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章 臉在燒,心在跳
盛桐根本沒聽見,他只看到陳靜言坐在前排椅子上,從背影他就能認出來,扎個馬尾,白襯衫扣至最上面一顆紐扣,細巧的肩膀微微前傾,大概又在一思考,一邊啃指甲蓋兒。
人群中她乾淨又明亮。
好大一會兒,他傻坐在那裡,從頭到腳滴著水,彷彿整個人都融化了,悄悄流走。
想起第一次見她時,她才五歲吧,蹲在水泥灰堆里,乾乾淨淨的小人兒,認真地喊他,哥哥。
再次見到時,她也念小學了,參加市裡的演講比賽。他下了台,見她默默坐在後台等待。其實她根本沒怎麼變,心形小臉,眉眼素淡,一眼就認出來了。蠶一樣的手指捏住裙角,輕輕咬著嘴唇,一門心思背著演講稿,完全沒看到他。
後來他們讀同一所中學,她初一,他初三;她高一,他高三。因為她父親的事,他心懷愧疚,從來沒有鼓起勇氣接近過,卻一直默默保護了她四年。
在她所在班級買通一兩個眼線,是不在話下的事。
像那種小混混想欺負她,回頭就被揍扁的事,她根本不需要知道。
曾經有老師罰她們班的學生,不繞操場跑十圈不準回家,她暈倒再醒轉,完全不知怎麼進的醫務室。不久,那個老師從學校消失,小道消息說是調去鄉下哪個旮旯里支教了。
每當有男生向她遞情書,約她放學后校門外見,是他最難受的時候。既不肯坐視不理,也不能跳出來揍人。幸虧她一直是個好姑娘,純潔到只為考試發愁,回回拒絕人家,自己都先紅了臉。
她回家的路上,春天有一樹一樹的櫻花開,團團簇簇的粉白,是小嬰孩的拳。他推了自行車,遠遠望著她。她低頭慢走,小心不去踩那些花瓣。偶有一朵新鮮的花被人摘下又丟棄,她都會彎腰撿起,包在手絹里。
她總是一個人,不說話,清冷冷的調子,他喜歡。她的白襯衫、藏藍背帶裙、一雙舊球鞋,頭髮一年年長著,他也喜歡。
印象最深是有一次她作文得了獎,是個全國範圍的徵文比賽,雖然不是首獎,也算是件風光的事,因此周一的全校集會上,校長特意提出表揚,又親手將證書和獎品頒給她。
那時他已經高三,很快要離校。散會後,跟著她走在洶湧人潮里,他無數次想伸手拍一下她單瘦的肩,跟她說句話,可沒等他想好說什麼,更多人衝上前去,道賀聲嘰嘰喳喳,將她團團圍攻,與他遠遠隔絕開來。
從最初的疼惜,到後來的負疚,再到重逢的驚喜,默默守候的那份責任,朝夕凝望的那種執著……他對她的感情,不經意間,早已深入血肉。
很奇異,他那樣一個人,竟然會暗戀。說出來沒人會信。
是一場戰爭吧,他有一次對蘇羽烈說,敵人和戰士都是自己,喜怒哀樂都是他一個人,而她是全世界的中心,卻渾然不覺。
既有趣,又悲傷。
聽說她的理想是f大學,他跟父親鬧過多少回,終於早她兩年來這裡……自然,是為了等她。
至於社團那些把戲,可不就是孔雀為了吸引注意開的屏?
唯咳嗽與愛,不可隱藏。
算一算,竟藏了十三年!
他喜歡的句子,「地火在地下運行,奔突;熔岩一旦噴出,將燒盡一切野草,以及喬木,於是並且無可朽腐。但我坦然,欣然。我將大笑,我將歌唱。」
是的,不想再等,不能再等!要到她面前,告訴她,如果愛她是一種病,他早已病入膏肓!
現在就去,立即,馬上!
什麼時候排練已暫告一段落,演員休息,而陳靜言正拿著台本,低頭在改著什麼。
他剛想起身,文薇搶先一步,已閃到陳靜言近旁。之前她也坐在觀眾席里,他心無旁騖,竟絲毫不覺。
「陳靜言,我們又見面了!」文薇的尖嗓子在空蕩蕩的小禮堂里迴響:「我是想說,請你以後識相點,不要再接近盛桐,他是我的!」
「哦?請問,盛桐是一件東西嗎?」陳靜言不卑不亢地回答,口氣溫溫淡淡,他的心臟卻驀地狂跳起來。
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
「他當然不是東西……不,我是說,他是東西……呸呸!不管怎麼樣,我先認識他的!總要有個先來後到吧?再說,他也註定屬於我!我不允許你碰他!」
「恐怕,要讓你失望了。」陳靜言把台本放下,站起身來。他看到她白襯衫外面穿了一件灰色針織衫,藍底白條紋的百褶裙,更顯出盈盈一握的腰。
「不知道盛桐怎麼想,反正我是沒有忘記,第一次見到他時,我還在讀幼兒園。打那時起,這個名字就跟隨著我,再也沒有離開。
「小學三年級,參加市裡面的演講比賽,聽到獲獎者有他的名字,我比自己得獎還高興,坐在台下看他,手掌都拍紅了。可惜那會兒實在笨,不知道站起來他就能看見我。
「整個中學,每周五中午我都會準時看校園新聞,因為他偶爾高興了,會去主持一下。但我太嫉妒和他搭檔的那些女生了,他們胳膊肘竟然能夠靠在一起,那麼近!你應該慶幸,那時的我,自卑又自閉,根本不敢去找他,生怕他不記得我是誰。
「他考上f大,放榜那天,我就更加堅定了自己未來的目標。說實話,報攝影協會,也是因為聽說他在……
「所以,要論先來後到,你並不見得有優勢。」
文薇聽呆了,半晌才冷哼一聲,「原來是個暗戀狂!還真夠長情的!難怪成天巴著我們盛桐不放!告訴你,像你這樣的花痴,我見得多了!你如果不識相,信不信我捏死你,像捏死一隻螞蟻?」
盛桐擺脫蘇羽烈的拉扯,早已一個箭步衝到陳靜言面前。
「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嗎?」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命運怎麼肯跟他開這麼善良的玩笑?
陳靜言根本不知道盛桐在場,只恨自己圖一時口舌之快,大駭之下,滿臉通紅,低了頭,下意識地往後退縮。
盛桐卻搶過她的手,一把將她攬進懷裡,「不,別再躲著我了!我不允許!」
「你……淋雨了?」陳靜言被勒得喘不過氣,努力說出完整的一句。
他才意識到自己這麼一身雨,抱著她非把她也弄濕不可,卻又捨不得放開。她驚恐得像只小貓,在他懷裡瑟瑟發抖。他越發想用力抱緊,把她完全摁進自己的身體里去,再也逃不掉為止!
文薇怒不可遏,大喝道,「喂,你們當我不存在嗎?」
盛桐微微一笑,頭也不回地答道,「你當然存在。謝謝你,讓我聽到剛才那一切。」
事到如今,文薇只能一咬牙、一跺腳,哭著跑開!而蘇羽烈遠遠看著,早就瞠目結舌。
盛桐揉著陳靜言細軟的碎發,在她耳畔輕輕說:「靜言,我有好多話,想對你說。可我現在不敢鬆手,我怕一鬆手,你又跑了,我再也抓不住你。
「你知不知道,從看到你的第一眼算起,再也沒有忘記。
「我現在太幸福了,全世界的幸福加在一起都比不過我。
「不,你不要說話,我怕你反駁,怕你說剛才只是跟她鬥嘴,隨口那麼一說!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真的只是鬥嘴,那些話根本不是真心,我該怎麼辦?」
說著說著,陳靜言的手,原本無措地舉在半空,這時輕輕落在他的腰際。
「我……我只是覺得自己不夠好,不配……其實我……我一直……」
她又羞又怯,竟流下了眼淚。後面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因為盛桐捧著她的臉,細細地擦著那些淚痕。她顧忌到旁邊可能還有人,本能地想要避開,可他一隻手蠻橫地釘在她後腦勺的位置,怎麼避都避不開。反而她越想逃,越激發了他的征服欲。
他的目光好熾熱,熱得她害怕,怕自己會融掉,卻又著實貪戀那熱力。那深邃的眼,那銳利的眉,那鼻樑那嘴唇寫滿了傲慢之愛,那緊實的皮膚,那充盈的青春氣息……
他俯下頭,喁喁細語,「可以嗎?」
什麼意思?他是要吻她嗎?她該怎麼回答?第一反應就是想逃離,想躲起來,怎麼辦?
春天的細雨對花朵是相宜的,瓢潑大雨卻成了摧殘。
想逃又明知自己逃不掉,只能閉上眼睛,但又慌亂,好想時間就這樣定格住,或者嗖的一聲過掉。
這時演員們休息結束,呼啦啦從後台衝到舞台上。
「喂,你幹嘛?」王詩然指著盛桐失聲大喊,她的裙子像火焰一樣燒著。
這時呆若木雞的蘇羽烈連忙一個箭步衝上來,滿臉堆笑,對王詩然道:「他們是久別重逢,情難自禁,完全可以理解!我們要做的呢,是非禮勿視、非禮勿聞,哈哈!你說對吧,大美女?我是自動化專業三年級的蘇羽烈,也是校籃球隊的隊長,還沒請教芳名?」
王詩然充耳不聞,只盯著陳靜言,半晌,一跺腳,轉入後台去了。蘇羽烈忙不迭追上去,只剩下盛桐和陳靜言兩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臉在燒,心在跳,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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