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第一零一章
康熙此番質問表面上看似對胤禛頗有微詞,實則更加存了試探之意。康熙自問對於自己的幾個兒子還算了解,身為愛新覺羅家族的皇子阿哥,除卻自身出身能力有限者,若說對那把代表天下至尊之位的椅子沒有任何念想,康熙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的,更遑論能力卓絕、頗具心計的胤禛。
胤禛前世奪嫡爭儲之時皆有所感知,儘管他善於隱忍,表面上做出一幅無心大位之態,然而只怕未必便能徹底瞞住自己那位睿智多謀的皇父康熙。然而,胤禛當真並未想到此生康熙會一反常態直接將他的心思直言不諱的指了出來,並以此作為對他進一步的試探與考驗。
一時間,胤禛也有些愣神,劍眉微蹙,沉默不語。
事實上,康熙對於自己適才言之鑿鑿的論斷亦並沒有十足的把握,甚至認定心機深沉的胤禛一定會迫不及待的在自己面前否認此事,言辭懇切的向自己表明忠心。然而胤禛此番幾乎等同於默認的沉默的確大大出乎康熙意料之外。
康熙皺了皺眉,心中忽然有些煩亂。一時間,康熙也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希望胤禛可以毫不猶豫的為了大位捨棄兒女私情,還是如同他之前表現的那般忠君重諾。康熙略顯疲憊的揉了揉額角,揮了揮手令胤禛退了下去,望著胤禛離去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一雙光華內斂的深邃鳳眸閃過一抹暗色。
回府的路上,胤禛仔仔細細的將康熙適才的一番話以及眼下的形勢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心中已經漸漸平靜下來。康熙此番攤牌雖然比胤禛預期早了許多,但卻也在胤禛預料之中。雖然有些計劃需要做一些調整,卻也並不至於讓胤禛手忙腳亂。然而,思及康熙賜給他的這位格格鈕祜祿氏,胤禛卻不由自主的皺了皺眉頭。
說起這位鈕祜祿氏,胤禛還是有些印象的。前世這位凌柱的小女兒被康熙指給了七阿哥胤祐,雖然位份只是一個小小的格格,卻給七阿哥惹出了不少麻煩。
這位庶出的鈕祜祿沁瑤與她那位前世嫁給雍親王的嫡長姐鈕祜祿靜瑤性格大相徑庭,鈕祜祿靜瑤外表溫順謙恭、與世無爭,其實卻是一位頗有心機、善於謀算人心的女子,而鈕祜祿沁瑤則恰好與之相反,沁瑤表面上看似牙尖嘴利、得理不饒人,其實卻是一位個性耿直、心直口快的女子。
其實,鈕祜祿沁瑤這樣的個性在胤禛看來,比其嫡姐要好上許多,然而令胤禛覺得十分麻煩的是鈕祜祿沁瑤是一位個格熱烈、痴情固執的女子。沁瑤前世便由於一心愛上了七阿哥胤祐,甚至想要獨佔胤祐的寵愛,一見七阿哥胤祐寵幸其他女人,便嫉妒得無以復加,根本無法忍受,被胤祐的側福晉挑唆利用,一時衝動便做出了給胤祐府上懷孕的庶福晉下墮胎藥的蠢事,不僅害了胤祐尚未出世的庶子,自己也由於此事而被胤祐厭惡,不僅被胤祐以善妒失德、謀害皇家血脈而廢為庶人,被囚禁於府中角落一個破敗的院子,瘋瘋癲癲的撐了半年,便撒手去了。
由於此生胤禛心裡已經有了一位想要守護的女子,因此,此時的胤禛對於心機深沉、善於謀算人心的鈕祜祿靜瑤尚且十分厭惡,更遑論單純魯莽、為了愛可以拼盡一切、橫衝直撞、傷人傷己的鈕祜祿沁瑤了。
胤禛擰著劍眉凝視思忖片刻,疲憊的揉了揉額角。罷了,無論如何,心思單純的女人總要比心機深沉、表裡不一的女人容易相處一些。只要他小心一些,一直遠著沁瑤,應該也不會惹出什麼□□煩。只是不知錦萱若是知曉康熙將小鈕祜祿氏指給他做格格的消息以後,會是怎樣的反應。
胤禛這般想著,心裡除了應有的擔憂以外,竟然還升起一股莫名的期待。至於他心裡究竟在期待些什麼,此時的胤禛竟也說不清楚。
由於今天胤禛故意回府得略早一些,回到王府的胤禛如同平日里一樣並未直接前往書房,而是直接前往福晉傅錦萱所住的桂華苑。
胤禛剛剛走到桂華苑外,未見其人便已經先聽見了弘時與弘曆與傅錦萱說笑玩鬧的聲音。胤禛阻止了想要院外想要前去向傅錦萱通報的奴才,徑直走入桂華苑內。
胤禛剛一進院落,便看見弘時與弘曆正纏著傅錦萱和他們一起放風箏。看著母子三人有說有笑的笑鬧成一團,尤其是分別肖似自己與傅錦萱的弘曆與弘時的兩個小阿哥親熱的圍繞在語笑嫣然的傅錦萱身畔,令胤禛先前煩躁陰鬱的心裡霎時間湧起一陣溫暖。
胤禛先是微微勾了勾唇角,隨即不知想起了什麼,又微微皺了皺眉頭。
「你們兩個都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平時看著也還算穩重,怎麼一到你們的額娘面前,便又成了一個孩子了!」
弘時與弘曆兩個小阿哥一見胤禛回來了,竟也不害怕,彼此十分有默契的對視一眼,調皮的吐了吐舌頭,一起上前向胤禛笑眯眯的請了安,然後便一左一右一起撲到了胤禛的懷抱之中,語氣親熱的喚著「阿瑪」,爭先恐後的向胤禛講述剛剛與自家額娘一起扎風箏、畫花樣兒、放風箏的趣事。
若是前世的胤禛看見自家的小阿哥如此不懂規矩,只怕早就生氣了,然而此時的胤禛面對靠在自己懷中撒嬌的兩個小阿哥,心境卻已經與前世產生了很大區別。一則因為胤禛有了意料之外的三世人生與經歷,所見所感令胤禛改變了許多待人處事的態度,二則這一世的弘時與弘曆恰好是自己深愛的女人,因此,即使是一直主張嚴父慈母的胤禛,對於兩個小阿哥的撒嬌與玩鬧,竟也沒有半點惱怒。
然而,胤禛貴為雍親王爺,自然要為弘時與弘曆打算得長遠一些。胤禛揉了揉弘曆的頭,又拍了拍弘時的肩膀,而後便不由自主的勸導了兩個兒子許多諸如勤勉、律己、謙恭、孝悌的好話。
傅錦萱掩口而笑,無奈道:「弘時與弘曆才多大呀,爺就這般要求他們。依我說倒不如依著他們的性子,讓他們肆意暢快的玩耍兩年。畢竟,孩子們的童年便只有一次啊,過去的歲月可就追不回來了。」
胤禛見傅錦萱雖然仍舊按照府中的規矩喚他為「爺」,卻已經開始在不經意之間與他相處得更加自在隨意了些,不由得眼前一亮,柔和了俊顏上的稜角,沖著傅錦萱莞爾一笑,卻對傅錦萱的建議不置可否。
傅錦萱看了看時辰,又見胤禛比起平日里略顯疲憊,便親自到小廚房張羅了一桌午膳,帶著弘時與弘曆與胤禛一道用了午膳。
許是由於心中有事,因此,胤禛覺得平日里最為喜愛的菜肴今日吃起來也不免有些食之無味。傅錦萱看出胤禛的心不在焉,心中便不由得升起一絲擔憂。
用過午膳以後,傅錦萱便吩咐乳母帶著弘時與弘曆兩個小阿哥回去午睡,自己則取來了今日上午剛剛完成的一幅畫作拿到胤禛面前,淺笑道:「這是我近幾日完成的一幅畫作,爺看看我的這幅工筆紅梅畫得怎麼樣?」
這是一幅紅梅傲雪圖,不得不說,經過自己的指點以後,傅錦萱的畫藝的確進益不少。然而,看著這些色彩明麗、傲雪盛開的紅梅,胤禛的心裡卻愈加煩躁起來。
不與其他鮮花爭春、傲雪盛開的紅梅的確很美,然而,這樣的堅韌獨立、不依靠不攀附的個性卻令胤禛沒來由的有些憂慮。
如果可以,胤禛更希望傅錦萱能夠做一個簡單快樂、能夠無條件的信任他,依靠他的小女人。
傅錦萱見胤禛看了她用了不少心思繪製的紅梅圖以後,不但沒有展顏,亦無半句讚賞,甚至原來便微皺的眉頭竟然越鎖越緊,一顆心也不由得漸漸沉了下去,不免覺得有些委屈。
念及胤禛今日的情緒有些低落,傅錦萱也便暫且拋開了心裡的不舒服,舉步上前,輕柔的挽住胤禛的手臂,揚起白嫩的俏臉望著胤禛,柔聲詢問道:「爺今日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么?莫非是誰惹爺生氣了?」
胤禛抿著薄唇,凝視傅錦萱片刻,才開口緩緩說道:「剛剛皇阿瑪已經下了旨,將凌柱的庶女小鈕祜祿氏指給我做格格。」
傅錦萱心中一緊,又見胤禛面色微沉,銳利的鳳眸之中滿是複雜與審視,令傅錦萱心中又是一冷。真真是好沒意思,莫非直到如今他還在試探我么?傅錦萱轉念又一想,也許,胤禛心中其實已經厭倦了自己吧!天下男人皆如此,無論貧貴富賤,喜歡的都是年輕美貌的小姑娘。即使自己不太顯老,但畢竟已經是生過孩子的女人了。胤禛已經與自己相處了幾世,心裡覺得厭倦也是遲早的事情。
想到此處,傅錦萱心情雖然有些低落,卻並無多少悲傷之感,在感到無奈之餘,甚至暗自慶幸還好自己最初在與胤禛相處的時候,便已經給自己設下了一個不可逾越的界限,並未讓自己全心全意的陷入對胤禛的迷戀,此時得知胤禛決意要迎娶其他女人的時候,也並不會感到傷心絕望。
傅錦萱咬了咬嘴唇,感到自己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以後,才柔和了面容,對胤禛淺笑道:「那也很好啊。府里好久沒有這樣熱鬧的喜事了,多一個人服侍爺也好。」
胤禛不置可否,面色卻比剛才又陰暗了幾分。「你當真覺得我娶鈕祜祿氏為格格是一件好事?」
傅錦萱淺笑道:「只要爺覺得開心,我便覺得這是一件好事。」
聽了傅錦萱的回答,胤禛更覺得氣悶不已,冷肅著面容瞪了她半晌,方才冷笑道:「既然你覺得這是一件喜事,那麼還要勞煩福晉多多費心張羅操辦此事。雖說鈕祜祿氏如今的位份只不過是一個格格,但畢竟也是皇阿瑪下旨指的婚。雖然不能逾制大辦,但至少也該好好收拾出一個適合的院落,安置鈕祜祿氏才是。」胤禛的語調頗有些陰鬱,甚至還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傅錦萱心裡不禁覺得更加沒有意思,有些無奈,還有些想笑,卻終究沒有笑出來,只是臉上帶著愈加得體的淺笑,平淡的回答道:「一切但憑爺做主,我一定會盡心儘力的為爺辦好此事便是。」
胤禛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火,然而看著傅錦萱臉上平淡優雅的笑容,心中又不由得緩緩一哀,思及前世傅錦萱既然可以毫不猶豫的為他付出生命,為何今生又會對他若遠似近,難以琢磨?
胤禛沉默片刻,忽然問道:「這就是你給我的回答?當真是你的真心話?」
傅錦萱微微一愣,隨即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慌,未及細想便連忙逃避的回答道:「這些當然都是我的真心話,我並沒有欺騙爺的理由,不是么?」
胤禛抿了抿嘴唇,此時亦有些心思疲憊,未免自己在氣頭上說出什麼更加不理智的話來,胤禛猛然轉過身疾步向門外走去。
傅錦萱原以為胤禛會徑直離去,卻見已經走到門口的胤禛忽然腳步一頓,聽了下來。
胤禛並未轉身,只是幽幽的詢問道:「我曾經以為,我已經得到你的心了。然而,今日我方才知曉,原來,一直是我想錯了。你心思敏慧、玲瓏可愛,你應該知曉,我甚愛慕於你。可是,你為何……一直不願回應我同樣的愛慕之情,亦不願將自己的心交託給我?」
就在胤禛以為傅錦萱不會回答的時候,忽聽她輕聲低語道:「若我將心交託給爺,豈不是成了無心之人。而無心之人,又如何心思敏慧、玲瓏可愛?」
胤禛高大的身軀微微一陣,猛然回頭望向傅錦萱,卻見她正淺笑著望著自己,一雙清澈見底的杏眸平靜無波、無悲無怒,一顆心越發煩躁之餘,亦不禁有些心灰意冷,甚至忽然覺得儘管眼前這個無比熟悉的女人近在眼前,卻又似乎遠在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