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風起青萍之末
黃河是看不到了,那是金人的地盤。好在長江還在,卻成了宋人聊以慰藉且沾沾自喜的屏障。
劉渙而今親臨潭州,閑來無聊,尋到湘江北岸,負手獨立,舉首望著九月間天空,碧藍藍地沒有盡頭。忽然,一隻山鷹,乘著落山風振翅而下,復又疾馳而起,劃過悶熱而躁動的氣息,驚得眾生心中一怔,暗道這個時代怎麼了,要動蕩了么?
「三哥,潭州的稻子要成熟了,農人的反應如何?」劉渙也不回頭,朝身後的劉三問道。
劉三這幾日以來,時不時地隔三差五不見蹤影,但時而晃眼之間,就會如鬼魅一般出現在劉渙身旁。他有任務的,便是去收集天下間的大小消息,但凡有用的,都會給劉渙總結出來。
卻說今日秋高氣爽,他早早尋到了渙哥兒身影,可見他沉思,不忍打破,便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一言不發。直到而今劉渙問及,他才正色道:「大人,自從土地分到農戶手中以後,是大有改觀,今年又是風調雨順,收成喜人。我實地走訪過了,農人們說今年之收成,堪比去年高了三層不止。都在對你感恩戴德呢!」
劉渙平靜如水,淡淡地道:「照你說來,這土地變革之法,到底行是不行?」
劉三答道:「自然是行的,只是而今頭一年,好多事情並未上到正軌,等來年,一切必定翻天覆地。」
劉渙道:「翻天覆地?你敢用這般辭藻?」
劉三自信地笑道:「嘿!有何不敢的,民心所向嘛。」
劉渙點頭稱是,再問道:「射手去了襄陽府。不知他找到丘處機沒有?近日北邊又有何動向?」
劉三道:「這便是我今日要來向你匯稟的大事!」
劉渙疑道:「怎地,老三在北邊又亂來了么?」
劉三道:「這倒不是。您聽我慢慢道來。大人,卻是完顏雍有動作了。沿大江北岸隱隱之間派駐了好多兵力,怕他要開打!」
劉渙道:「哼!這有甚麼,算不得大事的。無非是到了年尾收成之際,金人又該向我大宋索要進貢之物了。」
劉三反駁道:「不是的,絕非如此簡單!大人,卻說完顏雍聽得探子回報,見我境地大江之上禁軍往來,多有運輸事宜,路線從夔州一直到南京;再有。金人聽說鄱陽湖一帶,忽然間異軍突起,聲勢好不浩蕩,把周遭匪患全盡滅了個乾淨。金人再探之下,就發現是辛棄疾所為。嘿,渙哥兒喲,辛幼安的名聲在我大宋或許不夠響亮,其人也不被重視,埋沒了好多年。但在金人眼中。卻把他辛棄疾當成了一個人物。據說曾有人向完顏雍建議,叫他『命』官家把辛棄疾掉到北邊去,可完顏雍疲乏與戰爭,一心只想著穩步發展。壯大金人,故而沒有放在心上。可殊不知,金人探子的彙報越來越多、越來越急。將大宋而今之動向全盡統計了去,就連你渙哥兒的名字也傳到了北邊……最重要的是。大江沿岸,宋金之間的矛盾這一兩年來越發惡化。多有刀劍相向之舉動,許州以南等地方,百姓集結造反,把金人搞得頭大……源於這許多原因,完顏雍下了命令,從今年七月間開始,在京兆府路、鄧州、唐州、蔡州、潁州甚至是泗州等地,逐步派駐了兵力。像你我以前去過的許州等地,更是不消說的,重甲兵、騎兵、步兵、火器長矛、烈馬戰車等,應有盡有。金狗這般舉動,說是鞏固南防,為圖大金安泰之發展、創千古先河之偉業呢。他媽的,哪個相信他的鬼話了?連那朱仲晦一介文人,都在寫文章怒罵金狗,說他完顏雍這是不要臉,他要學堯舜禹,也隨他去鬧騰……」
劉渙道:「恩,這朱熹倒是可愛,見得守孝期即將圓滿,就要開始給自己造名聲,聽說他和陸九淵之辯駁越發激烈了……對了,於此金人動向,官家如何應對?朝廷如何議論?」
劉三道:「渙哥兒,說也奇怪了,官家不僅沒有甚麼動向,還早早地把今年進貢物資送到北邊去,同時派遣使臣前去問好,說大宋永遠是大金的附屬、永遠是晚輩,叫完顏雍放寬心,大宋永遠不再言戰,更不可能反了大金。說是派的史浩前去,哎……渙哥兒你說,這官家真是墮落,半點血性也沒有的,禁軍全收在了南京建康府,且不派遣過去鞏固北防,當真寒了天下黎民之心呀……」
哪曉得劉渙聞言盡不悲傷和幽憤,反而哈哈大笑,前顛後仰。
劉三不解道:「渙哥兒,你笑甚?」
劉渙道:「三哥啊三哥,官家這是對的,他是想屈膝而起,一躍驚人!恩,對的,而今雙方平息多年,勢力不清,大宋且無完全準備就緒,這般情況之下,說點寬心的矮子話,是和合適的。」
劉三聽聞突有所悟,沉吟道:「難不成,此乃疑敵緩兵之計?」
劉渙笑而不答,轉移話題道:「嘿!這些問題是大問題,不是你我該想的,放心等著吧,該來的遲早回來,風雲涌動,要變天了!」
劉三長長吐了一口濁氣,沉迷不語,彷彿他這個「管家」,等著北上也等了好多年了……
劉渙笑道:「三哥,你沉默作甚?嘿嘿,你看看,我這些房子建得怎麼樣?一眾設施又建造得如何?」
劉三醒悟過來,放眼朝後方看去,正見得湘江北岸、長沙城郊,一排排的磚瓦房或整齊、或錯落、或大或小、或高或低,半點規律沒有、半點講究沒有。最怪異的是,房子的上面看不到瓦片,全是剛剛栽種上去的雜草和一些灌木,若長出勢頭來。旁人盡不以為這是一些房子,而是一派雜亂無章的灌木叢。
他再看那些個坑坑窪窪的設施。一堵一堵的小高牆、一張一張的鐵絲網,鐵絲網的下面全是尖銳的石子兒、又有好多雲梯一般的設施、莫名其妙的一些單雙杠。看也看不懂……
劉渙見他不說話,催促道:「嘿,問你呢?」
劉三這才一個驚愕,吞吐道:「這……不是……渙哥兒……我,我答不出來呀,你這些東西,我沒有見過。」
劉渙笑道:「你當然沒有見到過的,這是我即將來張大吉的潭州軍校。這些房子,全是營房、兵器房、又有許多是特種訓練的必要場所。比如『心裡訓練室』、比如兵器加工坊、比如機要監管處……至於那些個雜七雜八的設施,全是用來折磨和訓練人的東西,你別小看了它們,運用得好,能攔住不少英雄好漢呢。」
劉三這才恍然大悟,驚道:「天了,這般大的規模,你這是要練兵了么?」
劉渙鏗鏘道:「錯!我劉某人,只負責練將!他媽的。你是不曉得,這些個設施,花盡了老子所有的錢,便是潭州的積澱也一乾二淨。劉珙差點沒找我拚命呢。」
劉三道:「額……這還算好的,有湘江兩地學子為你提供免費勞力,否則開銷不可斗量。」
劉渙道:「正是!這軍校的建成。離不開湘楚之地的寒士子,正是有了他們。才有了而今成效!」
劉三道:「叫什麼名字呢?何時開學?」
劉渙道:「名字就叫『講武堂』!開學嘛,得等到黑娃和老三他們回來之後再說!」
劉三道:「講武堂?這名字倒也好!可是……可是渙哥兒。單單似你這般建築,固然了不起,規模也是不小。但要容納下湘楚兩地之學子,恐是不足的。再說了,到時候老三和黑娃他們招兵回來,又安放在哪裡?」
劉渙笑道:「三哥,你這就錯了!」
劉三皺眉道:「何錯之有,還請賜教!」
劉渙道:「嘿嘿!我適才不是說了么?我這講武堂,是練將之地,可不是練兵之地!至於尋常兵卒,就安排在洞庭湖的東、西、南三面。沿洞庭湖邊留下的土地,以後就用來養活他們。到時候,你這個大管家可得忙碌了,但凡一切吃穿用度、一切訓練器材,皆由你和張栻負責,劉珙嘛,就處理潭州大小政務罷!今年一過,老子又要『不務正業』了!」
劉三聞言,只感壓力山大,道:「那……此講武堂用來練將,哪有這麼多的將?還有,那洞庭南岸,此刻一片荒蕪,居所也沒有半個,若來人,怕應付不及的。」
劉渙道:「其一,將都是從尋常兵卒里產生的,我這裡的將多不多,取決於來時黑娃與老三他們的兵練得好不好;其二,就你所講的洞庭湖邊的基礎建設,也正是我發愁的事情,而今才到起步階段,錢財卻不夠用,看來是時候給官家打報告了。洞庭湖邊的駐軍,我將來要分成幾個部分,有騎兵、步兵、水軍、弓箭手、車弩手、火炮手、火槍手、偵查營,還有養馬的地方,養犬的地方,加工與製造武器的地方……我就不信了,給我三年時間,搞不出一支新型的軍隊來!」
劉三啞口無言了,只覺得渙哥兒的心太大,想法也太瘋狂。這些都不重要,他劉三深知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道理,他最擔心的是錢的問題,既然劉渙選他做了管家,他便要未雨綢繆。其沉吟片刻道:「可是渙哥兒,要是官家不給銀子,只怕單單靠潭州之稅收與湘人之支持,你這大業建不起來的。」
劉渙道:「所以說了,趁現在官家還信任我,我要趕緊把今年土地變革的成效誇大一番,給他陳詞讚揚一番,然後趕緊要錢,越多越好!三哥呀,這件事情,必須由你和劉珙去做!」
劉三道:「那你呢?你不去臨安府親自匯稟?」
劉渙道:「嘿嘿,我與聖上的相匯,要適可而止,不到大時機,不敢輕易叨擾!」
劉三納悶道:「何為大時機?」
劉渙道:「比如上次的科考算一個,至於下次嘛,可能得等到兩年以後了。要麼我去找他,要麼他來找我。」
劉三更是糊塗。問道:「渙哥兒,這裡沒有外人。你這話我能聽,可是當著劉珙與張栻的面,可不敢亂講的。再說了,官家乃真命天子,怎可能來潭州見你?」
劉渙笑道:「呵!你等著看就是了!算了,這些話且不說,魏伯他們出去也有許久了,咋一點動靜沒有?」
劉三道:「哎喲,我的大人額!你不曉得么。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黑娃和老三早不服氣,就是要等這樣一個機會,出去拉一支隊伍回來,相互比比的。當時我等兄弟被你派遣出去,年三十都沒得過呢。」
劉渙安慰道:「怎麼?還再氣惱我?哎……好三哥,我承諾過的,今日剝奪你們一個年三十除夕夜,來時還你們一個萬古千秋。芳名遠播!」
劉三笑道:「與你說笑的,自家兄弟,我們若不懂你,還有誰懂你了!」
劉渙道:「哎。算了,你我兄弟情深,說這些作甚?我得去洞庭湖看看了。而今九十月份,正是加工急趕的好時機。再過兩個月,風風雨雨越發多了起來。再加上天寒地凍,怕不好操持!」
說完不做停留,一揚馬鞭,沿著湘江北去,不多時來到洞庭湖畔。免費提供勞動力的「志願者」們見他到來,自然蜂擁而至,嚷嚷著要他講「圍湖造田」的厲害性……
劉渙也不私藏,以「天地人和」的大道理,再加上古來實際之典例,充分闡述了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科學發展觀」。
所得成效也是極好,他心中難免感慨,要想洗腦,學生時代是最好的時期,等被凡塵俗世弄得混濁以後,別說洗腦了,連觀念傳輸也是難上加難的。
因為他心中清楚得很,人永遠不能純真,一不小心就會混濁,如果你是一個從混濁之中醒悟過來的人,要想做一些大事,那便請你去騙那些個還未混濁的純真之人,等你騙了他們,再由他們去騙別人,如此以點成面,當你騙的人越來越多,則你距離得到天下就不遠了——得民心者得天下嘛!
話不多說,恰如劉渙所講,時間一晃兩個多月,冬月間的冷風吹來,搞得人很不自在。好在洞庭湖邊的基礎建設趕造了出來,質量雖然差一些,以後慢慢加以修葺、加以擴張和改造,也就能順應時勢……
可劉渙最擔心的問題來了,因為到了而今,他真的是山窮水盡,半點銀子也拿不出來。劉珙整日對他板著個臉,說他這人最輕狂,眼高手低,將所有積蓄用在一些建造之上,半點用也沒有,搞得勞民傷財,被天下人看了大笑話!
劉渙不好與這老頭瞎掰,轉身跑去嶽麓書院講學。通判見他被罵就跑,長嘆一聲,腹誹道:「若非你是知州,又兼任此間節度使,老夫定好生教訓你一番!」
劉珙沒有等到這個機會,因為渙哥兒跑出去以後,便再沒有回來會面,把一攤子爛事破事留給了他……
變故是出現了一個清早,劉珙堪堪起床,只見得府衙前前後後盡被老百姓圍了一個水泄不通!他好不震驚,以為是那些個被剝奪了土地的人又來鬧事。
其正要差人去請劉渙,卻見得幾個老人行禮吶喊,卻道:「煩請通判大人匯稟劉知州一聲,潭州父老今日來訪,務必請他一見!」
劉珙一聽是找劉渙的,心底大氣一落,暗道「還好還好,這些人倒曉得冤有頭債有主」。他趕緊道:「老鄉們莫急,融珙前去嶽麓書院喚我家大人歸來!」
差了快人快馬,消息傳到劉渙哪裡,劉渙也是一個驚愕,暗道,「莫不是那群刁民又回來了,這可不好辦喲。」
然民意大如天,他也是沒有法子的。鄉親們點名要見他,他也只好快步而去……
可他錯了,這些人全是分得土地的人,見得今年收成極好,要前來拜謝劉渙,刻意給他送了兩件禮物為答謝之禮,一件是一面牌匾,上書四個大字——天下為公;另一件便是一把萬民傘……
劉珙見得這一幕,心中很不是滋味,早曉得如此,適才就不該避讓鄉親們的。
有代表之人拜謝劉渙,顫抖道:「劉大人,我潭州父老得你恩惠,倍感大恩大德,各縣各鄉自發組織,今日刻了牌匾一塊,造了萬民傘一把,獻於大人,聊表我湘人之敬意,還請大人收下!」
劉渙哪裡還說得出話來,只是嘿嘿傻笑,心中歡喜無比。
劉珙怕他出洋相,趕緊推他一把,他這才醒悟過來,急道:「哦……不敢不敢,都是小子該做的,鄉親們不必這般動眾,渙受不起呀!」
時人聽他談話,自稱「小子」,半點架勢沒有,這劉大人果然如傳說中一般,平易近人,親民愛民。
後來,在一番推遲之下,劉渙終於不再虛偽地接過了兩件東西,又與鄉親們拉了家常,現場吃了人家的新米做的米粉,還收了好多鮮鯉魚、貓兒筍,更有婦人之人,想為自己女兒搭紅線、搭「天線」,便把甚麼新衣新鞋新刺繡送給他,說是自家女娃做的,一片孝心,要請父母官無論如何接下。
劉渙好不享受,一口吞著食物,一口讚歎道:「恩,好吃好吃!且收下吧,且收下吧……」
拜訪之人完成了心愿,歡天喜地地回家去了,路上不斷炫耀。
「嘿!劉大人受了我家女娃的鞋子了。」
有人不服氣道:「那有什麼,人家劉大人是讀書人,才華最好不過。鞋子這些都是凡物,我家女娃送給他的,可是一首詩詞呢……」
是夜,劉渙不免不休,奮筆疾書,寫成一篇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起伏跌宕的奏摺,用蠟封好以後,蓋上官府大印。
等到翌日,他召來劉珙和劉三,把這封奏摺遞給二人,又叫他們把萬民傘帶上,快馬加鞭去了臨安府,他要給趙昚表忠心、要銀子……
風起青萍之末,來時無聲無息,等到一晃眼,終將成驚天泣地之大勢,造勢者或成英雄,引領潮流,順勢而去,干他個天時地利與人和。但一不小心,又或被潮流所淹沒,成了曇花一現的滄海一粟……(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