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章 唯咳嗽貧窮和愛,無法掩飾
盛桐把這話在心裡過了過,問:「最近公司怎麼樣?」
「形勢還是不太樂觀。你知道的,人民銀行文件一下達,通過銀行貸款拿地成為不可能之後,盛世的現金流成問題。加上這次的宏觀調控,資金回籠不理想,股價也一直不溫不火的。」
盛清泉嘆了一口氣,繼續說,「別說致遠了,全中國的開發商,都是一條線上的蚱蜢啊。」
「所以上次我就在董事局會議上說,盛世必須立刻改變產品定位了!這麼多年您堅持只做豪宅,中國的富豪階層都買了好幾套盛世的房子了,他們又不是剛需,宏觀調控一來,對我們的打擊是最大的!」
看盛桐發急,盛清泉換了個姿勢,認認真真地打量著兒子,「別忘了,上次的玉園垃圾場事件。這是盛世做的唯一一個中低端樓盤,還是安置房,就捅出那麼大的簍子!剛需盤,那些人的素質……」
「那是我們和政府打交道的經驗不足,拿地時關於垃圾場搬遷的說法,沒有白紙黑字落實。以後在政府關係方面補足,就不成問題了。」
盛桐雙手握拳,砸出一片水花。「竟然敢對您動手!要不是看她是個孕婦,我當時肯定揍她!」
「你忘了嗎,盛世不賄賂!從我創立這家公司開始,我就發下誓言,無論遇到什麼情況,絕不行賄!」
盛清泉一聽盛桐說到政府關係,立即嚴陣以待。
「爸!誰說搞好政府關係就是要行賄了?」盛桐輕笑,摟住父親的胳膊,「您兒子像個那麼猥瑣的人嗎?」
盛清泉心下略微鬆快一點,又道:
「不說別的,你跟在老爸身邊,看我造了這麼多年的房子,你是最明白不過的,盛世做的事情,是有大理想、大情懷的!
「人們常說,商人嘛,無利不起早,一切都是為了錢。開發商更是奸商,這個行業根本不存在「道德的血液」。你告訴我,真是這樣嗎?如果單純為了錢,我早就可以退休,我們的錢啊,不管是你,哪怕是你兒子,都花不完了。
「為什麼公司要上市?上市以後,壓力增加了十倍百倍,你覺得我做這一切,是為了什麼?」
盛清泉心情激蕩,指著游泳池邊紛紛落葉的紅楓,「小桐你看,星星月亮的比例,夜空、山峰,水的平、樹的直,搖曳,起伏,大自然的韻律無時無刻地說,上帝的審美觀就是這樣的。它們已經溶解到我們的基因里了。
「事物自有其理想狀態,哪怕身處最功利、最浮華的地產行業,我們也要按照最理想的狀態去努力。因為你別無選擇、無處可逃,你要老老實實去做,自己的心亮亮的,同時照亮很多人,相互照亮才能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
盛桐沉默了。他父親無疑是中國地產界最具工匠精神的理想主義者,他也因此贏得「產品教父」的美譽。但如今世易時移,如何才能讓他轉變思路?
「爸,你是開發商里獨一無二的,我也一直以你為傲!但我想說,現在已經不是產品時代,而是資本時代了。產品需要的是品質,資本則天生要逐利。為什麼盛世的股價表現一直差強人意?因為豪宅市場日趨飽和,我們缺乏足夠吸引投資者的藍本!
「爸,您過去十幾年造的都是豪宅,我在想,如果用盛世造豪宅的經驗,來關注普通人的需求,是不是會擦出不一樣的火花?通過我們的產品和服務,能否將您的美學追求、人格理想再升華至社會責任感,減少城市居民貧富差距造成的緊張態勢,使不同收入層次的消費群體能和諧共處、共享城市文明的成果?」
盛桐果然是最了解父親的,他的一席話,讓盛清泉陷入了沉思。
「當然,這樣的轉型並非易事,它意味著我們要重新踏上征途,去新的戰場開疆闢土。但我相信,這也會是資本市場喜聞樂見的。」
盛桐說完后,盛清泉立即問:「你剛才講的,有數據支持嗎?」
盛桐早知他有此疑問,當下信心滿滿地回答:
「之前我仔細研究過龍頭老大達科地產的產品構成,他們在售產品中144㎡以下普通住宅戶型佔比88%,90㎡以下佔比53%,用於首次置業、首次改善置業的產品類型佔比64%。而且有消息稱,他們正在北京、上海、深圳等大城市試點15㎡左右的極小戶型,以滿足剛進入社會的年輕人的居住需求。
「所以我算了一筆賬,如果我們……」
父子倆邊商量公司大計,邊從游泳池出來。盛桐邁上扶梯,渾身滴著水。秋天的冷空氣刺著濕漉漉的皮膚,他看到父親微微抖顫。
是因為自己長大了嗎,從前印象中那麼高大、峻拔的父親,如今竟變得如此蒼老,如此脆弱?
盛桐取了浴巾,披在父親肩上。父親抿嘴一笑。
「其實如果撇開文理那傢伙不談,他的女兒倒是蠻不錯的,家世相當,人也乖巧漂亮。」不知道為什麼,父親忽然來了這麼一句。
盛桐頓時覺得十分反感,「爸——什麼時代了,還流行家族聯姻啊?」
「不是那個意思,」父親拍拍他的肩,「只是客觀評價,覺得合適而已。」
「合適什麼呀?」他更生出一陣沒來由的焦躁,「我有喜歡的女孩了。再說,您當年不也是自由戀愛的嗎?」
父親嘴角一牽,不無苦澀地說:「我和你媽……不是成這樣了嗎?所以才發現,老一輩說的門當戶對,倒也不無道理。」
父親是浙江農村窮苦出身,母親出身於n市知識分子家庭,可能共同語言缺乏,確實是導致他們婚姻破裂的主因吧?但他自問,和陳靜言是心有靈犀,見不到就會想,在一起更有說不完的話,管它什麼門當戶對?
「好了,這個我自己會考慮,不用您操心!我還有事,先會學校了。」盛桐加快腳步,朝房子里走去。
「最近有沒有回去……看看你媽?」
背影一滯,但沒有回答。這孩子的腳印從泳池一路穿過房子,在砂岩地面上慢慢變淺,漸漸地幹了。
「董事長,他……」阿春剛巧抱著換洗衣物,從房子里趕出來。
「沒事,」盛清泉裹緊浴巾,自嘲似的說,「我一直相信,小桐像他媽媽,是個天才。總有一天,他的成就會遠遠超過我!現在看來,這孩子脾氣倒像我,擰得很啊,哈哈!」
忽然一陣大風撼動樹枝,葉子紛紛飄落水面上。他那笑聲顯得有幾分蕭瑟。
「希望我們父子,能有更多時間吧。」
盛清泉望著那些落葉,囁嚅著。
盛桐感到心煩意亂。此時他唯一想做的,就是給陳靜言打電話。
想起她,像涓涓溪流,能澆滅他心頭的無名之火。
手機沒接,打到宿舍,室友說,她在小禮堂排話劇。
盛桐撂下電話,立即決定跑過大半個校園,去找陳靜言。
剛出門,驟然風起,急雨說來就來,在地面上砸出一個個水碗,一股灰塵味兒騰起。適才還在路上走著、騎著車的人們,像是玩快閃,轟的一聲全閃屋檐下去了。
「快看快看,那不盛桐嗎?」
「不帶這樣耍帥的吧?」
「失戀了?」
「少開玩笑,只有他讓別人失戀的!」
男生恨恨地談論著他,女生們痴痴地目送著他,他都渾然不覺。
雨中的世界,極喧嘩又極清靜,他跑著。
雨浸透了衣服,沖刷著每一個毛孔,帶來一股植物的清氣。他昂首挺胸,跑出了節奏,每一踢踏都在說:是她,是她,就是她!
雨勢越來越大,排列成箭,兜頭兜腦地射向他。幾乎什麼都看不清了,他仍揮動手臂,如激流中行船。濕透了才最好呢,酣暢淋漓,更能了無牽挂地奔跑。
現在連鞋裡都浸滿了雨水,每一步都是泥濘中開出的花。
他從未如此迫切地想見她,非如此不可!
漸漸的,好像他只是原地踏步,瀝青路面成了跑步機的傳送帶,沿途景物向他急速奔來,一棵樹,又一棵樹,一幢樓,又一幢樓。他又覺得自己成了永動機,除非迎面撞上她,否則停不下來。
「嘿哥們!」蘇羽烈抱著籃球,從禮堂後排椅子上起身,攔住他。
怎麼沒下雨了?他神思恍惚,被拉著坐下了,甚至沒去思考,這傢伙為什麼會在這?
「怎麼淋這麼一身?」蘇羽烈盯著他直搖頭,「要不去後台借塊毛巾擦擦?」
他搖頭。蘇羽烈急著看舞台上的動靜,也不再理會他一身狼狽。
此時的舞台,一對戀人坐在長凳上,含羞帶怯,待要碰一碰手指頭;另一對,正忘我地擁抱著、旋轉著;還有一對大打出手,撕碎了枕頭,白羽毛灑了滿地。
一個身姿優美的紅裙女孩飄然而過,大聲吟誦著:「人有三樣東西是無法隱瞞的:咳嗽、貧窮和愛。越想隱瞞,卻欲蓋彌彰!」
「女神啊!」蘇羽烈遙遙指著那紅裙女孩,「我觸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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