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傳・劍氣長江(下)

正傳・劍氣長江(下)

第十章扁諸神劍·古松殘闕

任何成名的人,都不免忙碌,都會疏於練劍,這連蕭西樓也不例外。

蕭西樓深有同感,他深知他的兄弟那一句話的意義,若現在蕭東廣要爭做浣花劍掌門,名列七大名劍之中的蕭西樓,亦不是他之敵。

可見成名要付出多大的代價。蕭東廣放棄了名位卻專心誠意地練了二十年的劍。

他希望他的小兒子能明白到這點道理:任何天才都是歷盡磨練中出來的。他留意到蕭秋水正以光榮和奮悅的心情等待著這一場大戰的到來。

這時蕭東廣不再說話,緩緩地拔出了他的劍。

他的劍就在他的掃把柄中。

這是一柄無光色、陳舊、有裂紋、如古松一般的斷劍。

然而這一劍拔出來,就使辛虎丘手上扁諸劍映出了紅光。

劍也有感情?

難道連劍也懂識英雄、重英雄?

蕭東廣拔出了劍,卻小心翼翼,把掃把放在他腳前,不到一尺之遠。

他放掃帚時如他掃地時一般專註。

專心得就像在做一件偉大而且崇高得不讓人打斷的事業。

這人對自己掃地的工作尚如此專意,練劍豈不更專誠?

蕭秋水看著,忍不住眼裡發了光。

他心中忽然想起一件熟悉的事,他還未意識到是什麼事之前,已下意識地往側邊看去。

於是他就看見唐方,而唐方恰巧迅速地別過了臉。

唐方原來在看哪裡,難道她剛才正看過來嗎……唐方的側面一片雪似的白,遠處重樓,重樓飛雪,蕭秋水望著唐方的黑色的勁衣,卻莫明地想起這四個字:重樓飛雪。

辛虎丘望著蕭東廣的眼,眼睛卻發了紅芒!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辛虎丘大喝一聲,居然沒有動!

這一聲大喝,給人的錯覺都以為辛虎丘已經出手了!

就連蕭西樓也不禁把握著劍的手,緊了一緊。

——蕭東廣掌中已有劍,辛虎丘又已忍受不了蕭東廣摧毀他信心的話,辛虎丘為啥還不出手?

這稍慢一步,是在大家以為他沒有出手后才出手的。

出手一劍,直刺咽喉。

沒有多餘的變化,甚至沒有準備動作,就連劍風也沒有。

二十餘年的劍客生涯早已使辛虎丘了解什麼才是最有效的攻擊。

蕭東廣先舉劍后,發現辛虎丘只叱而不出擊,便收劍勢,這時辛虎丘卻已攻到!

蕭東廣及時一架,「叮」,星花四濺,雖擋住了這一劍,但辛虎丘的「扁諸神劍」已壓住了他的「古松殘闕」。

一上來已搶得先機,辛虎丘心中大喜。

蕭東廣一失主動,但他居然做了一件可怕的事。

他立時棄劍!

他放棄「古松殘闕」。

名動武林,求之不得的「古松殘闕」!

他棄劍而獲主動,但無劍又如何是辛虎丘之敵?

辛虎丘不加細想,左手一撈,握住了斷劍,心中狂喜無已,就在這時,他的心卻已下沉!

蕭東廣一旦棄劍,卻一腳挑起掃帚,用掃地的一端,迎面叉來!

辛虎丘雙劍一交,擋住來勢,但他苦於雙手握劍,分不出手來扣住掃帚,雙劍雖利,但掃帚竹枝極多,又臟又臭,一時也削不了許多。

就在他眼線被遮的一瞬間,蕭東廣的掃帚柄,直往辛虎丘小腹插下去!

辛虎丘一聲慘叫,大家現在才注意到,掃帚掃地的竹枝雖又禿又臟,但掃把柄卻十分凈潤光滑,且在頂端非常尖利。

辛虎丘的慘呼停歇,瞪住蕭東廣,蕭東廣退後三步,拍了拍手,像做完了手邊一件偉大的工作似的,舒了一口氣,道:「十一年前,我已知道練的不是手中劍,而是任一事一物,只要你心中有劍,皆成利器。」

——所以掃帚就是他的劍。

——他天天掃地,就等於手不離劍。

——因此辛虎丘為了奪劍,故死劍下。

——一柄掃帚的「劍」下。

二十年前,名動江湖的「掌上名劍」的劍,而今用的竟是一柄竹掃帚!

蕭秋水沉默良久,在這一戰中,他學得了很多很多的東西。

當他從沉思中驚省時,發現幾個年輕人自然而然地聚在一起,鄧玉函、左丘超然正跟唐方談著話。

蕭秋水當然也非常自然地走近去,參與他們的談話。

這時蕭西樓、朱俠武,也走近蕭東廣身邊聊了起來。

蕭秋水走近去,鄧玉函正說到興奮時:「辛虎丘那一劍,勝於氣勢,一個人氣勢練足了,劍勢也自然不凡;蕭伯伯那一劍卻勝於無處不成劍,元物不成劍,無事不成劍,於是也無可抵禦,無招不是劍!」

鄧玉函是海南劍派的高手,他品評起劍法,自有見地,左丘超然禁不住道:「那你的南海劍法比之如何?」

鄧玉函沉吟了一陣,長嘆道:「不能比,不敢比。要是家兄來,卻還是可以一戰。家兄曾與我說:『要出劍就要快,快可以是一切,快到不及招架,不及應變,一出劍就要了對方的命。就這樣,快和怪和狠,家兄說是劍道要訣。我對敵時也發覺它很有效。這劍法跡近無賴,不求格局,不像蕭伯伯的劍法,自創一格,意境很高。」

鄧玉函是鄧玉平的弟弟,而鄧玉平就是海南劍派的掌門人。

左丘超然見蕭秋水走了進來,忍不住問道:「你呢?老大,你也是使劍的,有什麼意見?」

蕭秋水即道:「我的意見與鄧玉平大致相近,但我不同意玉函說伯伯的劍法是自創一格;伯伯那一下用掃帚打面,其實是變化自『浣花劍派』的劍招。『浣花劍派』花式很多,劍法繁複,劍氣橫,真正實用的劍招,不是美的劍招。把不好的全都淘汰,留下來往往也是實用的、方便的,同時也是美的。掃把的竹枝很多,那迎頭叉過去的一記,很像『浣花劍派』之『滿天星斗』,帚柄倒戰的一招,很像『浣花劍派』中的『倒插秧苗』,我覺得伯伯是活用了『浣花劍法』,用到每一事物、每一時機上去,甚至還加上了變化,但他並不是自創一派。這一點讓我悟到,我們『浣花劍法』大有可為之處,是我們尚未悟到的,而我們平時太不努力、太不注意、太把劍與人分開而不是合一了!」

蕭秋水正論到得意忘形時,唐方卻噗嗤一笑。

蕭秋水臉上一熱,期艾著道:「你笑……」

唐方臉色一整,故意不去看他,道:「我又不是笑你。」

蕭秋水正要說話,鄧玉函、左丘超然等都哈哈大笑起來,蕭秋水窘得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唐方忍不住笑,替他解圍道:「我確是笑你……」又抑住笑,終於還是禁不住,笑容像一朵水仙在清亮的春水中乍放。

蕭秋水真要看呆住了,慌忙不敢看,囁嚅道:「敢情是…敢情是我說錯了不成?……」

大家又大笑,唐方笑道:「我是笑你……笑你那談論起來一副不可一世的……的神情。」

眾人又是大笑,包括幾位壯丁在內,莫不捧腹。唐方卻忽然正色道:「霸氣也很好。」說著一笑,溫柔無限。

左丘超然圓場道:「好啊,好啊,你們談劍論道,我呢?對劍術一竅不通,要論劍,我們不如去找劫生,劫生的劍法也好極了。」

鄧玉函笑道:「超然老弟,你雖不會使劍,但哪一個碰上你這雙手,嘿嘿。」

左丘超然雖不諳劍術,但他卻是「擒拿第一手」項釋懦以及「鷹爪上」雷鋒的首徒,天下大小簡繁擒拿手,他無不會用,誰碰到左丘超然那雙手,真也如齊天大聖遇上了如來佛,任你怎麼翻,也翻不出他的五指山。

左丘超然笑道:「別多說了,去找劫生吧。」

劫生就是康劫生,康劫生就是康出漁的兒子,而康出漁就是名列武林七大名劍之一的「觀日劍客」。

康劫生與蕭秋水、鄧玉函、左丘超然亦是深交,而今他們如往常般的笑鬧交談,自然也忘不掉把康劫生也來湊一份。

他們現在談話中又多了一個唐方,但他們卻根本沒把她當作外人,談得熟絡無限,好像深交已久似的,笑在一起,玩在一起,互相嘲弄在一起。

於是他們邊走邊談,走去「觀魚閣」。

唐方問道:「劫生兄也是『錦江四兄弟』?」

蕭秋水即道:「不是,『四兄弟,是我、左丘、玉函和唐柔。」

唐方詫異道:「阿柔?那你就是老大?」

左氏超然笑道:「是呀,他就是老大,我們都慣叫他做老大的。」

唐方忽然笑凝注著蕭秋水,笑得很輕很輕,像燕子碉啾一般,微風細雨斜一般他說:「原來老大就是你。」

鄧玉函道:「唐兄弟是否跟你提起過……」一聲「唐兄弟」,引起昔日與唐柔相處的情景,心中一悲,竟然接不下去。

唐方婉然道:「阿大是我最要好的最要好的大哥,阿柔是我最喜歡最喜歡的弟弟。他常常跟我提起『錦江四兄弟』,他說是『老四』,其他幾個,最是了不起的人物……尤其是『老大』……但他從來沒有說誰是『者大』誰是『老二』誰是『老三』……所以我從不知道……原來就是你們!」

左丘超然笑道:「怎麼,好似我們不像一般的?」

鄧玉函好奇道:「唐柔怎麼在你面前說起我們?」

唐方甜甜地笑道:「你們誰是『老三』?誰是『老二』。」

左丘超然道:「我是『老二』,他是『老三』。」

唐方笑道:「阿柔說老三劍法很利,能一劍刺過『穿山甲』毛修人的『掌心雷』他的劍法也很妙,有一次拼狠了命,一招環劍,角度出奇,但刺人不著,又狠到了家,收勢不住,竟反刺著了自己的……臀部……」唐方畢竟是女兒家,本來是一劍刺著的是「屁股」她順理成章地改成了「臀部」。

左丘超然聽得捧腹大笑,笑到氣喘不已,鄧玉函卻是悻然,嘿嘿聲道:「唐柔……唐柔這小子!」

蕭秋水忍笑道:「老二呢?唐柔怎麼說左丘?」

唐方莞爾道:「老二么,他說老二是個無可無不可的人,但『四兄弟』的行動,一定參與,一定支持,有次他與三位老拳師拆招,一雙手竟擒拿住三雙手,確是嚇人,只惜……只惜……」

左丘超然聽得十分神氣,忍不住探頭問道:「只惜什麼?」

唐方抿嘴笑道:「只惜就愛放……那次老二對到一位『五湖拿四海』的『九指擒龍』江易海,久持不下,擒拿對拆,老二猛放一個……才把那江老爺子給臭跑了。」

這下到鄧玉函搶天呼地地大笑了起來,左丘超然哽在那邊,臉紅得似關公一般,喃喃道:「唐柔……唐柔怎麼連這……也說出來!」

鄧玉函笑夠了之後,好奇地問道:「老大怎麼啦?唐柔有沒有說?」

左丘超然也巴不得找個下台階,探問道:「唐柔怎麼說老大,啊?」

唐方向蕭秋水瞟了一眼,道:「他呀……」

蕭秋水見前面二人都落得沒好下場,慌忙搖手道:「喔,不不不,不必說了,我不想知道……」

鄧玉函忙怪叫道:「嗨嗨嗨,你不知道,我們可要聽的……」

左丘超然居然用手拜了拜,道:「唐姑娘,拜託拜託,快說快說!」

唐方輕輕笑道:「他說……」一雙妙目向蕭秋水轉了一轉,蕭秋水只覺無地自容,心裡早把唐柔罵了幾十遍了,左丘超然又怪叫道:「說呀!說呀!」鄧玉函一掌打下去道:「別吵!別吵!」

唐方盈盈一笑道:「他說呀——老大不是人!」

蕭秋水窘得不知如何是好,鄧玉函「哈」地一聲笑出來,左丘超然向蕭秋水擠了擠眼睛。

唐方停了停,繼續道:「阿柔說,他生平只佩服兩個人,一個是大哥,一個是老大。他說大哥年正三十,但領袖群倫,敦厚持重。他的老大卻只二十,卻敢捻朱大天王的虎髯,為了一頭小狗被虐待,不惜與『獅公虎婆』大打出手。為了憑弔屈夫子,不借遠渡秭歸,讀了李白、杜甫的詩,不借遠赴濟南,登太白樓,上慈恩塔,眺終南山,如痴如狂……阿柔說,老大雖然狂放,但不夫為當世人傑也。」

唐方說著,眼睛沒有望蕭秋水,卻望向遠方,隱隱有些傷悲。

蕭秋水開始十分之窘,隨而熱血澎湃,最後心裡一陣酸楚,想起唐柔,唐柔啊唐柔,那蒼白而倔強的少年——唐柔。蕭秋水想了想,終於道:「唐姑娘,唐柔他……他在巨石橫灘上……已遭……」

唐方的眼睛還是望向遠方,淡淡地道:「我知道。」大家都沉默了起來,信步走著,唐方又道:「是大哥飛鴿傳書給我的,我見了便立時來,沒料大哥也……」

唐方沒有再說下去,蕭秋水等都十分明了唐方連失最敬佩與最喜歡的兩個親人,內心之愴楚難受。

左丘超然趕快把話題岔開去道:「除了我們四個寶貝,我們還有幾個朋友,像劫生——」

唐方也下想使氣氛太過沉哀,勉顏接道:「哦,劫生?倒是很少聽阿柔提起。」

左丘超然侃道:「劫生么?這小子,他的觀日劍法可行得很。我們在成都遇著他父子,那時他們正與朱大天王的手下大打出手,以單劍戰四棍,我們到了,以五敵四,朱大天王的手下就腳底抹油——」左丘超然用手作平飛狀,「嗖」地一下翹起,笑道:「溜啦!」

朱大夭王是長江三峽、十二連環塢水道的大盟主,朱大天王又叫朱老太爺,原名朱順水。他手下有「三英四棍、五劍六掌、雙神君」,長江三英就擒於《劍氣長江》一文中「錦江四兄弟」的掌劍之下,后被傅天義趁機誅之,「四棍」者乃「長江四條柴」,這四人武功更高,也更是無惡不作,蕭秋水、鄧玉函、左丘超然、唐柔、康劫生在成都一役中,結結實實地使這「四條柴」吃了個大虧而逃,所以左丘超然說到這裡,也為之眉飛色舞。

唐方吃吃笑道:「你們的生活,好好玩!」

鄧玉函搶著道:「還有更好玩的哩。老大還有兩個朋友……」

蕭秋水含笑道:「一個叫鐵星月,一個叫邱南顧——」

左丘超然緊接道:「他們兩個呀,嘿,一個大笨牛,一個小搗蛋,真是我的媽——」

唐方有趣地瞧著他們,追問道:「怎樣我的媽?快說來聽聽!」

左丘超然忽然打了一個呵欠,伸了伸懶腰,無精打采地道:「昨晚睡不好,不說了!」

唐方陣道:「小氣鬼!賣什麼關子!」

他們一行四人,就一見如故的,邊走邊談,走到「長江劍室」附近。這時日已中天,這四人笑笑鬧鬧,真像天下太平,女的秋高,男的氣爽,大家都陶然于山河歲月中……

然而仇殺真的已經在九天雲外嗎?

不,唐方忽然蹩起眉尖道:「昨日我趕入劍廬時,穿過權力幫的包圍,彷彿聽見那一洞神魔已經到了,現在他們有一洞神魔、飛刀神魔、三絕劍魔,我們有蕭伯伯、蕭大俠、朱叔叔,正好可以一拼。」

蕭秋水憂慮地道:「他們增添了一大實力,反而不攻,只怕其中有詐——」

就在這時,背後傳來勁急的衣袂之聲!

唐方第一個察覺,立時回首。

來人不是誰,原來是蕭東廣。

只見「掌上名劍」蕭東廣含笑道:「你們到哪兒去?」

蕭秋水恭敬地答道:「往『觀魚閣』,探看康先生病情。」

蕭東廣道:「很好。我有事跟你談,也要去『觀魚閣』,你我先走一步。」

蕭秋水當然答道:「是。」但心中不禁油然地生了一種依依之情。其時麗日高照,葉綠其綠,花艷其色,池塘流水,清澈見底,但蕭秋水心中卻悄悄引起了一絲不舍之情。

當然他還是跟蕭東廣前行甚遠,鄧玉函等困知怕侄二人有要事要談,所以也故意放慢了步,讓蕭東廣、蕭秋水走在前面。

蕭東廣第一句話就使蕭秋水愧無自容:「我看守『見天洞』近二十年,這二十年來,你極少入『見天洞』拜祭祖先,縱隨父入祭但仍心不在焉,你承認不承認?」

蕭秋水雖然慚愧,但但然認道:「是。」

蕭東廣卻一拍蕭秋水肩頭,大笑道:「我就喜歡你這種大丈夫做事敢作敢當的脾氣!是就是!否就否!對就說對!錯就認錯!有什麼了不起!」

蕭秋水猛抬頭,看見這過了二十年奴僕般生活的伯父,那飛揚的皺紋,依稀點出了二十年前席捲江湖的豪壯伸情!

蕭東廣又道:「這二十年,你二哥開雁最誠心正意,每逢在堡,定必整正冠襟,恭敬拜祭;你大哥易人,每逢大典,堂皇出祭,已隱有目中無神之氣象。惟有你——」

蕭東廣目光如電盯在蕭秋水面上,道:「你平時祭拜戲謔,但每逢禮典,或家裡有事,或祖先忌辰,你比任何人都誠心誠意,如四年前你娘病重,你就認真叩拜,一日三祭,亦不向外與人言,我才知你非玩世不恭之輩。又平時觀察你拜祭時,祭詞全不是按照固定的格式,而是藝語一番,既求劍試大下,又求父母長生不老,亦求得如花似玉的好妻子……」

蕭秋水愈發不敢抬頭,他萬未料到自己以為又聾又啞的「廣伯」,竟把自己祭神時的願望,一一聽在耳里。

只聽蕭東廣哈哈豪笑道:「此何羞之有?!想我蕭東廣二十年前縱橫江湖,亦起自於好玩之心,雄圖天下,惟權欲熏心,反被所誤,成不得大事,而今知錯,為奴二十年,但平生仍厭極彬彬君於、虛偽小人、苟言苟行、無作無為之輩!」

又補充一句:「你有童心,又有壯志,既笑做不失其真,那很好,我很喜歡!」

旋義向天大笑道:「你爸爸向你吹鬍子、瞪眼睛,我還是很喜歡你!」

蕭秋水又驚又喜,斷未料到這「伯伯」竟知他如此深切,而他平日好玩喜游,結交知友,蕭西樓常搖首嘆說蕭秋水既心無大志,不似蕭易人;又無禮儀,不如蕭開雁。三兄弟中,蕭西樓最擔憂於秋水無用,亂交朋友,游而忘返。蕭秋水卻不知有個「伯伯」,如此相知於他,而且投賞於他。當下一時拙於言辭,不知如何是好。

蕭東廣呵呵豪笑道:「哪,拿去——」伸手掏出一劍,遞給蕭秋水,蕭秋水慌忙雙手接過,卻嚇了一大跳——

那是一柄劍。

劍無光澤,劍身長又窄。

扁諸神劍!

原是辛虎丘的扁諸劍!

蕭秋水此驚非同小可,道:「這,這,小侄,這,受不起——」

蕭東廣一瞪目,道:「咄!什麼受不起:拿去!神劍本無光,給有光採的人用之,才有真正的光華!劍由心生,魔頭使劍,便是魔劍,但願有日你能使此劍,此劍有神兵!」

蕭秋水聽得心頭一震,握劍的手不禁緊了一緊,蕭東廣道:「你用此劍,便使不得浣花派的『滿天花雨』——」

「滿天花雨」是「浣花劍派」三大絕招之一,這一招使出時,是運內勁震碎劍身,化作滿天花雨,飛襲敵人,令人無法可擋。

——扁諸是寶劍,當非內力可以震斷的,更何況震碎。

只聽蕭東廣繼續道:「只是我們浣花蕭家,招式豈可用死?!我們蕭家祖先,闖蕩江湖,各懷寶劍,也不見得用不上『滿天花雨』,這招依然世代相傳,只是用法各異了。」

蕭秋水不禁問道:「請教伯伯,如何用法?」

蕭東廣依然前行,忽然一頓,仰天作沉思狀,一拍額角,道:「適才我與你父深談,長久在此守護,也不是辦法,必須派人通知桂林,一令桂林外浣花嚴密小心,切莫輕敵:使人手調集,回救劍廬。狄老夫人在此,大家還是不要兵分兩路的好,保衛老夫人要緊啊。」

蕭秋水點頭道:「是。」

蕭東廣又道:「權力幫既已遣人潛入劍廬,桂林外支亦不可不防,正需要人通知,辛虎丘有一女弟子,前些時候寄宿於外浣花孟師弟處,恐怕有詐。」

——蕭東廣與蕭西樓之怨乃始自內、外浣花劍派之爭,蕭東廣雖一隱二十年,心裡難免耿耿,內外浣花雖已被蕭西樓一統成宗,但仍習慣稱桂林浣花為外派。

——孟師弟即是孟相逢,「恨不相逢,別離良劍」孟相逢,是桂林浣花劍派支派的主持。

蕭秋水會意道:「伯伯、爹爹與朱叔叔自當於此主持大局,小侄無能,在此亦成不了氣候,定當衝出重圍,報訊桂林,以安局勢。」

蕭東廣先是頷首,又是搖頭,長噓道:「你有此心意殊為難得。但不是你一個去,一個人去太危險,應當跟你的兄弟們一齊去。而且不是現在去——現在孔揚秦、沙千燈、左一洞在外面,你有三頭六臂,也沖不出去——要等我們在將臨的一場廝殺中,要是我們勝了,那你就和兄弟們衝出去,出成都渡烏江,趕赴桂林,在權力幫未及調集第二批人手全力攻浣花蕭家前,你先去通報易人、開雁、雪魚他們,我料定他們還會派人截斷桂林與成都的聯絡,不然我們的鷹組,怎麼一個都沒口來?!桂林那邊,怎麼也沒了訊息?!飛鴿傳書,連一雙鴿子都沒有回來?!李沉舟老謀深算,必截斷所有聯絡線網,但他意料不到,我還未死,朱俠武、唐大又恰巧在劍廬,是以來了沙千燈、左一洞、孔揚秦、華孤墳、辛虎丘五大魔頭,尚攻不下一個成都蕭家,哈哈哈哈……」

蕭秋水一揚眉,道:「伯伯,聽說還來了一個叫『無名神魔』的——」

蕭秋水語意忽歇——因為正在此時,離他們不到三十丈遠的「觀魚閣」,猛地響起了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呼——

康出漁的慘呼!

第十一章鐵臉鐵手鐵衣鐵羅網

蕭東廣一躍七丈,再掠五丈足一點地,又翻出六丈,吸氣再奔,轉眼已到達「觀魚閣」!

一到「觀魚閣」,一腳踢開了門,只見康劫生哭泣不已,康出漁臉孔赤黑,仰天而倒,已然氣絕。

——蕭東廣疾道:「怎麼死的?」

康劫生嗚咽道:「有一個人來,一劍刺殺爹……」

這時蕭秋水已沖入「觀魚閣」,見此情狀,也是呆住。

蕭東廣叱道:「刺在哪裡?」

康劫生道:「背後。」

蕭東廣怒道:「人在哪裡?」

康劫生一指窗口,蕭東廣回頭望去,突然之間,地上的康出漁平平彈起,手上一亮,猶如旭日東升,光焰萬丈,一時之間,蕭東廣什麼也望不見!

蕭東廣立時想自帚中拔劍,突然有人按住他的手!

康劫生就在他背後!

他想到這一點時,那烈日般的光芒,已然全沒,全沒入了他的胸膛。

他只覺天地間一片烏黑,嘆了一聲,便仆倒下去,耳中聽到蕭秋水驚詫、憤怒、悲厲的聲音嘶道:「你們!——」

他很想再告訴蕭秋水些什麼,可惜已然說不出話來了。

康劫生一手按住蕭東廣要拔劍的手,另一雙手,握著一柄劍,劍鋒平指蕭秋水的咽喉。

這時蕭東廣已倒了下去。

蕭秋水尖嘯道:「伯伯!——」

這時康出漁已站了起來。

他拔劍,烈日般的光芒又乍起,再神奇一般的「颶」消失在他腰間的劍鞘中。

烈日般的光芒,赤焰般的劍。

勞山頂,觀日峰,康出漁,觀日劍!

蕭秋水撕心裂肺地叫道:「劫生!你——!」

康劫生臉無表情,道:「我會留著你,你還有用,可以要脅你父母。」

蕭秋水睚眥欲裂般怒道:「在我信任——你!」

康出漁忽然道:「你不必驚詫,我就是『無名神魔』,『無名神魔』其實是很有名的劍客,就是我,『觀日神劍』康出漁。」

蕭秋水只覺一陣昏眩:——權力幫既能派出一個人來卧底,就可以派第二個人!——怎麼自己竟沒有想到,連足智多謀的伯伯也意料不及!

康出漁笑道:「柳五總管早知道辛虎丘不甘寂寞,常借鬧酒出去斗劍比武,認為蕭家必有警醒,所以先派我來,認得蕭老兒,再逐個收拾,然後來個一網打盡。

康出漁笑笑又道:「李幫主本就算無遺策。」

蕭秋水厲聲道:「你根本就沒有中毒!」

康出漁做然道:「那當然,華孤墳的毒哪裡毒得倒我!」

難怪連唐大、張臨意都診斷不出康出漁所中之毒!

蕭秋水轉向康劫生,道:「我沒什麼話好說。但只對你,你本是我的朋友——」說到這裡,蕭秋水眼裡已有痛苦之色,「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康劫生冷冷地道:「我沒有朋友。我只有幫主和爹爹,我根本不需要朋友。」

蕭秋水的臉容已因憤怒而扭曲,這原是他的朋友,兄弟一般的朋友,卻在權力幫的影響下,完全變了另外一個人,他發誓只要他活著的一天,定必要粉碎權力幫!

假使一個人在別人的劍下,生死於頃俄之間,還是可以有大志,還是可以為別人著想,這個人就算別人說他年紀小,說他不懂事,說他幼稚荒唐,但他還不失為真英雄、大丈夫、性情中人!

蕭秋水一字一句向康出漁道:「只要你叫你兒子放下劍,我將與你決一死戰!」

蕭東廣是蕭家的長輩。

蕭秋水當然要為蕭東廣報仇。

康出漁成名極早,十五年前已名列當世七大名劍之中,蕭秋水年僅二十歲,但他一句話說出來,竟使康出漁心下也有一陣淡淡的寒意。

康出漁冷笑道:「你已被我們所制,只要劫生將劍往前一送,你必死無疑,我不必與你交手。」

蕭秋水怒道:「你想怎樣?」

康出漁道:「我要你喊救命。」嘿嘿笑道:「救命、救命、救命地不斷喊下去,喊到在附近的令堂進來為止。哈哈哈哈……」

蕭秋水截然道:「我不喊!」

康劫生道:「你不喊我就——」作勢把劍往前一推,想先在蕭秋水喉嚨刺出血來,以作恫嚇之用。

就在這時他的手突然麻木了。

他的手臂上多了十六八枚細如牛毛的銀針。

蕭秋水砰地推開震驚中的康劫生,大喜呼道:「唐方!」

這時康出漁身前颶地一亮,如旭日股的亮烈芒團又飛起,直撲蕭秋水!

卻聽兩場叱喝,一道白雪般的劍光,一雙翻飛似蝶般的手,纏住了旭日神劍,鬥了起來!

蕭秋水一臉喜悅,忍不住徑自叫道:「左丘!玉函!」

康出漁千算萬算,卻不料蕭秋水原本便和鄧玉函等一齊來的,康劫生呼喊時,左丘超然等也在附近。

左丘超然一上來就用大擒拿手,配合小擒拿手,招招從側攻進。牽制康出漁的攻勢,鄧玉函一出劍到現在就沒有歇過手,到現在已攻出三十六劍,一招比一招快,一劍比一劍狠辣!

康出漁猝吃驚下,手上長劍時亮時暗,亮如旭日,暗如夕照,一亮一暗間,依然是殺著無窮,勢不可當的「觀日劍法」。

只聽一聲清響,亂紅飛鳥,劍氣縱橫,蕭秋水已拔出了扁諸神劍,加入了戰團。

泰山高,不及東海勞。

勞就是東侮勞山,勞山有座觀日台,氣象萬千,在觀日台上,不少人有天下之志,但真正在觀日台上觀了十年的日,練了十年的劍,只有康出漁一人而已。

鄧玉函的南海劍法,劍走偏鋒,而且辛險奇絕,往往從別人意料不到的角度進擊,但是卻突不進那一團金亮或暗紅的劍芒。

蕭秋水的浣花劍法,意御劍光,寫意處比寫實處更無可抵禦,而且劍虹飛逸,快如游電,卻仍是突不破康出漁手上如烈日當空的驕厲凌威!

反而康出漁的劍勢越來越威猛,越來越盛,正是他仗以成名的劍法「九日升空」。

一劍九變化,一招兒劍式,蕭秋水、鄧玉函都反攻為守,被一招又一招、一劍又劍的威力與壓力,逼得喘不過氣來。

但是康出漁也覺得處處受制,難以發揮,除了前面兩柄辛辣、精奇的劍之外,還有他身側背後一雙巧手,招招不離他的要害死穴,給他莫大的牽制。

他心知若不能一鼓作氣,以凌厲的劍勢殲滅這些年輕人,再過些時日,這些年輕人都將會有了不起的成就;甚至不必再過些時日,只要久戰不下,這些人的精氣旺盛耐強,再要制住他們也就更不容易

他心中暗自慶幸,「錦江四兄弟」果然名不虛傳,但幸好唐柔已給殺了,要不然這囚人配合起來,自己今天都不知是否能敵。

他的劍芒盛烈,左丘超然施了七八種擒拿后,都由於雙目難以視物,認拿不準要穴,無法制住康出漁。

蕭秋水、鄧玉函,也是同時感覺到那劍不是劍,而是烈日,而是太陽。

太陽再熾烈,也有西下的時候。

康出漁如烈日,但日既有東升,亦會西沉。

康出漁知道唐柔已死,卻不知還有唐方。

康劫生的手臂麻木了后,才知道肉己中了暗器。

他一面大叫暗器,然而手已不聽使喚,劍往下落。

他慌忙想用左臂去拾,俯身的時候,忽然上望,只見一美麗如雪、傲拗而清定的女子,用雪玉一般的眼神,在望著他。

他只覺心中一寒,身子就頓在那兒。

只聽這女子道:「你是他們的朋友?」

康劫生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這女子「哦」了一聲,輕輕搖了搖首道:「那你最好不要去抬劍,因為我不想殺死他們的朋友。」

康劫生捧著傷手,僵在那兒,身了半蹲半站,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聽那女於柔聲道:

「我姓唐,叫唐方。」

康劫生全身頓如坐在冰窖里,一下子全身都冷卻了,不安說去拾劍,連站起來的勇氣,也消失了。

九個太陽,不僅驕厲於長空,而且不住躍動。

大地乾旱,宇宙荒漠,黃土地上的人民,遮袖不斷,揮汗揮不住。

康出漁的「觀日劍法」,已不是十五年前閑定觀日,而是自身成為太陽!

「喀登」一聲,鄧玉函的劍折為二!

蕭秋水的劍之所以不斷不折,因他所使的是扁諸神劍。

鄧玉函一折劍,情勢就更是兇險了。

烈陽恣威,無對無匹。

正在此時,一支銀箭射來,正中劍身,叮地一聲,劍箭齊飛!

打蛇打七寸刺牛刺腦門。

這箭卻正中日心:

也是康出漁運力行劍的要害!

劍飛箭折,太陽不見,康出漁呆立當堂!

箭當然是唐方發出的。

唐方一出箭,康劫生立時拾得了劍。

這下是同時發生的,唐方一出手,打出了三點星光!

康劫生一拾得劍,連舞七八道劍花,叮叮叮,碰開三點星光,長身而起,他一得劍后,第一件竟不是協助老父力敵眾人,而是破窗而出!

但是唐家的暗器之精之奇,是他始料未及的。

那地上的三點星光,忽又彈起,康劫生反應再快,也中了一下,砰地摔跌下來。

就在這一瞬間,康出漁也掠出!

掠出的同時,推出雙掌!

雙掌撞向左丘超然!

匆促間左丘超然無法刁手借力,只好硬接。

這兩掌是康出漁數十年內力內氣修為交關,全力施為一接之下,左丘超然震飛丈外,破牆而出!

康出漁立時拾劍,少了「觀日劍」,就等於少了「觀日劍法」,少了「觀日劍法」,康出漁就不再是康出漁了。

鄧玉函也立時滾身,撈劍,他撈起的是地上蕭東廣的「古松殘闕」。

蕭秋水立時出劍,他一劍劃出去,嗤地一聲,康出漁臂上多一道殷紅;蕭秋水得手,第二劍劃出時:「當」地一聲,劍身已被壓住,只見一團金芒,卻正是觀日神劍。

康出漁已一劍在手。

但同時間,另一劍已搶險刺到!

一柄斷劍,古松殘閥。

康出漁井沒有接劍,他立時倒飛出去!

逃!

他的決定是:逃。

蕭秋水已被救,康劫生已被擒,這裡還有左丘超然、鄧玉函,還有一不知來路的唐家子弟,再打下去蕭家的人隨時會來,既無把握,便立刻撤走。

甚至連兒子都不顧了。

權力幫的人,都有這種「本色」。

狠、辣、毒、詭,必要時,什麼都可以做,任何東西都可以犧牲。

所以康出漁雖得劍,但他立對就走。

「追!」蕭秋水大吼了一聲。

他自己也不敢肯定是否康出漁之敵,但如康出漁這樣的人,走出去無疑等於害更多的人,他更不能容他逃走。

鄧玉函也立時追蹤出去,海南劍派的人一向是急先鋒,劍法與性格相似。

唐方射倒了康劫生,她的人也如清風般消失了。

留下來的是左丘超然。

他要留下來,留下來制住康劫生。

他要問康劫生為何要這樣做,這樣做對不對得起朋友!

精通擒拿手的人一向比較慎重,左丘超然比起鄧王函,自然比較細心穩重。

蕭秋水卻因為怒,為被騙、為被出賣、為信仰而憤怒,只要他覺得應該做的事情,明知九死一生,甚至必死無生,也會不惜一切,非做不可!

逃!

儘速的逃離!

既然事機敗露,又沒有把握把對方殺卻,便惟有在未張揚開來之前,先逃離險地!

只要能逃離浣花蕭家,一出大門,便可以與權力幫的人會合上,沙千燈、孔揚秦,最重要的,還有一洞神魔左常生!

他深知左常生的武功絕技,只要這人在,便絕對能克住蕭西樓。便在這時,他遇到蕭西樓。

他已逃到聽雨樓外,只要穿越過聽雨樓,便能逃離蕭家,然而他卻在此時遇見了蕭西樓,康出漁心中自嘆倒霉,才發現自己劍未收起,而且手臂鮮血在淌著,而蕭西樓已經注視到這點。

蕭西樓身邊是朱俠武。

康出漁臉色立刻變了,但隨即他又自然起來了。

因為他知道蕭西樓並不知道他手刃蕭東廣的事。

他知道,但蕭西樓不知道,所以他仍佔了上風。

因此他還可以粹不及防間制住蕭西樓,反而可以藉此立了個人功,他倒覺得自己幸運了起來。

朱俠武、蕭西樓都在,自己決非二人之敵,但在猝然間下手,制住一人,便可以威嚇另一人了。

他打的是蕭西樓的主意,對朱俠武深不可測的武功,他是不敢輕舉妄動的。這時,蕭西樓閃身躍近。扶住康出漁,關切地問道:「康先生,因何……」

康出漁佯作喘息道:「我……我……權力幫中人已潛入庄內,我殺了幾個,賊子們好厲害,我也中了……中了孔揚秦一劍……」

說到這兒,忽然瞥見,樓下已奔來兩道人影,正是蕭秋水與鄧玉函。

蕭秋水與鄧玉函也看見蕭西樓在台下扶持康出漁,正急欲大叫,康出漁故意大聲喘息,讓自己聲音的壓下呼喊,道:「他們追來了……」用手一指。

這一指,正是指向蕭秋水與鄧玉函。

蕭西樓、朱俠武當然是隨他的指向一望。

正在此時,康出漁便出手了!

「颶」地一聲,紅日正熾,飛刺蕭西樓!

蕭秋水追近聽雨樓,猛抬頭,見自己父親與康出漁貼身而立,心裡一涼,才猛想起一天前張臨意遭暗算慘死,父親縱論數大名劍時,論及康出漁的觀日神劍時,自己心中一動的原因。

陰陽神劍張臨意死時極其驚愕,滿目意想不到的憤然,就算是辛虎丘猝施暗算,也不致如此;而是他自己剛才還替對方醫治過,眼看活不成的病人——康出漁,忽然出手如電,日躍芒起,刺殺自己,這才教張臨意驚心動魄,死而不服。

刺殺自己和玉函的人,正是康劫生,他功力與自己相仿,放不敢戀戰,便嫁禍於唐方。

康出漁卻趁機狙殺唐大。

好辣的手段,好毒的陰謀。

蕭秋水猛抬頭,見康出漁與自己父親貼身而立,正欲高呼,但見一道厲芒,已自康出漁手上襲出,直刺蕭西樓!

蕭秋水的高呼變成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厲喊!

大變猝然來!

就在康出漁手中一團光芒暴出之際,忽然一道七彩的虹橋,不偏不倚,架住了落日,煞是燦麗!

這一劍,來得無蹤跡,卻發自蕭西樓!

蕭西樓似早有防備。

又在此時,一朵雲出帕飛來,烏雲蓋日;一張大網,罩住康出漁,收縮,套緊,康出漁立時動彈不得。

康出漁如被裝在牢籠里的野獸一般,咆哮著用力掙扎,但朱俠武手中的網,如他的手一般堅定,康出漁越是掙扎,網就縮得越緊。

鐵衣鐵臉鐵手鐵羅網。

朱俠武。

朱俠武也像早有所備。

這時蕭秋水、鄧玉函亦已趕上城頭,驚喜交集。

而聽雨樓中,又輕悄悄地閃出一人。

一雪玉般輕柔的女子。

這一個美麗女子,康出漁一見之下,竟沒有再掙扎的勇氣,頹然松下了劍,把手自網外縮回來,觀日劍嗆然落地,暗如落日。

只聽那女子道:「我先你而來。」

蕭西樓望定康出漁,一字一句地道:「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康出漁沒有說話。

朱俠武卻說話了:「唐小姐輕功比你好,先你而到,不過也只是來得及說出一句話而已,你就來了,我們不及細辨,只好先叫她躲起來,可惜你果真的出了手。」蕭西樓接道:「唐小姐說:康出漁沒有中毒,他殺了廣伯伯——」

康出漁低下了頭。

要不是他大有把握,全力施暗襲,反被人所趁,他還不致於一招就被擒了下來。

朱俠武冷笑,連點他七處要穴才呼地張了網,嗖地收纏腰問,冷冷地道:「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康出漁沒有說話,他千算萬算,算漏了蕭秋水不只與蕭東廣到黃河小軒,還有鄧玉函、左丘超然,甚至唐家唐方也來了。

他更算錯了一步,唐方年紀遠比他輕,輕功卻遠比他高。

所以他無話可說。

蕭西樓:「本來我們是朋友,本來為了這點我可以放你……可是你不該殺了廣哥!」

蕭秋水忍不住道:「爹!張老前輩、唐大俠也是他殺了!」

蕭西樓厲聲道:「是不是?!

康出漁垂下了頭,這時唐方一揚手,打出一柄飛刀!

飛刀直奪康出漁的咽喉!

殺兄之仇,唐方是非報不可的1

這時半空忽又多了一柄刀,叮地撞在一起,跌落地上。

只聽此起彼落的一陣呼哨,四面八方又出現百餘名權力幫眾,殺向大門,浣花劍派的子弟也紛紛接戰,與先殺上來的二個人,其中一人正是飛刀神魔沙千燈。

那擊落唐方飛刀的飛刀,正是沙千燈發出的。

朱俠武一見沙千燈,只說了一句:「你的燈呢?」

這一句如一個毒招,打進沙千燈的心坎里,沙千燈的臉色立時變了

在昨夜的對壘中,沙千燈漸落下風,不得已破燈而遁,沙千燈素以燈為標誌,而個燈焚人在,已是奇恥大辱,而今朱俠武輕描淡寫的提了一句,他如被針刺,一時說不出話來。

只聽一人冷笑道:「朱鐵臉,你別逞口舌之利!」

說話的人白衣如雪,背插長劍,態度灑若,正是三絕劍魔孔揚秦。

蕭西樓笑道:「不逞口舌之利,要逞刀劍之利么?」

這句話含有很大的挑剔,孔揚秦臉色也由儒雅,變而憤慨!

因為昨夜一戰,蕭西樓與孔揚秦尚未正式比劍,蕭西樓便以步法制勝,迫退孔揚秦,這也是三絕劍魔成名以來的畢生大恨。

卻聽一人冷笑道:「你哥哥都給人殺了,你的掌門位子也坐穩了,自然不怕刀劍之利了。」

這一句話,浣花劍派弟子們聽得無不勃然大怒,二十年前,蕭東廣背叛,蕭西樓饒而不殺,而今這人這一說下來,彷彿是蕭西樓篡奪掌門之位,唆殺兄長,真是極盡蔑辱之能事。

大家都禁不住拔劍而起,蕭西樓卻反而鎮靜,一字一句地問道:「一洞神魔?」

那人長袍闊袖隨隨便便地笑道:「左右的左,無常的常,生死的生,左常生。」

那人相貌生得隨便,衣著也隨便,舉止更是隨便,竟似沒有把朱俠武、蕭西樓一干武林高手看在眼裡。

蕭西樓眼光似已收縮,道:「人說左常生是個人才,果然是個人才。」

左常生笑道:「更有人說左常生長生不死,豈止是個人才。」

蕭西樓道:「閣下是不是長生不死,待會兒便知分曉。」

左常生笑道:「待會兒老兄名號蕭西樓,不要**成笑死樓才好。」

朱俠武忽然搶前一步,道:「蕭兄,此人交給我了。」

蕭西樓一怔道:「莫非朱兄覺得我非其所敵?」

朱俠武道:「不是非其所敵,而是這人,我先定了,你不該搶我的生意。」

——其實誰都看得出來,在三個來敵中,左常生的武功最神秘莫測,亦即是最難以應付的一個。

——然而一洞神魔卻得挑蕭西樓。

——莫非他已有必勝之把握?

——不管是不是,朱俠武卻挑上了他。

左常生那不在意的臉容,一下了子變得如一條繃緊的弦!

彎弓射鵰,繃緊的弦。

朱俠武突然就出了手。

就在左常生從不在乎到在乎,一百八十度轉變之際,聚然出了手!

要是弓,弓尚未張。

要是弦,弦未拉緊。

朱俠武一招出手,那張網像天羅地網一般地罩了下去,左常生就是那網中的魚!

可是網忽然裂了。

左常生手上多了兩面鈸一樣的兵器,但在鈸沿上都是尖銳無雙的齒輪。

網一罩下時,左常生就推出雙輪,雙輪一轉,網索斷裂,寬大的袍影一閃,左常生破網而出!

左常生與朱俠武的惡鬥方才開始,蕭秋水一方面著急,一方面估量情勢,發展頗不樂觀。

朱俠武戰左常生,誰勝誰敗?

要是父親力敵孔揚秦,那又是誰能制住沙千燈?

自己?還是玉函?或者加上左丘?

這時聽雨樓上又出現一個人,全身黝黑,臉目蒼老,這個人一上來時,鄧玉函就震一震。

然後鄧玉函附嘴在他耳邊,沉重地道:「南宮松篁,百毒神魔唯一弟子。」

——沙風、沙雲、沙雷、沙電,是飛刀神魔沙千燈的弟子。他為人極其專橫,所以連他的弟子,也得改姓沙。其中三人已被陰陽神劍張臨意所殺。

——「無形」、「兇手」、「秤千金」、「管八方」,是鐵腕神魔傅天義的助手,在《劍氣長江》一集中,已被「錦江四兄弟」所殲滅,但他們也喪失了結義兄弟唐柔。

——齊門金刀齊青峰、浪花刀客穆浪山:雪山快刀厲雪花、地趟刀手堂三絕,是「一刀斬千軍」長刀神魔孫人屠座下四大刀王,已在其他戰役中給摧毀。

——辛虎丘的女弟子,已派往桂林;康出漁的弟子,也正是他的兒子康劫生,為左丘超然所擒。

——只是「一洞神魔」左常生的手下呢?還有「三絕劍魔」的二大劍手呢?

——他們來了,還是沒來?出現了,還是沒有出現?

——百毒神魔華孤墳的弟子南宮松篁,唐方可又應付得來?

蕭秋水想到這裡:思想就像在漩渦里打轉,一直翻沖不出去:唐方、唐方、唐方擋不擋得住南宮松篁?

就在這時。蕭西樓忽然在他耳邊低沉而迅急地道。

「一有機會,你就衝出去,到桂林去,把分局的人都調來集中。記住,不可意氣用事,以大局為重!」

蕭西樓一說完,又退身注視場中的惡鬥,蕭秋水卻整個人都呆住。

左常生裂網而去,朱俠武連眼也不眨一下,搶身而上,左掌、右拳、左腿、右腳,都打了出去,手腳的招式都完全不同,左掌是垂雲山的「穿天掌」,右拳是正宗少林伏虎拳,左腿是當年「千里獨行」左天德的「活殺腿法」,右腳是「掃堂腿」中的「狂風掃落葉」!

一個人要同時攻出兩手兩腳,是絕不容易的。

何況手腳所施的武功招式,門派宗別又全然不同。

左常生臉色變了,這次是真的變了色。

他的雙鈸立時迎向朱俠武的雙手,狠狠地剁下去。

朱俠武的雙手攻勢立時隱滅,鐵手的手畢竟不是鐵鑄的。

但是朱俠武的雙腳還是踹踢出去!

兩腳一齊踢在左常生的肚子上。

走?!

蕭秋水是從來都沒有想過,在面臨大敵時,自己要先「走」!

不,他不走!

他的家人,他的朋友,都在這裡,他的敵人,他的仇人,也在這裡,他決不走,也絕不能走!

可是父親卻要他走,「以大局為重」!

面對傅天義時,蕭秋水沒有畏懼;面對康出漁時,蕭秋水沒有膽怯;而今遇見這一個抉擇,卻讓他熱汗淋漓。

這時,他感覺到一雙眼睛,向他瞟了一瞟,他急急看過去時,那劉海已如流蘇一般低垂,那發仍像黑色一樣濃,那張側近的俏臉,蕭秒水沒有真的望見唐方的眼神,可是他肯定有一種關切,如一層輕柔的暖衣,披蓋在他的心上

朱俠武外號「鐵手鐵衣鐵臉鐵羅網」,這外號與他的腳無關。

一個殺手,往往無名的,比有名的更可怕,因為無名的教人才更無從防禦。

朱俠武的雙腿,傳說十九歲時已踢死一頭白額虎。

然後距離他的腳踢死一頭白額虎整整十年,他才又現江湖。

他一出道,就幾與震動武林的韋青青青並排,是朝廷公門,公認的第一流罕見的好手。

他出道迄今十六年,只殺了十一人,這十一人無不是殺人不眨眼,十惡不赦,又無人能制之的黑道高手。

朱俠武從來沒有敗過。

他又名「天羅地網」,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但是他的網,今日卻破了。

他雙腿踢出去,也踢到了無可名狀的驚駭!

他兩腳踢中左常生的肚子,踢裂了衣袍,然而衣袍里竟是一個空了的軀殼!

左常生沒有肚子!

左常生沒有小腹!!

朱俠武怎麼也料不到這一著,他雙腳踢了個空!

像一個一腳踏在一個大洞里,所不同的,朱俠武是雙腳一齊踩在一個陷井中!

衣衫裂開,閃電般一瞥,左常生是沒有肚子的人!衣衫掀處,他的肚子肉已腐毀,臭氣熏天,紫黑一片,只有腰脊接連著上下身軀!

誰也沒見過這種人,誰也沒遇過這種事!

朱俠武雙腳踢空,左常生雙鈸衝出!

右鈸上,打臉門,左鈸下,插前胸!

一招必殺,一擊必死!

朱俠武猝不及防,怎麼也避不了!

鋼鈸打在他臉上,打個正中!

鈸刃刺入他的前胸,刺個結實:

驚人的是鈸刃竟刺不透朱俠武的衣衫,而朱俠武臉上吃了一記,五官溢血,卻仍不倒下!

這不可能的!

只有左常生才清清楚楚地知道,他的鈸沿鋼刃,比利刀還鋒銳,他的鋼鈸威力,一記打下去,可以界開石塊!

何況打的是朱俠武的臉門與前襟!

他馬上閃過朱俠武他的號「鐵手鐵臉鐵衣鐵羅網」。

「鐵羅網」被他所破,但鐵羅網只是朱俠武綽號中的最後一項而過有鐵臉,還有鐵衣!

他的鈸正切在朱俠武的臉上,他的鈸刃正割在朱俠武的衣上!

還有鐵手?!

他驚覺已遲,朱俠武突然消失的雙拳又突然出現,雙拳正打在他的左右太陽穴上!

少林正宗,「雙撞鐘鳴」!

他們距離本近,左常生又因得勝大意,這兩拳,便要了他的命!

第十二章我要去那兒找我的兄弟

大變驟然來!

由左常生遇險,到朱俠武中招,又到左常生危殆,大家一時都呆住了,怔住了,一時措手不及。

左常生倒下去后,朱俠武搖搖晃晃走了六八步,一個咕嚕倒栽了下去。

蕭西樓急忙撲出,撲住朱俠武,只見朱俠武七孔流血,臉色紫金,胸膛殷紅一片,已是出氣多,入氣少。

他的臉縱是鐵鑄的,大概也給左常生一鈸震碎了骨骼;他的衣衫縱是鐵鐫的,也給左常生一鈸捺斷了血脈。

但憑鐵臉與鐵衣,卻使他有餘力先擊斃了左常生,方才倒下。

蕭西樓含著淚,迅速點了他幾處穴道,把解藥拋給蕭秋水替他止血,然後緩緩地起身,緩緩地抬頭,一隻手,卻已搭上了劍柄。

孔揚秦一隻手,也搭上了劍鍔,暗暗嘆道:「可惜可惜。」

蕭西樓沒有說話,也像沒有聽到一般。

兩天前,蕭夫人、康出漁、唐大、朱俠武在一起應敵,而今夫人受傷,康出漁背叛,唐大被狙殺。

這兩天來,朱俠武一直在他身旁,在他疲乏時替他主持大局,在他應敵時替他打前鋒。

而今,連朱俠武也身受重傷,生死未卜。

蕭西樓的心情是沉重的,也是孤獨與落寞的。

他仗劍而立,長髯無風自動,只要他在的一天,就算只剩下一個人,也絕不容人侵犯浣花劍派,蕭家劍廬!

沙干燈卻道:「可惜什麼?」

沙千燈是得意非凡的,令他挫敗的,讓他羞辱的,是朱俠武,然而朱俠武已經倒下,縱犧牲了左常生,也是值得的。

孔揚秦道:「老左自少的腸子生滿了蛔蟲,胃部又潰瘍蛀爛,所以給幫里的『藥王』把他的腸胃全部割去,但他利用了身體這個缺憾,成了大名鼎鼎的『一洞神魔』,把弱點反成了他的殺手鐧……」

「藥王」是「權力幫」幫主李沉舟座下幫內八大天王——「鬼王」、「刀王」,「劍王」、「人王」、「蛇王」、「水王」、「人工」與「藥王」——之一。

「藥王」的醫術,是當今醫術排行第二的,他醫人手段,確也匪夷所思。

昔稱華佗替曹操治頭痛,即開腦下藥,為關羽療傷,也刮骨去毒,而今「藥王」切除左常生腸胃,居然還能生存,一方面是醫術令人咋舌,一方面是左常生的生命力,確也夠強夠韌。

然而左常生卻死於朱俠武雙拳之下。

孔揚秦嘆道:「可惜他大難不死,仍沒有全福。朱老兄的鐵拳,也未免太霸道一些了……」

左常生身患奇疾,居然殘身而活,並練成奇技。確實人間英傑,不少人是死於左常生這奇特的缺陷下,只可惜今天他遇到的是朱俠武。

一個人練功到臉上,而且能練成「鐵布衫」,一定花出過不少的血汗,付出過極大的代價。

左常生有耐力,但朱俠武更是一個有魄力的人。

左常生死在朱俠武手下,其實死得並不冤。

孔揚秦繼續道:「只是朱老兄一倒,我們這邊雖缺了左一洞,但我和沙兄是兩個,你蕭大俠卻只有一人了……」一面說著,一面拔出了如白布一般的白劍。

時過正午,己近黃昏。

陽光自斜西射來,白劍一片雪亮如透明。

孔揚秦的臉色完全莊嚴、凝肅,說:「康兄,我的三絕劍法起手式,比起你的觀日劍法,如何?」

蕭西樓忽然道:「一齊上吧。」

孔揚秦揚眉道:「哦?」

蕭西樓整然道:「你不必指東話西,吸引我的注意力,其實只要我一出手,沙先生的飛刀絕不會在你長劍之後趕到的。」

孔揚秦一時倒是臉紅了紅,說不出話來;沙千燈卻大笑道:「好!好!痛快!痛快!蕭西樓不愧為蕭西樓,這就是我們剩下我和孔兄,而你只剩下你之不同了!」

忽聽一個清揚嬌俏的語聲道:「還有我。我是唐家唐方。」

沙千燈包著眼睛道:「你是姓唐的么,我看你是姓蕭的吧?」

唐方的臉色變了,變得煞白,這白皙自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孔揚秦低聲向沙千燈疾道:「我們只對蕭家,不必開罪唐門。」

唐方作碎玉金聲:「你們殺了我柔弟、唐大哥,蜀中唐門,將與權力幫不死不休!」

孔揚秦也變色道:「唐姑娘,這句話可是你唐門先說的哦!」

這句話本是唐方怒極而言,但自古紅嬌也有一種傾國傾城的俏殺。四川唐家,四百餘年基業,子弟族親,已自成一城,暗器絕技,稱絕天下;權力幫,是為天下第一大幫派,門眾之多,遍布天下,外堂得力者有上天入地、十九神魔,內堂鼎力者,還有八大天王;智囊柳隨風,嬌妻趙師容,幫主李沉舟,都是世間人傑;一幫一門,本不到非戰不可時,絕不致相互火井,玉石俱焚,但唐方一句言語,一落地作金石之聲,競亦有似褒如一笑的烽火,但比褒擬正氣,掀起的不是狎戲諸侯,而是武林中幫派火併的一場血腥風雨。

沙千燈冷笑道:「丫頭,你道行再高,也高不過唐老大,現在跟我斗,無疑是送死,只是你這般嬌俏,我也捨不得殺,不如討來做個——」

唐方的臉由白泛起了緋紅,她沒料到,以「飛刀神魔」沙千燈的前輩身份,居然說出了這種不顧廉恥的話來!

就在這時,只聽一聲喝,蕭秋水已連人帶劍沖了過去:

蕭西樓要他趁亂逃了出去,他沒有逃。

他不但沒有逃。反而第一個衝過去。

沙千燈開始是著實吃了一驚,隨而眼中閃動著狡黠的厲芒,大概是他已有把握讓蕭秋水的衝來等於送死的把握吧?

就在此時,忽然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住手。」

蕭秋水衝到一半,居然止住了,他手上的劍,如陰影一般黝黑,又彷彿根本不存在。

這人競是:

陰陽神劍——

張臨意!

康出漁仍趴在地上,嘎聲驚叫:「張……張臨意!」

這一聲呼喚,使沙千燈、孔揚秦變了臉色。

陰陽劍客張臨意,成名猶在當世七大名劍之先,出道也比沙千燈等人早,武功呢?

這情勢完全變了。

本來孔揚秦、沙千燈顧忌的只是蕭西樓,現在卻多了張臨意!

何況還有唐方、蕭秋水、鄧玉函!

孔揚秦、沙干燈的目光收縮,竟閃動著一絲惶亂之色。

就在這時,地上有一人突然躍起!

一躍起,手腳並施,解了康出漁身上的穴道!

這下事出粹然,蕭西樓不及阻攔,這人一解開康出漁的穴道,卻又倒栽下來,力氣已竭,康出漁一旦得脫,一手扶起此人,一掠三丈,倉皇急道:「扯呼!」

「扯呼」就是逃的意思。

康出漁殺過張臨意,卻見張臨意就在前面,真是心魄俱寒,三魂嚇去了七魄,而且他吃敗在先,鬥志全消,這一聲「扯呼」,更使沙千燈、孔揚秦心亂意慌,不禁退了一步。

既退了一步,便忍不住返身就逃。

那地上躍起的人是左常生!

左常生沒有死,一個人可以給切除了腸胃仍能活著,他的生命耐力就必然很強。

也不是左常生能禁受得住朱俠武鐵手一擊,最重要的是,左常生先擊中朱俠武,使朱俠武重傷之下,功力大打折扣!

所以朱俠武只是擊昏了左常生,甚至可說把他擊得重傷。但這一擊並沒有殺了一洞神魔!

左常生真是「常生」。

左常生不死,但也無力再戰。甚至也沒力逃遁。他醒轉后,唯一方法是先救他身側的康出漁,基於相救之情,康出漁一定會幫他逃離的。

他這一著果然算對了。

權力幫的神魔現在雖有四個,但左常生傷不能戰,康出漁心無鬥志,孔揚秦、沙千燈更無法應戰,四人一逃。剩下的權力幫眾,更是潰不成軍,紛紛撤退,被擒殺大半,僅剩五六十人退入林中。

權力幫一退,五路浣花派的組長向蕭西樓報告戰況,蕭西樓一一點派了之後,撫髯笑道:「夫人,蕭家劍廬,今日得保,全仗你這一招耍得漂亮。」

只聽「張臨意」清笑道:「卻仍瞞不過您。」

「張臨意」緩緩掀開臉部的易容之物,赫然竟是蕭夫人孫慧珊!

蕭夫人的父親原是「十字劍派」的老掌門人「十字慧劍」孫天庭,夫人就是江湖上易容三大宗師「慕容、上官、費」的費家費宮娥。

費家易容,天下排行第三,她的女兒,自然也是易容的高手了。

孫慧珊見大局不妙,便想出這易容之策,先求退敵;但易容不過是精微而成功的喬裝打扮,若不是站在暗處,又欺康出漁驚心動魄之際,加上孔揚秦、沙千燈、左常生等又並未真的見過張臨意,才能嚇退這四大神魔。

只聽蕭西樓嘆道:「可惜,可惜這只是一時退敵之計,苟安一時,這四名神魔再來時,我們又如何抵擋?」

蕭夫人道:「不管如何,康出漁等一退,事後定必發現張老前輩不可能未死,一定會再來犯……但在此刻,保持體力要緊。」蕭夫人莞爾道:「第一,要替朱大俠治傷;第二,要先飽吃一頓;天大的事,都要吃了飯之後再說。」

唐方凝注著這當年的女俠蕭夫人孫慧珊,像春風一般掠過人們本來憂患的心頭,心裡油然起了深心的敬慕。

蕭秋水、鄧玉函、唐方去「黃河小軒」邀左丘超然共同進食,卻見康劫生已然不見,左丘超然只說了一句話:「我放了他,是我不對。沒有得過老大和老三的同意,你們處置我吧。」

鄧玉函鐵青著臉,沒有作聲。

蕭秋水忍不住道:「我們知道你的心情。要是看守劫生的是我們,我們說不定也會這樣做。」

唐方瞧著他們,忍不住問了一句:「為什麼你要放了他?」

左丘超然恭然道:「因為他是我們的朋友。」

蕭秋水接道:「甚至已經可以說是兄弟。」

左丘超然道:「一朝是兄弟,一生是兄弟。」

唐方嘆了一聲,悠悠道:「我真是不了解。」

鄧玉函忽然道:「既一朝是兄弟,永遠是兄弟:他就不該出賣我們!」

他握劍的手緊了緊,狠狠地道:「尤其是出賣兄弟的兄弟,我見了,一定要殺!」

在飯桌上,大家都很愉快,但在吃完之後,大家都沉默了起來。

時候無多了,權力幫下一輪攻勢在什麼時候呢?

朱俠武在蕭西樓悉心救治下,性命無大礙,但已失去了作戰能力,而蕭西樓足足派了五十六名虎組高手去維護他的安危。

權力幫的下輪攻擊,還是會來的。

蕭西樓又要重提那一件事了,這次的事件卻增多了人數:「秋水,你一定要逃出去,到桂林去,把孟師叔、易人、開雁都請回來,聽說玉平兄、唐剛、唐朋兄也在那兒,惟有他們趕到,我們才能與權力幫決一死戰!」

「孟師叔」就是蕭西樓的師弟,「劍雙飛」孟相逢。

易人就是蕭易人,蕭家三兄弟中,最露鋒芒的老大。

開雁就是蕭開雁,蕭家三兄弟中最沉默寡言的老二。

「玉平兄」就是鄧玉函的哥哥,海南劍派掌門鄧玉平。

唐剛是唐家年輕一代武功招式暗器手法最剛猛者。唐朋則是唐家年輕一代最交遊廣闊的年輕高手。

蕭西樓計劃的是,集中兵力,對抗權力幫,以免被逐個擊破。

蕭秋水沉吟道:「爹,我們不如先集中這兒的人手,把包圍者一一擊殺,才一齊去桂林……」

蕭西樓蹙眉怒道:「胡說!這兒是祖祠之處,怎可隨便易據!而且以現在情況論,權力幫高手比我們多,他們之所以不敢貿然搶攻,一因辛虎丘己死,康出漁身份又被識破,他們已不知我們的底細,以為張臨意前輩還在,方才不敢輕犯;二因他們帶來的幫眾,死傷大半,所剩無幾,在下一批兵力未援及之前,亦不敢斷然猛攻的。可是這樣耗下去,他們的兵力定必趕到,與其在此處等死,我們不如有人衝出去。去召集武林同道,共殲巨仇。武林中人雖憚忌權力幫已久,但不見得就無俠義中人拔刀相助,這樣總比大家都在這裡困獸之鬥一般無望好!就算元人回援,你衝出去把我們力拒權力幫的事公諸天下,也可討個公道,教人知道有一批不屈於強權的人,敢捋權力幫的虎鬚,我們多支持得一天,別人就知道,權力幫也不是無敵的,更比在這兒一齊等死的好!」

蕭秋水敬然道:「是,爹爹。」

蕭西樓長嘆道:「為父也知道你的個性,在這憂患與共的時刻,不忍相離,但是你一定要離開,蕭家才有救,浣花劍派才有救,在這兒仗義援手的武林同道才有救:你不要擔心這裡,到萬不得已時,我們還有辦法……」

蕭秋水熱血填膺,霍然而起,大聲道:「爹爹,我去!」

蕭西樓慨然道:「就算你去,也下一定能逃得出去,還需要人手,也需要計劃。在這兒雖是死地,但不失為固守地,且仍有一線活路,衝出去后,敵暗我明,敵眾我寡,更加危險了。」

鄧玉函厲聲道:「我也去!」

左丘超然低聲接道:「我和老大、老三齊去。」

忽聽一個清脆的聲音也接著道:「我們一起去。」

這聲音一起,大家都靜下來,蕭秋水更是一陣好沒來由的臉熱心跳,只聽唐方接下去道:「剛哥、朋弟,都在那兒,我一齊去,比較好說話。」

蕭夫人欣笑道:「唐姑娘肯一齊去,那就最好不過了。唐姑娘的暗器,百發百中,有姑娘一齊去,能化險為夷的希望就大多了。」

蕭秋水猶疑道:「只是唐姑娘一走,這兒豈不少了個得力幫手……況且……況且援途……」

蕭秋水本來想說的是衝出去之後,征途更為兇險,心裡雖想唐方去,但又希望唐方不去,可能會安全得多了。

蕭夫人笑叱道:「唐姑娘一手暗器,比你高明,用不著你擔心,但出門女子不如男子方便,你們多多照顧她便是;至於這裡,權力幫硬要搶攻,縱多了唐姑娘援手,也幹事無補……」

蕭西樓接道:「就算是這樣,如果明目張胆地衝出去,難免跟權力幫硬拼;應須布下疑陣,聲東擊西,陳倉暗度,才有希望突破權力幫的防線,越過四川,經過貴州,直達廣西,去到桂林。」

唐方微笑貝齒微現,盈盈道:「還向世伯請教,衝破權力幫包圍之法。」

蕭西樓撫髯呵呵長笑,蕭夫人卻向唐方笑道:「唐姑娘你真是,真是唐家的福氣,聰明伶俐,真是福氣……」

日暮蒼茫,又是夜近。

鄧玉函、左丘超然都是勁裝打扮,肩上背了個小小的包袱,他們的臉容凜烈而莊嚴,因為一場突圍,一場廝殺,頃刻間便會進行。

唐方回復了她第一次出現時的勁裝,衣黑如發,膚白如雪,在她身上形成了何其美麗的對比。

蕭西樓與蕭秋水井立在一起,他們父於從未感覺到那麼親近過。在風中,高樓上,極目望遠,衣袂飄飛。

蕭西樓雖然沒有側首去看他的兒子,但在心裡,第一次感覺到,他一直目為頑劣愛玩、好弄文墨的小兒子,長大了,懂事了,要去挑起一個家族的重擔,要去振興一個門派的聲望,要去仗劍行千里,要去單騎闖黑幕了!

他不由心裡暗自一聲長嘆,平時他確是太少去了解這什麼朋友都交的兒子:而在這一次患難中,他這兒子的朋友們,卻跟他數十年的深交一樣,雖有叛徒,但也有忠心赤膽,為朋友兩肋插刀,既毫不變色,亦絕不退縮的。

秋水還有更大可塑性;蕭西樓心中想,可是再過一刻,這孩子就要出去冒最大的風險了。

蕭秋水心中也有一種大志,無名目的大志,他跟父親並立在一起,是第一次,幾乎能感受到蕭西樓昔日劍氣縱橫、名列七大奇劍的意氣風發,也能感受到此刻蕭西樓遭困劍廬、挺劍死守的蕭索與落寞。

此際日暮西沉,殘霞滿空,是作戰的第二天。

極目眺望,前山一片樹林,樹林里不知有多少敵人,多少埋伏。

蕭秋水豪氣頓生,忽然想起年前與自己兄弟們一次即席唱和間揮就的曲詞句子:

我要衝出去,到了蒙古飛砂的平原

你要我留住時間

我說連空間都是殘忍的

我要去那兒找我的兄弟

因為他是我的豪壯

因為他是我的寂寞

殘霞滿天,暮位蒼茫,黑黝的樹林後面是什麼?黑漆的天空後面又是什麼?可是蕭秋水心裡長吟不已,時間隔閡,空間殘忍,但蕭秋水還是要衝出去,傲嘯天下。

夜色已全然降臨,大地昏沉一片。

「是時候了,」蕭西樓說,蕭夫人忽然走上前去,一連說了兩聲:「要保重,要保重啊……」下面不知還要說些什麼,蕭西樓黑衣袖一舉,只聽喊殺衝天,只見燈火通明,一列龍組劍手,右手劍,左手火炬如火蛇一般迅速蔓延衝殺到坡下。

蕭西樓、孫慧珊提劍趕了上去,拋下一句:「我們全力向東南面,一旦東南面交戰,你們立即全力衝破西北面,切記切記!」

蕭秋水滿目是淚,只見浣花劍派的精銳,在父母親長劍的引領下,迅速衝下坡去、沖近樹林,突聽呼哨四起,東南面樹林都是燭火,擁出百餘名權力幫徒,廝殺了起來!

蕭秋水手裡緊緊握著劍柄,真想立即衝下去,身形甫動之際,忽覺有人一扯自己的衣角,蕭秋水回首一看,只見黑夜中明亮的雙眸,向他搖了搖頭。

就在這時,下沖的浣花劍派高手去勢已被截住,但東南面的權力幫徒顯然所受的壓力大大,不消一刻,只聽異聲四起,西北面又擁出七八十名權力幫眾,極力反攻浣花劍派。

殺聲喧天,然而進退有序,浣花劍派死一人,即抬走一人;傷一人,即救走一人,然後又回來作戰。權力幫則踏著自己同伴的屍體,死力圍殺,不讓浣花劍派的人下山一步。

蕭秋水多想進去與父母一齊衝殺,就在這時,唐方突叱:「現在!」

一說完,飛身上馬,左丘超然、鄧玉函二人一架,支起蕭秋水,同時掠起,飛落三匹馬上,四馬長嘶,樓門大開,四匹百中挑一的駿馬良駒,同時怒鳴人立,如矢衝出!

凜風大力地擊著他們的胸膛,是個無星無月、烏雲涌動的夜晚,四周都是械鬥的呼曝,四周都是暗器、流星、疾雨,蕭秋水也不知身上淌的是雨水,還是冷汗,忍不住高呼:「你們在不在?!」

「在。」「在。」「在!」此起彼落的聲音傳來,三匹快馬的蹄聲依然在附近!

就在時,「呀」地一聲,唐方一聲倉皇的嬌叱,跟著下來是三四聲慘呼,然後又是兵器碰擊之聲,顯然是唐方已與人交上了手,不知安危如何!

這時夭色大黑,細雨打入眼帘,都看不清楚,蕭秋水勒馬回首,便發現有七八種兵器向他招呼過來,他一面擋一面反擊,一面直呼大喊:

「左丘!玉函!唐姑娘那邊危險!」

只聽左右應得一聲,馬蹄急奔,不到三步,忽然止住,然後是兵器之聲,跟著是「喀喇——」幾聲,顯然是左丘超然用擒拿手傷了人。

蕭秋水心中一喜,卻因分心而吃了一鞭,蕭秋水猛省起責任在身,猛起反擊,刺傷了兩人,這時便聽得鄧玉函一聲怒喝,「叮叮叮叮」連響,顯然快劍都被敵人的兵器擋架過去了。

蕭秋水心中一急,耳邊隱約傳來父親叱喝之聲,頓想起母親傷腿,而今仍仗劍苦拼,把自己的敵人吸引過去,心痛如絞,長劍揮去,重創了一使月牙鏟的殺手,忽聞唐方一聲惶急的驚呼,蕭秋水回劍過去,又傷了一名使鞭的,但背上卻中了一記跨虎籃,撞跌七八步!

這時猛地撞來一人,蕭秋水發狠一劍刺出,那人一閃,蕭秋水一劍三式,矢志要迫此人於死路!

沒料到此人武功甚高,竟空手扣扳住劍鋒,兩人掙持不下,蕭秋水腿上又中了一鉤,卻聽那對手也「呀」了一聲,蕭秋水失聲道:「你是二弟!」

那人也忙松道:「老大,是我——」一語未畢,又給兵器聲音切斷了一切語言。

天黑無情,風雨急切,權力幫的包圍,卻毫不鬆弛,蕭秋水大吼一聲,浣花劍法在黑夜中更使得如繽紛花雨,當者披靡,傷了一人,迫退三人,只剩下一支銅棍,兩柄單刀,一支鐵鑌杖,一雙喪門棍,毫不放鬆地與他纏戰。

風聲雨聲廝殺聲,誰也不知誰是否仍然活著,仍然苦戰?

蕭秋水大吼道:「唐姑娘,三弟——!」

沒有回應。

忽聽也是一聲隱約的呼聲:「三弟,唐姑娘——」正是左丘超然急切的呼聲。

天怒人憤,蕭秋水吼道:「我們衝出去,先衝出去再說——!」

雨忽然加大,而且急,一個閃電下來,蕭秋水用手一抹,猛見自己一手都是血!

就在這時,他的左肩又中了一傘,一連跌撞七八步,劍回脅刺,把追殺他的人刺了一記,猛站直,又是一個電光,只見五六名如凶神惡煞、披頭散髮的權力幫徒,揮刃向他攻到!

——二弟,三弟,你在哪裡?

——唐柔,唐大,我要替你們報仇!

——唐姑娘,你安好么?你安好么!

雨過天晴,又是黎明。

可是也是泥濘。

蕭秋水在泥濘里,一身都是血污,扶著竹子走著。

竹子在晨陽下,露濕點點,說不盡的翠綠。

好美的竹子,好活的生機!

但是蕭秋水身上都是傷,但外傷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內心的悲。

他用劍拄著地,用手抹額上的汗血,抬頭望旭日,溫煦且祥定,可是——

——二弟、三弟、唐姑娘,你們在哪裡,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樣闖出來,怎樣殺出重圍,怎樣來到這片竹林,怎樣從黑夜戰到夭亮。

他只知道林子里都是敵人,都是埋優,都是暗器和伏擊,他還記得有一次被長索絆倒,眼看就死於一人的倭刀之下,忽然三道寒星打入那人胸腹之間,那人就拋刀而倒,那精巧而細小的暗器,那暗器會不會是來自唐方?

——唐方唐方你可好?

——你可好?

——唉。

他雖沖了出來,可是他的兄弟呢?他的朋友呢?

唉。左丘。唉。玉函。

想到這裡,他簡直要支持不住,要倒下去了,就在這時,他聽到一陣清揚至極的笛聲。

——蕭秋水你不能倒。

——蕭秋水你還要去桂林求援。

——浣花劍派的安危還系在你的身上。

蕭秋水強振精神,才知道他負傷殺到的地方,便是聞名夭下、荷化結子、丹桂飄香的新都桂湖。

第十三章二胡·笛子·琴

「秋色艷湖濱,桂花香滿城。香風吹不斷,冷露聽無聲。

撲鼻心先醉,當義月更明。芙蓉千萬朵:臨水笑相迎。」

這便是桂湖秋色,清美迷人,

但桂湖又豈僅止於秋色?豈僅止於月色?

古陽國志記截:「蜀以成都、廣都、新都為三都,號名城。」

新都的桂湖,濃綠艷紅,柳暗花明,猶有小西湖之稱。

笛聲清音,傳自綠陰深處。

蕭秋水柱劍拾頭,舉日情潭如碧,紅柱綠瓦,一片新喜的景意,霧氣還氤盈在潭上,猶未散去,潭上荷葉清蓮,新遇晨曦。

只見桂湖上一道金紅的橋道,直搭到湖心去,給人一種在陰涼花景中輕曼絢麗的感覺。

蕭秋水自幼長在成都,當然知道那就是「杭秋橋」。

笛聲就從「杭秋橋」那端悠悠傳來。

蕭秋水只覺在煩躁中一片清涼,禁不住蹣跚著往「杭秋橋」走去。

碧湖映潭,何其新翠。

那湖上的水,深邃而寧靜,像一面光滑的古鏡,鏡上沒有魚波。

「杭秋橋」盡處是桂香柳影的「聆香閣」。

這裡水間旁的桂樹,有六百多株,卻有上五百多年的歷史,還有:一株丹桂王。

草亭如蓋映清流。

亭上有人,笛聲揚起,悠悠裊裊,正是共長天一色,遼遠方盡,那二胡卻哀怨方新地接奏下去。

啊,親情、感情、遠景、兄弟朋友,一一都也許哀傷地在樂音中點描著,讓人深心地愴痛。

蕭秋水禁不住往「聆香閣」上走去。

「聆香閣」中有三個人。

蕭秋水快要走近的時候,那二胡已愈低愈沉,終渺不見。

然後那清婉鏗鏘的揚琴聲又響起。

錚淙宛若流水,激在石上;如將軍上馬時的環佩,系在鞍上。

樂音中有清婉,亦有壯志豪情,要拔劍去聞雞起舞。

蕭秋水聽著,不覺熱血盈胸。

他本是性情中人,喜詩詞,愛音樂,更嗜邀游天下,結交四方。

現只見:閣中亭上,有三個人,兩個男子,一個女子。

女子正吹笛子,相貌平凡,手持一青綠得清澈的短笛,笛子很粗但笛孔很大,與一般笛子,很不相同。

灰袍男子拉二胡,胡琴古舊,稜稜高瘦,肩膀低垂,看上去只不過二十來歲,但他的神情,如五六十歲的老人,已了無生機。

正在彈奏的是一白袍男子,這男子稍為清俊,相貌亦覺稚嫩,膝上的揚琴又寬又長,所發出的樂音,卻是高山流水,清奇無比。

一曲已終,蕭秋水忍不住拍手叫好,才發覺臉上已掛了兩道長淚。

白袍男於雙手一收,姿勢極是嫻恬,舉目笑道:「幸蒙尊駕雅賞,為何不移尊入閣一敘?」

蕭秋水笑道:「在下路過此地,能聞清音,實是萬幸,不敢以俗步驚擾先生雅奏。」

那女子忽然道:「見君眉字,聽君言語,公子可是受人追殺,迫來此地?」

蕭秋水一怔,擲劍長嘆道:「正是。在下走避倉皇,又與同行兄弟友濟失散,內心悲苦,無復可喻。」

灰袍男子緩緩道:「兄台既然身逢大難,又有緣得此相見,蒙兄賞聽,吾輩當再奏一首,以解兄台內心積鬱。」

白衣男子與綠衣女子都點頭說好,蕭秋水見三人如此儒雅,且又投緣,更喜所奏之樂,心中很欣喜,當下道:「在下既將遠行,難卜生死,能在陽關西出之前,再聽三位仙樂,是在下之福也,蓋所願求,祈聽雅奏。」

綠笛女子斂衽道:「公子客氣。」

白衣男子凈瓊地調了兩下弦,舒身道:「請兄指正。」

蕭秋水亦回禮恭敬道:「豈敢豈敢。」

灰袍男子緩緩地提良二胡,置於腿間,緩緩道:「那我們開始了。」

白衣男於與綠笛女子齊道:「好!」

突然之間,自琴、自笛、自胡,抽出了三柄清亮的快劍,水濺一般刺到了蕭秋水的咽喉!

三柄鋒銳的劍尖,猶如長線一點,都抵在蕭秋水的咽喉上!

蕭秋水沒有避,也來不及避!

蕭秋水連眼都沒有眨,他驚愣,他詫異,但他沒有害怕。

蕭秋水沒有說話,他的劍還插在亭中地上。

白袍男子肅然道:「好,好漢!」

綠苗女子道:「你不怕死?」

蕭秋水道:「怕。我最怕就是死。」

綠笛女子奇道:「為何你現在不怕?」

蕭秋水端然道:「怕還是會死。」

綠笛女子道:「要是我們覺得你怕,就不殺你呢?」

蕭秋水道:「我蕭某人要生要死,不須要別人來決定!」

綠笛少女見他既無自負、亦無自卑的神情,忍不住道:「現在也是?」

蕭秋水道:「現在也是。」

綠笛少女眼中抹過一絲迷茫的神色,喃喃道:「是……是……我也是……」

白袍少年忽然接道:「我佩服你。」

蕭秋水正色道:「我也佩服你們。」

白袍少年奇道:「為什麼?」

蕭秋水笑道:「不是佩服你們的劍快,而是佩服你們的音樂好。」悠然了一會又接著道:「那還是很好很好,很好的音樂。為什麼你們要個別吹奏,而不合奏?剛才一擊,已足可見出你們出劍配合高妙,了無形跡,是絕對能合奏出更好的音樂的。」

白袍少年與綠笛少女聽了這一席話,眼裡都綻放出熾熱的光芒,連握劍的手也抖了一抖,只有灰袍男子還穩穩地握著劍,但也抬了一抬目。

那目中的神采亦是奮烈的。

白袍少年忍不住道:「你不怨我們?」

蕭秋水奇道:「怨你們什麼?」

白袍少年道:「你是被我們用計而擒,現在只要我手上一送,你就——」

蕭秋水但然笑道:「有什麼好怨!你們是用音樂吸引我,也就是用音樂擊敗我,敗就是敗,有什麼好怨!」頓了一頓,喘然道:

「可惜,可惜我身上還有任務未了……」

白袍男子難過地道:「但我們還是騙了你,」低下頭去。咬著嘴唇,道:「而且是要殺死你。」

蕭秋水默然一陣,道:「我知道。」

白袍男子忍不住道:「你知道我們為什麼要殺你嗎?」

蕭秋水苦笑道:「不知道——不過,我想,你們一定有你們的理由的。」

白袍男子黯然道:「因為……因為……因為我們就是三絕神劍的三名同門,笛劍江秀音,琴劍溫艷陽,胡劍登雕梁。」

蕭秋水失聲道:「你們……你們就是『三才劍客』!」

白袍男子點頭,道:「三劍聯手,江湖莫敵!」

灰袍男於突然說話了,一說就是喝道:「收劍!」

三柄劍又神奇般消失了,消失在他們的琴下、胡琴里、笛子中。

蕭秋水摸摸咽喉,抱拳道:「既是孔揚秦同門,敢問因何不殺?」

灰袍男子沉聲道:「因為我們看得出來,你是條漢子,而且也是知音人,對知音人,我們要給他一個公道,但是掌門之命難違,還是要殺!」

蕭秋水一怔道:「那是——?」

灰袍男子道:「拔你的劍。」

蕭秋水緩緩把劍拔出,灰袍男子目光收縮,道:「扁諸神劍?」

蕭秋水道:「正是。」

灰袍男子脫口道:「好劍!」

蕭秋水道:「你們是權力幫中的?」

灰袍男子道:「不是。我們自小無父無母,加入了三絕劍派一門,所以掌門要我們做什麼,便得做什麼。」

蕭秋水道:「聞三位琴音笛韻,當非匪患之輩,難道孔揚秦所作所為,不是權力幫傀儡?!難道權力幫向來所作所為,三位充耳不聞?!」

灰袍男子沉默良久,終於道:「吾等非冷血之徒,然恩深如海,不能相忘。」

蕭秋水長嘆一聲道:「哦。」

灰袍男子道:「我知你心中不服,但二十二年前,若無孔掌門人,我們又豈有今日?身不由己啊,身不由己!」

蕭秋水靜靜聽完了之後,忽然道:「你們的心情,我很了解。只是音樂如溪流,自見格韻,若清濁不分,既無仁心,又清韶何來呢?」

灰袍男子進了一步,忽然厲聲道:「多說無異!我們練劍,向以三人合擊,這是我最後提醒兄台之事!」

蕭秋水爽然道:「承兄抬愛點醒,在我未死之前,還是要勸三位,摧陷廓清,存正維義,方為音樂之道,三人合奏,如劍合擊,更有奇境。」

語鋒一挫,抱拳道:「三位聯手,在下當知非所能敵,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請各位手下不必容情,若在下不幸戰敗,乃藝不如人,絕不怨恕三位!」

語鋒一落,提劍虛刺!

劍指灰衣人,灰衣人身形往後一長,錚地自二胡中抽出長劍。

蕭秋水一招虛刺,也不追擊,抱一歸元。灰衣人長劍抽出,也不變招,一彈,劍勢直走蕭秋水脅下要害!

蕭秋水劍身一黏,一招「移花劫玉」,以浣花劍派的輕巧,帶過灰衣人灑落的一劍!

沒料他的劍方才黏上去,灰衣人的劍忽然變成了三柄。三柄長劍若水無骨,颼颼颼颼幾聲,蕭秋水情知壓力太大,劍招太銳,即收劍飛退,但胸腹之間的衣衫,已被劍氣殺得片片破碎。

灰衣人冷冷一句:「得罪!」挺劍又游身而上,另外綠笛少女江秀音,白衣少年溫艷陽的劍,也同時自其他兩個角度刺到!

蕭秋水抖擻神威,煥花劍派以招式繁複精奇為主,一連刺、戮、點、捺、掣、攔、划、割,刺出了八招二十六劍!

三才劍客擋了二十七劍,還了三劍。

這是第一回合。

第二回合就不同了。

主動攻擊還是蕭秋水,他攻出了五招十九劍,對方還了十一劍!

第三回合就更糟了。

蕭秋水攻了三招十劍,對方反擊了十三劍!

到了第四個回合,蕭秋水接了二十一劍,才還了六劍。

第五回合,蕭秋水只反攻過一劍。

第五回合之後,蕭秋水就完全落於下風,連反擊的機會也沒有。

第七回合、第八回合、第九回合、第十回合……蕭秋水額上已滲出了汗水,所有的傷口,都在作痛,周遭的劍尖,都在他劍身的左招右架上形成一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連響之聲。

蕭秋水的劍愈彈愈快,對方三人的劍也愈刺愈快,就像三隻不同顏色的蜻蜓,把水上點得起了一個又一個的漣滴。

不可戀戰。

蕭秋水猛地一劍橫掃,帶過三柄長劍,一連「叮叮」之聲響了三十一次,原來這一帶之下,對方三人已刺出三十一劍,都刺在蕭秋水的劍身上,猶如音樂一樣,煞是好聽。

蕭秋水長身而起,如飛鷂一般,正要掠出長亭!

但三點劍尖半空追刺,分成三個角度,卻自同一方向刺來!

蕭秋水人在半空,本避無可避,但浣花劍派的武功,確有其獨到之處,蕭秋水一招「花落無憑」,忽然身子脫力,猶如海天一線,平平跌落下來!

那三柄劍就在他眼前、鼻尖、胸襟「嗤嗤嗤」地閃過。

「飛花無憑」乃蕭棲梧觀落花時隨風起,時隨風落,如人生去來,無常無依,所以創出這一套身法,突如風吹,起伏無棲。三才劍客雖劍法自琴、胡、苗中悟理,但變化上卻與浣花劍派的劍招各有擅長,以悟性及氣質論,以一戰一,蕭秋水可穩勝三人中任何一人,縱二人合擊亦可應付,但以三人力戰蕭秋水一人,蕭秋水就遠非所敵了。

這三劍一起疾點,蕭秋水即刻一落平跌,但在同時間,三點劍尖立時往下刺到!

三支劍鋒划空「颶颶」之聲,蕭秋水足尖才告沾地,三劍已在他眼、鼻、胸三寸之遙!

蕭秋水甚至無法等到足跟著地,他的「鐵板橋」已倒彎過去,後腦沾地,三劍險險刺空!

這一下「鐵板橋」,彎成如一道拱橋,應變之急,姿態之妙,世所難見;但三才劍客劍勢突分,三人忽然前傾,向前俯身,居然劍越蕭秋水頭頂,三劍反刺蕭秋水背心,三人的姿勢,與蕭秋水平胸而立,只是一向後彎,一向前傾,姿采之妙,從遠遠帶著水光霧氣望過去,紅亭中的四人斗劍好不美妙,只是殺著卻盡在裡頭。

蕭秋水退無退地,進無進處,這三劍反刺,未著前忽然三劍劍身交錯一起,發出了一聲三種樂音的劍擊之聲,三劍一分,如一劍三刃,以三道死角,擊殺蕭秋水。

蕭秋水足跟未著地,劍路已被對方三個身子封死,背後三道劍路,又無可抵禦,除一死外,別無可能!

就在這時,忽聽「嗆廊嘟嘟嗆」一陣連響,黑影頓清,旭日重現,蕭秋水忽覺得眼前一亮,劍氣突去,猛吸一口氣,一個「鯉魚打挺」躍了起未,只見澄湖碧水,人影熟捻,忍不住歡愉無限,長嘯起來,一身污血,化為清明!

笛劍江秀音的劍鋒,就連在笛身上。

所以她每一劍劃出,笛孔破空,因而都帶笛韻!

但是眼看她的劍刃就要刺中蕭秋水命門死穴上時,她不禁暗自悠悠一聲哀嘆。

她喜歡這個瀟洒,然而豪俠精悍的青年人。

可是她突然發覺了一件事!

她的笛韻忽然換成了殺聲!

一柄雪亮如尖片的劍,在她以為不可能的情形,一振間攻出一十六劍!

她能在一振間刺出十三劍,可以說是三才劍客中最快的。

可是對方比她還多攻四劍!

「嗆嘟哪啷嗆」的聲音,就是二人互拼劍鋒,交擊下響起來的!

可是對方多了四劍,而且突如其來,第一劍震飛了綠笛,第二劍刺傷了手腕,第三劍封死了退路,第四劍劍尖突然止住:

而劍尖就停在她的咽喉上。

江秀音閉起雙眼,卻發現對方毫無動靜,緩緩睜開雙目,只見一白衣、長袖、驕傲、無情的年輕人,手上穩如磐石,長劍平指,劍尖指在她咽喉上,眼睛不眨,望定了她。

江秀音也不知為什麼,竟然臉上一熱,猛掠過一人的名字,吃驚道:「海南劍派,鄧玉平?!」

那年輕人眼角似有了笑意,已不如開始時那麼無情,緩緩搖了搖頭,道:「不是鄧玉平,是鄧玉函。」

鄧玉平,鄧玉函。

人說海南劍派掌門年輕俊秀,風流倜儻,年方二十七,已是一派掌門,海南劍派到了他手上,不但發揚光大,而且長袖善舞,從遠霸外島,到侵佔中原,是一個雄才大略的人。

鄧玉平的身邊充滿了令人心動的傳說。

然而鄧玉平也有個出名的弟弟,就是鄧玉函。

年輕的人都聽過他們兄弟的傳說,年輕的少女尤是。

江秀音當然聽說過鄧玉平,亦聽說過鄧玉函,而今站在她眼前,打落了她的劍,用劍指住她咽喉的快劍者,臉容冷峻、倨做,但又十分無邪,眉字問略帶微愁的人,就是鄧玉函,這消息令她震住,且也怔住。

……鄧玉函?

白袍少年的劍招最好,因為三人中,他最有悟性,而且最驕傲。

驕傲的人都較注重殺著與花式,劍法多走偏鋒、繁複或怪異。

可惜他撞上的不是鄧玉函。

鄧玉函也是個驕傲的人。

鄧玉函一生中只服兩個人。

一個是哥哥鄧玉平。

一個是兄長蕭秋水。

白袍少年溫艷陽眼看一劍要命中蕭秋水時,他心中亦有惋惜之情,這惋惜之情使他劍法緩了緩,劍勁也稍鬆了松。

就在這時,他忽然感覺到長劍劍尖被人雙指所挾!

他立即反轉劍尖,這一著能把對方二指割斷!

但就在他變招的剎那,那人的手已改搭在他的劍身!

他一扭之力,如嵌在磐石中央,絲毫未動!

他心裡一凜,連忙抽劍,但對方已搭上了他的手腕!

他的手腕立時如被鐵箍扣住!

他此驚非同小可,抬頭一望,蕭秋水已不見,換來一個又高又瘦、看來懶洋洋的散慢漢子!

但於一瞥之間,那人另一隻手已搭上他的手臂。

他的手臂立時酸了,劍鏘然落地。

但他另一隻空著的手已揚起揚琴,往來人天靈蓋拍打下去!

不過他的手才揚起,那人另一隻手又扣住他的脈門!

原先那隻手已從他手臂改成捏住他肩膊關節!

溫艷陽驚懼莫已,那人還是懶懶散散的,但剎那間已從「太極擒拿手」改換成「八卦擒拿掌」,換了七八種擒拿方式,摸鉗拿住他全身十六道大小要穴,溫艷陽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只有苦笑道:「你是誰?」

那懶漢懶洋洋道:

「我……的……名……字……很……長……我……叫……左、丘、超、然……」

複姓左丘,名為超然。

左丘超然是個懶人,所以蕭秋水、鄧玉函、唐柔、鐵星月、邱南顧、康劫生等人戲稱他為「散骨大仙」。

左丘超然懶起來,連吃飯都懶。

甚至連睡覺都懶。

但是左丘超然是天下擒拿第一手項釋儒與鷹爪王雷鋒唯一嫡傳徒門,他七歲練起,十三歲時一雙手,連禿鷹爪於都抓之不傷,十五歲就把黑道上大名鼎鼎的「鐵環扣」龔振北雙手拗斷,十六歲時在「鷹爪門」中,仍屬最年輕的一代,但門中高手,見之無不尊為「小師叔」,十九歲時認識蕭秋水,結為莫逆之交。

無論誰雙手沾上他,都要倒霉。

當日之時,若不是左丘超然一雙手扣住鐵腕神魔傅天義雙手,蕭秋水還真未必能成功地刺殺了他。

三人中武功最高,內力最厚,應變最快,智謀最得者,其實是胡劍登雕梁。

登雕梁也較為無情。

也許他年歲也比較大,身份也較為高,也許是因為閱歷與責任之故,他雖然也惜重蕭秋水,但下手卻絕不容情!

但在突然之間,他聽到一聲叱喝:

「著!」

一道白光閃來,他才意識到剛才那一聲清叱是出自女子口音時,白芒已沒入他的胸襟!

他僅及時閃了閃,但一柄七寸飛刀,已沒人了他的臂膀里。

他臉色慘白,長劍一松,左手撫臂血滲灰衣。

但他哼也不哼一聲。

他眼前出現了一個少女,若不是伊穿著勁裝,誰也料不到能使這樣迅速及準確的暗器者居然是個女子。

這女子清明的眼睛望著他。

登雕梁撫臂恨聲道:「唐家?」

這女子點點頭,道:「唐方。」

「唐方!」忍不住過去要握她的手。

唐方也情不自禁伸出手來讓他握,旭日已成晨曦,水氣滿散,日暖水清,紅橋媛媛,他們的情感自然得就像青天白日,水映亭雲。

蕭秋水還是忍不住叫道:「二弟!三弟!你們都來了呵!你們都來了呵!」

左丘超然道:「只要不死,自然都來了。」

鄧玉函也笑道:「來得還算及時。」

唐方忽然道:「這三人,殺還是不殺?」

蕭秋水怔了,道:「當然不殺。」

唐方笑道:「為何不殺?」

蕭秋水搔搔頭道:「好像……好像是因為……因為剛才他們也沒有殺我……不,不不不不,我太高興了,高興得連話都不知該怎麼說,連理由都不知道了……」

唐方笑道:「我知道了……」又向登雕梁道:「你走吧!」

蕭秋水忍不住問了一句:「你……你真的放了他?」唐方回眸道:「你說不殺,我就不殺。」

然後她忽然臉飛紅了起來,那紅彩就如晨暈一般自然,自然得像綠,漂亮得像紅,處處皆是風景。

唐方悠悠又道:「其實要不是登兄專註出劍要殺蕭兄,我還絕對不能出手就傷得了登兄。」

登雕梁郝然道:「唐姑娘,你這一刀我也許接得下,但登某也知接不下你下一刀。」

左丘超然也笑道:「溫老弟,我的擒拿手要不是先發制人,先鉗制住你長劍,恐怕勝負迄今尚未分哩。」

溫艷陽臉紅了一紅,道:「以一對一,我非你之敵。」

鄧玉函沒有說話,只是緩緩地收了劍,向江秀音長揖了一下。

江秀音回頭就走。

蕭秋水忙道:「承蒙三位適才不殺之恩,今後兩不相欠。三位亦知,我兩位拜弟及唐姑娘已經到來,三位要殺我等絕無希望。三位器識、胸襟、品格,都屬上乘,為何要附蛆到底,而不棄暗投明?大義滅親,乃大俠之勇!惟舉世濁流,君等何不仗仙樂清耳,亦清人世?此次別後,或再追狙,在下等亦無怨態。然三位恩怨分明,勝敗不狎,乃真君子也,為何不揚名立世,替江湖上清出一條坦蕩之道:何苦甘心附麗權魔,自敗身名於百世?!」

溫艷陽聽得這番話,年輕的目中一片茫然;登雕梁卻長揖到地,也不打話,返身便行,終在遠處消失。

他們又重逢了!

陽光滿地,風動葉搖,紅亭綠瓦,簡直像婉麗的國畫一般。

你想他們該有多高興?

可是他們不能光只是高興,前路茫茫,還在等著他們四人去披荊斬棘。

所以他們歡笑、互問、暢談,然後:

繼續向前走。

第十四章笑飲一杯酒·殺人都市中

五月十六。

六龍生氣,大明天恩。

忌:出行動土安葬。

初七己亥木危制亢。

宜:結網取魚。

游禍天地橫天朱雀。

沖煞二十六西。

穿過四川省,即進入貴州。

到了貴州,他們意欲取道黃果飛瀑,渡烏江,不久即可進入廣西省。

入廣西,就可以到桂林。

抵桂林,就可以見著孟相逢、蕭易人、蕭開雁、唐朋、唐剛、鄧玉平……可是真的那般順利么?桂林的淙花分舵,真的有這般平靜么?

……

這日,他們來到了貴州甲秀樓。

一路平安,但心中,卻是惴惴不安。

所幸他們是天性樂觀的人,何況,他們又在一起,雖然心急如焚,但心裡還是很快樂,就算天塌下來,也一樣當作被蓋取暖。

水從碧玉環中出,

人在青蓮瓣里行。

南明河上,就是名聞天下的甲秀樓。

甲秀樓,真是甲秀天下,橫跨河上還有一道霽虹橋,登樓眺望,前臨芳杜洲,北接浮玉橋,南臨萬佛寺、翠微閣,菁華彙集,美不勝收。

他們一行四人,就在甲秀樓充饑,因事急如燃眉,也無心賞景,只偶爾開幾句玩笑罷了。

霽虹橋上,可以看見光采奪目的甲秀樓,亦可以俯望南明河的淺淺清流。

他們四人走過。

鄧玉函說:「我餓了。」

左丘超然笑道:「人家的傳奇里,俠客們都是高來高去,銀兩花不盡,肚子不會餓,可是我們……」

「嘿……肚子吱咕叫,銀兩又在突圍時掉光了,哈!哈!」說到無奈,只好乾笑幾聲。

蕭秋水淡淡地道:「難怪我們的遭遇,不會被錄在傳記里了。」

唐方忽然激動地道:「不,你們一定會被記下來,」一大家站住,錯愕地望著她:「你們少年時就敢惹權力幫,衝出劍廬求援,對三才劍客饒而不殺,身上連一個錢也沒有,還上甲秀樓大吃……」唐方眼神里充滿著光采,熾烈地道:「你們這些雖然不像故事中的大俠、俠女,但是你們更親切、更真實、更人間………

大家都怔住了。鄧玉函忍不住道:「唐方,難得你相處時短,卻這般了解我們……江湖上卻有不少人說我們是無行浪子哩。」

蕭秋水卻柔聲道:「唐方,我們被記下,那你也將被記下。」

唐方抿嘴一笑,終於忍不住要笑個痛快,就像一朵花綻放,儘是芳心可可。

左丘超然接道:「好。從今以後,我們都不叫唐姑娘了,要直呼你唐方羅!」

唐方笑道:「這當然。嗯,聽說除康劫生外,你們另外的好兄弟,鐵星月與邱南顧也要來嗎?」

鄧下函道:「正是。可是他們向不失約,而今未至,很可能是遭了權力幫的……」

左丘超然接道:「不。我在放走劫生前有一條件,就是問明老鐵和小邱的下落。據說是他們三次想自外攻人,但皆被擋了下來,之後生死不明了……」

蕭秋水長嘆道:「老鐵莽直衝動,但願小邱能制住他的野性。」

左丘超然卻搖首道:「可惜小邱也是瘋瘋癲癲的。」

唐方側旨問道:「聽說你們對鐵星月及邱南顧的感情,似乎比劫生要好?」

蕭秋水、左丘超然、鄧玉函三人幾乎異口同聲道:「要好多了!」

左丘超然笑道:「老鐵最喜歡放屁……」

鄧玉函笑道:「小邱什麼都好,卻是怕鬼……」

蕭秋水忍不住也笑道:「他們倆,真是一對活寶。有他們在的地方,天下大亂!」

他們談笑著走進甲秀樓,叫了幾道小菜,大嚼起來。

甲秀樓本是名樓,是風景而不是飯店,但有錢有勢的人卻把它買了下來,換上個招牌,在這兒吃東西,自然都會貴一些,他們沒有錢,但唐方從發上摘下了一枚金釵,這金釵價值不菲,何況金釵上還刻有一個小小的「唐」字。

唐家的東西都是值得人信賴的。

奇怪的是這家店子的招牌竟空白無一字。

蕭秋水、唐方、左丘超然、鄧玉函四人走迸了甲秀樓,叫過了菜,菜送上來的時候,蕭秋水就要起筷,然而唐方卻阻止了他,做了一件事。

就是摘取發上的銀針,在每道菜里沾了一沾。

唐方的發上飾有銀針金釵。金釵可以作暗器,銀針則探毒。

菜里沒有毒。

蕭秋水道:「唐姑娘真是心細如髮,三才劍客既截擊我於桂湖,這一路上去桂林,絕不可能平靜無波的,真的還是小心點兒好。」

左丘超然慢條斯理道:「百毒神魔的嫡傳弟子與一洞神魔座下的四個寶貝,只怕也會跟上來。」

鄧玉函冷笑道:「不怕他不來,要是南宮松篁來,說什麼我也把他誅之於劍下!」

唐方悠然道:「這些人還不怎樣,要是康出漁、沙千燈等來了。倒是不易應付。」

蕭秋水道:「不過要是他們追來了,也等於是替浣花派引開了部分強敵。」

四人吃吃談談,日正午陽,恬靜如畫。

這時一位夥計走了近來,腳下似給痰盂絆了絆,身子砰地撞在蕭秋水等人的台角上,手也立時砰地按在桌子上!

蕭秋水眼尖,喝道:「此人易容!」

那人長身而起,倒竄出去!

他倒竄的身形恰好閃過蕭秋水一劍!

可是卻閃不過左丘超然的手。

左丘超然一手揪住他的衣領,虎爪抓臉!

那人竭力一閃,一張臉皮竟被抓了下來,跟著「嘶」地一聲,那人衣領撕破,翻身而出,正要搶出窗外。

窗外是南明河!

蕭秋水的母親是孫慧珊。

孫憊珊家學淵源,父親是當今十字劍派之老掌門十字慧劍孫天庭,母親則是天下易容大家「慕容、上官、費」中排行第三的費宮娥。

孫慧珊雖是女子,但卻喜弄槍玩刀,對十字慧劍練得直追孫夭庭,然對母親之易容術,卻不感興趣。

孫天庭自是高興得笑呵呵,費宮娥卻無可奈何,雖則如此,蕭夫人孫慧珊的易容木,亦有她母親的二三成本領,這二三成本領,在江湖上已是了不得、不得了的了,至少可以把「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的康出漁、沙千燈、孔揚秦也騙倒,以為陰陽劍張臨意復活了。

蕭秋水是磊落男子,不喜易容,易容本領,根本沒學,對浣花派的劍法,卻自有悟性,也自創一格。

他自幼聰穎,性格好奇,且耳儒目染下,對易容術也頗曉些微,雖只有母親的一二成本領,但天下三大易容高手的子弟,還會差到哪裡去?他這一下本領,至少必遠在一般宵小易容術之上。

所以那夥計行來時,他本不甚覺意,但待那人一摔,他立時警覺。立時瞥見此人耳角有一道黏痕,便叫了起來,要大家小心,那人一逃,即作賊心虛,他便立時出劍!

原來一般不精之易容術,耳際頸邊總留一道縫痕,蕭秋水懂得易容,自然一看就給他看出來了。

蕭秋水一出手,第二個出手的就是左丘超然。

擒拿手本就要求反應快,快得像自然一般,因為擒拿的時候,要制勝於人,則必須比意識還快,不但運用到潛意識,甚至要無意識的十尹也一樣可以制人於死地才算到家。

所以練擒拿手的人,一招一式,無不練習千百遍,但這點在左丘超然來說,每招每式,從小到大,莫不練過十萬遍以上。

甚至一個細節、一根指頭、一個姿態,也是要苦學,因為擒拿手看來握拿之間便能制人,但如遇到高手,你不通變化,只求一招一式硬使,那等於是送上前去挨揍而已。

來人雖扯破衣衫,脫身而逃,但臉上易容,也給撕了下來,這人翻身就要出去,這時撲面陽光,湖清水明,只聽鄧玉函叫道:「南宮松篁!」

南宮松篁!

百毒神魔華孤墳的嫡傳弟子:南宮松篁!

華孤墳被唐門唐大所殺,但唐大因一時大意,為毒所制,卻死於康出漁和辛虎丘的暗殺,也可以說是間接死於華孤墳之手的。

唐大倒下后,鄧玉函曾與南宮松篁對峙過,差一些就著了南宮松篁的道兒。

想起那一場對峙,鄧玉函猶有餘悸,對南宮松篁,卻是化了灰也識得他!

在認出來的同時,鄧五函就出了劍!

南宮松篁一旦被認出來,立即就逃,連毒也不及施放!

他避過蕭秋水一劍,掙脫左丘超然的雙手,立即掠出窗外。

長空幻起一道血箭。

南宮松篁顯然已中劍。

南宮松篁要落到霽虹橋上,然而卻失足墜入河中。

清澈的流水,立即冒上一股紅泉。

然後唐方就出手了。

唐家的女子素來不會婦人之仁到放虎歸山的。

唐方如燕於一般,掠過藍天,自上而下,打出了幾點一閃而沒的黑點,射人了河中,然而巧妙地一側,如燕子剪翅一般。又飛回甲秀樓中。

河裡冒出的不是一道血泉,而是五六股殷紅湧上。

誰都知道,在這世界上,再也沒有,沒有南宮松篁這個人了。

唐方輕盈地坐了下來,蕭秋水嘆了一聲,道:「我現在才真正感受到『笑飲一杯酒,殺人都市中』的滋味。以前以為這是豪邁行止,後來想及被殺者的心情,卻又是另一般滋味,死者的悲落卻造成了殺人者的意氣風發。唉!」

鄧玉函沉默了一會,道:「不過南宮松篁這種人,確實該死。」

左丘超然道:「快快吃吧,吃飽了好趕路,早日到桂林,早日好。」

唐方搖首笑道:「你們吃吧,我已飽了。」

三人又吃了一些,冷聽一人笑道:「吃吧,吃吧,再吃多一些,黃泉路,路不遠,寧作飽死,不做俄鬼。」

蕭秋水等人吃一驚,只見對面桌上,坐了一位彪形大漢,足有七尺高,一身肌肉隆起,瞪目虯髯,卻正在冷笑著,一面拿出了兩根細針。

原來蕭秋水等人,一進來就已看見此人,此人雖牛高馬大,但在真正的武林中人眼中,體積的龐大是毫不足道的,越是高手,容態反而越是平凡。

而今這大漢並不使蕭秋水等人吃驚,吃驚的是他取出兩根細針,分左右手握著,顯然就是他的武器。

一個這般彪形大漢的武器居然是一雙繡花針,這就不平凡了。

唐方思想起一人,失聲道:「『不見天日』柳有孔:柳雙洞?」

大漢暴笑道:「不見天日,就是本人,哈哈哈哈……我這雙繡花針,不綉鴛鴦不繡花,只刺瞎子兩個洞,好姑娘,我把他們幾個刺成瞎子后,再來跟你抵死纏綿……」

唐方臉色怒白,雙肩一牽,立即就要發出暗器,但背後陡然響起一陣巨大的風聲,其中夾雜著一絲尖銳的厲聲,狂襲而來!

蕭秋水沒有出手。

鄧玉函也沒有出手。

連左丘超然也不動手。

為什麼?!

唐方來不及施放暗器,前有桌子,後有暗襲,飛身而起,柳雙洞的雙根針閃電般在她「環跳」、「四白」二穴刺了一下,唐方就摔倒下去。

唐方跌在地上,秀髮如雲,鋪在地上,柳雙洞竟看得痴了。唐方倒下去才看見背後暗算她的人。

一個商賈打扮的胖子,拿著一根長棍,奇怪的是長棍起端比一般的棍於都粗,如碗口股大,但棍子很長,愈到尖端愈細,到最後細如牛毛一般。

這根棒子可以使出棍法,但亦可以當作劍使。

拿這種武器的人,武林中只有一個人,就是「咽喉穿洞」鍾無離:鍾一窟!

柳有孔、鍾無離是「一洞神魔」左常生座下兩員大將。

左常生是肚子一個大洞,他以這點殘缺來殺人,所以外號稱作「一洞神魔」。

然而他手邊這兩員哼哈二將,柳有孔與鍾無離,都是要人穿侗,眼睛穿洞及咽喉破洞,所以又名柳雙洞與鍾一窟,都是武林中極其可怕的辣手人物。

唐方料不到還有權力幫的人在店裡,是因為她料不到權力幫的人竟眼看南宮松篁被殺而袖手不救。

以唐方的武功,縱受暗算,兩方夾擊,也不致於敗於頃刻,這更是因為她料不到蕭秋水、左丘超然、鄧玉函等,竟沒有在千鈞一髮之際出手牽制住這兩個惡客!

為什麼他們不出手?

唐方知道時已經遲了。

因為她也看見了蕭秋水、左丘超然、鄧玉函他們。

他們已倒了下去,手不能動,口不能言,但眼神是急切的、焦慮的。

為什麼他們會倒下去呢?

一想到這點,唐方就明白了。

那一拍,南宮松篁迫近桌子時假裝摔倒前的一拍。

這一拍,已在菜肴中布下了毒。

卻惟獨唐方未吃,其他吃的人都中了毒。

唐方這時氣得簡直要哭了,但她緊咬著唇,咬得下唇都白了,就是不哭。

多年唐家的教育告訴她:要堅強,不能在敵人面前哭。

所以她不哭。

鍾無離的第一句話是得意非凡、狂妄自大的,但確也解了唐方心中的疑團。

「你們雖殺得了南宮松篁,卻不料他一拍間下了毒,他料不到我們見死不救,卻造成我們的得手,因你們中毒!哈哈哈哈……」

柳有孔也妄笑道:「你知道這是什麼毒?其實沒什麼!就是軟麻散,你們現在,嘿,有腳,不能走,有手,不能打,有口,不能言。越輕的毒越易下,憑南宮松篁那死鬼,一拍間也不能下什麼重毒!嘿,嘿,嘿!」

鍾無離也笑得意十分:「而且這種毒啊,藥力只盞茶的時間,就消失了,但我們呢?哪——」一俯身,一探手,轉眼間封了蕭秋水「啞穴」、「淵液穴」、「京門穴」、「大椎穴」,再回頭,照板照眼地也點了左丘超然的穴道,那邊的柳有孔也點了鄧玉函的穴道,接道:

「眼看你們功力恢復,但又被我們點了穴道,還是不能動、不能打、不能叫、不能生、不能死,哈哈哈哈……」

笑聲一斂,又道:「其實你們怎樣都逃不出我們手掌的,就算逃得過這一關,下一關我們幫里的神君出手,你們怎逃得了!哈!哈哈!」

鍾無離揚揚鐵杵,又加了一句:「而我們要你們怎樣,你們就得怎樣,哈哈哈……」

柳有孔一雙怪眼,打量著唐方,眯眼笑道:「尤其是這位如花似雪的大姑娘嘛——」忽見唐方臉色煞白,一雙清水分明的眼睛大現殺機,美麗得讓人動心中竟隱透俏殺,不禁一噎,竟說不下去,卻側首見蕭秋水望來,嘴唇溢血的,顯然因怒極而齒噬及唇,以致沾出血來,柳有孔勃然大怒:「好!你這臭小子敢看我不順眼,我就要挖你雙眼!」

說著一步過去,提針便刺!

這一刺,就要把蕭秋水刺成一個臉上有兩個血洞的瞎子!

忽聽樓下有人大聲道:「我們一直攻不進去,真他媽的憋氣死了!」

另一人聲音甚是尖銳,道:「死了死了,又不見得你真的死了!」

這兩聲對話語音宛若破鑼,人仍在霽虹橋上,但語音如在樓上,簡直像打鐘敲鼓一般,鍾無離、柳有孔二人對望一眼,迅速地行動起來,一連拖了七八面桌布,然後把蕭、左丘、鄧、唐四人踢到一張桌底下,用桌布蓋了起來,又壓放幾張凳子之類的東西,就像這間茶樓上擺置貯物的地方。

鍾無離壓低聲道:「你們暫且待著,我們看清楚對方來路后,做掉他們,再與你們樂。」

四人在桌底下擠在一起,心中無限凄苦。唐方恰巧頭枕在蕭秋水胸前,髮絲如雪,幽香若蘭,蕭秋水心中一盪,忙斂定心神,暗罵自己:這是生死關頭,豈可如此輕薄!頓感無限報然。

這時樓下的人又說話了:「咦,這裡有座茶樓。」

另一人沒好氣道:「瞎的呀你!這偌大座樓,現在才看到!」

原先那聲音粗重的人道:「嘿!我也是早看到了呀!只是故意就說話給你聽罷了!我還知道這樓叫做什麼呢!叫做甲秀樓!」

第二個聲音尖銳的人怪叫道:「當然知道叫什麼樓了!大大個『甲秀樓』寫在上面,三里以外也看見啦!叫做甲秀樓!」

那粗聲大漢怒道:「我又不是說給你聽!」

那尖聲大漢反駁:「那這裡又沒有別人,你是說給鬼聽了!」

粗聲大漢道:「那邊有條狗,我是說給狗聽!」

尖聲大漢道:「哦!你會講狗話,一定是狗了!」

大聲粗聲道:「我現在就對著狗講話!」

大尖聲道:「這狗話跟人話倒蠻像的嘛!」

粗聲大漢怒道:「放屁!」

尖聲大漢也叱道:「你放狗屁!」

粗聲大漢不可抑:「狗放屁!」

尖聲大漢怒極:「你屁放狗!」

忽然一陣靜默,粗聲大漢竟搶天呼地地笑了起來,一笑不可抑,大家都覺納悶,只聽那尖聲大漢沒好氣地道:「他媽的!笑什麼笑!笑你沒有嘴巴啊?!」

那粗聲大漢像笑得接不上氣,邊喘邊道:「哈……你……你輸了……哈哈哈……」

尖聲大漢忍無可忍,怒喝一聲,這聲音把遠在樓上,但因穴道被封,無法運功的四人,震得跳了一跳,可見這大漢內功之精深。

「我有什麼輸?!你說!你說!!你快給我他媽的說!」

那粗聲大漢在尖聲大漢喝時,依然笑得死去活來,把對方喝問,置之囹圄,此刻忍笑喘道:「哈……屁……屁那裡可以放……放狗……你說錯話了。我們說過……哈哈哈…罵架可以,但無理不可以……你……你剛才就全無道理……哈……所以你輸了……哈哈……」

尖聲大漢忽然大笑起來,笑得天驚動地,連樓上的柳雙洞,鍾一窟也變了臉色。

這次輪到粗聲大漢笑不出了,怔怔地望了一會,跺足怒道:「你知什麼?!」尖聲大漢徑自在笑,粗聲大漢忽然怒喝一聲,呼地打出一拳,尖聲大漢聲音陡止,也呼地打出一拳,人聽「蓬」地一聲。兩人一時都笑不出。

這下樓上的鐘、柳二人,相覷了一眼,手上的兵器不禁都緊了緊,從剛才兩名大漢對打一拳的拳風中,可以得知這兩人拳勢之霸道,真可說是無堅不摧!

只聽尖聲大漢怒道:「我為什麼不可以笑!」

粗聲大漢暴躁地道:「因為你沒有理由笑,我笑就可以!」

尖聲大漢詫而問道:「為什麼你笑就可以?」

粗聲大漢嘿嘿笑道:「因為我有理由笑啊,蠢材!」

尖聲大漢怒道:「我當然也有理由笑啊!」

粗聲大漢奇道:「你已經輸了,哪裡有理由可笑?!」

尖聲大漢哼聲道:「誰說的?!屁明明可以放狗,不信,我放給你看!」

粗聲大漢嘿聲道:「屁哪裡可以看的!又不是脫褲子放屁!」

尖聲大漢怪聲道:「那你不著,可以聽啊,請君為我傾耳聽,聽好了啊——?」

說到這裡,忽然「蓬」地一聲,然而這聲音又有點像「汪」地一聲,像一隻睡著的狗忽被人腳一踢起,悶曝起來一般,然後聲音之大,他們人還在霽虹橋端,甲秀樓上卻清晰可聞。

唐方雖身在險境,聽來都不覺好笑,這兩人怎麼如此憨直,說放就放,相隔如此之遠,猶聞巨聲,如在面前,那還得了?她游目可以看見蕭秋水、左丘超然、鄧玉函幾人,雖無法語言,亦無法動彈,卻看見蕭、左丘、鄧等人目中,卻有一種很奇怪的神色。

這眼神似有笑意,又有欣慰,既發神采,又是焦急,更像有莫大的喜悅,要告訴她什麼,但偏偏又就不出話來。

唐方百思不得其解,但又無法詢問,但見三人似十分留意樓下那兩個莽漢的對話。

唐方不禁也留神地聽下去。

只聽那粗聲大漢怪叫一一聲,捏著鼻子直嚷嚷道:「好臭,他媽的好臭!」

那尖聲大漢笑道:「豈敢,豈敢,天下放屁第一臭者,是屁王,不是我。」

粗聲大漢一呆,問道:「誰是屁王?」

尖聲大漢笑道:「屁王鐵星月,就是閣下你啊。」

那粗聲大漢不怒反而笑道:「這還差不多,鐵咀雞邱南顧。鬥口你還可以,但要論放屁,你還不是我對手。」

尖聲大漢笑道:「這點當然。」

唐方心中一亮。

她現在終於了解蕭秋水等人的眼神要告訴些什麼了。

原來樓下的兩人,就是。

鐵星月!

邱南顧!

蕭秋水的好兄弟!

蕭秋水等人從唐方恍悟的眼神,也知道她了解了,所以眼色更是欣悅。

可是更令他們擔心的是:

這魯莽的鐵星月與憨直的邱南顧,好像還不知道他們被擒在這裡,然而鍾一柳雙二人在此以暗欺明,會不會使他們二人也同遭毒手呢?

只聽邱南顧嘻笑道:「論放屁你可以稱王,但論口才,則是我霸口邱南顧!……不過嘛,我放屁雖不如你,但卻能放屁放出狗的聲音來這點你該認了吧?」

鐵星月怒道:「我承認你的確是屁放狗叫,但我也一樣可以呀!我不但可以放出狗叫,還有貓叫、豬叫、鱷魚叫、老鼠叫……你要不要聽聽?」

唐方只聽得啼笑皆非,怎麼這兩人如此空話窮煩,幸好下面邱南顧已怪叫道:「別別別別……我最怕你放屁的了,這樣好了,你對一半,呃,我對一半,一人一半,兩不吃虧,好吧?」

鐵星月不情願似地沉吟了一會兒,終於道:「好吧……」忽發現狗爬樹地的叫了起來,道:「喀,這樓原來是飯館,怎麼招牌是空白的?」

唐方一聽,心中一喜,知道鐵、邱二人,已經進入甲秀樓內了。

只聽邱南顧卻道:「空白招牌,不行,讓我上去摘下來看看……」只聽一陣衣袂之聲,又落到地上,落地十分沉重,但起落間足有四五丈,居然如此迅捷,邱南顧輕功之快急亦可想而知,柳雙洞、鍾一窟二人臉色又變了變:

只聽鐵星月直著嗓子**:「……力……什麼……歡……又不是歡……什麼力……什麼居……」

邱南顧怒道:「什麼『歡力居』,這個是『權』字!『權』字都不認得!」

鐵星月抗聲道:「豈有此理,誰叫他的楷書寫得那麼亂,不會寫字!」

邱南顧反問道:「誰說是楷書了?」

鐵星月怪叫道:「哈!不是楷書是什麼?四書啊?篆書啊?經書啊?」

邱南顧道:「放屁!是草書!」

鐵星月反問道:「誰說放屁是草書?屁是屁,書是書,你只能放屁,難道能放書?這次你放屁能放出一本四書五經來,我就服了你。」

這二人夾纏不清,強詞奪理,聽得柳有孔、鍾無離二人頭暈,蕭秋水等人若不是穴道被制早已笑得滿地滾,但回心一想:自己來時,確也會看見空白的招牌,卻不似鐵星月、邱南顧二人真的扯下來察看,若他們先看見招牌背面有字,而且是「權力幫」,當然會有所戒備,不致遭了暗算。

能把甲秀樓買下來開茶樓食館的人,除了「權力幫」的錢多勢盛外,有誰能夠呢?

秋水等直痛恨自己的疏忽大意,然而聽來鐵星月、邱南顧兩個寶貝好象完全覺察不出什麼,還大搖大擺地上了樓。

說話如雷,放屁巨響,出手如電,輕功如鳥,這四件事,早已令鍾無離、柳有孔下了殺心。

蕭秋水等人是塞在桌底,上面壓滿了凳子、桌布,甚至還有掃帚與垃圾斗,但在底下的一個縫隙里,依然可以望出去,看見鍾、柳二人的雙腳,以及那把樓梯踏得咯登作響,大步上來的兩個人。

首先出現的是頭。

唐方好奇地望過去,只見兩顆很奇怪的人頭。

一是彪形大漢,卻有一顆很小的頭,像瓜子一樣,貼在脖子上。

一是較瘦小卻精悍的漢子,牙齒卻突了出來,他卻儘力抿嘴,就像鳥詠一般。

彪形大漢是說話粗聲的漢子,大頭人是尖聲的,兩人一面興高采烈地罵著架,一面大步踏了上來。

這只是短短一瞥,也是給唐方的第一印象,這兩人已經上了樓梯,從桌布縫隙望過去,樓上遠處多了兩雙腳,兩雙鞋子,還破了一個洞,露出只腳趾頭,腳趾頭也破了個洞,唐方哪有見過這樣的怪人,定睛看去,卻見那腳趾頭竟向自己轉了轉,招了招,唐方哪裡見過此等怪事,真是給唬住了。

如鳥啄的彪形大漢是鐵星月。

頭大大的瘦小漢子是邱甫顧。

這點唐方也記住了。

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牢牢記住蕭秋水結義兄弟們的名字。

她自己也沒有覺察到個中因由。

只聽鐵星月沒好氣地道:「嗯?怎麼有樓沒有人?有菜沒夥計的?』

邱南顧卻喜道:「哪哪哪,那兒不是有兩個人嗎?」

這時只見鍾、柳二人的腳步移上去,鍾一窟笑道:「這兒客人通常來的不多,今天尤其少,客官要吃什麼?我是掌柜的,夥計不在,我也可以代弄幾道好吃的。」

鐵星月道:「我是餓扁了,總之有好吃的,全部拿來!」

鍾無離恭卑地道:「是是是。」

邱南顧卻道:「喂,掌柜的,旁邊是你的夥計嗎?」

鍾無離卻道:「不是不是,這是我弟弟……」

邱南顧道:「赫!怎麼他這麼凶神惡煞!」

鍾無離道:「唉呀客官有所不知,我弟弟他是個白痴……」

邱南顧道:「白痴?」

鍾無離嘆道:「是呀。他小時也喜歡弄槍舞棍,有次遇到個武林高手,就把他打成了白痴,傻里巴巴的,簡直成了人頭豬腦,哎呀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啊,飯倒是吃不少哦。」

邱南顧奇道:「打成白痴?好高的武功!」

鐵星月不屑道:「那有什麼了不起,我有一次與人交手,把那人打成一口豬!」

邱南顧道:「一口豬!哪裡會把一個人打成一口豬!」

鐵星月洋洋得意道:「好簡單哦!打到他滿地爬,滿街叫,當場拉屎,不是豬是什麼?是邱鐵口么?!」

邱南顧虎地吼了回去:「你真他媽的老子又沒惹你,你幹嗎罵人是豬!」

鐵星月勝了一著,倒是不理他,向鍾無離道:「打他的人是誰?」

鍾無離答道:「我也不知道。但那人是用指鑿,打在我弟弟的眼蓋上,他……他就這樣子了。」

鐵星月嘀咕道:「打在眼皮子上?那怎會這樣子的呢?」

蕭秋水聽到這裡,猛地想起一事,心中暗叫不妙,十分焦急,無奈又叫不出、動不得。

鍾無離會不會故意引鐵星月、邱南顧去檢查柳有孔的眼睛,而柳有孔的雙針——

柳有孔的雙針!

眼睛!

蕭秋水急得額上布滿了黃豆大的汗珠,唐方見了,也感覺出生死一發;

徒呼奈何!

這時只聽鐵星月那莽夫果然道:「怎麼會這樣子?讓我看看!」

只見那破鞋子走兩步,貼另一雙鞋子而立,兩人相距之近,真是「鼻可相觸,蕭秋水的一顆心,幾乎要跳出了口腔。

忽聽邱南顧道:「為什麼要讓你看,你以為你是大夫啊?讓我看……去!……來,眼皮子翻翻……」

蕭秋水從縫隙望出去,只見原來那雙破鞋子蹌蹌踉踉退了五六步,原先立足的地方又換了一雙破鞋子,敢情是邱南顧推開了鐵星月,他自己卻搶著上前去探看。

蠢材啊!蠢啊!蕭秋水心中又急又憤,心中忍不住大罵!

只聽鐵星月怒道:「你幹嘛推人?!你難道治得好他!」只見那雙破鞋已經踮高了腳,顯然正在翻柳有孔的眼皮,凝神注視。

這時忽聽「呼嚕」一聲,接著「嗤」之聲破空。便是鐵星月的狂吼與邱南顧的怪喝!

他們果然動上了手!

「呼嚕」是鍾無離鐵杵的聲音。

「嗤」則是柳有孔雙針的聲音。

第十五章鐵星月與邱南顧

地上的腳步速交錯起來,時急止時迅動,以及搏鬥聲與怒吼。

——他們怎麼了?他們怎麼了:

——鐵星月啊!邱南顧啊,你們究竟怎麼了?!

遇險了!

鍾無離先出的手!

十一尺長的鐵杵,趁鐵星月往後的時候,呼嚕地疾刺了出去,然而重要的是「嗤」地一聲!

這「嗤」地一聲,是鐵杵前端部分破空之聲,真正可怕的不是杵柄的力量,而是這辛辣、迅疾的一刺!

「呼嚕」是鍾無離長杵帶起的聲音,「嗤」才是杵端那一下急刺!

急刺鐵星月後頸!

鐵星月一聞聲,立時回頭,那一刺,等於是刺向他咽喉!

杵長,刺急,按理說鐵星月怎麼都避不開去。

可是鐵星月不避?

他只做了一件事:

他一拳打了出去!

「崩」!

血肉的拳頭擊在刺尖之上,竟發出金石之聲!

更令鍾無離大驚的是:鐵刺被擊斷了!

鐵星月似一點也不痛,另一隻拳頭已飛了過來:

因為驚愕,鍾無離竟避不過這一拳,「蓬」地被打飛出來,天旋地轉,天烏地暗,天驚地動,向後倒飛,「砰」地撞飛一張桌子,兩張凳子,最後撞在那藏蕭秋水、唐方左丘超然、鄧玉函的桌子上!

「嘩啦啦」……一陣亂響,所有的東西都塌了下來,白桌布扯裂,露出了蕭秋水等……

鍾無離一出手,柳有孔也出手了!

柳有孔出手更快,但他的雙針為何沒發出聲音?

因為發不出聲音。

邱南顧似也料不到一個彪形大漢會使的是兩口針,又因離得大近,難以相拒,竟做了一件事:一把抱住柳有孔。

攔腰抱住柳有孔,柳有孔的雙手,也掙脫不出來。

兩人就這樣對瞪著,一時都呆住了。

邱南顧強笑著打招呼道:「晦,你好。」

兩人臉本來貼得極近,而今簡直是鼻唇相接了,柳有孔青了臉色,怒叱:「你……」

邱南顧笑嘻嘻地道:「沒辦法,我不能鬆手,一鬆手你一定會刺瞎我雙眼:嘟嘟嘟,現在臉貼臉,兩個大男人,多難看啊!真是,我都叫你不要用這種招式嘞!」

柳有孔又氣又怒,一時說不出話來。

邱南顧嘻皮笑臉道:「你很氣是不是?唉呀,想暗算我們啊,我們其實一過霽虹橋,便知不妙,怎麼河裡一個地方的魚全翻了肚子,一定有毒,這是當旺時分,茶樓上怎麼沒有人,只有你們兩個怪物?」

「招牌上明明寫的是『權力居』,你當我們傻的呀?還想不到跟『權力幫』有關係么?我們心裡倒是早有防備啦!蠢才!」

柳有孔怒吼一聲,拚命力掙,兩人相距已無縫隙,柳有孔雙臂使針已至半途,性命交關,邱南顧也死命抱住,哪敢放鬆?

——聽到這裡,唐方才知道這兩個邋裡邋遢的莽漢,居然是粗中有細的豪傑。

——也明白了鐵星月、邱南顧二人,何以接得下柳雙洞、鍾一窟二人的狙擊。

——南明河中的死魚,顯然是因為南宮松篁的屍首:這百毒神魔之弟子,死在河中,還是可以毒死了河中無辜的魚群,令人不寒而慄。

桌椅翻倒,布裂人現,卻聽鐵星月大喜怪叫道:「哈!哇!媽媽喊哩唱呀!哈!唿唿!你們啊原來在這裡!嘻!你們好哇!」

然後一個勁兒地衝過來,抓住蕭秋水使勁地搖個不停道:「媽媽的!老大好!好久不見了哇!」

然後又抓住左丘超然就是一拳,再給鄧玉函一腳,一面歡叫道:「死老二,鬼老三,哈哈!我們又見著了!」

就著又走向唐方。唐方差點沒給嚇暈過去了。鐵星月卻皺眉搖了搖頭道:「奇怪?這標緻的妞怎麼沒見過?」又抓住蕭秋水打了一拳哇哇叫道:「好哇!居然有個叮噹啦,也不告訴我老人家!」

這下可慘了,原來蕭秋水、唐方、左丘超然、鄧玉函的穴道被封,鐵星月興奮過度,居然沒有看出來,蕭秋水慘在不能言語,真是啞子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鐵星月徑自興奮,大聲呼叫道:「喂!喂!死鐵口!老大他們來啦!哇哈哈!樂死我了——」

卻猛見一人烏著臉自破碗爛凳中站了起來,原來是鼻血長流的鐘一窟。

鐵墾月奮然叫道:「好哇!你還沒有死啊!來來來,我再補你兩拳。」

飛奔著過去,鍾無離大叫一聲,一杵打下去,鐵星月興奮過度,竟忘了閃避,鍾無離本已傷,功力大減,卻聽「碰」的一聲,鐵杵打在鐵星月背上,鐵杵竟彎成半月形,鐵星月悶哼一聲,竟然沒事,還一把搶過鐵杵,一口咬了下去!

這一下大家都看呆了。

卻聽「崩」的一聲,鐵杵竟給他咬了一個缺口!

只聽鐵星月躁道:「媽媽的,居然咬不斷!」竟發狂地把鐵杵往身上、腰間、臂上、腿間,又拗又纏,那十一尺長的鐵杵立時變成了棉花糖一般,捲成一圈又圈,拗成一段又一段。

這下不但蕭秋水他們看呆了,就連鍾無離也怔住了,鐵星月拗罷鐵杵,抬頭看見他,大吼一聲:「哈!你還在呀,小老弟——」

鍾無離嚇得三魄去了五魂,怪叫一聲:「媽媽呀——」火燒屁股似的,沒命似地飛跑,鐵星月也一面叫:「喂喂喂別走——」一面沒命似地追!

一追一逃,兩人在甲秀樓上,頃刻間繞了幾十個圈。

左丘超然白了臉,鄧玉函青了臉。

鐵星月那一拳和那一腳,對無法運功抵禦的左丘超然與鄧玉函來說,實在不是好受的。

蕭秋水當然也不好受。

那邊的邱南顧與柳有孔,也分出了「勝」「負」。

柳有孔既掙不脫,邱南顧也騰不出手,柳有孔掙得一臉通紅,忍不住罵道:「去你媽的!」

邱南顧卻光火了,「我媽媽又沒犯你,幹嗎罵我媽媽!」

一張口,就咬了過去!

這一下,柳有孔也沒有料到,這一口,就咬個正著。

柳有孔的鼻尖,竟給邱南顧這一口噬了下來。

柳有孔慘嚎一聲,疼痛難當,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一頭就向邱南顧臉上頂了過去。

邱南顧也猝不及防,挨了一記,雙手一松,退了三四步,又要衝來!

柳有孔雖然痛不欲生,但他體格魁梧,又足智多謀臨危不亂,「嗤嗤」彈出雙針!

這雙針不是攻向邱南顧,因為他知道,以邱南顧武功身手,這雙針是威嚇不了他的。

這雙針是射向蕭秋水這邊的唐方與鄧玉函的。

攻其必救!

他已看出蕭秋水等人與邱南顧等之感情非同凡響,而蕭秋水等人穴道被封制,飛針射向他們,邱南顧必搶身去救,卻沒料到,邱南顧、鐵星月二人,是大事細心、小節粗心的莽漢。

這兩口飛針射向唐方與鄧玉函,邱南顧根本不顧。

有什麼好顧?!邱南顧心忖:蕭秋水他們才不會連兩根小小的飛針都是躲避不了!

這飛針飛起時他同時飛起,柳有孔捂住鼻子,斷未料到邱南顧又到了他面前,打出一記鶴咀鋤!

這一記「鶴咀鋤」雖沒真要了柳有孔的命,但也真的要了柳有孔一隻眼!

柳有孔慘叫一聲,翻身穿窗,飛墜落河,邱南顧也不窮追,但十分得意。

此番柳有孔雖未喪命,但在以後的《神州奇俠》故事中再出現時,他是名符其實的「柳有孔」,而且是活脫脫的「柳雙洞」,鼻子一個洞。眼睛一個洞!

飛針極快,雙雙掠過鐵星月前面。

鐵星月本可雙手接住,但他正忙著揍人。

原來他追鍾無離不到,追了十一二個圈,興味索然。鞋子又破了大洞,腳板全伸了出來。他蹲下來要套好鞋子,卻正在穿時,「呼」地一個人一腳踩在他背上,鐵星月大怒,一挺身,倉皇間也摔了一個大跤,在地上打了一個照面:原來就是鍾無離!

原來鐵星月蹲下去穿扎鞋子,鍾無離臉部痛極,以為鐵星月還在追他,失心喪魄,亂跑一場,竟已跑了一個大圈,看不清楚,恰好撞到鐵星月,跌了一大交,猛見又是這天神般壯漢,真是唬得傻了!

鐵星月一見,簡直是元寶天上掉,老實不客氣,一連七八拳,擂在這鐘無離肚子上,鍾無離開始還接了三四拳,到了後幾拳,勁道之重,壓力之大,簡直接不下了,「蓬蓬蓬」打在腹間,真是痛得死去活來,也不知哪裡生出的力氣,竟一把推開鐵星月,亦翻窗出去,落人河中去了!

鐵星月揍得痛快,得意異常。

鍾無離此番雖得不死,但全身骨頭欲裂,待下回出現於《神州奇俠》中,鼻凹都凹了進去,正是鐵星月揍的,也恰合了他的外號:「鍾一窟」。

兩枚飛針,就在鐵星月攬著鍾無離猛揍時過。

兩枚小小的飛針?鐵星月才不管呢!

然而這兩枚小小的飛針,卻是致命的飛針!

一枚飛向唐方的「人中穴」!

一枚飛向鄧玉函的「眉心穴」!

奪命飛針!

飛針眼看就要取去唐方、鄧玉函的性命,無人可救。

此時正是千鉤一發,忽聽一聲暴喝,蕭秋水忽然標了起來!

蕭秋水可不及同時救兩個人!

唐方在左,鄧玉函在右,而人相隔恰好比人在中間而雙手展開更闊一點,蕭秋水救得了左,便救不得右;救得了右,卻救不了左。

蕭秋水立即躍起,把身子一橫!

這一來,他形同橫擱在唐方與鄧玉函面前,頭右足左,手掌與腳趾,剛好截住了飛針!

他雙掌一拍,及時抓住了飛針,救了鄧玉函,但他的腳就沒那麼靈活了,加上他穴道剛剛才衝破,運勁不上,所以就硬吃了一針,雖救了唐方,人也摔跌下來。

針嵌在腿肉里。

鄧玉函眼中流露出感激。

左丘超然目中透露出敬佩。

唐方眼眸中隱中有淚影。

蕭秋水的穴道當然也被封了,可是他怎樣能在一髮千鈞間躍了起來相救呢?

原來蕭秋水是自己衝破了被封的穴道。

唐方、鄧玉函、左丘超然與蕭秋水內力相仿,左丘超然練的是擒拿手,內功稍實一些,而蕭秋水練的是浣花劍法,浣花劍派向來主張以氣御劍,所以蕭秋水的內息,又比左丘超然強一些。

這強一些兒,還不足以使蕭秋水有能力自己沖開穴道。

原來蕭秋水從開始到現在,就沒有放棄過運內功沖開所封穴過的努力,加上鐵星月那一拳,他硬受一擊,卻早有備,把外力轉成內勁:鐵星月的剛勁何等犀利,蕭秋水轉移調息,自然一衝就破。

這種內息轉移法極是傷身,何況蕭秋水一旦得脫,即全力營救所以更傷元氣,而今又中了一針,臉色蒼白,大口氣地喘息了幾下,即替左丘超然解開了穴道。

左丘超然一得以脫,指疾點,解開鄧玉函、唐方穴道,唐方、鄧玉函即扶住巍顫欲跌的蕭秋水,這時四人才真正鬆了一口氣,好像從閻羅殿前打了一轉回來。這時,鐵星月與邱南顧已打跑了柳有孔與鍾一窟,也笑嘻嘻地走過來,左丘超然跟鄧玉函一肚子火,忍不住都要發在這兩個憨人的身上。

左丘超然、鄧玉函也裝作笑嘻嘻地走過去,唐方即扶住蕭秋水。

邱南顧還笑道:「嘿,月來不見,老大怎地得了哮喘病啦?」

鐵星月居然也笑道:「喂,剛才你們躺在那裡,吃灰塵呀?」

左丘超然笑著握鐵星月的雙手道:「不是吃灰塵,而是請你吃拳頭。」

鄧玉函也拍拍邱南顧肩頭笑道:「不止者大有病,你也有肚痛症哇。」

一說完,兩人同時猝然揮拳,「蓬蓬」痛毆,左丘、鄧二人與鐵、邱二人是好朋友,早已知道鐵、邱的要害破綻,兩拳下去,兩人猝不及防,痛彎了腰!

鐵星月嘶聲道:「媽的……打那麼大力,你想死呀?!……唷……」

邱南顧嘎聲道:「死人頭!…你暗算本大爺……唷……王八蛋!」

鄧玉函也怒道:「媽的,剛才你揍我們那麼大力,現在得報大仇!」

邱南顧怪叫道:「我們見面禮向來是這樣的呀!什麼大不大力的?!」

左丘超然道:「我們是穴道皆被封鎖,命在砧上,你們走過來,居然不解穴,由我們生死!哼!」

鐵星月一臉精明地道:「那老大又怎麼能動?!分明謊話!」

左丘超然怒道:「要不是老大藉你打的一拳,換勁沖穴,挺身挨針,咱們早都翹辮子咯,還等你們來救!」

鐵星月、邱南顧這才想起來了,知事態嚴重,也不敢再辯了。

鄧玉函余怒未消,恨恨地道:「媽的,今天差點給你們兩個糊塗蛋害死了!」

鐵星月哭喪著臉道:「我們……我們又怎麼知道……知道你們穴道被制嘛……」

鄧玉函恨聲道「還說!——」

那邊的蕭秋水強笑著道:「算了。老鐵和小邱今番來,畢竟是救咱們的性命,咱們應該感激多謝他們才是。」

邱南顧登時得意地道:「嘿嘿,對嘞,無論如何,我總算對你們都有救命之恩——咦——咦!你們原本不是在成都浣花蕭家劍廬嗎?怎會來這裡?又給封住了穴道?」

——鐵星月、邱南顧確是武林中、江湖上鐵錚錚的好漢,也是一等一俠義之士,但他們又憨又直,行事乖戾偏激,蕭秋水自是知情。

這兩人也因為兄弟們這種體諒,以後在武林中不知鬧了多少笑話,闖了多少龍潭虎穴,渡過了多少血腥風雨。這兩人,一直是一對活寶,在《神州奇俠》的故事裡,一直到陳見鬼、秦瘋八等人出來后,就更加相映成趣了,這且按下不表。

蕭秋水雖臉色蒼白,但依然笑問道:「老鐵,小邱,看來你們的武功又有精進!」

其實蕭秋水並不是看來的,而是想來的。

——鐵星月銅皮鐵骨,肯吃苦,膽子大,勇氣過人,又不怕挨打敢拚命,脾氣大!武功專走大開大殺一路,為人也大氣大概,不過亦因無知,所以也有點古古怪怪、神神經經就是了。

——邱南顧為人刁鑽機智,惟恐天下不亂,一張鐵口鋼牙,最好管閑事,武功走奇門異道,待人潑辣爛纏,因為血氣方剛,所以時亦瘋瘋癲癲,古靈精怪。

——邱南顧、鐵星月二人武功雖好,蕭秋水曾與他們交過手,邱鐵二人武功略在左丘、鄧二人之上,卻仍在蕭之下,而遠不及唐。

——鍾無離、柳有孔的武功,縱不如左丘與鄧,亦相差不甚遠,而今鐵、邱二人能把鍾、柳二人打跑,可見武功大有進境,只怕蕭秋水亦未必能及。

——故此蕭秋水料定在分手的這些日子裡,鐵星月、邱南顧二人武功必有奇遇精進。

——蕭秋水是猜對了。

蕭秋水這一句是沒有含責備意思的話,所以鐵星月、邱南顧等人十分樂意回答。

原來自蕭秋水和他倆分手后,鐵星月、邱甫顧順便到桂林浣花劍派分局去拜見蕭易人,這一方面是因為言談間蕭秋水對兄長的推崇,一方面是鐵星月、邱南顧二人對蕭易人的剽悍雄風早就心儀已久,亦想藉此拜會。

蕭易人與他們亦一見如故,論及武藝,蕭易人便指點鐵星月,應發揮所長,既天生神力,剛勇無匹,何不苦練無堅不催的拳法、世所無匹的氣勢?又勸邱南顧,既然機警敏捷,何不就以應變為主,令人意料不到,刁鑽古怪的身法、絕技,可以出奇制勝?

鐵星月與邱南顧都大覺有理,於是痛下決心,三個月的苦練,武功便發揮所長,已遠超越過從前。

蕭易人是武林間難得一見的奇材人傑,據說劍法已直追蕭西樓,而對其他武藝,亦能妙悟明理,普通人所參悟不出來的武功道理,只要向他說一遍,往往給他一點就點出來了,可說受用無窮。

蕭易人點授鐵墾月與邱南顧,亦是因為愛才之心,浣花劍派的家傳劍法,規定非浣花劍派弟子不能相授,鐵星月、邱南顧二人當然不是,蕭易人只好發揮他們的特性,加強他們原有的武功:鐵星月本來可以一拳碎磚,現今卻可一拳碎石;邱甫顧本來擅長急拳快擊,而今連腿也一樣快了,所以這幾個月下來,鐵星月、邱南顧受鼓勵下的潛心苦練,進步自是不少。

鐵星月、邱南顧的武功,是自小苦練出來的,沒有得自什麼名家親傳,鐵星月的拳,曾經打在土牆上,曾經打在瓦片上,撞得骨頭迸裂,割得血肉淋漓,但他一天天地練下去,到現在,一拳擂下去,地上一個大洞,小樹應聲而斷,這都是用血淚和汗,每天每夜昔練,累積而成的。

邱南顧打鬥,以應變、機警、出招迅急著稱,但是他五歲第一次和人打架時,一接觸就給對方撂倒了,而且額角血流不止,門牙崩了一塊。

從此起他打了一百四十一次的架子,沒有一次不敗,輕的是落荒而逃,重的是手腳骨頭全折,鼻粱斷裂,眼角、唇角、額角腫得像核桃,胸腹間的顏色就跟頭髮顏色一樣,背部還有一道長尺半、深三分的刀傷。

但是在第一百四十二次架里,他贏了。

他贏后,沒有歡笑,獨個兒走到一個陌生的鎮上,第一次買了一壺酒,一個人喝,喝了嚎啕大哭,哭到圍觀的人至少有四百二十一名,他才收住聲音,爛醉如泥。

他贏了。因為他輸時一樣沒有失去信心,失去勇氣,所以他終會贏的。

因此他贏得一點也不僥倖。

他的快拳、飛腿、急智、變化,都是從經驗中、磨練里得來的,所以很踏實,而且很有效,更不會輕易忘得了,因為每一招每一式,每一個動作或變化,都有客觀存在的血淚史。

一直在他們未認識蕭秋水前,鐵星月與邱南顧二人,不僅無師無派,而且連個引導的人也沒有,兩人也互不認識。

終於他們認識了蕭秋水。

為一句好詩而間關萬里來回跋涉的,為一句承諾而生死不計敢作敢為的,為一個朋友,可以上天入地捨死忘生的蕭秋水。

第一個影響他們的人,是蕭秋水。

鐵星月、邱南顧自創一套的武功,雖然有用,而且有勁、有神采,但是歷經幾千百年來去蕪存菁,淘汰歷練下流傳的武技,卻更是重要且有實效,蕭秋水就把這些一一指導他們。

故此,認識蕭秋水后,他們功力是一進,結識蕭易人後,武功又是一進。

蕭秋水等入便把他們這些日子以來,如何在秭歸斗權力幫,長江殺傅天義,蕭家劍廬的惡鬥,辛虎丘、康出漁的狙擊,保護狄大夫人的張臨意如何身死,以及如何衝出重圍而散失,如何在桂湖遭圍攻后重聚,到如何在甲秀樓上格殺南宮松篁而後中毒……一一道出,只鐵星月、邱南顧兩人性急氣躁,每每聽到緊張處,都忍不住要打岔——但是蕭秋水、左丘、鄧玉函等人早已熟習其性,所以還是堅持講下去,唐方卻忍不住抿嘴笑。

鐵星月聽得忍不住突地跳起來,大罵道:「他媽的豬八戒王七十八加九千蛋!別人打殺我還可以忍!康劫生這小子也來出賣我們!我就憋不下這口氣!我就憋不下這口氣!」邱南顧也吼道:「是不是!我早就說不管一切衝過去了!是不是?!這麼大的熱鬧我們都錯過了,沒得玩啦!唉呀呀——要是我們在的話該多好!」

鄧玉函冷冷地道:「你放心,我們自桂林跟大伙兒回去的時候,還有得你玩的!」

鐵星月嚷道:「唉呀,還要等到去桂林請救兵回來呀,不行咧,萬一都死光了,可沒熱鬧——」

蕭秋水變了臉色,左丘超然狠狠地在鐵星月肚子上擂了一拳,痛得他大叫起來,邱南顧想想也覺不妙,趕緊笑道:「騎,騎騎,老鐵小孩不識世界,童言無忌,老大不要介意。」

鐵星月才知道自己亂說話,說錯話,也不敢出聲。

唐方圓場道:「桂林是一定要去的,蕭老伯要我們在極需人手的時候冒死衝出來,一是為要求我們到桂林請援,並且也藉此示警,使浣花分局早有防備;另一方面也要把此事公諸天下,讓武林同道作個警惕,團結起來共同驅敵;所以在情在理,浣花分局還是必定要走一趟的。只不知兩位兄長桂林來,可知桂林浣花的人手怎樣?」邱南顧卻失驚道:「呀——那你就是……就是他們說的那個……那個方……方……方唐啊?」

鄧玉函奇道:「方唐?」

左丘超然忍俊不住:「荒唐?」

蕭秋水忙糾正道:「是唐方。」

邱南顧「哦」了一聲道:「唐方。」

鐵星月又忍不住忽然加了一句:「怎麼裙子這麼短。」

其實唐方裙子根本就不短,直落垂踝,只是她自小足美,善舞蹈,長輕功,穿的鞋子是祖母唐老太太親繡的,所以羅裙也就略短一點。

她原本是穿勁裝衝出浣花溪的,但一路上趕來,女幹勁裝未免太引人觸目,所以改穿紫羅裙,真是貌美不可方物。

只是鐵星月是鐵掙掙的魯男子,最看不慣人花枝招展,素來見女子都是據掩及足,而今見招近足踝,更是看不慣了;其實他只評這句,已經是對唐方很看得順眼的了,因為他遇著女子,跟邱南顧一般,總是百般不順眼,一個老是搖著頭說:「唉,女流之輩!」

一個老是擺著手說。

「嘿,娘娘腔的!娘娘腔!」

唐方怔了怔,一時答不出話來。鄧王函沒好氣地問道:「那你們好端端的在桂林,怎麼又會到了此處?」

邱南顧怪眼一翻道:「嘿,我們不是約好清明節后在劍廬見面嗎?」

蕭秋水倒是鬆了一口氣道:「哦,那你們來的時候,桂林劍門並沒有發生事兒了?」

鐵星月道:「當然沒事羅。孟師叔、易人兄、開雁都在那兒,還有唐……唐小姐的兄長,好像也在,還有……玉函你哥哥,也來了,有他們在,怕什麼,有什麼人敢來惹事,何況還有咱們兩個!」

鄧玉函喜道:「我哥哥來了?」

鐵星月點點頭道:「來是來了,不過一副好像責怨我們教壞了你的樣子……」

鄧玉函赫然道:「他就是那樣的……老是不放心我。」

唐方也喜道:「來的是剛哥還是朋弟?」

鐵星月道:「我不知道。」

唐方沉吟一會道:「很會說話的,還是凶神惡煞的?」

邱南顧倒是接道:「凶?倒是一點也不凶,人緣蠻好似的。」

唐方蕪爾道:「那是唐朋。……他的人緣一向都很好。」

左丘超然倒是問道:「那你們幹麼到了貴州,卻不去四川劍廬,溜到甲秀樓來幹嗎?」

鐵墾月跳起來道:「嚇!你以為我們想留在此地么!根本沖不進去啊,一共沖了七次,最後一次衝到山中成都杜甫草堂了,卻遇到三名劍手,一個拿琴,一個拿笛,一個拿二胡,打了半天,鐵騎神魔又來了,我們又被擊殺得倒退八十里,回到貴州來了——根本殺不進去呀!」

蕭秋水變色道:「鐵騎神魔?!」

鐵星月叫道:「對呀!『鐵騎厥神』閻鬼鬼和他六個徒弟『飛騎六判官』呀!」

蕭秋水赫然道:「這次『權力幫,真是傾巢而出了,『鐵腕神魔』傅天義、『無名神魔』康出漁、『一洞神魔』左常生、『飛刀神魔』沙千燈、『三絕劍魔』孔揚秦、『百毒神魔』華孤墳、『滅絕神魔』辛虎丘,現在連『鐵騎神魔』閻鬼鬼也來了1」

邱南顧道:「見到閻鬼鬼也來了,我們就知道劍廬那兒一定不妙,所以拚死沖入,但閻鬼鬼這廝好厲害,我們兩人斗他一個,也占不到便宜,加上他六個徒弟,一個使鞭,一個使長槍,一個使長索,一個使長鏈,一個使長矛,還有一個,哼,哈,居然使馬鞍,實在難纏得很,所以每天都給他們打得落荒而逃,實在是憋氣,這幾天。倒是做了一件事……」

左丘超然笑問道:「什麼妙事?…」

邱南顧小眼睛咕溜溜眯起一轉,然後道:「我們兩個人,他們六個人,我們打不過他們,便邊打邊逃,追得他們氣喘,歇息的時候,便淬然打回去,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等他們定過神來時,我們已搶了他們的馬,走啦。」

唐方笑道:「搶馬?」

鐵星月得意地一拍大腿,道:「對!搶馬!既打不過他們,就搶!搶不到,就偷!偷不到,就劫!」

邱南顧也得意地道:「是啦!一次摸兩匹馬,三次抓了六匹,足足仙了六匹馬!哈!那六個王八,沒了馬就變成肚朝天的烏龜啦,提不起絲毫勁兒.大概是趕回去騎馬再來打過了。」

鐵星月也哈哈笑道:「他們再騎馬來,我們再盜一次。我們當不成大俠,先當盜馬賊也無妨。」

邱南顧道:「哪要?!我們現在多了四個人,還怕他干屁?!」

鐵星月摸摸頭道:「是呀,是呀,我怎麼沒想到……」

蕭秋水道:「你們今日得以來此處,就是因為那六個判官到別的地方調馬匹去了?」

邱南顧道:「是啊,那六個死鬼的馬好偷,那個閻老鬼的馬就不容易扒了,幾次試過,都偷不到。」

鐵星月道:「所以他還在左近,我們打聽到今日甲秀樓來了四個形跡可疑的人,所以想來先下手為強,沒料到你們……」

蕭秋水道:「幸好你們來,救了我們,……不過,馬呢?」

鐵星月忸怩地道:「哪裡的話,應該的,應該的……」說著得意無比。

邱南顧也喜不自勝:「馬給我們藏起來了,好馬噯!」說著喜形於色。

唐方忽然間了一句:「你們來的時候,桂林劍門真的一點特殊的狀況也沒有嗎?」

鐵星月想了半天,道:「沒有。」

邱南顧猛然想起道:「有!」

唐方問:「是什麼事兒?」

邱南顧道:「別的事都很正常,只是我們臨出來的那一天,桂林劍門的雞鴨,總共九百多隻,忽然間死了一半,也病了一半,這事兒似有些蹊蹺……」

蕭秋水臉色陡變,道:「這跟權力幫攻浣花劍廬的先兆,完全一樣,雞犬不留。」

左丘超然道:「在成都劍廬下此毒手的是『百毒神魔』華孤墳,那在桂林劍門的想必是『瘟疫人魔』余哭余了!」

鄧玉函道:「余哭余?!這人毒冠天下,下毒本領,尤在華孤墳之上。」

唐方道:「那也就是說,在你們出桂林而赴成都時,權力幫已大肆進攻劍門了!」

鐵星月變色道:「那還了得!」

邱南顧道:「我們快去!」

左丘超然疾道:「事不宜遲,我們快趕赴桂林把!」

唐方忽道:「慢著。」

鐵星月奇道:「怎地?」

唐方道:「你們搶得的馬呢?有馬才好趕路!」

邱南顧喜道:「是呀!我們恰好六個人,而又有六匹馬,這馬,我們可把它們藏起來了!」

他們一行六人,沿著跨玉橋,經涵碧亭,在釣整肌附近找到了藏著的六匹馬。

這六匹馬,高近丈,髯至膝,尾委地,蹄如丹,日行千里,日中而汗血,正如《中荒經》所描寫的汗血寶馬一樣。

「鐵騎神魔」閻鬼鬼,原本就是西南大荒的異人,他養的馬種都來自錫爾河畔大宛國,精通騎術,百丈殺人,所向披靡,兵不血刃。鐵星月、邱南顧二人偷的馬,正是此種千中無一的良駒寶馬。

他六人上了馬,但覺風和日麗,心中豁達,有縱橫天下的大志。

蕭秋水笑道:「晉時王嘉形容周穆工八騎飛駿馬:八龍之駿——一名絕地,足不踐土;二名翻羽,行越飛禽;三名奔霄,夜行萬里;四名超影,逐日而行;五名逾暉,毛色炳耀;六名超光,一行十影;七名騰霧,乘雲而奔;八名挾翼,身生肉翅。這八駿齊馳,直奔西崑崙之巔,是何等雄姿。今日雖僅六騎,但亦有躍馬黃河的大志。」

鐵星月、邱南顧二人聽得齊齊發出一聲長嘯,甚是愉悅,意興霓生。

蕭秋水道:「事不宜遲,我們就策馬上婁山,翻白雲峰,渡黔江,經佯柯水,東北而上,直入廣西撲桂林吧!」

眾人一聲大喚:「好!」意氣頓生。唐方在旁嫣然一笑,風和日麗,藍天綠地,無限美意,盡在心頭。

第十六章怒殺雙魔

婁山亦名大婁山,在遵義縣北,高峰插雲,為白雲峰,形勢險峻,上有婁山關,為川黔間要隘。

婁山之麓有懷白亭、會仙亭遺址,均所以紀**詩仙李白者。

樣柯水亦即蒙江,源出貴州定番縣西北,南至羅斛縣,又名北盤江,再經雲南貴州廣西與南盤江合,稱紅水江。

黔江亦名涪陵江,世稱烏江,源出貴州威遠縣之八仙海,東北流入四川境,經涪陵東入大江,由黔入川,烏江行舟最為不易。

六騎飛駿,行為甚速,入夜,已至婁山麓,過懷白亭,宿於會仙亭。

會仙亭在當時已破敗不堪,只有幾處遮蔽的地方,僅留殘垣碎瓦而已。

時已十七,月已有缺。

是夜風雲密布,月時現時蔽,烏雲遊走,夜黑風急。

邱南顧有火摺子。

左丘超然有蠟燭。

鄧玉函找到了一隻燭台,於是就著殘牆遮掩,點著了一雙蠟燭。

燭影搖曳,馬就系在斷柱之後,各人倚危牆小息,賓士了一夭,他們都累了,按照行程來計,明日即可抵廣西。

到了廣西,可又是一番龍虎風雲了。

所以他們先求稍息片刻,他們的戰志就如月芒烏雲一般,時閃時滅。

蠟燭也是一閃一明,像在黑夜裡打著訊息,撐著一線微芒;而黑夜就似權力幫一般,龐大、威皇、可怖,而且無孔不入。

蕭秋水、唐方、左丘超然、鄧玉函、邱南顧、鐵星月等人心裡都想著事情,都沒有作聲。

突然,其中一匹馬長嗷一聲,引起其餘五匹馬一聲長嘶,六人都驚了一跳。

六人這一驚,彼此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馬又靜息下來,只有蟬聲的知了知了,叫個不停。

六人又進入調息的狀況,只有蕭秋水一直在想著事兒,一些毫不著邊際的事情。

蕭秋水就坐在蠟燭的前面,蠟燭的後面是叢林。

蕭秋水在想:為什麼馬會嘶鳴?

在這時候想這些,好像並無意理。

可是蕭秋水老是在想:為什麼馬會在這個時候叫?

這些馬都是極好的良駒,不是受到驚嚇,不會亂叫的。

以剛才的馬嘶而言,又不似受到任何驚怖,倒似像遇到了熟人,發聲而招呼一樣。

遇到了熟人?

對馬而言,熟人就是舊主人!

舊主人就是「鐵騎神魔」閻鬼鬼!

蕭秋水忽然之間,那種奇異的、奇妙的、奇特的感覺,又升起了。

就在這時,「颶」的一聲,一道竟比電還快的白光,迎臉飛來!

「咄」,白芒打滅了燭光,燭芯爆出了幾縷黑煙,白芒卻猶未止,直射向蕭秋水面門!

發力在先,來勢極快,要是平時,蕭秋水是絕躲不過去的。

蕭秋水在前一瞬間,幸好已有了準備!

他拔劍,「叮」,撞落飛刀。

就在這時,一條無聲無息,但威力驚人的黑鞭,已自黑暗中卷了出來!

鞭掃唐方頸項!

這一鞭威力奇猛,偏又無聲無息,而且迅快絕倫,又發鞭在先,唐方是絕躲不過去的。

鞭與刀,幾乎是同時出手的。

鞭比刀長何止十倍,但刀卻是飛刀。

飛刀比鞭更快!

飛刀打熄了燭火,鞭才遞了出去。

也因為這樣,這鞭就像鬼影一般,一點都看不見。

可是飛刀打滅了燭火時,唐方也立時警覺。

唐方是一個極端冰雪聰明的女孩子。

燭火一滅時,她也沒有看見鞭影,但她立時機警地做了一件事:

她立時移開她在燭火未熄間原來的位置。

她甫離開,便聽見她原來的石凳碎裂的聲音。

那鞭子也「颼」地收回了去:來時無聲,收的時候才有一記如裂帛的急風。

這一下,左丘、鄧、邱、鐵都知道了,叱喝、拔劍、互斗、怒吼聲響起。

蕭秋水冷靜的聲音自黑暗中響起:「大家別亂,鎮靜應付,唐姑娘你……」

只聽唐方的聲音自另一角悠悠傳來:「我沒事。來的人是沙千燈。」

唐方畢竟是唐門後人,在飛刀滅燭的剎那,她還是可以分辨得出飛刀的手法,乃發自何人之手。

只聽邱南顧道:「還有閻鬼鬼!」

這幾日來,邱南顧與鐵星月二人數度力戰閻鬼鬼,自然對他的鞭聲甚是熟悉。

在黑暗中,大家除了警醒戒備外,心中都更加沉重。

連「飛刀神魔」沙千燈也追來了,成都浣花蕭家劍廬究竟怎麼了?

月亮,月亮怎麼沒有出來?

烏雲,烏雲越來越濃烈。

良久,沒有任何動靜,更沒有任何攻擊。

顯然,沙千燈主力是以飛刀襲蕭秋水,是因為蕭秋水隱然是六人中的領導者,殺了他可以亂大局。

唐方則是六人中最難應付的,閻鬼鬼的鞭想先毀了她,也是理所當然的。

黑暗中過了良久,還是沒有任何聲息。

一擊不中,再也沒有暴露行蹤。

鐵星月如怒豹一般,隨時噬出,鄧玉函手已按劍,左丘超然十指聳動,邱南顧也伏著,但隨時飛彈而起,可是再也沒有任何動靜:

蕭秋水沉聲道:「既然我們已給盯梢上,就星夜過貴州,入廣西吧!」

鐵星月一聲大吼,道:「好!擋我者死!滾開者生!」

他們在月黑風高之際翻上婁山,登白雲峰,連夜下鎮寧,到了黃果樹黃果鎮附近。

連夜賓士,在疾風中眾人又是酣暢;又是提心弔膽,敵人想必追蹤而至,而且只怕就在附近。

這時已近中夜,黃果鎮上空蕩無人,但水氣瀰漫,空朦一片,水聲如雷,在遠處響,蕭秋水一勒馬,道:「再過去就是犀牛潭了。」

唐方蹙眉揚聲道:「犀牛潭。」

蕭秋水道:「對,這是西南最大的瀑布,聽說就是這兒。」

鐵星月猛一勒馬,駿馬人立長嘶,鐵星月興緻勃勃地道:「對!那兒就是黃果飛瀑!好大!一千隻犀牛在吼,一萬個銅鑼在同時敲打,十萬隻雞蛋同時滑落,好大好大!」

邱南顧氣咻咻地道:「好了,老鐵,你別形容了,你的形容是最縭線的。」

蕭秋水笑道:「不過那真的是驚人,真是鬼斧神工,我們上次在白天掠過,陽光清照,氣氛絕勝,逼遭數十丈彩幻迷濛一片,你看,這鎮上還距離黃果飛瀑那麼遠,但已水氣彌空了。」

唐方道,「那我們要不要去看看?去看看羅。」

蕭秋水道:「我們正要繞白水河直上,再走盤江岸路渡烏江,此番正要一併去見識黃果飛瀑!」

六人一舒轡,六馬齊鳴,破天衝去!

黃果飛瀑。

貴州本來就是著名的崇山峻岭、怒瀑危灘之地。

白水河的河水自六十公尺懸崖直瀉而下,吼聲如雷,水花四濺,水珠霧氣時化作迷濛細雨,落在附近的黃果鎮上,故稱「雨夜灑金街」,前人有詩云:

銀河倒瀉下驚湍,萬壑雷轟珠落盤;

匹練長懸光似雪,輕飛細雨逼人寒。

六俠繞飛瀑疾馳,入馬盡濕,而心中對黃果飛瀑之驚險雄魄,更是非言語筆墨所能形容的。

水湍流急。

瀑布將瀉之河流,更是激起一個又一個的漩渦。

蕭秋水等人行在峻石危岸上,因徑道險窄,所以與急流相隔極近,只見在月夜下,黃果飛瀑不但聲勢驚人,而且那急流像一隻魔鬼的手掌,不斷地在作扭曲、掙扎、輾轉,形狀駭人。慘青的月亮照在水流上,更似亘古以來一種無由的神秘力量,就潛蟄在水流之中。

就在這時,天來烏雲,月華頓滅。

亦在這月將隱未滅的剎那,蕭秋水猛然又閃過一絲不樣的**頭,猛瞥見急流之中,竟有一樣東西直伸了出來,在月亮下閃了一閃。

劍!

蕭秋水大叫一聲,反身一掌拍在唐方肩上。

這一下應極快,唐方不及閃避,砰一聲跌落馬來。

只聽左丘超然怒喝道:「老大,你——!」

這時唐方的馬背忽地冒出一件東西來:

劍!

帶血的劍尖!

這劍竟穿過疾奔中駿馬的下腹,而且刺穿了馬鞍,而直冒了上來,這劍簡直是一種神奇的力量。

那劍又立刻「颼」地收了回去。

那匹壯馬連奔了十二三丈,才悲嘶一聲,萎倒子地,落在河中,剎那間被摔落水潭,轉眼不見。

要是唐方還在馬上……

一柄這樣霸道的劍,卻用這種暗算的手段,而且用那麼卑鄙的角度,向唐方這樣的一個女子刺出了這樣的一劍……

蕭秋水變了臉色,河水怒吼,無盡無止,猶如千軍萬馬,金兵齊嗚,但這柄劍威力再大,也阻止不了蕭秋水的決心:「出來!」

五匹馬都已勒止。

五匹馬都是在憤怒中勒停的。

五匹馬上有六個憤怒的人。

唐方摔下去,左丘超然一手就扣住了她。

蕭秋水左手一抄,唐方就落在他背後馬上,驚魂未定,粉臉煞白。

在白水河的急流里,黃果飛瀑上游的激流中,冒出一柄劍,然後冒出了一個人頭,然後冒出了整個身體,在水流暗夜下,猶如一個水怪一般,「呼」地飛上了岩,唐方嚇得臉都白了。

而這人的劍雪亮一片。

這人能在激湍中穩住身形,出劍暗襲,劍穿馬腹,煞是驚人。

蕭秋水目光收縮,緩緩地道:「三絕劍魔?孔揚秦?!」

暗夜下,月亮隱在雲層里,河水像一條怪異的白布,詭秘地扭曲抖動著,那人就站在岩邊,持著雪一樣亮的劍,澀笑了一笑,道:「我的劍是在水底練成的,叫做「白練分水劍』,這是三絕中其中一絕。」

他說著,劍斜垂指河,湍流立即水花濺飛,劍尖指處空落了一片岩石。

蕭秋水道:「好劍。」

鄧玉函冷冷地道:「可惜。」

孔揚秦忍不住問道:「可惜什麼?」

左丘超然卻接道:「可惜人是極卑下的人。」

邱南顧冷然道:「憑一代劍術宗師還施這種卑鄙的暗算,失敬得很!」

鐵星月做然道:「簡直不配使這柄劍。」

孔揚秦怔了一怔,全身激怒得抖動起來,過了一會,又仰天長笑道:「原來如此!」

左丘超然忍不住也問道:「什麼如此?」

孔揚秦笑道:「一個人有五張口,罵架是可以,吃飯也行,打起來嘛……除非是狗咬狗!」

六人臉色都變了,孔揚秦繼續揚笑道:「沒料到女孩子有兩張口……你們這幾個男孩子也有!」

這幾個初出江湖的少年人初時還不知道孔揚秦講的是什麼,好一會才知道是極下流的話,唐方怒叱道:「孔揚秦,虧你還是武林名宿,居然講出這種話,你……!」

孔揚秦笑道:「你什麼!反正你們已活不過今天晚上,我講的話,又有誰知道,哈哈哈哈……不過我對你嘛,就可以溫柔一些——」

他下面的話還沒有說下去,五個人一齊發出怒吼,一齊沖了過去!

蕭秋水拔劍,衝出,突然之間,在這暗夜之中,急流之畔,懸崖之下,又起了,那種不祥的,不祥的**頭。

可是問題出在哪裡呢?

蕭秋水一頓,就瞥見一道刀光!

刀光如電!

蕭秋水一掌推在鄧玉函背門,鄧玉函跌出七八步,但當他跌出第一步之際,刀光已沒入了他的背中。

鄧玉函大叫一聲,停住。

左丘超然一手扶住了他。

蕭秋水大喝道:「不要亂,還有強敵伺伏!」

可是鐵星月與邱南顧已沖了過去。

他們雖快,但有一樣東西更快!

唐方的暗器!

唐方恨孔揚秦輕薄,一出手就是三道梅花什。

孔揚秦挽起三道劍花,砸開三道梅花針,但這剎那問,鐵星月、邱南顧已衝到!

唐方沒有繼續對付孔揚秦,因為她立時察覺鄧玉函已中刀。

唐方反手撒出一蓬金針,直射飛刀來處!

一個人影立時自一處岩石中躍出,唐方轉身,面向著他,蕭秋水的劍尖立時也向准著那人。

可是在黑夜中,湍流邊,那人影忽然不見了,幻作一團紅燈籠。

左丘超然赫然道:「小心那燈籠!他就是『紅燈魅』、『飛刀神魔』沙千燈!」

燈籠一亮,人影就不見了。

只見燈籠。

黑黝中要是亮起一線火,那注意力必定都全神貫注在那火光中。

那紅燈籠既不亮烈,可是令人心血貪動。

心血責動後面是致命的一刀。

飛刀神魔沙千燈的飛刀。蕭秋水與沙千燈的弟子決戰過,當然知道沙家飛刀的厲害。

左丘超然則曾目睹沙千燈與朱俠武之戰,要是朱俠武當時不立肢紅燈籠,現在蕭家劍廬早已鎮守不住了。

鄧平函臉色紙白,他背後呷骨處沒入了一柄飛刀。

要不是蕭秋水及時一推,他此刻早已沉屍白水河了。

背後孔揚秦、鐵星月、邱南顧三人喊殺如水聲衝天,這兒只有一盞紅燈籠,以及四個靜靜的人影。

他們沒有回頭。

因為不能回頭。

沙千燈的飛刀不讓他們回頭。

飛刀神魔的紅燈籠更使他們別不過頭。

燈籠紅。

紅燈籠后是什麼?

人在燈后。

紅燈籠后是黑。

要殺沙千燈,先破紅燈籠。

可是他們沒有朱俠武的定力。

這燈籠,他們破不了。

只要他們破不了這紅燈籠,沙千燈隨時可以動手。

因為他們看不見。

看不見的事情最可怖。

他們額上已沾上了汗珠,唐方尖秀的鼻尖也有水珠。

是汗珠?還是水珠?

水氣霧漫,水聲連環,周遭越來越看不清楚,越來越黯淡。

忽然眼前一亮。

一亮更亮,原來月亮已出了雲層。

月亮的光華恰好籠罩了燈籠的光芒。

紅燈籠背後露了人影。

燈籠似震了一震,紅芒彷彿動了一動。

就在這剎那間,唐方立時出手。

擅使暗器的人永遠最懂得把握機會。

唐家的人尤其懂得把握時機。

唐家的唐方更是能掌握時機的女孩子。

她的暗器不打燈籠后的人,而是打紅燈籠。

毀滅了燈籠,才能與沙人魔決一死戰!

「破」,燈籠撕裂。

如血漿一般的液體濺出,同時長空飛起一輪刀光!

唐方飛起,刀光一閃而沒。

唐方在唐家不是精於暗器,而是長於輕功。

另外一道劍光飛起!

蕭秋水的劍!

沙千燈既已現了形,他就要把沙千燈刺殺於劍下。

他一定要,不為什麼,只為沙千燈殺傷了鄧玉函。

鄧玉函是他的兄弟,是他的朋友,他抄起了鄧玉函的劍,矢志要把沙千燈殺之於劍下。

可是血漿般的液體,帶著腐臭射來,他只有避開。

他一避開,沙千燈就退。

沙千燈挪動腳步,忽覺雙腳已被人扣住。

左丘超然的一雙手。

左丘超然不知何時己潛到他身下,雙手扣住了他的雙腳。

沙千燈急忙欲脫,但左丘超然飛快施擒拿法,從下抄起,抓住凹陷之骨縫,大指壓內側,中食二指運勁扣拿。

沙千燈忍痛欲踢,左丘超然閃電般抓住他腳腔前後兩面,大指拿主麻筋,中食二指在後襯動,雙手一滑,已鉗住小腿腔骨與胖骨中間之空隙,據扣力按!再拿膝彎的伸屈筋,閃身而上,大指搭住沙千燈內轉股筋,中食二指,再搭拿其外轉股筋,雙手一分,再全力扣住沙千燈胯節內側麻筋,不過眨眼問的功夫,沙千燈下盤情節筋,痛苦不堪,寸步不能移。

「擒拿第一手」項釋儒以及「鷹爪王」雷鋒的後人,畢竟不可輕侮的。

可是沙千燈還有一雙手。

他一雙手,發出了兩柄刀。

在這樣的短距離下,沙千燈照樣可以發刀,確有過人之能。

只是唐方也是暗器的第一流高手。

她發出了兩顆石子,碰開了兩把刀,飛落人瀑中。

沙千燈怪吼一聲,他現在才弄清楚了這幾個少年人的份量。

可是已經遲了。

蕭秋水的劍已經到了。

他一刀就標了出去。

蕭秋水擋住了他,唐方的暗器射不到。

至少他要把蕭秋水殺之於刀下。

但是蕭秋水的劍變了,他一柄劍變成了千百把劍點。

「滿天花雨」。

浣花劍派三大絕招之一。

沙千燈只有一刀,同時也是致命的一刀。

眼看這一下就要同歸於盡,這同時突然出現了一個人。

這人撲到蕭秋水身前,那飛刀就沒入了他的胸膛,這人卻拔出了原先嵌在他身體里的刀,一刀淀出!

這一刀刺穿了沙千燈的咽喉!

同時間,蕭秋水的劍也到了,沙千燈的身體被刺了上百個洞。

沙千燈慘叫,倒在那血漿一般的液體上,立即又彈跳慘嚎起來,全身發出腐臭的焦味,竄彈了幾下,便翻落人瀑布中,直掉落入黃果飛瀑中,粉身碎骨。

沙千燈慘叫之際,也就是蕭秋水發出一聲大叫的時候。

中飛刀的人是鄧玉函。

左丘超然放開了沙千燈,扶住了鄧玉函。

鄧玉函臉如白紙,又忽泛紅潮,在水霧中咳嗽起。

左丘超然扶住鄧王函,放在他胸前及背後的手都濕黏黏的,都是血。

左丘超然是觸及,蕭秋水是看到,他們的心都在抽痛著,唐方掠至,忍不住驚呼了一聲。

鄧玉函煞白著臉色,沒有說出任何一句話,深深地看著蕭秋水、左丘超然、唐方,一直掙扎著,翁動著嘴唇,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終於緩緩地閉上了眼。

永遠地閉上了眼。

左丘超然扶著逐漸冷卻的鄧玉函屍體,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蕭秋水別過臉,面對黃果飛瀑,夭也雨蒙,地也雨蒙,夭地**涼如冰,逝者如斯夫,老三,老三,你就這樣走了么?

——玉函,我要替你報仇。

——唐柔,我在喚你,你知不知道,

鐵星月什麼都不知道,他的一雙拳頭,在瀑布巨響中依然虎虎可聞。

他已中了三劍,可是孔揚秦不敢挨他一拳!

有一拳自他額頂飛過,打在堅石上,石頭粉碎,鐵墾月的拳頭又「呼」地轉了過來,朝著他的胸膛猛擂!

孔揚秦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敵手。

更令他心魄俱悸的是邱南顧的「蛇拳」,他出劍,邱南顧便攻他腋下「攢心穴」,他一收劍,邱南顧居然愉步踩他的腳趾!

孔揚秦可以在水中運劍,這是一絕,更可以心分二用,這是二絕!

他的劍如雪,忽裂為二,左右兩片雪光,還是迫住了邱南顧與鐵星月的攻勢!

鐵星月打得急了,忽然把上衣一脫,露出精壯的身軀,在瀑布飛濺中,愈打愈神勇,居然雙手抓住孔揚秦的劍,用力一拗!。

要是別的凡鐵,早給鐵星月一指捏斷了,但這是「白練分水劍」。

劍依然不折,但是彎了。

孔揚秦臉色也變了。

忽然一道水光飛來,在水氣漫霧中,孔揚秦看不清楚,也下在意,但這一道水打在他臉上,臉上**辣的一陣痛,兩隻眼睛幾乎睜不開來。

那一道水是唾液,邱南顧的口水。

邱南顧在這剎那間,趁機游身而上,一招「蛇鼠一窩,啄打在孔揚秦腳背上!

孔揚秦狂吼一聲,退了五六步,邱南顧一招得手,再要進攻,忽然劍光一,閃,大叫一聲,急中生智,一交跌下去,饒是跌得快,肩上還是被划中了一劍!

只見孔揚秦閉著雙跟,手上兩道白練,上下遊走,迅若游龍,招招都是要害,原來這正是孔揚秦的「三絕神劍」絕招之三:「冥瞑劍法」,目不必視,但毫不影響劍法的發揮。

這兩道劍光,一道迫住了邱南顧,但對鐵星月那一道,因已被鐵星月拗曲了,所以發揮較不自如,反給鐵星月的勇悍迫住了。

三人打得難分難解,瀑布怒吼,飛雨濺血。

忽然之間,邱南顧覺得壓力一輕。

一柄扁平而輕利的劍,封住了孔揚秦的劍勢。

孔揚秦哼了一聲,道:「浣花劍?」

來的人沒有出聲,但出手越來越急,似勢必要把孔揚秦攻殺於劍下。

來人是蕭秋水。

他是在憤怒中出劍。

他的劍運舞起來,所有的水珠都變成了他的劍花,浣花劍把水珠串成點點飛劍,在月色下,如神龍吐珠、游龍吸水一般,煞是好看。

不單好看,而且招招俱是殺著。

孔揚秦奮力抵擋著浣花劍勢,但是邱南顧卻趁機攻了進去。

孔揚秦又是驚恐,又是憤怒。

驚恐的是沒料到這幾個年輕人,有如許卓越的武功,以及勇悍的膽色,憤怒的是料不到沙千燈竟沒有擋住他們。

他一招暗算不成,便亮出來說話,有意激怒對方,吸引對方的注意力,好讓沙千燈一刀得手;他們本來以為以他們兩大高手之力,合力對付幾個小輩,實在是綽綽有餘了。

他不知道沙千燈已經死了。

蕭秋水一加入戰團,浣花劍法便控制住他的三絕劍法,邱南顧乘機便攻了進來,鐵星月也加強了攻勢。

不能再打下去了:孔揚秦全身都濕了,也不知是雨還是汗!

他大喝一聲,雙劍飛出!

鐵星月一拳砸開飛劍,慢了一慢;邱南顧矮身避開飛劍,頓了一樁;孔揚秦長身而起!

打不過,便要逃!

水霧瀰漫,他沖入霧中!

忽然感覺雙腿一緊,一名青年已抓住他足踝,如鐵鎖一般緊實!

他一扯不脫,正待出力,但忽然全身**辣地陣痛:難道、難道霧雨也有刺?

他才想起唐方——這兒有一位唐家的小姑娘。

聽說唐門還有一種著名的暗器:就叫做「雨霧」。

他猛想起,意氣一萎,正在這時,厲芒一閃,長空划起半道弧形,直閃入他的腹中,飛貫而出!

蕭秋水的劍。

「長虹貫日」。

浣花劍招三大絕招之一。

「鐵腕神魔」傅天義是死在蕭秋水這一劍招下的。

「三絕劍魔」孔揚秦也是。

孔揚秦連人帶劍飛落黃果飛瀑中。

這一代劍手死時還身懷兩柄絕世的寶劍陪葬。

白練分水劍與扁諸神劍。

第十七章鐵騎神魔六判官

過雞足山,掠祝聖寺,到了甫盤江,亦即古佯柯水,就是蒙江之所在。

——玉函,你死得慘。

——唐柔,我要替你報仇。

風和日麗,蕭秋水一行五人,到了盤江。

貴州居中國西南的中心,地勢高峻,海拔一千公尺上下,大部是由石灰岩構成的高原。境內山峽崎嶇,峰巒重疊,是一個典型的山地。

由於褶曲、斷層和侵蝕的影響,形成了所謂「地無三里平」的現象。

境內河水湍急,大部分橫切山脈,形成一系列縱深五百到一千公尺的大峽谷。河床高低不平,落差極大,所以出現許多激流與瀑布。

河水流經的地帶,有時由溶洞流出地表,成為明流,有時又流進溶洞潛入地底。因此,這些天然的因素,也造成了貴州的山嶺、河谷、丘陵、盆地間的峻奇美景。

在紅水河南盤江地帶尤然。

儘管山色奇勝,但是——

蕭秋水心中很難過。

藍天白雲,水暖風寒,到處都像有鄧玉函的影子。

鄧玉函一路上跟他們一起來,可是到了此地,卻失去了他。

在長江之役,與劍魔之戰,鄧玉函也是在一起的,可是在黃果飛瀑畔,卻失去了鄧玉函。

鄧玉函啊鄧玉函!

唐方的眼睛紅腫,在風中,那浮漾如波的眼,更添幾番迷人。

她認識鄧玉函他們只不過些許時候,可是對這一群熱切可愛的朋友,已經有了深切的感情。

左丘超然、鐵星月、邱南顧更是悲傷無限;想起鄧玉函生前驕傲愛玩,絕不希望有沉寂寥落的時候。

鄧玉函從不希望朋友兄弟沉落悲倡。

所以他們要強撐歡樂。

可是歡樂是強撐就可以獲得的嗚?

天下那麼大,世界那麼遼闊,可是缺少了鄧玉函。

鄧玉函,他不再活著了。

鐵星月強笑道:「傅天義、沙千燈、孔揚秦,都是死在咱們手中,權力幫也該醒醒,知道咱們的存在了。」

邱南顧道:「豈止要知道咱們的存在,還要知道,有一夭,要權力幫瓦解在咱們手裡。」

——他們都是年輕,而藝高膽大,更且胸懷大志,這幾句話下來,已無視權力幫的權威。

蕭秋水心中一動。

若然劍廬有難,天下英雄來救,還怕什麼權力幫?

然而急人之難,助人之義,舉世非之而不加沮的人,實在太少太少了。

在任何一個需要救授的地方,得到的往往不是雪中送炭,而是雪上加霜,往往不是仗義援手,而是落井下石。

需要救援的時候,往往自顧門前雪,而不顧他人瓦上霜,也因為如此,惡者強取豪奪愈多,權力幫等反而成了光明正大,黑道成了正派。

蕭秋水年少而有大志,又激於友人兄弟唐柔、鄧玉函之死,忽然意興霓生,說了一句:「好!我們為什麼不組織一個為俠而聚、為義而立、為道而戰、為理而存、文武合一的社呢寧凡是有難而存義之道,縱九死,我們仍要捨身去奮鬥、去爭取!」

「好!」左丘超然也意興頓生,這些日子以來,以他們數人「後生小輩」,居然可以屢挫「權力幫」,心中也大有豪氣:「只是,只是就我們幾

「喝!」鐵星月呼吼一聲,豪氣方起,「有我們就夠!有志於此的人自然會跟我們在一起,無志無勇的人,多一個也是濫芋充數!」

蕭秋水也豪興大發,「我們不但要組織起來,而且還要擴大,而今宋遼交兵,有志於復國退敵,還我河山的,就在一起;要苟且偷安,貪圖逸樂的,且由他去!」

「正合我意!」邱南顧一拍馬屁股,駿馬人立長嘶,邱南顧興沖沖道:「我們只要把正義的大旗一插,一定愈多人來,只是……只是我們叫我們名目?叫什麼幫,什麼派,什麼門,總是不好。」「蕭秋水笑道:「咱們義結金蘭,就叫『義結金蘭』好了,生死同心,憂戚相共,誓滅外寇!」

唐方笑道:「好名字!但神州北望,國破山河,應以國為本,家為先,不如就叫『神州結義』,把『金蘭』二字去掉!」

蕭秋水撫掌嘆道:「如此甚好/此時鶯飛草長,白雲天遠,但見盤江水滾滾東流,無盡無憂,蕭秋水嘆道:「此番一結義,不知日後江湖上如何說咱們?年少結義,不懼危難?少有大志,狂妄自大?哈哈哈哈!」

鐵星月仰天大笑道:「我家自我家事,好漢英雄膽,管他怎麼來說著?!青燈丹心,自有丹心青燈照!」

邱南顧也大笑道:「狂就狂!妄就妄!有什麼了不起的!要成大事、立大業,誤會、攻擊,怎免得了!」

唐方笑靨如花:「還不一定哩。說不定你們是幸運的人,不但力挽狂瀾,定有一日主掌江湖,豎起正義的狂旗呢。」

左丘超然舒然道:「那我們就在盤江結義吧。」

蕭秋水翻身下馬:「要是玉函、唐柔也在就好了。」

蕭秋水忍不住下意識說了這話,大家的心也都沉下去。

——唐柔,唐柔,你仍在么?

——鄧玉函,你活著該多好,武林中正需要你主掌正義的劍芒。

他們翻身下馬,撮上為證,歃血為盟,皇天后土,他們立下了「神州結義」的簡章。

除開唐方,是女孩子,不在結義兄弟之內,但也列入了「神州結義」的組織里。

——直道而行,仗義而戰,鋤強而扶弱,救國而抗敵,是他們顛撲不破的真理。

——神州結義。

亂石睜峰,風景如畫。

盤江怪石峭峻,但也如石濤的畫一般,自具蒼勁雄魄。

風吹過,蕭秋水心情美好,卻看見岸邊有一處,遼闊的天地,鵝卵般的石子,生長著幾棵小叢樹。

綠油油的葉子,深的綠,淺的綠,一葉小小的葉子,就像小小的手指頭,就像唐方小小的,珍惜著的手指頭。

好清秀的小指頭。

風吹來時,所有深的淺的綠意的小手指頭都在招手,所有的小手,手手都在招手。

蕭秋水走過去,小樹只到蕭秋水的腰身。

蕭秋水珍惜地看著那無名的樹,清綠的葉子,卻意外地發現那小樹結著一串串,有熟了變橘紅色的果子,青澀時像葉子一般青綠的果子。

好美麗的果子:人生除了壯大的志向,朋友兄弟,定有如此美好的小小生機。

蕭秋水向來不喜歡採摘,採摘雖然隨心喜歡,但也形同於扼殺了生機。

可是風來的時候,他的心思更加清晰見底,像小溪一樣,不會如絮似雲,亂成了一團,整理不清楚。

這次他禁不住采了一把小小的果果,「江南可採蓮」,他採的雖不是蓮,但滿心滿意,都是江南。

他把那盈盈的小果子,有鮮亮的橘紅,有清新的油綠,交給了唐方那白生生如玉的小手,他說:「你看。」

唐方就垂下頭來看了;那小小挺挺的鼻樑一抹,很是秀麗。

蕭秋水又說:「給你。」

唐方就收下了。唐方沒有說話。

風自然的吹來,唐方的眼睫毛很長,一眨一眨的,很美。

蕭秋水也沒有說后。

奇怪是那班兄弟在此時此候,都躲到遠遠那邊去,小聲說大聲笑,不知在於什麼:

烏江。

這裡的烏江不是安徽霸王自刎時的所在地。

此處烏江源出貴州咸寧縣西之八仙海,東北流入四川境,又名涪陵江,經涪陵東入大江。烏江兩岸峻岭,河雖不寬,亦不甚深,卻為著名的天險。

貴州最著名的一樓一寺一江一洞,樓就是甲秀樓,寺就是鴻福寺,江就是烏江,洞就是仙人洞。

烏江待渡,最是困難,於是鐵星月找了一處河漢淺顯的,決定烏江躍馬!

躍馬烏江!

躍馬是年輕的日子,年輕人豪壯的事。

他們涉水渡江,方才一半,水花飛濺中,鐵星月卻鐵青了臉色。

對岸有七匹馬迎了上來。

高大的馬,高大的人。

六個壯碩的人策馬分水,走在前面。

六個人六種不同的武器,長槍、飛索、銅矛、皮鞍、皮鞭、鐵鏈,在手上不住的揮舞著,聲勢十分驚人。

六個人後面有一統更高大的黑馬,其黑如鐵,緩緩地涉水而來。既沒有鞭策,也沒有轡勒。

馬上有一個極其高大的人,他坐在馬背上的身段,就像站在馬背上一般高昂。

他拿了一條鞭子,前段是鐵蓮,系在腕上,中段是長索,套著幾個活動的圈圈,未端是皮鞭,像毒蛇一般靈活與捷敏。

邱南顧勒止了馬,向蕭秋水道:「前而『鐵騎六判官』,後面是『鐵騎神魔』,我們該怎樣?」

左丘超然道:「烏江果不易渡。」

鐵星月大聲道:「衝過去!還有怎樣?!」

大家望向蕭秋水,蕭秋水點點頭,道:「衝過去。但要有計劃地衝過去。」

唐方忽然問道:「上次你們二人戰對方六人,勝負如何?」

邱南顧沉吟了一下,道:「雖無勝機,亦無敗理。」

唐方點點頭,問道:「那是二戰六,和局了。」

邱南顧道:「是和局。但若閻鬼鬼一至,就不易應付了,我們二人戰他一個,亦無超過四成把握。」

鐵星月忍不住嚷道:「怕什麼?我們可以去拼——!」

蕭秋水見七騎已漸漸逼近,道:「當然不怕,但要避免無謂犧牲我們剛才結義,立志為天下事,怎可如此唐突冒失,不成大器!」

這一聲叱喝,鐵星月垂下了頭。唐方道:「那『鐵騎六判官』由你們四人應付,閻鬼鬼暫時交給我。」

左丘超然皺眉道:「這萬萬不可。唐姑娘暗器雖勝我等一籌,但以個人力敵閻鐵騎,卻尚未足,未免過於冒險。」

唐方道:「這是逐個擊破,先以強大的兵力,壓服對方次要力量,再集中全力,撲殺對方主力。」

蕭秋水忽然道:「我明白。」

唐方轉目,一雙妙目望住了他。蕭秋水道:「悉聞四川唐門人多勢大,而且人才輩出,暗器無雙,更且熟悉兵法,人才輩出,今日才得一見。」

唐方嫣然一笑道:「你真會說話。」

蕭秋水向眾人道:「唐姑娘是想要先以她個人冒險纏戰閻鬼鬼片刻,而我們要在這片刻間毀滅『鐵騎六判官』,再全力以助唐姑娘。這計雖有百利,對唐姑娘來說卻是百害,但這是唯一可行的善策,也惟有此法可出奇制勝,減少無謂的犧牲,爭戰中應純以大局著想,我們雖不願意唐姑娘冒險犯難,但亦不可意氣用事,匹夫之勇,反累大局。」

鐵星月道:「那我們四人,對方六人,有兩個人,還得以一戰二。我……」

蕭秋水截道:「我與南顧以一戰二,你與左丘迅速殲敵,即助唐姑娘。」

鐵星月怪眼一翻,心中一想,這也爽快,一聲斷喝道:「好!就這麼辦!」

這時六騎飛駿,挾帶六種呼厲的兵器,相距已不及五丈,蕭秋水豪氣頓生,嗆然拔劍,大喝道:「殺!」策馬衝殺了過去!

五人一齊呼喝,沖了過去:這片刻問所議定的兵法大計,生死大事,都要在這風和日麗下,付諸行動,決之於存亡。

「鐵騎六判官」沖近時,見五騎沒有反應,以為對方是嚇呆了。這一下子輕敵,五俠忽策馬飛躍急進時,著實給唬了一下。

馬蹄激濺,水花四射,五騎當中,鐵星月是第一個衝到的。

「鐵騎神魔」閻鬼鬼與「鐵騎六判官」本來也有計劃,由六判官纏住鐵星月與邱南顧,閻鐵騎一人先誅其餘兩男一女。

他們與鐵星月、邱南顧早有交戰,知道厲害,卻沒把那兩男一女——蕭秋水、左丘超然、唐方——放在眼裡,所以閻鬼鬼想以一人之力,先摧之毀之,再合力殲滅鐵星月、邱南顧二人。

卻不料「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蕭秋水等也打算先破弱者,再集全力攻殺強者。

六判官就是弱者。

五馬一起,六判一驚,五俠就奪得了先手。

鐵星月似箭一般地衝過去!

箭快,但是知道是箭,鐵星月連人帶馬衝過去,快接近之際人離馬疾飛,快得不似人形!

他的對手拿的是馬鞭,及時一鞭抽了過去!

他的馬鞭打在岩石上,可以叫石頭對半而開。

他的外號就叫「一鞭裂石」,名字就叫做石判官。

他那一鞭鐵星月一定得避,就算鐵星月避得過,也保持了一個長距離,在那樣的距離下,以他的騎術與鞭法,絕不憚畏鐵星月。

可是鐵星月根本不避。

石判官一鞭就抽在他背上。

鐵星月狂吼一聲,躍上了石判官的馬,在石判官鞭未及之前,已扭斷石判官的脖子,躍下了馬,石判官猛力抽回的鞭子「啪」地打回自己的面上,打得一臉鮮血。

鐵星月飛到另一匹馬上時,石判官才轟然倒了下來,掉在烏江水裡。

鐵星月飛上自己的馬——因為他要立即去協助唐方。

他的背後皮破肉綻了一大塊,可是他毫不在乎。

鐵星月就是鐵星月!

一匹馬躍過六匹馬的頭頂,一下子變了前鋒,這就是原來進行最緩的:閻鬼鬼的坐騎!

這馬躍一半空,唐方的手就在風中,一揚,三枚金錢鏢旋打了出去!

三枚金錢鏢在日光下綻放出三點金亮,馬蹄濺水,在半空中紛紛灑落,唐方原要在閻鬼鬼坐騎未落定前即把他殺傷,因以閻鬼鬼的騎木論,一旦落定,就絕不易應付了。

但在半空中的閻鬼鬼,也一樣難以應付。

「啪」、「啪」、「啪」長空揚起三鞭,三枚金錢鏢立時被粉碎,水花激起,閻鬼鬼人馬落地。唐方身子一傾,身子竟像一隻輕燕一般,稍掛在馬頭上,一仰身,一揚手,「嗤嗤」又發出兩顆銀丸。

閻鬼鬼落定時,水花正遮住了他的視線,水聲也掩蓋了暗器的聲響,閻鬼鬼心中亦正在驚疑,自己不該輕敵,飛馬躍空,而這一名年輕女子,暗器手法竟如此之高。

這兩顆銀丸,一打在馬身上,一打在閻鬼鬼胸膛上,兩顆銀丸都被激彈出去,唐方心中一喜,卻見閻鬼鬼只震了震,那高大的黑馬只長嘶一聲,居然若無其事。

唐方臉色煞白,閻鬼鬼與他坐騎的實力,遠超乎她的想象;她立即左手扣了五支飛劍,右手抓了一把毒砂,準備一把毒砂遮夭,五枚飛劍絕命,全力施殺手。

只是機會稍縱即逝,閻鬼鬼和鐵馬各吃了一顆銀丸,卻知道了唐方的利害,兩騎之間相距雖有四丈之遙,唐方暗器快,閻鬼鬼雖長於遠距離的搏擊,但亦不及暗器廣遠,所以他立時做了一件事!

一連十六八鞭,擊打在水面上,水氣激濺,射向唐方臉上、身上!

唐方橫手一遮,手下一慢,加上水氣甚寒,唐方頓覺奇冷,就在這剎那問,閻鬼鬼已策馬衝進,回手一掣,竟亮出一柄大關刀,迎頭劈下!

近五十六斤重的大刀,一刀劈下來的力道,也有五十六斤,總共一百一十二斤的大力,要把唐方連人帶馬,劈成兩半!

唐方要發出暗器,已然遲了。

閻鬼鬼決志要一刀劈唐方於馬下,他已看出,唐方的暗器,正好是他長刀遠鞭的剋星。

天高雲開,風大如狂,左丘超然的敵手在三丈外就拋出了長索!

這長索看似易避,但在空中倏然變成了三個圈套,無論你往哪一個方面閃躲,還是要被套個正中,一旦套中,便會緊索。

這人就叫做「一繩上吊」索判官。

他最高的紀錄是一條繩子同時圈出九個套子,一索同時勒死九個人。

九個不會武功的平民。

左丘超然不是平民。

而且武功甚高。

左丘超然沒有閃避。

那三個套子,同時圈中了他,他在圈套未索緊的瞬間,已解開了三個套子的活結,而且迅急地,把繩索纏在他手間臂上腰問,一下子,已逼近到了索判官的馬上,那時索判官手上的繩子,只剩下不到半尺長的一截。

索判官瞪大了眼,無限驚訝,左丘超然在他未定過神來之前,已一手箍住他的脖子,道:「『擒拿第一手』授徒,弟子未人門前先得學打一年的繩結,學拆一年的繩結;『鷹爪王』的第一課,便是以徒手裂索:我就是他們的弟子。」

一說完,就像平時索判官勒死那些殘弱的人一般,一手捏死了他。

左丘超然就是左丘超然。

閻鬼鬼一刀斫下去,勢可開山裂石!

他這一招也就叫做「開山裂石」!

他自信這一刀無人可擋,不料眼看唐方就要濺血馬上之際,忽然一個人閃來,雙手抓住了他的刀,不給他砍下去!

居然抓得住他的刀!

閻鬼鬼不相信!

所以閻鬼鬼死力斫下去!

可是對方也力撐著,不給他斫下去!

閻鬼鬼就真的砍不下去!

閻鬼鬼忽然心中一凜,這樣斗下去也不是辦法,還有唐方在旁邊,以及她那要命的暗器!

他想到了這一點時,唐方也發出了暗器。

因為有人擋在閻鬼鬼的前面,唐方既不能打出雨霧,也不能撒出毒砂,所以她射出兩柄柳葉飛刀!

閻鬼鬼急退,兩柄柳葉飛刀也向他疾追!

閻鬼鬼一旦把距離拉遠,一揚鞭,連排兩道鞭花,激飛了柳葉飛刀!

閻鬼鬼一排飛雙刀,即望向來人,他要看看,究竟一手抓住他一百一十二斤的大關刀的是何方神聖!

他看到的是一個又黑又壯、大嘴巴、白牙齒的青年,就用一對肉手,抓住他的關刀,掌中有血淌下,可是這人照樣是笑嘻嘻的,一點也不在乎的樣子。

這不在乎的鐵漢當然就是鐵星月。

蕭秋水選他第一個來援唐方,是選對了,他的確是第一個騰得手來救援的人。

蕭秋水本身卻單劍斗雙騎,廝殺得好不燦爛!

蕭秋水的對手一個拿槍,一個拿鞍。

也就是說,一個是長兵器,一個是短兵器。

蕭秋水在風急水濺中,已與對方策馬來回交手五個回合了,都沒有分出勝負。

五次的交鋒,主要的都是槍劍相交,使槍的槍長勢猛,五次交鋒,蕭秋水都險險以「浣花劍派」的「落」、「飄」、「回」「掃」的劍訣,勉強圈開,勉力帶過。

這使槍的外號叫「一槍奪命」,人家就叫他做向判官,他五搶奪不到蕭秋水的命,已經非常震愕了。

蕭秋水擔心的還不是他,而是那使馬鞍的。

這馬鞍就當作藤牌用,兵家所謂「一寸短、一寸險」,若沒有幾分真功夫,是絕對不敢使用這種短兵器的。

何況「鐵騎六判官」中,只有這一人用短兵器,可見他武功之憂殊。

這人雖一直沒有出手,但在一旁,監視住蕭秋水的死角,對蕭秋水牽制很大。

因為蕭秋水知道,一旦讓此人欺近身來,定必兇險異常;而拉遠距離,卻又有向判官的長兵器,一長一短,搭配得正好,蕭秋水很覺左繼右支。

這使短兵器的外號就叫「一擊落馬」安判官。

蕭秋水雖不知道他叫什麼,但卻肯定他有一擊落馬的本領。

蕭秋水沒有和他們交手的經驗,又苦於遠攻受制於向判官,近攻受制於安判官,蕭秋水可以立於水敗之境,卻無法制勝!

就在這時刻,左丘超然來了。

左丘超然要救的是唐方,而不是蕭秋水,這是原先就安排好了的。

可是左丘超然要趕到唐方那兒,首先要經過蕭秋水、向、安二判官。

左丘超然策馬濺水,安判官卻以為左丘超然來襲,馬鞍「呼」地撞了出去!

這一下,形勢立變!

左丘超然冷不防受襲,而對方一出手,勢無可避,眼看就要吃虧,但左丘超然最擅長的就是近身搏鬥,這一下子遇上安判官,正是棋逢敵手!

左丘超然左手一招「小扣擒拿」,已按住馬鞍,只黨來勢極烈,單手無法應付,右手再一招「蟻鶴擒拿」,刁住了馬鞍。

馬鞍一被箍住,左丘超然立時欲施「豹虎擒拿」,套下對方這怪異的武器,就在這時,左丘超然只覺雙手一痛,然後又是一麻。

左丘超然立知不妙,只見馬鞍上原來長滿了尖鉤與倒刺,刺尖與鉤嘴,全嵌入了左丘超然的掌心裡。

左丘超然大驚,欲抽手,安判官馬鞍一壓,已鉤住了左丘超然雙手,只要左丘超然欲全力拔回,只怕連掌骨都會被扯斷。

左丘超然出道使擒拿手以來,向未遇如此困境危機,這一下子,幾乎馬上就會遭致殺身之禍。

那邊的蕭秋水,情勢卻大為逆轉。

幾乎是在左丘超然接過安判官的同時,蕭秋水便全力出襲!

這時的氣勢,可謂與前面的格鬥完全不一樣,蕭秋水策馬飛馳。水花自兩邊散開,直衝向判官!

向判官抖擻精神,一槍刺過,蕭秋水人馬合一,俯首揮劍斬!

兩馬交錯而過,各衝出七八丈,蕭秋水猛然勒馬,回韁,只見向判官沒有回過馬首,卻綽槍豎立不動,半晌,身子搖晃不已,蕭秋水劍眉一聳,催馬馳至,右手一抄,接過長槍,向判官終於「撲通」一聲,掉下水去。

血染烏江。

雙馬交錯時,蕭秋水險險閃過向判官一槍,向判官卻閃不過蕭秋水劍以刀使的攔腰一斬!

蕭秋水一抄住槍,回手一擲,人馬不停,直奔向唐方的戰場中!

那兒唐方與鐵星月,也正面臨危機。

閻鬼鬼一旦拉遠了距離,他的奇形馬鞭就成了他的菩薩千手,唐方一共躲開他十一鞭,鐵星月也閃開了八鞭!

閻鬼鬼的鞭,多打唐方,是因為他還是比較憚忌唐方的暗器。

鐵星月雖勇悍,但是他不敢硬挨閻鬼鬼的鞭子。

閻鬼鬼的鞭子不似石判官的鞭子,石判官的鞭子雖可以裂石,但在鐵星月來說,還可以硬挺,閻鬼鬼的鞭子就不一樣了。

鞭子他們是躲過了,但鞭抽在水上,激起的水花射到二人身上,那種痛楚幾與挨上棍子沒什麼兩樣。

所幸閻鬼鬼也不能出太多的鞭子,因為唐方的暗器,比他的鞭子更要命,鐵星月奪得的大關刀,也是長距離武器,閻鬼鬼多少有些忌畏。

蕭秋水本來向閻鬼鬼後面衝來的,但他不願意暗算,所以發出了一聲大叫:「看劍!」

他的劍未到,閻鬼鬼未回身一鞭已捲住了他的劍!

閻鬼鬼用力一抽,眼看蕭秋水的劍就要脫手飛去,卻不料蕭秋水連人帶劍一齊藉勢飛了過來。

閻鬼鬼反身卷劍,用力一抽,正大喝道:「起!」回過身,以為劍到手來,卻不料連人也飛撞過來,這一下,避已來不及,蕭秋水座下坐騎,也來勢不止,「砰」地撞在閻鬼鬼馬上,這兩下連撞,居然把閻鬼鬼撞落馬下,蕭秋水有備在先,雖勉力抓住馬鬃,但撞在閻鬼鬼龐然的身上,也撞得金星直冒,昏眩欲跌!

鐵星月大喜呼道:「好!」

這一聲「好」字,正是閻鬼鬼「嘩」地掉下去的同時。

鐵星月雖勇於拚命,蕭秋水也是大勇的人,只是看拚命拼得值不值得而已,這一下連人帶馬,全力衝撞,因為情知「鐵騎神魔」,大半功夫,全在馬上,不先撞他落馬,只怕難操先機,所以冒險犯難,硬來這一下!

蕭秋水手中已無劍,劍被閻鬼鬼的長鞭捲去,一齊落人水裡,蕭秋水的扁諸神劍,早已在殺孔揚秦時落到「犀牛潭」里,現在他手中本來所持的,是原來蕭東廣佩帶的古松殘闕,乃是半截斷劍,但是世間難覓的利器。

這劍外表看去,又鈍又舊,而且是半截斷劍,閻鬼鬼摔落水裡,正是情急,撲得一臉是水,連忙一抖長鞭,那柄「古松殘闕」便呼地一聲,划空而出,飛落不知何處去。

第十八章神州結義

閻鬼鬼落水的時候,卻亦正是左丘超然扭轉局勢的契機!

蕭秋水先前那百忙中的一槍,原是向安判官擲來。

安判官馬鞍雖然厲害,但覺左丘然的雙手重若干斤,也須以雙手力扳,才能制住。

安判官把心一橫,欲借倒刺回鉤之力,扭住左丘超然的手反方向一扭,先把左丘超然一雙手廢掉再說。

要知道這種牽製法則,實力最為主要,但左丘超然受制於雙手被鉤刺釘住,只得往相反方向力拔,安判官欲往另一方力拔,左丘超然極可能因疼痛而力弛,雙手便要廢了,左丘超然竭力相抗,拚死忍痛,豈不知情勢嚴重?!

正在這千鈞一髮間,蕭秋水的長槍擲至!

安判官換作平時,要格這一槍十分容易,但此刻正全力與左丘超然爭持之際,無法兼顧,而長槍來勢兇險又不能不接!

安判官急中生智,雖騰不出手來,卻借力一拗,連同左丘超然雙腕,力盪一攔,「兵」一聲響,馬鞍格飛長槍!

但在這剎那問,左丘超然的雙手突然掙脫了出來。

安判官一怔,左丘超然的手在安判官未及任何變化之前,已扣住了他的雙腕。

「擒拿第一手」項釋儒不但是第一流擒拿高手,而且同時也是第一級反手擒拿或「反擒拿擒拿」的好手。

左丘超然自小在他調教下,可以在水中抓住游魚,亦可以如游魚一般,脫出八條大漢的扣拿。

因為馬鞍鉤刺所制,左丘超然一直無法掙脫,而今就在安判官一分神間,雙手得脫,知安判官的厲害,隨機即上,即刻以「蟋蟀擒拿」扣住安判官雙腕1

安判官雙腕被扣,頓覺一麻,馬鞍落地。

跟著下來他便聽到自己雙腕拆斷的聲音。

他想大嚷,但覺左丘超然又閃電般制住他雙臂關節。

這時手腕關節的痛才傳達至腦神經來,安判官怪叫一聲,但他立時又聽見自己雙臂脫臼的聲音。

安判官恐懼至極,怪叫一聲:「不……!」

左丘超然雙手已搭上他的雙肩,在搭上的同時,安判官只覺左右琵琶骨「格嘞」一聲,雙手便全無力量地垂了下來。

左丘超然連挫安判官幾處筋骨,即飄然身退,喘息道:「你武功很好,馬鞍上雖出詐,但我贏得不公平。」

安判官忍著痛,豆大的汗珠不斷地淌下。

左丘超然笑道:「你去吧。我不殺你。」

安判官狠狠地盯了左丘超然一眼,兩人相搏,乃左丘超然躍近安判官而戰,而今安判官仍在馬上,他雙腿一挾,勒馬長嘶,涉江而去。

安判官一去,左丘超然便搖搖欲墜,手扶身邊的駿馬,喘息不已。

原來那馬鞍的鈞刺上都有淬毒,而今左丘超然雙手上有數十小孔,部有黑血淌出,若換作旁人,早已毒發不支了。

惟左丘超然得「鷹爪王」雷鋒的調教,「鷹爪王」到了最後一階段,擒拿的對象都是五毒,以擒蛇而不傷手,拿蠍而不受損為訓練,所以左丘超然的一雙手,對安判官馬鞍上的毒,還勉強可以逼住不發。

日後在武林中,除開「鷹爪王」雷鋒之外,真能把雙手練得無堅不摧,百毒不侵的,僅有「四大名捕」中的鐵手三幾人而已。

閻鬼鬼一落水中,大吼,出鞭!

閻鬼鬼畢竟是「權力幫」中的「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之一,雖落敗象,但臨危不亂!

唐方、鐵星月在此時也發動了攻擊!

唐方一出手就是三枚鐵蒺藜,迫得閻鬼鬼掃勢易回勢,挑開三枚暗器!

鐵星月趁機沖近,一刀砍了下來!

這一刀原有五十六斤重,鐵星月這一刀之力,卻有一百一十二斤重,合起來竟有一百六十八斤的大刀,直劈而下!

閻鬼鬼的三節鞭,以嘛索、鐵鏈、皮鞭交織而成,故可以抽掃敵手,即可挑落唐方的暗器,但若要硬接這一刀,還是斷不可能的。

就在這時,只聽大聲「噔」地一響,刀花四濺,不知何時,閻鬼鬼已抽出一柄鬼頭銅環大刀,硬接了鐵星月一刀!

這一下互擊,鐵星月雙腿在水中連退七八步,閻鬼鬼則一交坐倒在水星;兩人都是臂力奇大,平時若在馬上,閻鬼鬼左手長鞭右手大刀,所向披靡,也不知斬殺了多少敵手。

這一下相互震退,鐵星月神志未復,唐方未料及閻鬼鬼有這一刀,一時未及施發暗器,緩得一緩,閻鬼鬼重新回氣而立,以長鞭大刀,呼呼狂卷祈殺,蕭秋水挺劍急攻,兩人一時殺得難分難解。

那邊的邱南顧,局勢一直最是均衡。

他的對手有兩人,他打從開始就找上了他們,他們也一開戰就找上了他。

「鐵騎六判官」本來的責任就是要纏住鐵星月、邱南顧。

這兩個「判官」,一個使鐵鏈,一個使長矛,都是長兵器。

使鐵鏈的叫「陰司鎖錯」鐵判官,使長矛的叫「一矛穿心」茅判官。

這兩人斗邱南顧,邱南顧以身法矯捷、招式刁鑽著稱,兩人也奈他不何,走了十餘招,仍分不出勝負。

這時正好是鐵星月殺石判官、急援唐方時。

鐵判官長鏈虎虎,邱南顧騰挪閃躲,尚可應付,茅判官則可怕了。

茅判官的長矛,不止一支,他的長矛每次擲出,邱南顧就幾乎是在閻羅殿前打了一個轉,差點活不回來。

茅判官擲到第二矛,邱南顧便竭力閃躲,不小心給鐵判官在屁股上抽了一鞭,痛得哇啦亂叫。

這時正好是左丘超然殺索判官,解蕭秋水之危時。

這樣打下去,不是辦法!邱南顧心忖。

這刻茅判官正要擲出第四矛!

邱南顧翻了一個筋斗,怪叫道:「嗨,住手,你們知道我是誰么?」

這一下使兩判官都呆了一呆,互覷了一眼,不知所以然。

邱南顧揚揚下頷,得意地道:「我就是慕容家的人,要是立意殺你們,你們早已不知死過幾次了。」

鐵、茅二判官臉色都變了變,要知在當時武林的四大世家,並非《四大名捕會京師》中的「東堡、南寨、西鎮、北城」,而是「慕容、墨、南宮、唐」四家。

本故事裡,唐家的後輩弟子己出來三個,他們的武功、學識,都是非常不凡的;南宮世家僅出來了一個不肖子弟:南宮松篁,但武功也非常了得。

墨家者,是直系自墨翟。墨翟乃我國第一位大俠,急人之難,勇人之事,雖殺身成仁,而足不旋踵。至於慕吝世家,排名猶在其先,素以易容、水袖、劍法著稱,更可怕的是,慕容世家那一種「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的神秘絕學,更世所無匹。

所謂「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乃不管對方用什麼兵器、招式、絕學、武技,慕容世家的人同樣可以用其兵器招式,擊殺對方,江湖中人一聞慕容世家,任何秘密武器,不傳絕招,都成自己的致命喪生死斗,是故無不退避三舍。

而今邱南顧自稱慕容世家後人,鐵、茅二判官本自以為手中鐵鏈、長矛,乃世間奇技,如遇上慕容世家的人,豈不自討苦吃?所以都不免一時住手。

邱南顧是圖以語言亂二人之心,卻不知此番胡言亂語,惹上日後一場大禍,這且按下不表。

這邊鐵、茅二判官又對視一眼,怔了怔,茅判官沒好氣地道:「放屁!你要是慕容世家的人,為何不懂得『以其之道,還其之身』?!」

邱南顧一聽,便知二人心中實信了幾分,當下道:「那是我手下留情!好!現在我不留情了!出你們的絕招吧!好讓你們知道,什麼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邱南顧這一下,尤其沖著茅判官說的,茅判官、鐵判官互打一個眼神,又發動攻擊,邱南顧以一敵二,勉力周旋。不過鐵、矛二人心中都有了節制: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以免被人奇招制絕招,在送了性命,當下出手不敢太絕。

這一下,鐵鏈不及原先猛烈,長矛良久只擲出了一根,邱南顧便遊刃有餘了。

這時候,正是左丘超然力挫安判官,蕭秋水撞倒閻鐵騎之際。

正好茅判官又擲出了一矛!

這一矛,因為扔時心虛,邱南顧一滾一挑,竟接個正中。

邱南顧接矛,橫矛一格,架住一鏈,以矛柄點地,翻飛過茅判官頭頂,落到馬後。

茅判官一共有九校長矛,已擲出的有四根,手中持一根,馬背左右還夾有四根,茅判官都是抽矛擲矛,因方位早已熟透,所以根本不必回身的。

現在邱南顧一落到他馬後,他就必要回馬。

他回馬的剎那間,邱南顧做了一件事。

迅如急雷地把手中之矛,倒插入茅判官馬屁股旁的皮鞘中。

茅判官正好回馬,看不到這一動作。

鐵判官大惑不解,卻以為是邱南顧襲擊失准,反而失矛,當下劈頭一鐵鏈打至!

茅判官一回馬頭,又發出了一矛!

邱南顧幾經艱苦,用話來套住鐵、茅二判官,得以潛身過去,卻只把奪得之一矛插入對方皮鞘之中,卻是何用意呢?難道真是急亂中失卻準頭?

這時正好是閻鬼鬼奮起以長鞭大刀,力戰蕭秋水、唐方、鐵星月三人之際。

這邊的邱南顧間不容髮抓住鐵鏈,打結一扣,竟扣住長矛!

電光石人間他雙手抓住鐵鏈,正欲解下長矛,這是敵人搶攻的最好時機!

茅判官立即發現了這點,即刻拔矛,發矛!

在拔矛的一剎,他不禁一驚,因為他清楚記得,自己僅剩四矛,怎麼還有第五根矛?

但時機稍縱即逝,他已不及細想,拔矛就擲!

在拔矛未擲的前一瞬,他已感覺到矛雖是矛,但不稱手,卻已無暇細辯,一矛擲了出去!

就在一連兩次稍頓,邱南顧已一手抓住鐵練,一手把奪得的長矛,反投出去!

這一下變化極快,邱南顧奪矛擲矛,茅判官拔矛發矛,幾乎是同時發出,在這種短距離下,也幾乎無從閃躲,所以也幾乎是同時中矛的。

但是兩人中矛的情形,卻完全不一樣了。

茅判官被一矛貫腹,血灑烏江。

邱南顧被矛柄擲中,口中一甜,吐了一口鮮血。

鐵判官見狀大驚,發力一抽,欲奪回鐵鏈。

這一抽,鐵鏈是扯了回來了,但邱南顧輕如落葉,捎住鏈梢,一齊盪了回來!

鐵判官狀大驚,撒手棄鏈,邱南顧半空出鏈,卻不打鐵判官,而打在他坐騎上,坐騎驚倏一聲,負痛馳奔,載著七魄去了三魄的鐵判官,上岸而去,轉眼不見。

在鐵判官馬傷人去之際,邱南顧勉強笑道:「是不是?我都說我是慕容弟子邱南顧了;是不是?現在我不是以子之道,還子之身了么?」

鐵判官在馬傷而奔時,本尚有回身決戰之**,但見現場閻鬼鬼已落馬昔戰,石判官、茅判官、索判官、向判官已死,安判官落荒而逃,自己豈有挽狂瀾之力,哪敢再作逗留,嚇得夾馬急奔,一面暗付:邱南顧確以矛殺茅判官,以鏈擊退自己,難道真是慕容世家的人不成?

鐵判官心想:這次栽在慕容家的人手裡,慕容家在武林中是響鐺鐺的,總算不冤,所以他就認定是慕容世家下的手,以致日後江湖上掀起了另一場翻天巨浪。

這邊的邱南顧搖搖晃晃,倚在馬上,苦笑了一下:鐵判官在臂部的一鏈,茅判官在胸前的矛擊,畢竟是有十足的份量的。

幸好邱南顧畢竟是邱南顧,他挺得住。

閻鬼鬼知道自己快要見鬼了。

他的大刀全遭鐵星月所壓制,長鞭無法罩得住唐方的輕功與蕭秋水的「仙人指」與「飛絮掌」:

「錦江四兄弟」曾以蕭秋水、左丘超然、鄧玉涵三人三力,行險博殺「鐵腕神魔」傅天義。

何況現在有鐵星月,武功只在鄧玉函之上,絕不在鄧玉函之下,至於唐方的輕功、暗器,也比左丘超然更上一層樓。

然而閻鬼鬼的武功卻不見得比傅天義高。

再加上他已失坐騎,而且兵敗卒逃,手下「鐵騎六判官」有四個真的去了地府見判官去了,另兩個也落荒而逃。

這些對他作戰的心情,都大有影響。

偏在這時候,又發生了一件事。

他本來也想趁機逃命,但這件事,終於使他活不了命。

他的鞭子斷了。

他的鞭子當然不容易斷的,但他剛才捲住蕭秋水的劍,發力一拖。

蕭秋水的劍是丟了。

但是蕭秋水那毫不起眼的劍就是「古松殘闕」。

那一拖之下,長鞭已有了極大的缺口,閻鬼鬼並沒有察覺得到,大力揮舞下,鞭子終於「呼」地斷成兩節,半節「噓」地飛上了半天。

就在這剎那間,鐵星月、蕭秋水、唐方,都已全力發動。

鐵星月大關刀壓制他的大刀。

蕭秋水的指掌牽制住他的斷鞭。

唐方就猛下殺手。

她原來扣著的毒砂與五把飛劍,就在這一刻間,全都打了出去!

閻鬼鬼什麼都看不到,因為毒砂迷住了他的眼睛。

唐方撒出毒砂時是載上輕薄的手套的,這毒砂雖只有輕微的毒量,但也是唐方身上暗器毒性最重的一種。

唐方本身就痛恨淬毒的暗器。

她打出的五枚飛劍,方才是致命的。

閻鬼鬼倒下去的時候,鮮血自烏江水中冒了出來。

大家都噓了一口氣,唐方輕吁道:「幸虧他倒了,因為我的暗器也快發完了,不然……」不然真不堪設想。

蕭秋水、鐵星月、邱南顧、左丘超然、唐方翻身上馬,眾人的衣杉都濕了,且在江中,經大風一吹,無限清爽,大家忽然都冒起了豪情壯

鐵星月豪笑道:「名震天下的「權力幫』,橫行武林的『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的『鐵騎神魔』閻鬼鬼,『三絕劍魔,孔揚秦,『飛刀神魔,沙千燈,以及他們的手下弟子『三才劍客』、『雙洞二魔,、『鐵騎六判官』都或死或敗在我們手裡,我看『權力幫』雖名震天下,李沉舟雖冠絕江湖,也沒什麼惹不得的。」

蕭秋水笑道:「只要我們這些人存在,就算剩下一小撮,也要盪除他們.……只是我們也要充實自己,武功要練好,學識要夠,才能成廓清天下之志。」

左丘超然道:「那麼這連番的搏鬥只是口后平天下大志的一個前提罷了。而今躍馬烏江,好不痛快!」

蕭秋水大笑道:「此鳥江雖非昔日萬人之敵的楚王自刎地,但天險地絕,今天我們在此涉江而過,就要替江湖開創出一個局面來!此時飲馬烏江,他日澄清天下,揚威中原,再來攜手同進,躍馬黃河!」

邱南顧哈哈大笑道,「昔漢高祖開道斬蛇,我們是飛瀑除妖,烏江殲霸……這是我們『神州結義』的第一戰首功!」

蕭秋水仰天大笑道:「過癮過癮!痛快痛快!前途崎嶇,但『神州結義』的旌旗高揚,雲飛風起!」

唐方見大家在馬上,其時風大,臼下江中,意興飛躍,抿嘴笑道:「劍廬緊急,我們還是催馬赴桂林,再圖大汁。」

蕭秋水聞言一省,向唐方笑道:「是。我們正要渡烏江去。」

唐方一笑,燦若花開,芳心可可,溫柔無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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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傳・劍氣長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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