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林間偶遇（捉蟲）

這人啊，年紀一大，對人生對萬物，就會有自己一番獨到見解。這見解一多，就難免習慣引經據典。

例如這會兒，好幾年沒見過面的私語太爺爺就拉著她說起清朝宣統年間的大事兒。說到高興處，還樂呵呵的笑個不停，微弱地富有歷史感的笑聲來回飄蕩在偌大的的祠堂里，分外瘮人。

幸好私語是無神論者。

好不容易把話題聊到毛嗲嗲時期，私語實在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再看看白髮蒼蒼下面那張精神矍鑠的臉，她忍不住尋思著老人是不是都不愛睡覺。

畢竟再過個把小時，天就要亮了...

為了保持自己中/共/共/產/黨/員的純潔性，為了徹底同舊社會，舊思想劃清界限，同時...也為了自己耳根子清靜，私語悄悄告訴太爺爺：

現在亂議朝政是要被殺頭的。

精氣神蠻好的老人家半天才擰著眉頭嘟著嘴回了一句，怎麼這麼封建。然後，大約還想多活幾年，便訕訕地作罷了。

不讓提政/治,後來，太爺爺又給私語講了一個關於白龍山的故事...

而這個故事，私語她爺爺奶奶沒有聽說過，她爸爸和媽媽沒有聽說過，太爺爺只傳給了她。

故事大致是這樣滴：

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當時中國還沒有主/席，只有皇帝。太爺爺也還不是太爺爺，只是一個小小官宦世家的么少爺。

這個么少爺從小天資聰穎卻又喜歡淘氣搗蛋，家人拿他很是沒轍。

一日家裡長輩做壽，么少爺獨自一人出走白龍山，還在山裡迷了路。天色漸晚，么少爺有些著急了，大聲招呼著自己的爹娘隨從，可茫茫大森林裡，哪裡聽得到半點回應。

么少爺在叢林里毫無頭緒的走啊走啊走啊...

私語又是一個大哈欠，「太爺爺，您到底走出來了沒有？」

太爺爺捋著長鬍子說，「我看你應該跪到後天天亮。」

私語趕緊閉嘴。

這個故事的結局，大致說的是太爺爺快要放棄求生意志的時候，突然遇到了一個身穿青色長衫，腰間系著滿是珠翠的革帶，長發及腰面色蒼白的男子。那男人在太爺爺身上五行八卦、一頓捯飭，太爺爺這才撿回了一條小命。最後，這個男子還指引著當時還暈暈乎乎的太爺爺出了瘴氣林子。

聽到這兒，私語還能姑且把這故事當奇遇記來聽聽，但是...

太爺爺佝僂著站起身，神秘兮兮地湊到私語跟前，陰森森地問了一句，「你知道他是什麼嗎？」

私語完全是被太爺爺故弄玄虛的表情嚇到了，才會問出一個這個弱智的問題。

「他...是什麼？」

「他是真龍啊！」

嗬，呵呵！

私語決心一個人專心地閉關思過。

私語爺爺到底不是那麼狠心的人，凌晨四點，就差了朱伯將私語送回房間。

五點，家裡殺豬...

以下省略五萬中國式國罵。

七點，私語頂著熊貓眼一般的黑眼圈給太爺爺、爺爺請過早安並虔誠地祝願太爺爺生日快樂之後，特意繞到了小米樁子所在的客房，高聲宣布：賓主有喜，歇業一天！

才睜開眼睛的小米還想問個所以然，私語早就一溜風跑回房，里三層外三層，死死地插上門閂。

阿咪陀佛，這個世界，終於安靜了。

然...

即便私語已經拿兩大坨棉花塞子塞住了耳朵，她的安穩覺也還是沒能堅持多久。大約，十分鐘？

十分鐘后，門外傳來的尖銳刺耳的瓷器破碎聲，一下就驚醒了睡夢中的私語。她猛地坐起，以為自己在做夢，正準備再躺下，一陣陣粗暴的吵鬧聲緊隨其後。

鄉下鄰里之間吵架罵娘是最正常的，私語原本也沒放在心上，只是這叫罵聲越來越大聲，已經嚴重影響到了她的睡眠質量...漸漸地，門外的聲音里有多出了些嘴雜的，勸慰的，訓斥的。

最後，私語聽到了哭聲，細微卻很悲傷的哭聲。

私語想都沒想，穿上衣服就出門了。

後院里已經圍了十來個人，私語費了些力才撥開人群，擠了進去。人群中間站了一個個子不高，皮膚黝黑的青年男子。臉上氣鼓鼓的，剛才的叫罵聲，私語估計就是他發出的。

不遠的地上，坐著一個柔柔弱弱地小姑娘，她那小身板還在微微抽動著，滿臉都是淚水。周圍有老鄉要拉扯她起身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是怯懦還是倔強，愣是不肯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謹慎起見，私語輕聲問了問圍觀的村民。

站在私語旁邊那村民一看私語，便立刻跟啞了喉一樣。

「錢，錢，錢...」錢了半天，這才緩過神，「這是許老六家沒過門的萬家姑娘，小兩口一起來給老太爺做壽，這小姑娘估計是沒見過這麼大的世面，打碎了瓷碗。這許老六興許覺著她掃了她面子，這才動了手。小姑娘怕了，不敢起身，這不，許老六就吵了起來。」

果然...

在錢家村這樣的鄉下，男人打自家女人，從來都是『天經地義』的事兒，這些村寨里，只有男人才是律/法，女人只有承受的份兒。

私語心一涼，又問，「萬家姑娘？可是萬家大女兒萬虹？」

那村民連忙搖頭，「萬虹都家人好幾年了，這是萬家第三個女兒，萬芸。」

稍稍一算時間，私語猶如遭人一猛擊。

如果她沒記錯，她當時高中離家，萬芸還只是一個打著赤腳的黃毛小丫頭，頂多七歲，八歲?

也就是說，現在的她也只不過十幾歲...

十幾歲就定親！

嗬！

「你給老子起來，要不小心老子打斷你的腿。」許老六見人圍觀多了一茬又一茬，只覺得自己顏面盡失，靠近萬芸就是一腳。

私語見狀，立馬上前扯住許老六。「你好好說話，打什麼人？」

許老六一見生面孔也敢出頭，心頭更是火大，朝私語吼了一聲，「你是誰，不要管別人的家事。」說完更是朝私語撞了過去，左右鄰舍見了，趕忙拉住這頭蠻牛。

二十齣頭的許老六不認識私語正常，可這村子里認識私語的人可多了去了。這麼一鬧，大傢伙倒全圍著私語指指點點了起來。

老錢家唯一的女兒，居然回來了...

私語管不了那麼多，只扶起地上的萬芸，柔聲問了聲安好，萬芸搖搖頭，私語這才轉向許老六，怒目相視。

「第一，她現在還不是你妻子，所以這不算你們的家事；第二，她現在還是未成年人，保護未成年人，是成年人的責任。第三...」察覺到自己已經因為圍觀人群的交頭接耳，私語頓了頓，再朗聲答道，「即便她現在是你妻子，你也沒有對她使用暴力的權利，這是違法的。」

許老六頓時愣住了，村民們窸窸窣窣的議論他聽到了，知道眼前這個是錢村長家的女兒，也不敢再起高腔。

私語還想再開口，身後傳來一聲低沉。

「錢私語，給我回房。」

私語回頭，是爺爺，旁邊還有老爸。

「爺爺，他...」私語急了，也沒顧上錢為民在一旁的擠眉弄眼，「本來就是他不對！」

「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還不給我回房。」這一聲，幾乎讓私語震耳欲聾。

私語不明白自己到底哪裡做錯了，竟引得爺爺發這麼大的火。她維護正義，難道錯了？幫助弱小，難道不對？

所有人都看著私語，議論紛紛。

「她就是那個跑了的錢家姑娘啊。」

「是啊，她居然還有臉回來...」

私語回頭瞪了這些個嚼舌根的婦人一眼。婦人噤聲，私語紅著眼圈兒，徑直跑回了房間。後來老爸在爺爺面前說了幾句，爺爺好像也將許老六訓斥了一頓，可惜滿心委屈的私語什麼也沒聽到。

私語回房，越想越覺得自己憋屈，索性拿了相機就朝白龍山方向跑了出去。

一路上，私語滿心都是煩躁，她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個蒙昧的村落還是如此食古不化。在這個村裡彷彿沒有所謂是非，沒有對錯，只有所謂傳統。

傳統是什麼？

男人為天是傳統，女子無才便是德是傳統。

想想那個萬芸在許老六面前瑟瑟發抖的樣子，私語恨得牙痒痒，可她除了拿花花草草撒氣兒，還能做什麼？

私語想想自己母親，把一身都獻給白龍山的教育事業，最終的結果又改變了什麼呢？

什麼都沒改變。

這裡的村民，還像以前一樣。固執，守舊，野蠻！

帶著一顆鬱悶到了極點的心，私語漫無目的地走進了山谷里，並越走越深。

白龍山最出名的，就是漫山遍野的山櫻花。現在是春末，山櫻花已然開敗，枝條上發出嫩黃嫩黃的葉子，顏色雖不及粉色櫻花漂亮，卻另有一份可愛的別緻。

看到這滿眼的翠嫩，私語煩悶的心情才稍稍得到了一絲絲寬解。

白龍山樹種繁多，大都私語都叫不出名字，遇到不認識的，私語會耐心地拍好圖片，做好標記。這是職業習慣，同時也有私語小小的不切實際的私心。

萬一要是讓自己碰上什麼瀕危物種了呢？

萬一要是把白龍山劃為自然保護區了呢？

關注白龍山的人越多？這裡的村民，是不是就能越早脫離封建守舊？

誰知道呢！

越往山谷里走，樹種越是繁多，私語的腳步就越發收不住。外頭灼人的日光透過喬木層層覆蓋的葉子形成的獨特光暈，在私語的相機里被一幅一幅定格。私語舉著相機，追著太陽的方向一路狂拍。

腳下鬆軟碧綠的苔蘚，以及常年累月的枯黃落葉私語也沒有放過。

不得不說，這一次的叢林拍攝，私語很有感覺。甚至還想著，或許自己可以做一個特輯...

冥冥中，私語似乎還有種預感：

關於這座林子，會有一個巨大的驚喜正等著她。

至於到底是驚喜還是驚嚇…

見仁見智。

走了不多久，私語的在鏡頭裡，忽地就發現了一株長勢異常、足足有四五米高的杜鵑花。她趕緊放下相機，找到方向跑了過去。站到樹下，又是一驚。

那樹上，火紅火紅的杜鵑花如有絢爛奪目的紅寶石一般，由上而下，綴滿墨綠色的樹葉間。放眼看過去，像極了一件漂亮巨大的古式禮服。既典雅，又莊重。

微風一吹，那紅色的花朵又像是蝴蝶，正翩翩起舞。

私語被這美景看呆了，好一會兒才記得舉起相機。忽地，私語只覺得一陣清風吹過她的耳側，涼涼的，十分不同尋常。

恍惚間，私語還好像聽到了流水涔涔的聲音。

奇怪，她怎麼從來都不知道白龍山有溪流經過…

私語放下相機，看了一下四周，才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不覺走到了叢林深處。

林子里很安靜，只偶有風聲葉動，連蟲鳴鳥叫聲都沒有。這讓私語有些怕。想往回走，可那溪流的聲音又像是有魔力一般，鼓動者私語繼續向前。

最終，私語受到了蠱惑...

--

私語不記得自己走了多久，只是當明媚燦爛的陽光直射到私語臉上，一切豁然開朗時，她才發現，原來白龍山真的還有從未被人發現過的神跡。

映入私語眼帘的是她以前從未看到的一個翠綠色山谷。

山谷的中央有一片較為空曠的綠草地，草地上開滿了白色黃-色的小花兒。草地的被一條不寬但清澈異常的溪流分成南北兩塊兒，溫柔的日頭掛在溪流的盡頭。私語懷著幸福而興奮的心情，走到了溪流旁，溪流汩汩，水中私語的倒影，泛著粼粼的波光。那溪流里圓溜溜的小石子，也都彷彿都透著光，亮閃閃的，宛若寶石。

草地的上空籠罩著一層淡淡的薄霧，讓這私語眼前的這個世界，更如仙境。

這世界上，竟還有這麼乾淨通透的地方！

私語的手已經不自覺的摸向了相機...

現在她唯一後悔的，就是沒多帶幾張存儲卡...

可供私語取景的素材實在太多，她的鏡頭一會兒對準了星星一般的小花，一會又是蔚藍色的天空，一會是靈動的溪水，然後再是...溪水裡的帥哥...

等等。

剛剛看到了什麼？

私語放下相機，揉了揉眼睛，確定前方有個人影之後，再度舉起相機，拉近距離，我天...

那溪水裡，分明就站了一個男人！

私語的嘴巴已經合不攏了。

...