺上,但「龍象般若神功」的內力,將刺釣全打得倒嵌入「西域魔駝」背心去,幾自胸前戮破出來,「西域魔駝」被這渾宏的內家功力一激,焉有不死之理?
其實在桑書雲急退的時候,早已算準這一點,他以指勁拂拙過倒刺,恬如自已指力,要將釣刺倒嵌,力有未逮,他跟天象大師交手數次,如其內力無匹,故挺而走險,自己替他解決強敵,但亦要利用他剪除大仇!
這一下全在桑書雲算計之中,敵手互易,眨眼之間,兩名強敵:「西域魔駝」和「武當一絕」疏以強,全被殲滅。
天象殺了「西域魔駝」,倒是一呆,桑書雲疾道:「謝謝。」背影一閃,飄向宋雪宜跟許由狹戰團。天象越戰越勇,殺了一人,尤真氣鼓盪,無所宣,猛見雪峰神尼跟「神拳破山」支參幽仍在激戰中,暴喝一聲,大袍激湯,飛身過去!
同在此刻,一陣急蹄,血河車席捲而出!
血河車背後,急追一人,便是「劫餘怪叟」嚴蒼茫,車頂之上,如鳥飛掠一人,正是大風道人。
血河車急沖之下,卻逢那費四殺的弟子黑衣青年鍾瘦鈴與掠一及瑤一的戰團!這三人戰得正酣,「血河車」猛然沖至,三人一時都去避不了,方歌吟不想誤傷瓊一與瑤一,急忙勒止,人馬齊鳴!大風道人這時飄然降落,一掌激下!
方歌吟勉強與之對了一掌,但受傷極重,被震得心氣浮燥,便在這時,嚴蒼茫攸然衝上血河車,一杖就蓋了下來!
方歌吟急以「海天一線」,勉強守住,大風道人又乘機來襲,方歌吟重傷之下,以一敵二,已萬分危殆。
這當兒天象揮掌撲向「神拳破山」支參幽,支參幽「霹靂」一聲,一拳擂去,天象以「龍象般若禪功」硬接一拳,兩人均是一晃。
雪峰神尼見天象耳根震出鮮血來,心中不忍,道:「大師先歇罷。」天象怕雪峰神尼覺得他力不從心,當下向支參幽咆哮道:「再接我一掌!」一股白茫茫的勁氣,又飛涌而出,支參幽外號「神拳破山」,手上功夫,也非同小可,「轟隆」一聲,又出一拳,兩人一接,俱是一震,雪峰神尼搶步而出,天象卻硬是攔在雪峰神尼身前,支參幽又一拳擊到,天象又猛推一掌,兩人均退三步,口溢鮮血。
雪峰神尼再也忍不住,幽幽一嘆,情不自禁將手往天象肩上一挽,溫聲道:「你又何苦?」天象心中一陣迷茫,道:「你……你都知道了。」雪峰神尼嘆道:「就算鐵石心腸,超凡入聖,也要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天象憫然一陣,心中有一千個聲音彷佛喊道:你都知道了,你都知道了!……一陣狂潮般的喜悅,使他忘了形,支參幽又一拳擊來,他竟不知閃躲。
「砰」地一聲,天象左脅中了一拳,他咳了一聲,便是一口血,卻一面閃:「你……你不見怪……」支參幽又揮拳打來,雪峰神尼關切洋溢於色,一劍「星搖斗晃」攻了過去,支參幽卻趁雪峰神尼分心之際,一拳震飛雪峰神尼的劍。
天象怒道:「誰敢傷害神尼!」一股真氣,在大歡喜太忘形中竟自丹田經由天個、太乙、梁門、神封、神藏、通過曲池、火陵、陽豁諸穴而至掌心,盤了出去,「神拳破山」這次一接,「客察」一聲,骨肘折裂,倒穿入胸,悲嘶一聲。
雪峰神尼趁機而上,以手代劍,一招「千水一流」,切在支參幽喉頭「天突穴」上,支參幽悶哼氣絕。天象尤自喜極忘形道:「你不見怪……你不見怪……」
雪峰神尼幽幽一嘆,正待說話,乍見方歌吟正被大風、嚴蒼茫兩大高手追擊,十分危險,呼道:「大師,我們先救方少掌門再說……」說飛身而去,天象猶如大夢初醒,隨而奔去。
方歌吟這當口兒在危急間,雪峰神尼和天象大師忽然加了進來,兩人敵住了嚴蒼茫,壓力頓減,勉強可與大風道人一戰。這時兩人都已受傷,只不過方歌吟更重一些而已,久戰之下,方歌吟仍處於極端劣勢。
但雪峰神尼和天象大師,遇嚴蒼茫,卻更為吃力;天象大師受傷已重,而內力偏又鬥不過嚴蒼茫,加上喜歡忘形,功力時靈時不靈,神智悠悠忽忽,只有雪峰神尼傾力以赴。嚴蒼茫杖影如山,天象逕自在問:「師太,你,你有沒有生氣?」雪峰神尼抵擋得正是辛苦,天象逕自地問,她心中堪是氣苦,道:「阿彌陀佛。」
天象劈出一掌,又問:「我……很久以前,第一次中秋大會,我見師太,我……我就感覺到自己該打入地獄,永不超生……」雪峰神尼向嚴蒼茫尖叱一聲:「嚴老,你醒醒……」嚴蒼茫早已神智迷失,那能蘇醒,天象見雪峰神尼旁而顧他,心中醋氣大起,什麼去顛去痴,早忘得一乾二淨,心中氣苦,心中實知業報所聚,自己愛慕之情,乃非份之想,當下狂吼一聲,「龍像般若禪功」又激了起來,向嚴蒼茫猛衝過去!
嚴蒼茫左手一挽,以一掌接下天象大師兩掌!
「轟」地一聲,天象如此瘋狂出擊,沒護經脈,遇高手,反震之下,一時天旋地轉,天昏地暗,似永不轉醒一般,嚴蒼茫舉杖橫掃過去,雪峰神尼攔身以手一格,嚴蒼茫辰杖端「篤」地點中雪峰神尼右腿膝蓋內側「陰陵泉」穴上,雪峰神尼立時撲跌。嚴蒼茫大喝一聲,一掌擊下,天象見雪峰神尼危殆,猛然一醒,右手接掌,左掌攻了出去,這一攻一守間,俱用了畢生之力!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間,忽聽一清逸的女音帶惶急呼道;「休得傷我師父……」一條清淡的人影,急撲而來,嚴蒼茫正全力擊下,乍見此人,是一清秀女尼,幕然一震,失聲道:「是你……小心……」
原來清一的樣貌氣質,長得極似謝小心年輕之時,嚴蒼茫當年苦追謝小心,有日鼓起勇氣,表達心曲,謝小心委宛相就,嚴蒼茫得其青睬,自覺已是天下最幸福之人,仰天長嘯三聲:「我好快活……我好快活……我好快活……」後來追逐名利,又淡忘情愫,以致日後追悔無及,謝小心鬱鬱而終。
而今嚴蒼茫乍見清一凄惶之色,頗似當年謝小心哀切之情,心中一顫,一陣芒然,陳木誅所施的「攝魂迷心功」,便一時制之不住,而嚴蒼茫蒼茫中,也忘了發力,天象大師右掌砰地將他手骨打得寸寸碎裂,右掌蓬地擊中了他的胸膛。天象大師的掌力何等霸道,嚴蒼茫的胸膛立時塌了下去。
嚴蒼茫撫胸退了三步,嘔了一口血,雙眼仍望清一,苦笑道:「你來了……我很快活……」又退了三步,撫胸慘笑道:「你不要走……我很快活……」再退了三步,心痛如絞,凄笑道:「我跟你去……我很快活!」
說到這裡,天象大師的「龍象般若禪功」,早將他奇經百脈,五臟六腑,盡皆摧毀,他再也支持不住,溘然而逝。
清一不知這一代宗師、一世梟雄,何故對自己說這些話,甚是驚懼,躲在雪峰神尼之後,雪峰神尼輕撫清一肩膊,微微嘆息,嘴邊有一絲苦澀的笑意。天象莫名其妙的擊斃了嚴蒼茫,他雖脾氣剛燥,但生平未曾確殺一人,而今失手打死嚴蒼茫,不禁悲而痛悔。方歌吟力戰大風道人,早已喘氣吁吁,這時人影一閃,一人疾掠上血河車,策馬飛縱。方歌吟心中大驚,但為大風道人苦纏,形格勢禁,無法控縱羈勒,情知「忘憂林」林主陳木誅已駕車飛馳,自己雖然一人在車中,卻無能出手銬束。
血河車所向披靡,莫敢正櫻其鋒,眼見其騁出樹林,絕塵而去。
這時宋雪宜和桑書雲,正在力戰「高大衰」許由狹,許由狹使的是鐵鏟,力道沉猛,桑書雲在前數戰中,耗力過多,一時良氣不繼,險被鐵鏟所鏟為兩段,宋雪宜忽然打出「如今雲散雪消花殘月闕落英流水」,正待發射,許由狹的鐵鏟,忽然脫手飛出,飛劈而來!宋雪宜情急中用筒子一檔,「卡」地一聲,筒折為二,機括震斷,毒水亂噴,宋雪宜眼見要被毒水噴中,桑書雲不顧一切,和身撲去,竟抱住宋雪宜,一齊滾到地上,並覆身其上,準備死受毒水醮潑,死而無悔。
宋雪宜只覺一陣溫熱的男子氣息迫來,初為大怒,見桑書雲捨身救己,死在臨頭,尚且不懼,心中一陣迷憫,頓覺自己生平所最珍守的,就要動搖了,就要煙逝了,不禁悲酸起來,這感覺超越了生死,甚至此生死更難受。
桑書雲覆身其上,只覺一陣溫香玉軟,自己只覺心旌搖蕩,不覺死之將屆,猛反轉頭時,只覺那金筒子已被一件白色的長衫蓋上,毒水盡被罩住,長衫早已焦裂,自己一手培植的辛總堂主辛深巷,正在一旁,好像絲毫沒望見自己,十分悠閑似的,而他身上所披的白袍,早已到了地上。
桑書雲臉上一熱,只見宋雪宜閉目娟眉,如玉承明珠,花凝曉露,不知何故,流下了兩行清淚,不勝凄婉。桑書雲以為自己唐突佳人,猛飄身而起,只見「雪上無痕草上飛」梅醒非,正和全真子二人合力惡鬥「高大衰」,已被許由狹打得節節敗退。
桑書雲忙收斂心神,但腦里依然鬧轟轟的,便在這當口,血河車已馳出林中,那陳木誅三聲怪嘯,兩聲怪叫,一聲怪吼,在戰團中的「高大衰」許由狹,以及「括蒼奇型」惲少平,猛攻幾下,全力突圍,緊追血河車而去。
這時局勢急劇直下,「忘憂林」中,匪首陳木誅逃逸,領袖大風道人也不知去向,敵將許由狹、惲少平又遁走,「西域魔駝」全至朽、「金笛蛇劍」燕行兇等又被擊斃,蛇無頭不行,人人似無心戀戰,桑書雲招令「長空幫」,宋雪宜勒令「恨天教」,天象指揮「少林」,雪峰神尼曉諭「恆山」,群豪士氣大增,竟爾將敵人殺得大敗而逃,片甲不留!只聽辛深巷施令道:「縱火!」
梅醒非聞言一震,詫異問:「放火易致**,總堂明鑒。」辛深巷毅然道:「剛才我沒採納你火攻之建議,實是我眼光淺短。如縱火會斷絕我們生機,『忘憂林』主早就放火了,何必要冒險出擊?顯然火勢對我們有利無害,我們敝帚自珍,不如置之死地而後生,反而能一舉撲滅強敵,使其無所遁形!」
梅醒非恍然大悟,傳令下去:「燒!把『忘憂林』統統燒掉!」
辛深巷的話,自然是言出法隨,一如所命,「忘憂林」立時燒成一片火海。這時「鐵狼」、「銀狐」、嚴一重、費四殺、鍾瘦鈴等都且戰且走,桑書雲因適才救宋雪宜的事,心情再難平復,他想起自己以前那剛節英佩又多情溫柔的亡妻,心中一陣責咎,無論如何,都抹不掉那羞疚,更無法推諉那心頭的愧欠!
他心裡難受,卻未貽誤戰機,展身撲向嚴重,嚴一重見桑書雲親自向他出手,知情態嚴重。他左擒拿手右少陽手,已抓住桑書雲左臂根「中府穴」右臂「曲池穴」。桑書雲任由他抓,卻在嚴一重抓住了他,尚未來得及發力之一霎那,左右拇食二指一彈,「絲絲絲絲」,四縷指風,射向嚴一重。
嚴一重的武功,在黑道武林已算是一流好手,但若比起桑書雲。可相差太過懸殊,這時他已十分接近桑書雲,避已無及,他情急生智,手指由「少陽手」的劈力改為推力,發力一推,他自己則藉一推之力,躍出丈外!
指風跟追到,嚴一重連變了四種身法,才告險險避過四縷指風,但白影一閃,掠到他身前,嚴重情急之下,右手「三十六路大小開碑少陽手」一招「五鬼運財」,左手「七十二路看到就抓擒拿手」一招「春蠶絲盡」,向那人招呼過去!
他出了招才發覺那是個女子。那女子冷哼一聲,左手使「七十二路看到就抓擒拿手」中的「蠟炬淚乾」扣住了他的右掌,右手施「三十六路大小開碑少陽手」中的「六丁開山」,一掌斬折了他的左手,這時桑書雲掩至,將他破鑼破摔的甩在地上。
嚴一重半響爬不起來,桑書雲的背袍衫裙就在他眼前,只聽他道:「我不殺你。」嚴一重好不容易,才舒了一口氣,桑書雲道:「但是你要告訴我,大風和陳木誅他們,將撤退到那裡去?」嚴一重額角大汗洛搭而下,桑書雲淡淡加了一句:「你要活便得告訴我。」
義氣雖然重要,但對嚴一重來說,生存無疑更重要。
「定是到恆山去。」
「恆山!」雪峰神尼攸然色變,「為什麼到恆山去?」
沒有什麼東西比繼續生存更嚴重,對於嚴重來說,他寧願去花任何代價來保持他繼續生存。
「因為陳林主的師父在恆山,在恆山的『懸空寺』!」
桑書雲和雪峰神尼對望一眼,臉有憂色,天象大師喝問:「陳木誅的師父是誰?」光求目前活下去,再求能逃脫大風、陳木誅等之追殺,總比現在閉目待斃的好。「華危樓,他的師父就是『倚天叟』華危樓,也正是大風道人的義父,若果沒有『倚天叟』的撐腰,單憑『七寒谷』、『忘憂林』,也許還不敢……」
「不敢傲慢高到要稱霸武林!」宋雪宜冷冷地接道。
「是……」嚴一重對這以自己的武功制住自己的白衣女子,無限畏懼。
「好,你走罷。」桑書雲淡淡地道。但這一句話,在嚴一重聽來,無疑如同皇恩大赦,他生怕桑書雲又改變了主意,戰戰兢兢的站了起來,待他知道了「三正四奇」所餘下來的人正在交談,根本沒把他的存在放在眼裡時,他努力充作一副較有氣概的樣子,以免給人小覷了。但是周遭的人都沉浸在天象、桑書雲、雪峰神尼、宋雪宜等人的對話中,壓根兒就沒注意到他,彷佛他是瑣屑的存在,不屑一顧。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個角色,至少在白道上,令人聞風色變的煞星,在黑道上,是個令人敬重的人物,沒料今日一戰,他根本就無足輕重,這受傷比受傷還要受傷。桑書雲這時正說到:「方少俠在血車之中,力敵大風和陳木誅,甚是兇險,如果有什麼不測,則令我們一生不安……」
雪峰神尼嘆息道:「貧尼心中,便好生不安了。」這時忽聽「嗤」地一笑,原來車晶晶天真漫憤,見嚴一重垂頭喪氣,沒精打採的站起來,不小心踩到一具屍體,幾乎摔倒一交,覺得好玩,便笑了起來,天象大師等也不覺意,黯然道:「昔日老納對方少俠為人,多有誤解,真可謂『不知子都之美者,無日者也』……」
宋雪宜恍然道:「吟兒若不幸,我跟自雪,便無顏以見……」忽聽一聲驚呼。原來嚴一重在如此沮喪的心情之下,乍聞有人嗤笑於他,他惡怒至極,置死生不顧,竟然生恨,猛撲向車晶晶之後,左手抓住車晶晶,車晶晶尖呼一聲,嚴一重右掌擊劈下去,正中背後「神道穴」,車晶晶哀呼一聲,當堂慘死。
車瑩瑩悲喚聲中,撲向嚴一重,桑書雲更愧惶交集,嚴一重得以偷襲車晶晶,全因自己放人,而自己應於車占風死後,悉心照料車家姊妹,卻讓車晶晶慘逝,桑書雲心痛如絞,怒吭一聲,七七四十九道指風,破空射向嚴一重!
而天象大師的「大般若禪功」,也隔空擊向嚴一重,嚴一重已心裡若死,肆無忌憚,居然勇悍騁捷,躲過指風,身上已有四五道破洞鮮血長流,還硬接天象一掌,「喀啦啦」一陣連響,連人帶身,飛了出去。
雪峰神尼一閃,到了全真子身前,左手一搭,右手一套,已抄得一劍在手,半空將身子一折,未俟嚴一重落地前,已飛掠過去,半空將他身子斬成兩截。
她足尖剛落地面,嚴一重身體的血雨便灑了下來,如因為受傷末愈,一時之間,運氣阻塞,身法不快,便給血雨灑中,而嚴一重的屍體,也分別撞在她左右肩膀上。以雪峰神尼武功,對這兩下撞擊?當然不算什麼,但她一生高潔自愛,臉慈心冷,殺人而不沾血,而今卻衣衫盡血。她畢竟是佛門中人,忽然覺得一陣腥暈,而且血肉腸臟,全落在她衣襟上,不禁一陣昏眩。
而嚴一重人斷兩段,卻猶未死絕,肉身尤在抽搐,雪峰神尼劍環顧,只見遍地屁骸,哀號呻吟,不絕於耳。有殘肢而未死者,有盲聾而未斃者,有腸肚流於一地猶輾轉掙扎者,然而這些都是經由自己等人之手,成為如許屠場的嗎?
雪峰神尼目光動處,只見一人,五指被斬,痛得不住發抖,正替其包紮,另一人臉目已被劈為兩半,他的一隻右手,還掏在懷裡,臨死之前,不知在想做什麼?雪峰神尼不由伸手替那人將手掏了出來,原來是一捲軸,上站有一豐胰美麗的宮裝婦人,雪峰神尼眼眶一濕,這時天象已到了她身邊。
原來天象見雪峰神尼全身披血,掛劍屈蹲,以為她受傷?關切之情,不覺流露無遺。卻聽雪峰神尼喃喃地道:「大師,這些人都有妻子,有家室,有功名,有事業,有所欠虧……大乘佛法第一講究度眾一切苦厄,我們身為佛門中人,卻神識不昧,作了些什麼……」天象被問得微微一怔,不知所答。他親手殺了嚴蒼茫,後悔迄今;只見「忘憂林」正在一片火海之中,喊殺衝天,哀號連連,比起窮兵黯武,對人們死活不加一瞥的官兵、土匪、惡霸,與兵連禍結的遼狗、金兵、亂黨,其戰禍荼害,又有何分別?
在火海焚燒中,雪峰神尼不禁低眉合什:「阿彌陀佛……」天象只見她玄衣如雪,如身處閑寂之中,卻聽宋雪宜向「恨天教」下達道:「我們追擊兇徒,到恆山去!」
第八章血蹤萬里
方歌吟在血河車賓士之中,力敵大風道人。他武功非昔可比,但舊傷末,又曾失血過多,而今新創又添,大風道人的武功,本就未必在方歌吟之下,兩人雖都受傷,唯方歌吟傷勢甚重,如此大風道人大佔上風。
曉是如此,大風道人想一舉搏殺方歌吟,也甚不易。三人一駕車,二戰鬥,血車邊馳邊打,只見水花撲撲激濺,原來已到了龍門急流的水岸邊緣。
陳木誅駕駛血河車,縱橫騁馳,愉快至極,長嘯吟道:「絕雲氣,負青天……附骼雀躍而游……俯然而往,儼然而來而已矣……」誦得正酣暢時,忽然血馬長嘶,不受拘牽,直往龍門急流里衝去。
陳木誅正誦至:「潛行不窒,蹈火不熱,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栗……」猛見此際危急,大是一驚,忙端驚鈍以勒止馬勢。
急馳的車子驟然勒止,談何容易,只見八匹血馬,嘶鳴不已,猶如瘋狂,直往急流中的大漩渦衝去。
陳木誅怪叫道:「不好……」大風道長這時又劈中方歌吟一掌,向陳木誅叱道:「棄車!」
血影掠起,大風道人借車沿一點,飛掠上岸,陳木誅見狀不妙,也緊躍而去。方歌吟又吃了一掌,只覺體內如同轟轟雷震,辛苦難當,真氣一岔,無力躍起,就在這晃眼之間,血河車如何之快,怎讓他多加思索,目稍瞬間,已馳入急急流漩渦之中!
只聽大風道人和陳木誅呼喝連鑿:「糊了睡」「追不上了!」「由它去吧!」「人馬都活不了啦!」方歌吟只聽「砰蓬」一聲,又「嘩啦啦」一陣連響,待探出頭來,只見馬車已捲入急流中一道又一道漩渦里去,這江中的急流,因礁石關係,旋轉甚烈,方歌吟只聽八馬長嘶,河水已灌入口中,他強提真氣,切敵不過自然的大威力,迅速地將他捲入漩渦之中,只覺天旋地轉,洪流激湍,方歌吟只見血車「喀啦啦」碎裂的聲音,人也失去了知覺。
方歌吟在過去百日中,兩次失去了知覺,兩次回復了知覺時,反而解了原先的厄困。可是這次的危難,是在大自然的威力下,並非人為可以遏抑。他還能再醒來,再恢復知覺嗎?
能。
他再醒來的時候,先想到桑小娥。那笑言晏晏,那瓜子口臉,那淺淺酒渦……今生能否相見?來生能否再見?想到這裡,他心中一陣刺痛,**茲在茲無時或忘。待他意識到這些時,才醒覺自己沒死。
既然沒死,人在何處?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方歌吟沒有醉酒,也沒曉風也沒月,只有人,一個人,白衣如雪,端坐在石岩上,巨岩旁還有兩張清秀的字畫,方歌吟不敢驚擾,也沒細看。
方歌吟翻身坐起,只見道長衣大袍人,目光有一種淡淡的愛恨,眉字間更有一股深深的傲悍之氣。
方歌吟翻身爬起,只覺渾身骨椎欲裂,椎心之痛,但身體每一塊筋肉的深處傳來,方歌吟失聲呻吟了一聲,叫:「前輩……」
那人沒有應。方歌吟聽見河水洶湧之聲,依然隱隨巨響,音響甚巨,方歌吟頓感自己如一葉小舟,在恐慌歲月中被大風海雨沖刷鏤刻。
他又喚了一聲:「敢問前輩……」那人依然不理。方歌吟猛見眼前有一堆東西:竟是肢離破碎的血河車,以及摔死或溺斃的血河寶馬!
方歌吟此驚非同小可,忙「呼」地飛躍起來,才發覺自己下半身已濕透,原來仍一直浸在河水裡,而河水就在洞凹邊緣,不斷沖刷,起伏翻騰,洶湧澎湃,泡沫四卷,在洞頂洞眼,發出如雷巨響。
方歌吟這才明白他身下的處境:原來龍門急湍的漩渦,是由這裡產生的逆流,反卷上去,而自己與血河車踏入漩渦之中,急流將自己等轉入漩渦之中心,反帶往此中心的平靜之地。血河車馬因較巨碩,反被漩渦及撞擊水流絞碎,而自己已失知覺,隨波逐流,被流水送至此安全之地。
這洞凹之處,所坐落顯然是水底,上有急流,旁有漩渦,根本不可能出去,自己雖得免一死,但逗留天然的生地,卻仍難免困死。
方歌吟心下大急,想起那白衫人,可能也是失足墮入激流,而困於此處罷。他比自已先來,可能已覷出一些脫困的門路也未可知,當下又喚道:「前輩,前輩,……」那人自是不應。方歌吟心**一轉,暗忖:若有辦法出去,那人早就出去了,又何必留在這裡,想必是因為不能突破水牆漩渦,故此心如槁灰,不理自己,也是合理的。所以沒再呼叫,又去觀察水勢。
這道水牆天然急湍,根本無法撩出,而河底自有激流,將事物卷至此處,方歌吟好生納悶,自己在戰役中,為血河馬賓士至河中,以至陷入漩渦,送來此地,但這種失足可能極小,那人又何故到了這裡?
方歌吟再仔細想想,越覺不對勁,血河寶馬何等通靈,因何竟奔入江中,以至車毀馬亡,一至於此?
方歌吟百思不得其解,難以參決,只好欽神凝氣,默運氣功,將內創慢慢逼出體內,如此過了幾個時辰,睜目躍起,內傷日大是復原,呼息也大為調暢。
卻見那人,依然端坐不動。
方歌吟又叫了幾聲,只覺那人神態逼人,一個王者般傲氣,令人不敢迫視,眉宇間的郁色,抑如同河底漸黯的天光一般,系越來越濃烈了。
敢情是夜晚要臨了罷?
只見鱗鱗波光,映透過來,影影綽綽,很是好看,方歌吟暗忖:河上該有月光映照罷,桑幫主他們不知怎麼了?……想到自己,一次在「七寒谷」戰役里。一次在「忘憂林」戰團中,皆中途因「血河車」而未能竟役,心中很是難過。想想,覺得悵楚寂寞,不禁偏首向那端坐的人斜眇過去。
這一看,忍不住「啊」了一聲。原來水波映在那人臉上,奇幻莫名,只見那人雙目依然張著,氣質傲郁,但表情絲毫沒有變化,方歌吟只覺一股寒意,自腳底生起,他壯著膽子,掠了過去,那人仍然不動,甚至連眼睛都沒多眨一下。
方歌吟又細聲叫了幾次,那人不語不動。方歌吟慢慢用手往那人面前一揚,那人瞳孔睜大,霎也不霎一下,甚至連臉部肌肉也沒一絲**變化。
方歌吟這才明白那是一個死人。
但那人死了多久?怎麼死的?他是誰?為什麼在這裡?何以死了仍栩栩如生?這些都是方歌吟難以了解的疑問。
方歌吟又將手置於那人唇上,欲一探那人鼻息,而他自己也不禁發出一聲嘆息:那人確已逝去多時。
只見那人眼神,有無限寂寞意,眉宇間更有悲涼的傲意,令人有寂天寞地的感覺。方歌吟知道這洞凹中,除了自己,再沒有活人,心頭有一股涼意,又覺無限凄涼。抑見那人盤膝而坐,雙手置於腹間,然左手尾指,卻斜指右前方岩壁處。方歌吟隨目曬去,只見岩壁上掛了兩行字,寫得逸意神妙,娟秀無比,只見字畫上寫:「朱弦一拂遺音在,卻是當時寂寞心」,字畫下有一架朱紅古箏,就沒其他的事物了。方歌吟看看,卻有憫然一陣,寂寞一陣。
抑見那人,神情憂挹,卻含淡淡的笑意。方歌吟忽見那人右手徒指斜翹,指向左方岩壁處,左方岩石上有幾個字,寫道:「欲得血河派絕招,先安葬余,后掘此處,即為我派第十三代掌門。龍門衛悲回字。」這幾個字,在堅硬的岩石土鑿下,字跡飄逸,竟是以手指劃下的,留字的人,內力之純,可見一斑。
方歌吟實吃了一驚:難道這白衣人,竟就是昔年名動武林的「血蹤萬里」衛悲回?即見他白衣俘儒,豈有一絲血腥凶暴的樣子?
他怔了半響,卻知衛悲回曉叱風雲,縱橫一生,遺骸於此,收葬當然。洞凹周轉餘地不多,便在正面處,掘了五尺深、七尺長坑穴,唯此穴一掘,方歌吟更不忍將足置於其上,可以活動的地方更少了。
方歌吟掘好了坑穴,卻見坑穴下有兩條樹很一般的長條子,怕對衛悲回遺體寢卧或有不適,使用金虹劍一切,「登登」二聲,將之除去。方歌吟只覺那斷落的聲音好怪,也不以為意。
安設好了坑穴,便要奉置衛悲回的遺體安葬。方歌吟走近去時,只見衛悲回雙目湛然有神,容色紅潤,宛若活人一般,而且全身散發一股隱隱的金紅;方歌吟見過掌門師伯宋自雪的一根骼骨形貌,但仍能發出蓋世神功,不禁猶疑了一下,仔細觀察之下,確知衛悲回已死,才恭恭敬敬,在地上叩了三個響頭,道:「衛老前輩,咱們有緣,在這洞中碰到,在下就替你收葬骸骨,至於武功,你我素不相識,傳我好沒道理,我也不學了:但願您老人家,在天之靈,能保佑小娥他們,在『忘憂林』轉戰順利,平安快活便了……」說著說著,畢恭畢敬,雙手輕挾衛悲回的遺骸,正要下葬,但手指甫觸衛悲回肌膚,忽如電擊火花一般,便要收手,已來不及,雙手竟如鐵遭磁吸,拔之不去。方歌吟沒想到這無生命的軀體,竟也能緊吸住自己雙手,他驚駭之下,也不知那人是妖是魅,但對方依然緊吸他雙手不放,一股狂流般巨大的熱力,透過手指,直衝他陽蹺脈和陰蹺脈。
方歌吟恐怖之下,欲運功抵抗,但衛悲回的內力,遠在方歌吟之上,方歌吟情急之下,固御不及,內力已排山倒海涌,宛若驟風狂雨,掩抑不住,方歌吟初只覺氣流暢塞胸臆,轟轟雷震,少陽、陽明、太陽、陽瀝一路真氣奔騰鼓盪,少陰、厥陰、太陰、陰淮一路內息遊走,終於四股氣息合一,如天風海雨,無以羈靡的真力「轟」地衝破了「任」、「督」二脈,氣納丹田,五華升頂,一時間只覺真氣充沛無盡,只覺一股內息,溥博沉雄,堅立萬仞之巔!
這時衛悲回的屍身,抑整個癟了下去,內息漸漸煙消微弱,終於「骨碌」一聲,如表空骨架,整個撲落下去,方歌吟這才喘得過一口氣。
只見「忽律」一聲,那干燼了的身,忽爾飄落了一幅捲軸。方歌吟驚魂初定,自覺內息順暢,前所未有,一點也沒有為難窒滯,如是內息得衛悲回所傳,心感恩厚,銘諸肺腑,但又不名所以。見捲軸跌出,便拾來徐展,只見軸畫中一淡裝女子,華容輕淺,襟佩珠花,旁書:「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筆勢飛動,方歌吟看了一次,竟也痴了。
卻見捲軸打開,另一張字箋飄落,方歌吟用手抄住,只見字體疏狂,有一種不把天下人放在眼裡的筆意,這樣地寫:「……余衛悲回,血河派第一十二代掌門。懷重創自投急流,避仇於此中。天下人若知余負傷,則群人猜制,以殺我為榮。余至此情知不治,故將一身武藝,盡書於秘笈,譏有緣人得之;亦將數十年內功,聚於身上,誠心安葬余之遺體者,始能傳得。若一見壁上留字,即掘秘笈急欲學武者,早已死在余埋伏之機括,否則未掘墓前先觸余身,即連洞頂埋伏之暗器射殺。……」
方歌吟看到此處,手心捏了一把冷汗,暗忖:幸虧自己別無貪**,否則只怕已橫當堂;**及這衛悲回的處心積慮,殫精竭智,更是心寒。舉目一望,見洞頂果有兩柄銀箭閃閃鑊鑊,前矢鋒利,都向自己,自己竟一直沒有發現。
方歌吟心中栗六,再看下去:「……余最恨天下不誠者也,故寧可自毀身,絕滅武功,也不願將武藝傳於小人之手。餘一生中,殺人無數,快意恩仇,今落此下場,誠屬報應,餘一生無過可悔。餘生平最愛之人,雖嫁作他人婦,唯餘聲名狼藉,其人悖悖君子,余所愛能有良配,余甚寬慰。現余遺下內功、秘笈、及血河三寶,汝得之,即為血河派第十三代掌門也。餘生平與人交手,未嘗一敗,今重創於蕭秋水手下,余無所怨。余平生雖無豐功偉業,但縱橫押闔,自書悲歌,深宵彈劍,活得好不愜意。哈哈,哈哈,哈哈!龍門衛悲回江南布衣秋絕筆」
方歌吟看到此處,真是夜吟方覺眉光寒。只覺煙波浩蕩,微微浮動,水光相映,幽明異路,地上所伏之人,竟就是當年傲嘯天下的血河派掌門,這一種彷佛不真實的感覺,方歌吟處身於此不真實的情境里,又一次地湧來。
方歌吟讀罷字條,衛悲回傲眇萬物竹風貌尤存,但屍骨已寒,這一種不真切的感覺,始終圍繞方歌吟易憾的心裡。他一時也不知是什麼滋味,也沒有留意書中所說的「血河之寶」和武功秘笈。
他先將衛悲回遺體安殮,衛悲回這時已形容枯槁,衣服稍經接觸,即告斷落,敢情屍身全仗一股真氣支撐,而今內力傳於方歌吟,即告霉毀,骨架不全。衛悲回早已死了不知多少時日了。
待將衛悲回放置入墳,將土填回,方歌吟覺英一世英雄,化作塵土,正如歌台舞榭,轉眼盡成瓦礫,一時茫然,待填平按實土墳,更感恩懷德,叩了九個響頭。這幾個叩下去,卻覺額角所觸,作金石之聲,方歌吟此刻功力極高,得宋自雪、任狂、衛悲回所悉盡相傳,又得「百日十龍丸」之助,已達到了前人未有之境界,就是衛悲回本身,也有所不如,他以額角撞叩,卻不覺疼,只覺因此停止叩拜,對逝者大有不敬,便叩首下去,九下之後,只聽軋盤聲起。
軋軋之聲發自衛悲回原來跌坐的岩石上,只見岩石慢慢裂開,方歌吟引頸窺去,只見岩裂之央,置有兩物:一是一條二丈八銀鞭,精光焰摺,另一短刀,金光爍爍,在裂石上書有幾個字,寫得甚有骨力。
「……血河三寶,乃『解牛刀』、『餘地鞭』、『游刃箭』,箭在洞上,機關已在汝叩首九遍時崩斷,故隨時可以取之,若要出洞,必先習得武藝輕功,即汝叩首之處,掘土一尺,可獲秘笈。」
方歌吟到了此時此境,不由得不佩服「血蹤萬里」衛悲回的精練深沉,困心衡慮,孤心苦諸因怕誤傳不法之徒,所伏下的數度埋伏,若一見秘笈指示即開掘者,早已死在火藥之下,而安葬后不施身拜禮者,即無處可獲秘笈、血河之寶以及出洞妙法。衛悲回人雖已逝,但布局之周延深入,直比活人還能控縱大局,方歌吟如此想來,自己若有一絲不敬處,則早已埋骨此地。
方歌吟別的並無興趣,卻知能從秘笈中學得出困輕功,不禁大喜,三扒兩撥,取出鐵盒,揪出一看,只見秘笈共有五冊,第一冊是「解牛刀」的練法,第二冊是「餘地鞭」的用法,第三冊是「游刃箭」的射法,第四冊是所貫注於己身和內功運用法門,第五冊則是修習上述四種武功后,再配合於輕功,方能一舉衝出漩渦巨力。書中言明燥急不得,必須按步就班修習方可。
方歌吟這才了解,因何血河馬經龍門時,因何沖入急流中自毀,因其主人命喪此處,鞠馬靈通,以身相殉,卻使自己得此奇緣。放眼看去,這武林中人人追逐,志在必得的血河車馬,早已車毀馬亡,心中不禁撫然,心裡因想早日脫困,便收心斂**,專心學起「血河派」的武功來。
洞中無日月。方歌吟不知自己在舉世滔滔中,學得了曠代無傳的武功,日後要力承時艱。他只知在龍門急流底心急如焚,卻不知混混流水,逝去如斯,都是人世間的千山雲水,人間世的光陰如晦,世間人的青史悠悠。
諸俠群豪,卻乘浩浩蕩蕩,追擊之師,上了恆山。大風道人的武學一脈,早分為二,除他所率的殘部外,其他武當弟子,趁其兵敗,紛紛起變,另立掌門,歸作群豪之列,追殺「叛逆」大風一脈。
大風道人率領殘部,武當、金衣會、七寒谷、天羅壇等眾不過二百餘人,加上忘憂林百餘之眾,怎是群豪數千人之敵,大風、陳木誅率人轉戰數十,可謂血蹤萬里,終於闖上了恆山。
恆山原為雪峰神尼主掌的地方,恆山派弟子紛紛截擊,但怎能阻擋得住這群如狼似虎的亡命之徒,恆山派子弟僅能守住恆山派要寨,大風道人等上了「懸空寺」,會合了「倚天叟」華危樓,反過來包抄恆山派,恆山一派已面臨覆滅之危。
這時桑書雲、雪峰神尼、宋雪宜和天象大師等正追擊到恆山腳下了。
第九章未到懸空寺前
天象仰望峰插入雲的恆山,感慨地道:「這是恆山,我們……我們都不能上去。」少時九劫神尼曾摯雪峰下山,拜謁少林派高僧抱殘大師,天象即在當時初逢雪峰。天象雖生得威凜,但雪峰神尼更是高大,比天象還高出了一個頭。在天象心裡,觀音大士的行態,就似雪峰神尼一樣。
此刻金龍谷恆山子弟死屍累累,群豪要硬闖而入,但**峰之規定,卻是誰人也不敢任意觸犯,男子若冒然上山,一概殺無赦。但如將群豪中的男子留下,只剩不到十一,又如何去搶救大局?眾人好生遲疑。
宋雪宜是女子,自是方便勸諭。「師太,現今大風等惡徒,已強上恆山,**峰姊妹命在旦夕,師太為保存貴派,理應破例一次,不當墨守成規,以至禍亡無日。」人人自徒憂急,俱望向雪峰神尼。
雪峰神尼呆了半響,苦笑道:「要恆山開此禁例,未嘗不可……」這時群豪見其舉棋不定,早感不耐,伯金童不耐煩地咕嚕道:「你奶奶的,上恆山可是救你們恆山呀,唆羅下去,看誰要上!」徐三嬸也接道:「若給敵人覆滅了恆山,恆山就沒有教條可守了!」她說的比伯二將軍更大膽,於是七嘴八舌,很多人對這不可冒瀆的尼姑早有不滿,故藉此議論紛紛:「嘿,什麼恆山派嘛,那有女的上得男的不能上的臭規矩!」「我們偏生上給她瞧!」「我們上去!為的是救她們恆山一派,總不成來個恩將仇報,這個習辟要不得,咱們男子漢大丈夫,今日打也要打上恆山去!」眾人一時都大聲說好。
桑書雲知一派規習,不可說改就改,何況雪峰神尼是一派宗師,擔待甚巨,桑書雲也是一幫之主,如幫規廢弛,乃是大忌,自是了解,當下道:「諸位,師太自有為難處,請大家稍安勿燥……」群豪起聞之時,也不理會桑書雲的話。桑書雲知以大局為重,對雪峰神尼的一成不變,也不想偏袒,常下不再冗言。
雪峰神尼望峰頂,悠悠出神,不知是想什麼,也似沒把群豪的話,聽在耳里。天象大師懊惱群豪語言衝撞及雪峰神尼,喝退:「休得無禮,恆山的事,讓由師太作主……」即有人道:「這是武林中大家的事,應由大家來作主!」又有人說:「對!武林又不是她一個人的,當由我們來決定!」更有人說:「恆山**峰與名列『武林三大絕地』齊名,敢情不是什麼好東西。」天象大師怒不可遇,連提足真氣道:「神尼自有分寸,用不你們羅唆。」他真氣悠長充沛,登時將大家的聲音壓了下去,沒有人能提得起來,但話才說完,扁鐵錚即翻怪眼緊接道:「你這和尚,怎麼老幫尼姑?」其他人也紛紛說道:「是呀!」「照啊!」「嘿,這對尼姑和尚,不是什麼好路數!」這些冷諷熱嘲,氣得天象大師滿臉通紅,而大家又是一條陣線上的人物,發作不得,天象只差些兒把粗話罵出來。這時局面稍呈紊亂。雪峰神尼幽幽一嘆,忽然揮手道:「我們上去罷。」眾人一怔,禁聲不語,天象也是一愣,期期艾艾道:「神尼,這……這豈不觸犯了……」雪峰神尼冷冰冰的臉上居然從現了一絲笑意,道:「什麼事我都可一力承擔。」召小秀召定夫高聲道:「既是如此,咱們還等什麼,還請幫主下令,咱們上恆山殺敵去。」桑書雲微微頷首。眾人登山而上,虎風口大風如虎吼龍吟,山勢炒絕,旁臨深澗,奇峰聯厲,大石磷峋如拽人,或如蜂窩,怪獸諸多,但地上死的橫七豎八,多是恆山派姊妹,雪峰神尼看得心疼,仗劍第一個領先而奔,天象大師唯恐雪峰神尼有失,緊跟其後,兩人內力精湛,腳力速捷,桑書雲、宋雪宜等忙於調度,其他人又怎是這二人足方可媲,兩人轉眼已過恆山坊。
恆山坊是昔日方歌吟上**峰阻止桑小娥剃度之重關,幸得清一放其一馬,方歌吟才趕得上恆山殿,阻止那千古遺憾事的發生。
這一僧一尼,趕至恆山坊,忽聽一人語:「你倆本是痴男怨女,何不還俗,兩人了卻塵緣,再來出家。」這時恆山天氣忽好忽壞,眼下大霧迷漫,兩人只感覺一陣蕭索,不禁相依偎在一起。
那人又悠悠道:「其實你倆是世俗凡人,何苦禁慾制**,你倆在一起,不是可以快活無憂嗎?」天象、雪峰兩人聽得,又不禁靠近了一步,兩人眼神中,都流露出欲醉的神色。這些話本都是兩人心中偶爾抹過的**頭,尤其近今愈熾不過都不敢說出口來罷了,而今有人替他倆說了,反而覺得親切莫己,只聽那人又說:「忙忙碌碌容易過,煩煩惱惱幾時休?忘憂,忘憂,你們還是盡情了罷,忘憂了罷。」
天象和雪峰都忍不住憫憫然點頭。雪峰道:「是。何不忘憂……」天象也喃喃道:「忘憂了罷……師太,你可知我惦記什麼,喃無阿彌陀佛。」兩人身子已漸漸靠在一起,天象大師卻斗然猛地一醒。他**「喃無阿彌陀佛」,全屬無意,只因數十年來浸經於佛學之中,慣於說偈**佛,不意說了這一句,他是有道高僧,修為非同凡響,至今仍童子之身,神清氣醒,這一下,倒因一句佛號,警惕了他自己,立時收斂心神,護住經脈,當下邪魔不侵,心無羈束,暗運內力,準備一擊。
只聽那人又道:「你倆若想相宿相棲,就還俗來『忘憂林』罷。」雪峰神尼自少處子之身給曹大悲糟踏了,定力便無天象之厚,當下神智迷亂,俟向天象,幽幽地道:「我……我們就遠走高飛,你不要回少林,我也不返恆山了……」
這話說的自蘊深情,天象光亮可鑒的額頭,不禁滲出了汗珠。他內力充沛,與人交手,也不流一滴汗。但雪峰神尼是他日思夜想,**茲在茲的人,而今對他這般溫言說話,雖明知是有人擺布算計,但一個夢,究竟醒好、還是不醒好?
天象大師為此而大汗淋漓。雪峰神尼則如飽醉醇酒,俟於天象身側,雪峰神尼年歲雖大,但神清骨秀,端麗無比,天象只覺山風如臉刀,究竟夢醒,還是夢中好?
天象這邊遇到了斟不破的怨憎會時,桑書雲、宋雪宜這當兒也遇上了伏擊。開始時是山砌間傳來「咚」地一聲鼓響,尤如睛天打了一個霹靂,又似鎧甲落地,震得各人心弦一緊。接下來便是「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連響,每一擊皆如擊在眾人腦中,內力較低的,捂腦呻吟者不知凡幾。桑書雲變色道:「震天鼓!」
宋自雪也突然呼道:「倚天叟!」
原來「倚天叟」華危樓為當日「幽冥血奴」蕭蕭天的死敵,兩人功力相仿,交戰之下,蕭蕭天時勝半招,大風道人得曹大悲所遺秘笈后,亦因義父華危樓唆使,所以用蕭蕭天名義為非作歹,以圖引蕭蕭天出來,兩人合襲,除此大患。華危樓的「倚天鼓」魔音,千數年前橫掃中原武林,若不是給蕭秋水的「掌心雷」震破他的「天龍紋皮鼓」,華危樓還不知要作下多少惡孽。
「倚天叟」華危樓的「震天鼓」、「掀天槍」、「轟天拳」是為「倚天三絕」,雖被蕭秋水逼走萬里,但仍雄長西域,冠冕當時,最後才盤踞「懸空寺」,使讓地成了「武林三大絕地」之首。
只聽鼓聲「咚咚咚咚」地擊打,眾人都覺心血浮蕩,桑書雲、宋雪宜內力較高,一時還挺得住,暗自惶栗,這鼓聲所挾帶摧人動氣,一旦久持,必貽患無窮,令人身大耗,只聽鼓聲漸急,咚咚咚咚響不休,猶如百萬兵甲,宛似黃雲鋪地湧來。
這鼓聲伐得越來越利害,眼見功力較淺的人就要按捺不住了,桑書雲也覺心頭煩惡,敵人影蹤卻始終不見,鼓聲似翻山越嶺侵來,無可捉摸。這時一名功力膚淺,但多造殺孽者,終於把握不住,罩不住這魔障,失足翻身落下崖去,只聽長長的一聲慘叫,悠久未絕。就在這慘叫沓滅之際,忽聽「錚鍾」一聲,清心悅耳,眾人只覺一陣清爽,只見一白衣女子,低眉撫箏,剪水般的睫毛一頻一顫,錚鍾之聲自十指慢挑傳來,洋洋盈耳,聽來舒暢莫比。
桑書雲一聽,卻臉色大變,只聽弦韻柔碎織麗,齊梁餘緒,繞樑回聽,桑書雲眼前,卻悠悠隱隱,彷佛見一葛衫女子,正娟眉低垂,向自己彈琴,桑書雲血氣上沖,幾乎要吐出一口鮮血來,顫聲自道:「是她……是她……是她……」
在山壁之後,有一波碟意態的老人,紅口白牙,他左右手鼓槌,一下下、一記記敲在一面斑剝的鼓面上,他一聲聲敵擊,槌一響,笑一聲,一面想像敵人如何摧心裂肺,掙扎求死的樣態,就在這時,忽爾傳來箏聲。
這鋒芒骨的老人,猛地一震,箏聲又悠悠傳來,老人身上的斗玄,不住「霍霍」的頭動,只見他的鼓槌一直握在手裡,手不住在顛抖,卻未再擊下一鼓,只渴望多聽一下箏韻,只聽他抖聲道:「……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
他氣貫全身,才勉強站定得住,不意「波」地一聲,手中拿捏的鼓槌,竟捏得粉碎。這老人便是「倚天叟」華危樓,令大風道人誘敵於此,想以「震天鼓」一鼓摧之。桑書雲的悲聲叫道「是她」,華危樓的哀聲呼叫「不是她」,即是數百年前先輩「逍遙派」天山童姥和李秋水的同樣悲劇,這個桑書雲、華危樓當然不自知。
卻說華危樓明知道「不是她」,但那面鼓,始終敲不下去,心裡還是存萬一的希望,期待真的是「她」。他為了他,以致跟蕭蕭天交惡,兩人大打出手,「她」卻不加青睞,華危樓惡向膽邊生,便圖硬搶,打算米已成飯,再慢慢培養感情,但「她」卻是大俠蕭秋水的結義妹妹,終於引致了蕭秋水的出手,遂走了華危樓,而「她」也嫁作他人婦,數十年來不知何蹤,伊人何在?
而今這箏聲,又怎會是她?
但華危樓已殺心盡消,形容枯瘦,呆立當堂。就在這時,這陣清越的歌聲傳來:「大雁……飛回北方,鮮花兒……開滿草原……」那脆卜卜、涼沁沁的歌聲傳來,好像眼前真的拓展了一個偌大的青青草原,草原上的鮮花真的開到了天涯似的。曉是華危樓生平虛騙妄誕,也不禁耳口一清,萎然長嘆。
桑書雲這邊,因聞歌聲,忽然一醒。那清清涼涼,如薄荷般的歌聲,便是自己愛女小娥稚氣的聲音。這聲卻叫他自夢中醒來。他跟愛妻曾以花承節鼓、月入歌扇,但她卻終於鬱郁病逝。他記得她病逝止前哀哀叫了兩聲:「江南,江南」,便溘然而逝。他悲淚莫停,掃落了案前的壺皿,喚不醒宛若沉睡中的愛妻,他倉惶衝出大門,只見街上閑寂,他真想就此死去,他真想就此死去。
他沒有當時死去,是聽到女兒清細的歌聲:「……冰河……已經融化,柳條兒……抽出新芽……」他女兒在屋前柳邊,坡垣人家處閑唱,他醒了,他要活下去,維持「長空幫」,撫養他女兒。
而今桑小娥也是這樣地唱,但往事如煙,歲月不再。他揮去眼淚,知道而今彈箏的不是他愛妻,而是宋雪宜,但心腔的一股柔情蜜意,至此再也無可抑過了。
這是箏韻已停,歌聲也悠悠是止,群豪見箏聲一響,歌聲一起,那可怖可畏的鼓聲不再,都大聲叫好,喝起采來。卻聽山峰九刃之外,有人縱聲大叫:「伊小深!伊小深!伊小深!」長嘯三聲,聲中掩抑不住的寂寞悲涼。
這一聲叫,桑書雲便震了一下。叫得了三聲,桑書雲和身而上,遁聲追蹤而去。宋雪宜怕桑書雲有失,步履起落,施展輕功跟去。兩人轉眼已上長坡峻阪,俄而消失在峭直刻深的山巒間。辛深巷、梅醒非是「二正」盡去,幫主、教主俱不在,知難有必勝之算,不如死守山道,以免人馬雜沓,為敵所趁。
桑小娥一曲既畢,眾人喝采,她也似沒聽見,心中只是在祈盼:「大哥,大哥,我這首歌,只唱與你一人聽,在千山萬山外,你聽不聽得見……」原來她天真純潔。屢見方歌吟逢凶化吉,轉危為安,心裡便想這次也必能命福無礙,化險為夷,但願方郎早日脫困平安,她現下心中默禱,卻不知在千山競秀萬變爭流的千山萬水外,方歌吟在龍門急流的水底,也正為她而思禱平安。
在「恆山坊」迷霧中的天象和雪峰,兩人衣襟相貼,只聽那陳木誅又施「懾魂迷心功」道:「你倆又何必矯情,就此了卻夙緣了罷……」
雪峰神尼依偎在天象之旁,輕輕道:「是呀……」天象抬首望夫,只見她臉頰雪白,漾起紅雲,比彷彿比雲朵還要好看。
天象不由看得痴了。陳木誅又道:「什麼佛門中的戒色絕欲,都給我破……」忽聽天象大喝一聲:「破!」陳木誅「哎喲!」一聲,一口血箭,打在地上,臉色慘白,梧胸而退!雪峰神尼如夢初醒,臉色慘白,搖搖欲墜,天象連忙扶住,也不及去追殺重傷的「忘憂林」林主陳木誅。
原來陳木誅施「懾魂迷心功」,只制住雪峰神尼的心智。天象對它卻早有動心,但他嵌奇磊落,不肯如此乘人之危。他凝聚內力,暗運神功,初輕聲跟陳木誅的聲音說下去,待一「破」字,猛以佛門「獅子吼」出口,以博大閱深的真力,將陳木誅的魔法反擊回去,盡傷其五臟內腑,並喝醒了迷夢中的雪峰神尼。若非天象關切雪峰的安危,早已可趁那良機將陳木誅一掌擊斃。
雪峰大汗淋漓,在天象臂膀之中,顫抖了好一會兒。忽然「啊」了一聲,滿臉通紅,一躍而起,原來天象暗運用力,以淋漓元氣,自雪峰後頭「天桂穴」輸了進去,雪峰本也內力非凡,登時蘇醒過來,飛紅了兩片玉頰,再不言語。
兩人你不敢看我,我不敢望你的僵持了好一會,天象責任心重,一面後悔適才一刻,沒能多加把握,一面又擔心群豪安危。雪峰神尼深長地呼吸了一口氣,道:「謝謝你。」天象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少停,雪峰神尼又說:「我們回去罷,跟大隊一塊兒上來。」天象大師自然同意,但見雪峰神尼卻雍容自若,適才的事,似沒發生過一般,心裡又彷佛有個追恨的聲音,不住響起,當下長嘆一聲,當先開路縱去。
只見一青一白兩條飛影,在削壁峻岭間兔起鵲落。桑書雲聞聲辨位,幾個起落間,便看到一塊巨岩下,如「風動石」一般,只有一角連在地上,隨時即將滾下一般,石旁站了一個老人,老人目光焰焰地盯住他,桑書雲心下一寒,問:「『倚天叟』!」那老人目光極是銳利,一絲不移地盯住他道:「桑書雲?」
這下相互一問,都猜出了姓名,似互道了久違一般。桑書雲勉力平息自己心中的激動,道:「拙荊的名字,華先生怎生曉得?」
華危樓一震,裂開血盆大口,失聲道:「你……你說什麼?」
桑書雲皺眉道:「我說你怎知拙荊小名?」華危樓咆哮一聲,一拳打在風動台旁的一塊撬子大的石上,「砰」地一聲,大石粉碎,曉是天象大師,一掌擊下,石塊也不過四分五裂,而此人卻能一拳將之擊得粉碎,內力之盛,可想而知。桑書雲心有分數,但神色不變,再問了一聲:「你怎知道拙荊的名字?」
原來伊小深嫁予桑書雲。曾言明有兩個極大的魔頭,要找她麻煩,千萬叮囑桑書雲不要向人道出她小名。桑書雲當時頗不以為然,笑道:「有什麼難題,盡可告訴我,我有「長空幫」匡護,何況,我的武功也不比人低,但告訴我無妨。」伊小深抑是說什麼也不允,只推說是當年舊事,不欲從提。只說:「若是蕭大哥在,或可制此二人,現下連衛掌門已歿,天下難有對付他們的人。這都是當年舊事,現下妾只一心一意對你,你就不要追問。」桑書雲生性明達,也沒多問。他只知道伊小深本為蕭秋水之義妹,蕭秋水為見唐方赴死闖唐門之時,伊小深出過大力,后蕭秋水心死若灰,不出江湖,伊小深曾在「血河派」呆過一些時日,後來隻身獨出,結識桑書雲,桑書雲對她情深似海,終為所動,便嫁於桑書雲,深居簡出,但逍遙快活。
這時只聽華危樓喘息喝道:「伊……伊小深就是嫁了給你?」
桑書雲心中已猜了幾分,微微挺胸,道:「是。」華危樓瞪目趨前,樣貌十分猙獰可怖,厲聲問:「她……她人呢?」
桑書雲緩緩搖首,道:「死了。」眼中流露一抹悲凄。這時宋雪宜剛上山來,聽如此說,倘立一旁,若有所思。
華危樓詫異問:「死了……死了?」桑書雲點點頭。華危樓尤自喃喃道:「死了……死了!」斗然間胸大呼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聲音嘶啞欲裂。桑書雲深深的看他,只見他在狂風中呼唬,以手擊胸,桑書雲漸漸流露出瞭然的眼色。
華危樓呼吼了一陣,劇然止聲,用手一指,向桑書雲厲聲喝道:「你便是伊小深的丈夫?伊小深竟是嫁了給你?」桑書雲平靜地頷首,眼中已有了憐憫同情之色,詎知華危樓深傲不馴,不得伊小深青睬為他平生首恨之事,見桑書雲有同情之色,更是憤怒,喝道:「你……伊小深最珍愛之物,可有送了給你?」桑書雲聽得茫然,雙肩一揚,問道:「什麼珍愛之物?」
華危樓一聽,仰天長笑起來,聲聲粹厲,震得滿山回蕩不已,笑得甚是歡暢。桑書雲不明所以,卻見華危樓指桑書雲大笑道:「她愛的不是你……她愛的也不是你……」桑書雲茫然,蹬蹬蹬蹬退了幾步。華危樓忽然化笑為悲,哭道:「她……她又幾時愛過我了?」說不禁撕裂衣襟,狀若瘋狂。
桑書雲在茫然中,忽覺手肘有人輕輕一觸,他乍然一醒,只聽宋雪宜低聲疾道:「這狂魔武功志也厲害,趁他混沌擾攘時出手,可絕後患。」桑書雲只覺一股淡淡的幽香傳入鼻來,如是宋雪宜,他斂定心神,點頭表示贊同,但又此覺舉非好漢所為,一時遲疑未決。但華危樓何等機伶,見宋雪宜向桑書雲耳語,慕地一醒:自己擅懾人心魄,而今因聞伊小深之死,難以自已,莫要給人所趁才好,當下容貌令人畏怖,喝道:「好!讓我先宰了你這小子,報我廿年來見不伊小深之仇!」
說狂吼撲上,一拳擊出!這一拳如同雷震,雖然隔空七尺余,但一股震破內家真氣的大威力,迎面撲到,無可遮攔!
桑書雲見對方先出手,他五指一拂,五縷指風,襲入拳風之中,兩道犀利霸道的勁氣會師,「格勒勒」一陣連響,沙塵飛揚,華危樓吸一口氣,再打一拳,又吸了一口氣,再打一拳。
指拳相交,桑書雲憑專破內外家真氣的「長空神指」,截斷了拳勁,但華危樓的「轟天拳」,一拳方休,一拳又至,體力真力,像用不完似的,每一拳擊出,震湯空氣,發出了「砰」地一聲。
只聽「砰砰」之聲不絕於耳,桑書雲的身形冷若輕風、飄搖不定,但始終不能脫如山拳影之困。
宋雪宜見桑書雲遇險,也持「白玉劍」,加入戰團。宋雪宜靈巧雜學,善於融匯貫通,桑書雲凌厲剽捷,驚蛇走龍,房謀杜斷的配合無間,俄而將劣勢扳回。
惟是華危樓的「轟天拳」,直如雷震轟轟,初不覺如何,后壓力愈大,華危樓攸出兩三拳,擊在空中,卻沒聲息,兩人心中奇怪,俱是聰明絕世,當下更小心起來。華危樓忽然搶身出擊,宋雪宜猛被迫退了兩步,忽聽「轟」地一聲,未見華危樓出拳,背後已吃了一記重擊,喉頭一甜,幾欲吐血。
原來華危樓的「轟天拳」,已臻化境,每一拳擊出,不僅開山碎石,而且還能起空間中凝聚力道而不發,待敵人撞了上去,才告併發,這樣雖拳勁久蓄下稍減,但每一拳擊出,都等於在空氣中伏下陷阱,任你武功再高,都逃不出他的「拳網」下。
如此宋雪宜了一拳。桑書雲即作衛護她,但華危樓所伏下的「轟天拳」,處處皆有,等於一個一個無形的敵手,手持利刃,撞上去就只有死路一條。桑書雲如此斗將下去,不意「砰」地一聲,如撞在一面鐵牆上,胸腹間又了無形的拳勁。
桑書雲跌跌撞撞,走出三步,華危樓又飛拳過來,宋雪宜提劍來護,一招「玉石俱焚」發了出去,華危樓再藝高膽大,也不敢對這「天下最佳攻招」直攫其鋒,只好稍退,桑書雲和宋雪宜雖左盤右旋,但仍勉力周旋,彼此相救。到得了後來,兩人性命,反不覺重要,而要讓對方為要,華危樓天性涼薄,生平只愛伊小深一人,又不得其芳心,惱恨厭憎,大乖人情,見兩人如此相顧,妒恨入骨,狂嘯拙手,更不容情。
就在這時,兩條人影,夾著厲嘯,沖了上來。這兩人甚是高大,端莊自持,而女的竟然比男的還高了一個頭。華危樓一見,心裡有了計較,冷笑道:「你們要倚多為勝么?來來來,看老子把你打得肋骨斷成七八十截!」
宋雪宜生恐天象和雪峰二人質高自慢,不屑聯手,為「倚天叟」逐個擊破,得其所哉,當下瞪目叱道:「殺你這等通敵賣國,狼子野心的人,自然無須講江湖道義,來呀,咱們縱身齊上!」
當下第一人上前力拚。華危樓拳功犀利,未幾即可將宋雪宜擊倒,但桑書雲、天象、雪峰三人,雙掌千指一劍,交織如網,華危樓頓處下風。
便在這時,只聽「嘿嘿」一聲,一人。翼如梟,盤旋而下,加入了戰團,正是大風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