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二章 攻守之智
眼前是一個無比詭異的場面,起碼對扎爾來說就是如此。
他從未想過曾經為自己買過一杯酒水的酒客會搖身一變成為下一戰的對手,又或者,他也同樣沒有預料到,自己的對手會是一群貨真價實的老者……
格羅爾和加維拉同樣有些表情古怪地站在場上。他們看到了什麼?一個不停大笑著的野蠻人,還有兩個正在熱身的老人。聽聽那些來自關節扭動時所發出的咔嘎吧,這三個人的年齡加在一起,說有七八百歲都不會被人懷疑。
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扎爾奮力咳嗽了一聲。「抱,抱歉……你就是『狂戰士巴爾博亞』么?」他望著野蠻人問道。
「沒錯,不過這個名字算是觀眾們給我的稱呼吧,」野蠻人「當」的一聲,將雙手重劍頓在地上,那其實已經不能稱之為「劍」了,不如說是一根粗糲扁平的條石。「我的全名是巴爾博亞?洛維斯特,來自哈茲加洛的野蠻人戰士。在埃瑞克人的家鄉,我們通常會把代表著血脈傳承的姓氏告訴自己的朋友,而不是名字,所以,請原諒那天我沒有完全說清楚。」他說。
「謝謝,最誠摯的感謝。」扎爾鄭重地向野蠻人行禮致意,表情認真地說道:「雖然這不是一個聊天的好地方,但是,認識您是我的榮幸。」
「哈哈哈……」野蠻人大笑著挑起了眉峰,「我可還記得,你說過下次和我喝酒!」他說,「打完了就去,誰贏了誰請!」
扎爾也笑了起來,表示肯定地點了下頭。「沒問題。我記下了。」
「好啦,那就快開始吧。」野蠻人和扎爾等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隨後望向了場邊的仲裁官薩利雷。
兩支戰隊同時後撤,將彼此間的距離緩緩拉開,直到三十多碼開外的位置上,他們才止住了腳步。而在此時。場邊略顯吵雜的聲響也終於安靜了下來。無論這裡的氣氛再自然,再平和,坐在場邊的數千名觀眾也非常清楚,這場對決可不是嬉笑打鬧,而是「鮮血競技場」十進五的關鍵比賽,說是五年以來「日光廣場」迎來的,最重要的一場比賽,也不為過。
「認真打,扎爾。」遠處的野蠻人拖著手中的重劍。魁梧的身軀如同聳立的岩石一般,袒露在空氣中的肌肉微微跳動著,那一身深藍色彩漆紋身在陽光下流淌著最為古老的威嚴。「我們的目標可是冠軍!」
「我們也是如此。」扎爾「噌」的一聲抖出了「希舒亞」,旁邊的格羅爾將雙手斧橫在了身前,加維拉已經消失了,估計此時正遊走在場中的某個角落,冷冷盯著遠處的對手。
一時間,場中的氣氛肅殺到了極點。交情歸交情。戰鬥歸戰鬥,這不是誰遷就誰的問題。只要站上沙場,剩下的就只有身為武者的尊嚴。
「砰砰」兩聲,仲裁官薩利雷輕輕敲了敲擴音石,分別看了眼靜立場中的兩支戰隊。「我宣布,『鮮血競技場』預賽第二輪,『岸柏之敖』對『金屬獠牙』的比賽。」他的聲音稍稍一停,很快吼道:「正式開始——!」
話音剛落,雙方齊動。扎爾和格羅爾狂奔向前,獸人的雙手斧在身前猛地一掃,兩道突然盤旋而起的沙塵裹住了他和扎爾的周身。看上去就像披上了一層甲胄一般。
另一邊,野蠻人的吼聲在高空炸裂,人類老者銀髮飛舞,舉起法杖的瞬間三道淡白色的微風在他們三人的身上一閃而逝。就在響徹全場的戰吼尚未消散的一刻,野蠻人的步伐越來越快,望著同時殺來的扎爾二人,整個身子「呼」的一聲驟然加速,在身後留下一道恐怖的殘像,筆直地狂沖而去!
與此同時,前一刻還在慢慢調整弓弦的木精靈老人突然雙眼如鷹,暮氣盡散,右手在弓弦上掃出一片低沉的嗡鳴,數道筆直的黑光伴著炸散在弓弝處的環形氣勁電射而出!
無比詭異的一幕出現了,那幾支羽箭帶著恐怖的破空聲瞬間飛過了半場的距離,就像被賦予了生命的活物一般,劃出道道優雅到令人窒息的弧線,繞過了野蠻人,齊齊向著沖在最前面的扎爾當頭落下!
「風之力?九頭蛇!」場邊的卡迪烏斯驚呼一聲,原本老邁渾濁的雙眼竟然散射著晶亮的寒芒!「扎爾,小心——!」半精靈已經坐不住了,對方不但是擁有「自然恩賜」的追獵者,而且抬手就打出了「追獵者」天賦下的最高技能。
其實不用半精靈的吼聲,扎爾早已被無數次生死較量鍛打出的戰鬥本能,幾乎立刻捕捉到了這幾支羽箭帶來的威脅。左手上的煙瘴瞬間凝聚成形,無光的「希舒亞」與「灰刃」在前沖的身影上方迎向了落下的箭簇!
「噹噹當——!」
恐怖的金屬撞擊聲夾雜著四散的氣勁與紛飛的火花在扎爾頭頂炸散開來,一支、兩支、三支……順著武器上傳來的巨力越來越重。就在這時,野蠻人的「狂暴衝鋒」終於殺到了近前。「轟」的一聲炸響,扎爾和格羅爾前沖的步伐突然一滯,周圍的空氣都好像被擠壓著凹陷下去,現出一片扭曲的光影。
就在這停滯的一瞬,扎爾的動作僅僅稍慢一拍,餘下的四道黑光錯身而過,只聽「啪」的一聲脆響,獸人加持在扎爾身上的「土石護甲」破碎開來,數道筆直的血線從扎爾的身上扯了出去,將他的身影打得一頓。
下一刻,重劍帶出的寒芒填滿了彼此間的距離,野蠻人一劍橫掃,斬向了扎爾的肩膀。與此同時,另一邊的補位迎擊也到了。只見格羅爾狂吼一聲,紛飛的鐵鏈在手腕上叮噹作響,猙獰無比的雙手斧在身前劃出一道銹紅光影,砸向了劍鋒!
「當——!!!」
力量對力量,無畏對無畏!刺耳的撞擊聲炸裂在沙場之上,狂暴的氣勁捲起滾滾煙塵壓向四周。而那數千名觀眾集體臉色一白,下意識地向後縮回了身子。
塵土之中,兩把代表著絕對力量的武器一觸即散,雙方的身影各退了半步。野蠻人鬚髮皆張,狂吼著重新掄起重劍,再次向著扎爾一劍劈下。而獸人猛甩了一下腦袋。就像一頭嗜血的猛獸一般,將盪到一邊的雙手斧在頭頂掃出一輪寒芒,劈向了野蠻人的肩膀!
另一邊,嘴角飄散著血水的扎爾直直盯住了野蠻人的劍鋒,「鋼鐵之心」與「死亡之願」同時開啟,猩紅無比的光圈在瞳孔中現了出來!大喝一聲,「希舒亞」與「灰刃」交錯在頭頂,迎向了野蠻人的攻擊!
攻擊還是防守!換還是不換!這是扎爾與格羅爾一起送給野蠻人的難題。要麼一劍斬下,扎爾能不能擋得住。全看運氣,不過獸人的一斧必將使其重傷。要麼立刻防禦,雙方這一輪攻守拆解到此結束,技能換完。
不過野蠻人給出的答案就像他們的信條一樣——刀鋒向前,永不言敗!
「殺——!!!」
雄渾的戰吼卷平了場中的煙塵,重劍上紅芒一閃,無視掉襲向自己的雙手斧,一劍斬下。就在這時。一輪風圈拔地而起,瞬間淹沒了獸人的身影。遠處。年邁的法師伸著手掌,五指如鉤地懸在杖頭的下方,周身法袍被勁風鼓脹得獵獵作響,操縱著空氣元素,強行將格羅爾定在了風圈的正中。
「強控?殺我?!」剎那間,扎爾腦中一閃。但他不但沒有慌張。反而狂笑著捲起全身的力量,盯住了落下的劍光——擋住了就是活,擋不住就是死,就這一擊!
「轟——!!!」
磅礴的巨力隨著重劍砸在了「希舒亞」與「灰刃」之間,攻與防的力量在交錯的武器間震出一彎擴散出去的氣勁。畫面好像慢下來了,恐怖的肌肉紋理在扎爾雙臂的鱗甲下面瘋狂抖動,最後「啪」的一聲,甲胄炸成紛飛的碎片。
雙方的身影似乎定格住了。劍鋒緩緩向下,最後,在一抹衝天而起的血霧中,堪堪停在了扎爾的肩頭。下一刻,扎爾身後的土地起伏著,擴散開一層波浪般的漣漪,「轟」的一聲巨響,好像將所有減慢的一切,被重新拉回來到了正常的軌跡上,在無數倒吸一口冷氣的驚呼聲中,大地龜裂,沙土漫天而起!
另一邊,早在法師強控住格羅爾的時候,一道迅捷無比的幽影便貼著沙場的邊緣切向了重新搭住弓弦的木精靈老人。加維拉非常清楚,絕對不能讓野蠻人和獵人的攻擊同時落在扎爾的身上,不然的話,這場仗必輸無疑——這輪集火必須拆掉!
與此同時,對面的獵人也好像早已猜到加維拉的意圖一般,立刻縱身飛退,向著面前不見對手的空氣,一連射出了數支羽箭。
伴隨著一連串清脆無比的炸裂聲,那些羽箭在空中炸成一蓬密密麻麻的箭簇,而加維拉的身影則帶著一圈模糊的輪廓,在箭雨中高速穿梭,搶在所有的出路被封死之前,追上了獵人的身影!
裂地的巨響回蕩場中,就在扎爾身後這土石紛飛的一刻,加維拉終於從陰影中探出了雙匕,絞向了木精靈老人的咽喉!
可是此時,野蠻人突然轉身盯住了現出身形的加維拉,重劍在扎爾的武器上拖拽出一道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化作一道破碎的殘像,發動了「狂暴衝鋒」!
抓賊!
利用野蠻人無與倫比的近戰機動性,先打一波扎爾,如果不成的話,立刻反手去抓負責拆火的加維拉!這樣環環相扣的戰術讓扎爾和重新落回地面的格羅爾同時感到頭皮陣陣發麻。
已經來不及細想了,扎爾和格羅爾追著野蠻人的步伐狂奔而去。如果加維拉被這一輪集火清出戰場,就此沒有人再去牽製法師和獵人,那麼這場仗基本就不用打了,直接認負就是了。
遠處,瞬間殺到的野蠻人「轟」的一聲攔在了加維拉與獵人之間,剛剛穩住的身形掄起重劍,向著加維拉一劍斬出了十餘道縱橫交錯的寒芒!就在扎爾連同格羅爾,甚至全場數千名觀眾緊張到極點的目光中。加維拉的身影「噌」的一聲消失在了半空,在身後留下了一道被劍光扯碎了的殘像,穿過野蠻人,殺到了獵人的近前!
千鈞一髮,兩支戰隊,六個頂級角鬥士。同時開始了新一輪的攻防拆解。人類法師望著狂奔而來的扎爾二人白眉一挑,高高舉起的法杖重重地砸到了地面之上,「轟」的一聲之後,凜冽的颶風在他面前盤旋而出,嘶吼著攔在了扎爾和格羅爾前進的路上。
看著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加維拉,獵人猛一揮手,「阻力箭」彈弦而出,加維拉的身影在波動的空氣中稍稍一滯,兩者間的距離再次拉大。而且。獵人的防禦手段並未就此結束,奇快無比地將三枚「爆破陷阱」甩到了加維拉前進的路徑上,等著她主動撞進「雷區」。
更危險的是,野蠻人也轉過了身,緊緊追在了加維拉的身後,將她的退路全部掐斷。
就在這時,一枚粗壯的陰影在颶風上映得越來越大,最後「轟」的一聲。一塊沙土聚合而成的巨石,砸碎了風圈。帶著凜冽的風聲落向了人類法師所在的位置。而在巨石後面,獸人躍在高空的身影牽引著數道深黃色的土流,最後被包裹成一座石人,搶在加維拉之前,踩在了那三枚陷阱之上!
「轟轟轟——!」
一連串爆響之後,格羅爾成功替加維拉擋掉了獵人的陷阱。而他的「大地壁壘」也隨之土崩瓦解。踏住獸人的肩膀,加維拉一躍而起,化作無數道黑色的殘像,帶著筆直的寒芒掠向了面前的獵人!
瞳孔一縮,木精靈老人的嘴角帶出一抹讚許的弧線。突然向著斜後方的高空甩出一箭,隨後看著綻放在眼前的「幽影殺戮」點出了道道撕裂空氣的黑光。
「噌噌噌噌噌……!」
密集無比的金屬摩擦聲與數不清的火花炸裂在空氣之中,箭簇對刀鋒!瘋狂抖動的弓弦變成了一片銀色的光暈,無數電射而出的羽箭與道道殘像帶出的筆直寒芒撞在一起,轟鳴、撞擊、無休無止。
一退一進,由陰影編織成的「長鞭」在不同的武器上掃出了暴風驟雨般的留痕,在他們之間抽碎了空氣,抽碎了光明,最終,一聲刺耳的脆響之後,幽影消散,歸於虛無,弓弦止住,懸在空中。
就在加維拉踏住格羅爾一躍而起的瞬間,獸人拖著雙手斧直接撲向了最遠端的人類法師,他沒有在意身後的野蠻人,甚至看都沒看上一眼。不過當野蠻人追著格羅爾的背影,一劍劈下的時候,他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獸人會完全無視自己的攻擊。
只見一雙黑色的手掌突然破土而出,握住了野蠻人的腳踝,將他直接定在地上,止住了繼續追擊的步伐!揮劍橫掃,「當」的一聲之後,果然,野蠻人再次看到了那個擋住了自己全力一擊的身影!
高空,轟然落下的巨石在法師釋放在頭頂的「風刃之網」中分崩離析,下起了一片煙塵繚繞的土石之雨。細碎的泥沙之中,紅銅色的雙手斧突然撞出,帶著一彎塵土翻滾的亂流斬向了法師的身體。
險之又險地躲開了獸人的攻擊,肆虐的勁風拖住人類老者的軀體急速向後退去。就在這時,堅實的地面驟然塌陷,軟化下來的沙石流動著,就像泥漿漩渦般纏住了他的雙腿!而獸人的身影撞開了揮灑而下的土雨,帶著道道煙塵勾勒出的尾跡,嘶聲狂吼,一斧斬下!
烈日流光般的斧影與老者推向天空的空氣之盾同時出現!蒼白奪目的切面與壓縮聚合的空氣元素狠狠地撞在了一起!「當」的一聲巨響,穿雲裂石,兩人腳下沉在地面上的塵土被扯出道道紋理,呼的一下卷向了四周。
下一刻,筆直的流光切面與空氣之盾同時破碎,那土黃色與淡白色的光斑交織在一起,如星輝般炸散在兩人的身旁!
人類老者的臉上綴滿了冷汗,攥住法杖的雙手微微發抖。「粘土石流」的定身效果已經消失了,就在獸人以為對方一定會加速後撤,重新拉開距離的時候,這位滿頭白髮的法師竟然重新挺起了消瘦的脊樑,就像等待著格羅爾的下一波攻擊一般,架起了法杖,一臉決然,一步未退!
呼嘯著的雙手斧再次殺到,全場數千名觀眾的目光全都落在了老人的身上,整齊的驚呼聲響起,許多人甚至不忍再看,彷彿已經預料到了老人血濺當場的慘狀。不過這一幕終究沒有發生,而是恰恰相反,斧刃與法杖碰到了一起,但也僅僅是穩穩地停住了,碰到了一起。
另一邊,架住重劍的扎爾奮力將「灰刃」壓住了劍鋒,掄起「希舒亞」斬向了野蠻人的肩膀。不閃不避,野蠻人突然抬起了撐在身前的左腳,鋼鐵鑄就的身體向前一壓,狂吼一聲,腳掌重新踏回地面!
「轟!」
大地破碎,土石紛飛!被掀到半空的扎爾調整身形,側翻了幾圈之後,穩穩地落在了地上。一時間,場中肅靜,沒有一絲聲響。所有的戰鬥都止住了,就如尚未開戰一樣。而時間,僅僅走過了並不漫長的片刻而已。
「希舒亞」與「灰刃」橫在兩側,扎爾低伏的身體如豹子般盯住了那道魁梧的身影。塵土散盡,野蠻人拎著重劍傲然而立,起伏的胸膛上掛著汗水與泥土蜿蜒而下的流痕,那雙眼角刻著皺紋的眼睛里,正放射著狂烈無比的光芒。
扎爾背對的方向,兩個雕塑一般的身影定在了那裡。加維拉的雙匕抵住了獵人的胸口,而銀弦拉滿的長弓上,獵人的右手正扣著寒芒閃爍的羽箭,穩穩地懸在木精靈的額前。
再向後,格羅爾的雙手斧搭在了人類老者的法杖上。其實獸人並不想殺死對方,即便是打出「蒼穹?分斷」的一刻,也僅僅是瞄準了對方法杖的杖尾而已。
這一點,老人顯然也注意到了。「謝謝,年輕的獸人,感謝為我這把老骨頭留下一命!」
「不用,如果你交出銘牌,我就更高興了。」獸人粗聲說道:「你輸了,老人家。」
「哦?你確定?……」老人神秘地一笑,話音剛落,法杖上突然湧出的氣勁將格羅爾遠遠地推了出去。
「你!……」獸人憤怒的話音剛開個頭,只見對面的老人抬起枯瘦的手指,向頭頂指了指。抬頭看去,只見一枚黑點無聲落下,越來越快,最後「噌」的一聲,釘在了獸人剛剛站立的位置上——竟然是獵人之前向著斜後方高空甩出的那支羽箭!
格羅爾緊咬著牙床,看了看尚在抖動的羽箭,又抬頭看了看天空,最後狠狠地啐了一口,心中暗罵了一句:「老狐狸!」
「哈哈哈……不用謝,這一命,就算你我扯平了!」老人大笑著,雙臂環住法杖,濃密的白眉在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愉快地抖動著,開上去非常開心的樣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